狄郊道:“蒋翁怀疑他侄女蒋素素伙同情夫是杀害锦娘,我们几个都知道这难以站住脚,能如此成功地嫁祸到王翰身上,令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王之涣打断道:“倒也未必,是王翰自己不愿意洗清,他以为他承认杀了锦娘,就能令我们几个从刺杀案中脱罪。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告诉他有谢家娘子为我们撑腰,他不必再冒认罪名了。”

狄郊道:“这件事等田睿、田智打探清楚回来再说。”又续道,“无论王翰自己想不想认罪,眼下的证据对他很不利,应该有更高明的人在暗中操控,这人绝对不会是蒋素素。但我倒从蒋翁的话中得到启发,会不会昨晚那男子要去找的是素娘?不过摸错了房门,误入锦娘房间。”

辛渐道:“有几分道理。然则蒋素素既然平时就不检点,她为了方便自己寻欢,房间应该与秦锦有一定距离,如果那男子是熟门熟路又岂能弄错房间?除非是头一次到秦家。”

李蒙道:“其实要我说,这种说法行不通,素娘的姘头哪会摸错房间?况且我说句不中听的话,那蒋素素娘确实比秦锦有风韵多了,换作是我,我一定会去找素娘,而不是她小姑秦锦。”

狄郊道:“如果昨晚的凶手并不是熟识的相好,而是第一次到秦家呢?秦锦一向贞静,蒋素素却是风流浪荡名声在外的女子,他不过是慕名翻墙入房求欢,结果为对方对拒,素娘闻声赶出来,那男子这才知道找错了人,一怒之下杀了锦娘。”

如此说法确实合情合理得多,譬如是那道士车三久慕蒋素素浪荡之名,事先已眉来眼去,当晚摸来秦家想一亲芳泽,因头一次来,误进了秦锦房间,杀人灭口时遗落了在鹳雀楼捡到的王翰的玉佩,后来见玉佩被差役捡到,成了官府追查凶手身份的关键证据,便干脆自己出面指认看见王翰翻墙出逃,人证、物证两全,王翰万难脱罪。

众人深觉有理。狄郊道:“嗯,这样,我和之涣赶去秦家看看。辛渐和李蒙去河东县衙,想办法见到王翰,将这些事情告诉他,问问他昨晚去了哪里,他衣服那些血是怎么回事。再去找一趟那算命道士。”

李蒙气道:“见到王翰第一面就该给他个大耳刮子,当年明明说好要同生共死,结果他倒好,自己赶紧先揽了杀死锦娘的罪名,也不想想这可是奸杀案,太坏他风流公子的名头。”辛渐道:“那好,一会儿见面我从后面抱住他,好好让你打他几耳光。”

狄郊道:“你们自己当心点,那河东县令人很精明,王翰既已认罪,就已经是待决死囚的身份,应该不会轻易让你们见到他。”辛渐道:“好,分头行事。”

河东县衙距离逍遥不远,骑马一刻即到。辛渐、李蒙还未到门前,远远就见到田睿、田智兄弟哭丧着脸在衙门阶下徘徊。二人忙驰过去问道:“出了什么事?”田睿道:“他们连大门都不让我们进,更别说见到阿郎了。打听阿郎的消息,连一句话也没有。”

李蒙道:“给钱了吗?”田智道:“人不收!说窦县令是个清正廉明的清官,非但自己不收钱,也不准手下人不收钱。”

李蒙冷笑道:“长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不收钱的官儿我还没有见过,不过是收多收少的问题。你们等在这里,看我的。”几步登上台阶,慢吞吞走到守门的差役面前,嘻嘻笑道:“差大哥,向你打听下王翰的事儿。”那差役脸一沉,道:“你跟台阶下那两人不是一伙儿的么?我都跟他们说了,我们明府是清官……”只觉得眼前金光耀眼,不自觉地住了口,只盯着眼前那袋金砂不放。

李蒙若无其事地将布袋塞到那差役手中,又转头对其他三名差役道:“几位差大哥见者有份,一人一袋,一会儿我就派人送到各位府上。放心,我只打听打听王翰的事,不是要救他出去。”

那金砂价值足以抵差役三辈子的俸禄,他尚在犹豫,一旁三人已经抢过来,纷纷道:“让我看看金砂长什么样。”“呀,真不少。”“老张,这不是什么坏事,告诉他吧。”

李蒙道:“就算你们县令除了你们四位的差,几位日后衣食包在我身上。”一名差役笑道:“够了,这袋金砂就够我们全家一辈子了。”

领头差役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抵不住金子的诱惑,道:“适才明府押了王公子回来,没有过堂审问,直接押入了死牢,具体情形我们也不得而知。”李蒙道:“大狱不就在县衙里面么?劳烦差大哥帮忙打听一下,别让我兄弟受苦。”差役为难道:“按照规定,只有典狱和狱卒才能出入大狱,我们进不去。”李蒙道:“凡是愿意帮忙的,典狱也好,狱卒也好,人人有一袋金砂可领,这可全是沾差大哥的光,就由差大哥来分发。”

领头差役当然知道衙门当差人情最是重要,如果真由他经手来分发金砂,如此重金,岂不是人人要领他的情?当即笑道:“公子是个爽快人,我少不得要多出力跑腿。这里人来人往,说话不便,公子请先回去,你住逍遥楼是吧,有消息我自会去禀告公子。”

李蒙笑道:“多谢。”下来台阶,道:“我看一时难以见到王翰的人,我有个主意,我们回逍遥楼找谢瑶环帮忙。”辛渐道:“那你贿赂这些差役不是白忙活了?”李蒙道:“不白忙活,有个眼线总是好的。”

辛渐沉吟道:“也好,谢瑶环人爽快豪气,求她一下试试看。”待上马时,正见到一名紫衣女郎迎面走来,吸引他注意力的固然是那女郎清艳美丽的容貌,但那一种超凡脱俗的仙家之气更像是春风一般淋沐了他全身。

忽听到那女郎随从抚刀喝道:“看什么看?还没有看够么?”女郎顿住脚步,冷静地站在路旁,道:“宫延,别惹事。”宫延道:“是。”

辛渐这才回过神来,将缰绳在手上无聊缠绕了几圈,竭力忍住不朝那女郎望去,却又不愿意就此上马离去,总觉得她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停下来是要说几句什么。果听见那女郎问道:“郎君高姓大名?”

辛渐心头砰砰一阵乱跳,抬起头来,却见那女郎眼睛亮得惊人,正炯炯有神地拿审视的眼光凝视着自己,正要回答,李蒙已然抢着答道:“他叫辛渐,我是李蒙。娘子是……”

那女郎依旧只望着辛渐,问道:“王翰是你什么人?”李蒙道:“是我们两个的好朋友。还没有请教娘子尊姓大名,如何识得王翰?”那女郎缓缓道:“二九子,为父后;玉无暇,弁无首;荆山石,往往有。”李蒙一呆,问道:“什么?”

那女郎却不再答话,带着随从自往县衙大门去了。她不知道拿出个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领头的差役便忙不迭地领她进去。

李蒙目瞪口呆,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人?等我去问一下……”辛渐一把扯住他,道:“别惹事,救出王翰要紧。”李蒙道:“是呢。辛渐,你回去求那个谢瑶环来带我们进去看王翰,我在这里等你。”辛渐道:“求人的事我办不来,得你出马。走吧,你再看她也不会马上出来。”不由分说地往李蒙腰间一托。李蒙身体肥胖,少说也有百十来斤,却被辛渐这一抬便跨上了马。

李蒙犹自恋恋不舍地回头望着县衙大门,希冀能再见到那紫衣女郎一面,几经辛渐催促,这才夹马道:“走吧。”

回来逍遥楼,却见守在楼前的兵士已经不见了,问过伙计才知道谢瑶环已经乘马车离开了蒲州。二人无可奈何,只得命田睿、田智留在逍遥楼等河东县衙的消息,自己又骑马往鹳雀楼而来,倒真见到那个算命道士车三还在楼前摆着卦摊,却依旧是昨日那身又脏又旧的道袍。

辛渐上前问道:“先生今日生意可好?”车三道:“托福,托福。”辛渐道:“昨日临别,先生送我一句‘玉走金飞’,不知道到底作何解?”车三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昨日之卦,今日不可再解。”

李蒙心中瞧不起这穷酸道士,不愿意多废口舌,问道:“喂,你昨日有没有捡到一块玉佩?”车三道:“看这位郎君的样子,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郎君莫非不知道‘国无盗贼,道不拾遗’的道理?”

李蒙道:“国无盗贼?哈哈哈,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话了。”

辛渐生怕李蒙随口说出什么攻击朝政的言语来,徒授人以话柄,忙道:“请恕我们冒昧,不知道先生昨晚去了哪里?”车三忽然露出忸怩的神态来,道:“郎君问这个做什么?”辛渐道:“我朋友王翰有些麻烦,先生若肯透露行踪或许能对他有所帮助。”

车三道:“王翰?不就是那位最俊逸最阔绰的公子么?我昨晚去赌坊时看到他了。”

辛渐和李蒙都吃了一惊。李蒙问道:“你在哪里遇到他?”车三道:“快到赌坊的时候。王公子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心情不好,一直在那边高墙下转来转去,我还叫了他一声,他也没理睬。”

李蒙还待再问,辛渐拉住他,向车三道了谢,转身走开。李蒙道:“咱们还没有问清楚他昨晚行踪呢。”辛渐道:“他不是杀人凶手,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李蒙道:“你怎么这么肯定?”辛渐道:“不信我带你去查验。”当即向路人打听了地址,与李蒙一起来到赌坊,略一打听,好几个人争相诉说道士车三昨晚赌了一夜,又输得精光。

李蒙大奇,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道士是个赌徒?”辛渐道:“他在鹳雀楼这样的名胜之地摆摊算卦,生意应该不差,却如此寒酸落魄,所以要么好赌,要么好嫖,既然还穿着道士的衣服,嫖似乎不大容易,那么就剩下赌。况且他自己也说了,他是在去赌坊的路上遇到王翰……”话到这里,忽然顿住了。

李蒙问道:“你在看什么?”辛渐道:“那边……那边不就是河东驿站吗?”李蒙道:“呀,是驿站后院。”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头个自疑云大起。既然车三说是在高墙下看见过王翰,就是说昨晚王翰确实在河东驿站外出现过,难道他真是刺杀武延秀的刺客?大伙儿都能肯定他不是杀死锦娘的凶手,胸口血迹自然也不会是秦锦的,莫非正是被那柄凶器匕首所刺中的人所流?如此一来,难怪王翰会抢着认罪杀死锦娘,这样官府无论如何就难以将他与刺客联系起来。可这未必也太巧合了——河东驿站出现刺客,武延秀先是诬陷狄郊不成,又改口说王翰是刺客,王翰又确实出现在河东驿站外,虽然这一点武延秀到现在还不知道。同时城东峨嵋岭又发生了奸杀案,王翰随身玉佩遗落现场不说,还有神秘证人力证亲眼见到他就是杀人凶手,这实际上是在为他是刺客脱罪。莫非……莫非这是王翰有意安排的一切?可五人情同手足,他如何不先跟旁人商议,难道仅仅是怕牵连众人么?

李蒙迟疑着说了自己的想法,辛渐道:“这应该只是巧合。你想想看,我们与武延秀一行都是昨日才到蒲州,他和武延秀争夺赵曼也只是昨晚碰巧发生之事,他如何能瞒过我们事先安排这一切?”

李蒙这才舒了口气,叹道:“我现在彻底相信道士车三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了。若是他要整跨我们,大可指认昨晚在驿站外见过王翰,那可就是极不利我们的铁证了。”

辛渐这才想起李蒙曾被羽林军带去河东驿站的事,忙问情形到底如何。李蒙道:“我不说你也能猜到,无非是威逼利诱,要我指证你们四个是刺客呗。我当然不肯答应,那淮阳王武延秀当即黑了脸,要命人将我捆起来严刑拷打。我本来以为这次自己死定了,哪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永年县主武灵觉突然闯进来救了我。”

辛渐听了大奇,道:“武延秀和武灵觉不是堂兄妹么?她为什么要救你?”李蒙道:“这我也不知道。嗯,其实县主倒也不是特意要救我,她似乎就是一心想要跟武延秀抬杠,两人不停地拌嘴,武延秀说不过她,好像还有些怕她。嗯,她虽然丑点,有时候倒也觉得蛮可爱的。”

辛渐更是惊讶,道:“论血缘,武延秀是女皇亲侄孙,武灵觉则不过隔了好几代的堂侄孙,武延秀怎么会怕她?”李蒙道:“呀,你真不知道吗?武灵觉嗣母可是太平公主,那可是女皇最心爱最宝贝的女儿。”

原来太平公主李令月第一任丈夫薛绍因卷入反抗武则天案被活活饿死狱中,当时太平公主尚怀有身孕,却不得不面对丈夫被母亲杀死的事实。武则天感到对女儿有愧,又要做主将太平公主改嫁给亲侄武承嗣,武承嗣的原配妻子也就是武延秀的生母卢氏还在世,武则天便下令卢氏自尽,好为太平公主腾出正妻位子。但突然不知道怎的传闻武承嗣身患恶疾,太平公主又相中了武攸暨,武则天便派人杀了武攸暨的正妻萧氏,卢氏反而由此死里逃生。永年县主武灵觉正是萧氏所生,太平公主嫁给武攸暨后觉得有愧于她,特收为嗣女,很是宠爱。

辛渐对这些皇室恩恩怨怨并无兴趣,不过随口一问。与李蒙回到逍遥楼,却见一名县衙差役正等在门前,一见二人就上前告道:“二位郎君可回来了,不好了,险些出了大事。”

辛渐忙问道:“事关王翰么?”差役点头道:“正是。二位郎君离开时不是看到一位紫衣美貌小娘子么?那小娘子不知道什么来头,手中持有金牌令箭,要探视王公子,县令也不敢拒绝,只能放她和那位随从进去。王公子被关在最里间的死牢,县令对他很是优待,一人住一间,手足也未上刑具。本来狱卒都被那小娘子喝了出去,忽听到里面有动静,大着胆子溜过去一看,那位随从正用手扼住王公子咽喉,似在逼问什么事情,王公子不肯说出来,直被扼得满面青紫,几近窒息。狱卒怕闹出人命,他们要承担看守不力的责任,慌忙赶进去阻止,这才及时救下了王公子,所幸并无大碍。”

辛渐道:“那紫衣娘子人呢?”差役道:“她见事情不成,立即就带着随从离开了县衙,不知道去了哪里。狱卒还向王公子打听那紫衣娘子来历,他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李蒙忙命田睿、田智自行囊中取出金砂装了数袋,亲手交给差役,那差役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地去了。

辛渐沉吟半晌,转身道:“我得想办法去牢里看看王翰。”李蒙忙拖住他手臂,道:“你这样贸然前去,是见不到王翰的。那县令一不审他,二不打他,只将他关起来,分明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辛渐道:“河东县令当众指认王翰是奸杀锦娘的凶手,将他押回县衙后去径直关进大牢,也不派书吏录取他如何杀害秦锦的口供。我倒觉得这位县令是个明白人,他是在帮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蒙道:“这话怎么说?”辛渐道:“我猜他应该跟我们一样,深信王翰绝无可能杀死秦锦,他若是立即升堂审问,录取口供,你想王翰从来没有去过秦家,只能胡说一通,这样反而跟案情不符,容易露出破绽和马脚,所以他干脆不理不问。”

李蒙道:“这么说,这位窦县令也知道王翰跟刺客案有牵连,为了帮助我们脱罪,才有意谎称有证人亲眼看见王翰从秦家翻墙出来?”辛渐道:“证人未必是假,不然窦县令如何能知道玉佩是王翰随身之物?”

李蒙道:“是你异想天开吧,窦县令又不认识我们,凭什么要帮我们?”辛渐道:“我也只是推测。仔细一想也确实不大可能,奸杀案和刺客案几乎同时在两地发生,大家事先不可能都知道,如何能做出周密安排?”

李蒙道:“行了,还是等老狄他们回来再想办法去见王翰,当面一问就清楚了。忙活了大半天,你不饿么?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辛渐无奈,只得跟李蒙一道进来逍遥楼,随意要了些酒菜填饱肚子。刚一动筷子,又想起后院柴房的袁华来,忙赶去查看,却是人去房空,问起伙计,无人见过他,房中行囊也不见了,想必是觉得逍遥楼不安全,已然设法离开。他到底是如何受的伤,伤他的人又是谁,遂成为一个大谜团。

午饭吃到一半时,狄郊和王之涣终于回来了,辛渐忙说了自己这边忙活的事。李蒙道:“走了一个谢瑶环,又来了一个更为神秘的紫衣女郎,整件事情可是越来越离奇了。”

王之涣道:“二九子,就是十加八,是个木字。子为父后,是个子字。木下子,李字也;玉无暇,去其点。弁无首,存其廾。王下廾,是个弄字;荆山石,往往有,荆山多玉,这位紫衣娘子应该名叫李弄玉。”

狄郊道:“李弄玉手中既有金牌令箭,想来跟谢瑶环一样,是朝廷的人。只是她为何要去狱中找王翰麻烦?莫非跟昨晚王翰的行踪有关?”李蒙道:“她既与王翰为敌,就是跟我们所有人作对,那么她又为何要用藏头诗的方式告知真名?”

辛渐道:“咱们还是得去狱中见到王翰本人,才好问个明白。”狄郊道:“那好,吃过饭咱们一起去河东县衙,正好可以请窦县令释放王翰。”当即边吃饭边讲述了他和王之涣去峨嵋岭秦家的情形。

狄郊和王之涣这一趟很是顺利,秦家就在峨嵋岭下,距离名寺普救寺不远,向路边摆摊卖新鲜果子的一打听就能知道。蒋素素声名当真不怎么好,那卖果子的听说二人是来祭奠锦娘的,立即摇头叹息道:“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倒是死了,好人没好报,锦娘可怜啊,还没有嫁人,倒教偷汉的阿嫂给害死了。”

二人这才知道不单是蒋大怀疑是蒋素素伙同奸夫杀死了秦锦,这一带的人们普遍是持这种看法。

狄郊道:“既然秦家的男人早已经去世,这姑嫂二人如何谋生呢?”卖果子的道:“秦家有两处房子,一处就是你们打听要去的蒋素素家,另一处就在那边,喏,就是那处‘河津胡饼’,正对普救寺大门,位置多好,前面临街的大堂租给胡人作饼铺,后面的小院则租给了一处姓韦的人家。一年下来,租金可不少呢,足够她姑嫂二人吃穿用度了。”王之涣道:“原来如此,难怪蒋翁说蒋素素贪图秦家财产,不肯再嫁。”当即谢过卖果子的摊贩,朝秦家而来。

秦家位于峨嵋岭高岗下,正在普救寺后墙外的小巷中,独门独院,颇为僻静。二人到秦家时蒋素素还没有回家,院门紧锁,倒是狄郊立即留意到一名水手打扮的年青男子在巷口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

那水手正是傅腊,见狄郊留意到自己,立刻转身疾走。狄郊忙叫道:“喂,这位水手大哥……”傅腊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去了。

狄郊疑心大起,慌忙去追,在巷口正遇到蒋素素回来,只得停下来道:“娘子可回来了。我二人是王翰的朋友……”蒋素素道:“嗯,我记得在逍遥楼里见过二位。郎君来找我,是为王公子因锦娘被杀入狱么?”王之涣道:“正是。”

蒋素素道:“这件事还真是奇怪,王公子他怎么会……”忽觉得自己以被害人嫂嫂的身份不便多谈,慌忙住了口。

狄郊道:“我们想看看凶案现场,可以么?”蒋素素道:“当然可以。”拿钥匙开了铜锁,领着二人进来。

这是一处座北朝南的小院,院门正对的是高高的土坎,土坎上则是普救寺的后院北墙。院中花木阴森,生长繁茂,修剪得也颇为齐整。正北面有屋三楹,东西各有厢房三间,房顶爬满藤状萝蔓,青翠幽绿,别有意趣。

蒋素素道:“我住东厢,锦娘住在西厢。”狄郊道:“娘子既是大嫂,如何不住正屋?”蒋素素道:“自从我丈夫暴病死后,我总觉得睹物思人……”脸上闪过一丝羞愧,而不是悲戚,又续道,“反正东厢房也空着,就干脆搬了出来。”

狄郊心道:“这女子虽然淫荡,却尚有羞耻之心,不愿意在故去丈夫躺过的床上与别的男人偷情交欢。”又问道,“正屋是一直空着么?”蒋素素道:“是,不过眼下锦娘的尸首停放在那里。”

狄郊道:“我想到正屋和锦娘房中看看,可以吗?”蒋素素道:“郎君请便,不过我可不能陪郎君进去,我……我害怕……”她脸上又流露出恐惧的表情来,显然锦娘之死吓坏了她。

狄郊便朝王之涣使了眼色,示意他设法问蒋素素情夫的名字,自己来到正屋。因棺木尚未送到,秦锦被临时放在一块门板上,横在堂屋中间,尸首上遮着一幅床单。狄郊上前揭开床单,却见秦锦头发蓬乱,面目狰狞,双眼睁得老大,身上衣衫不甚整齐,只勉强遮住身子。大约她死时就是这副样子,衙门差役验尸后就将她匆匆抬到了这里,蒋素素也没有心情和胆量替小姑梳洗换上寿衣。

秦锦是胸口中刀,刀口如缝,入刀极深,可见凶手腕劲不小,应该是个孔武有力、训练有素的男子。不知怎的,狄郊立即想到了适才在门外见到的那个神秘水手。

又来到西厢锦娘房中,房内甚是素净,只有床头一片凌乱,遗留有一大滩血迹。仔细勘验,别无可疑之处。

出来房外,王之涣还在院中与蒋素素密密交谈着。狄郊扬声问道:“那凶手是从西边院墙翻走的么?”蒋素素应道:“是,就在郎君右手边。”

狄郊走到墙根下,果见西面土墙上的一处位置有明显的鞋子蹬过的滑迹,痕印极新,当是男子的足迹,看来蒋素素的供词是可信的。不管这凶手本意就是冲秦锦而来,还是摸错了房间,肯定不会是蒋素素的情夫。而蒋素素提供了凶手翻墙而出的证词,也表明她确实与锦娘被杀无关。不然她何须多此一举,只说当晚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次日清晨才发现锦娘在房中遇害岂不是更完美?只是如此一来,难以从蒋素素及秦家认识的人下手,要追查凶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思虑片刻,狄郊又照猫画虎般爬上土墙,骑在墙头,前方就是巷口,往后一望,却见到一个柴垛,恰好在大门东面不远,不由得心念一动:“如果恰好能看到凶手翻墙出来且不为凶手察觉,人要么站在巷口,要么躲在柴垛后。可凶手既是要逃跑,当是面朝退路翻墙,以在最短时间内冲出巷口,这是人的本能反应,比如我刚才想也没想就翻成现在的样子。如此推断,凶手骑到墙上时肯定也是面朝巷口。昨晚月色不错,却是下凸月,亥时才从东方升起,子夜时间,月亮依旧在东南位置,站在巷口的人是逆着月光,他如何能看见凶手的脸、还信誓旦旦指认其就是王翰?如果人躲在柴垛后,倒是顺光,可凶手明明背对着他,他一样看不到凶手面孔。”

蒋素素见狄郊骑在墙头,一会儿朝前看,一会儿朝后看,来回扭动脑袋,情状甚是诡异,不禁一愣,问道:“狄郎在那里做什么?”王之涣头也不回地道:“他在忙着破案,娘子不必理会他。”蒋素素道:“破案?”

忽见狄郊跃下墙头,道:“我知道那证人的破绽了。”

王之涣套问了半天姘头姓名,对方也不肯吐露半字,应付这样一个不读书不识字的妇道人家,他的滔滔雄辩口才也全然不起作用,实在有些厌烦了,忙舍了蒋素素,上前问道:“什么破绽?”狄郊看了蒋素素一眼,道:“走,咱们去河东县衙,边走边说。”

出来秦家巷口,王之涣道:“可我还没有问到蒋素素情夫的名字。”狄郊道:“这蒋素素识得厉害关系,事联杀人命案,她不会轻易说出来情夫名字。我们先去县衙,她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她家中发现了什么,一定很恐慌,回头再来盘问她就容易多了。”王之涣回头,果见蒋素素站在大门口张望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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