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前方出现新的树丛,以及不同于森林里的马车所碾成的道路。

“怎么样,D——是那个吗?”

手握缰绳的祖克在驾驶座上满心期待地问。

“好像是。”

D的回答意味着那是人类开拓的道路,同时也代表他们脱离了盖斯凯尔的领地。

“万岁!”

祖克用力一甩缰,通知寝室里的赛杰这个好消息。

然而——靠着D的第六感在森林疾驶三个钟头,世界早已苍茫昏暗。

马车在祖克和赛杰的欢呼声中跃入道路。

“我有印象哪,这的确是通往库拉古夫村的路。”

马匹们这次不再胆怯,铁蹄力蹬大地,没一会工夫,一行就抵达某个熟悉村庄的防御栅栏。

从木造监视塔探身盘问他们来历的守卫手持长枪,正是上次见过的黄衫年轻男子。

“我们是输送队。”

祖克表明身分后,男人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你们终于来啦——不过……”

他又皱眉询问: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们?而且是在最近?”

“或许吧。”祖克报以苦笑。

栅栏大门顺利开启,马车在村民的呐喊声中驶入。

孩童从上次包裹在迷雾里的房舍跃出,载满村民或谷物的载货马车在路上川流不息。

“总算安心啦。”

任由喟叹不已的祖克控缰,D闭着双眼文风不动,但是当马车驶进中央广,迫不及待的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时,他以完全不像盲人的动作跃下马车。

“请带我去!”

哀怨可怜的声音在马车里呼唤。

“拜托你啦,D。”看守淑女安的赛杰竟也跟着哀求。“葛德派不上用场,我得去帮祖克,你替我看着这个小恶魔吧。”

D一副随她去似的态度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

“谁能救救我啊。”尖叫声冲天响起。“我是巫西奇村的女孩,被输送队的男人诱拐了。”

前排的村民们一阵骚动,集中在祖克和D身上的某些视线明显流露疑惑。

“你这花痴,住嘴。”赛杰进去阻止她。

“啊,你打算做什么!真下流,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骚动开始扩散。

D转身敲敲寝室门板。

“下来。”

“好开心耶!”

也不知她有无察觉到他的冷峻,淑女安的叫声里满是赤裸裸的喜悦。

“绳索怎么办?”赛杰问。

“解开。”

事已至此,如果再以五花大绑的姿态出现,肯定会被村民当作十恶不赦之徒处置。

“感谢我吧,贵族小丫头……现在要帮你松绑啦。”

“嘻嘻嘻,现在还不清醒——真是个糊涂虫啊。”

“你说啥!”

赛杰的怒吼在下一秒变为诧异。

“哇啊啊,这个女的挣断绳索啦。”

“我随时都可以逃走,还有时间先把你给毙了。之所以没那么做,只不过是因为不想离开我的心上人。”

一个全身包裹在华丽色彩里的少女走下寝室,她一站到D身旁,村民之间响起一种不知是嗟叹或是什么的声音,那声音犹如水面波纹在人群里扩散,众人的表情变得陶然欲醉。

天真烂漫的少女——淑女安,环视愚蠢的人们,嫣然一笑。

“嘻嘻嘻,大家都羡慕地看着我们呢,我的心上人——来,我们走吧,到那凉爽的树阴与晚风吹拂的青草园。”

外貌看来的的确确是个十岁小女孩,但无人取笑那句浓艳女人味的台词。

看哪,全新的表情——恐惧之色正阴森森地在众人脸上涌现,因为他们察觉了淑女安的真实身份。

“是贵族。”

一人率先说出,众人一齐点头。

“是贵族。”

“是贵族。”

“那个青年也是吗?”

“一定是贵族。”

“一定是。”

“一定是。”

村民不断重覆相同话语,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不着痕迹地隐藏、配置的入侵者专用长枪和长柄镰刀,在人们手中传递,木桩枪的击锤拉起。白发老奶奶、着围裙的家庭主妇、衣服满是补丁的孩童们,口里嚷着“一定是”,手持武器瞪视他们。

人墙猛然前进。

祖克和赛杰都没有动,他们知道此刻任何小事,都足以将平凡的村民变成疯狂的暴徒。

“一定是。”

“一定是。”

“一定是。”

声音前进——停止。

祖克和赛杰的脸上吹掠感动和——惶恐的疾风。

D也同时移动。

仅只如此,百余位村民即当场冻结。

D神色自若地迈步前行,快要撞上最前排的村民时——人墙往左右分开,陷入杀戮专用的自我催眠状态的村民们,甚至忘了催眠术,纷纷退向两旁。

D在他们制造的道路上默然前进,娇艳如花的可爱少女追上前,直到两人消失在夕阳余晖中,村民眼底的绚烂景象仍久久不去。

☆    ☆    ☆

与广场隔了一段距离的东方,有一座小森林。

小河潺潺而流,黄昏微光在水面留下最后一抹蓝。

“好像会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呢。”

安跟在D后方五公尺,胸前捧着五颜六色的野花,看来是因为沿路摘花才落后了。

“星星们全都出来吧,要比平常更多更多——哎呀?”

喜形于色的安瞥见D横倒在森林最深处。

她迅速奔至,双膝一屈,神色慌乱地俯视美丽的青年。

“你怎么了?”

“要逃的话现在可是好机会喔,这小子不能动了。”

听见沙哑声音的安眼神一厉。

身上流着贵族血液的半吸血鬼,尽管昼夜皆能行动自如,却也因此偶尔会发生这种情况。

人类与贵族——两种血液的内讧,突发性地引爆一种非比寻常的倦怠感。

意识陷入昏迷,四肢暂停动作,所有代谢功能降至最低限度,几乎呈现假死状态。就连半吸血鬼自己都不知那会维持多久,一切只能交给命运。

“不好意思——你是什么人?”

安厉声质问,对象当然是沙哑声音的主人。

“出乎意料哪,不赶快逃走,反而在意我是谁吗?”

“我根本就不想逃走,让我魂牵梦萦的也仅这个人而已。他很可怕,虽然一直在一起,但连手都没牵过,一点爱也不肯给我。不过没关系,因为我深爱着他——话说回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就把我当作他的损友吧。”

安意欲看清楚D的左手,她跪在他的右手侧,身子向前探出。

D的左手一把掐住她的咽喉。

“啊——原来你……”

“别靠过来。”

D冷冷喝令,将安往后方一推。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迅速抬起的双眸也不禁燃起愤怒火焰,可是一看见D便顿时熄灭。

“为何对我如此无情呢?我没有半分加害你的念头,只不过想要确认那个恼人的声音发自何处。”

“——似乎如此。”D对摆在心口附近的手说道。

“真是多管闲事哪。”

“嗯。”

安怒目而视。“那只手果然是不明怪物……你一定很痛苦吧,我马上帮你除魔。”

婀娜娇躯燃烧斗志,安自地面站起。

“啧,不肯住手吗——为了你好,还是赶快逃命吧,这小子是想利用你来牵制你父亲哟。”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安从D的脚畔走过来。“我一切都无所谓,心甘情愿被心上人利用。莫非你是迫不得已才附在他身上?”

“算是吧。”

“真没礼貌。”安气得涨红了小脸。“爱火炽烈如我都这般冷淡以对,你这毫无爱意的人居然死赖着他,造成他的困扰,我一定要让你离开他。”

安的右手靠近D的左手,手里拿着黄色的野花。

“你想干嘛?!”

不知他是否听见两人的奇异对话,双眼紧闭的D一动也不动,甚至像是没有在呼吸。

安出神凝视说话的左手,随后猛一点头。

“喝!”

只见她将花茎尾端往手背一插,一朵普通小花就像贯穿般深陷D的手。

“哇啊啊啊啊。”

过了一会,凄厉的哀号响起。

“看你这女娃干的好事!你不知道我的功能吗?呜呜,好痛苦,全身虚脱。”

“效果不错哩。”

安捂着嘴巴高声笑了,果然是贵族少女——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在任何人都要为之心神迷醉的笑靥前,黄色花朵逐渐染上别种色彩,先是茶褐色,然后是朱红——鲜红。

“呜喔喔喔喔喔喔。”

仿佛回应再度爆出的哀号,左手出现了变化。

皮肤失去血色,转为黄蜡般的色彩,接着从毛孔喷出某种白色蒸气。

蒸气停息后,淑女安微微一笑。

D的左手腕以下干枯萎缩,简直跟木乃伊一样。

“刚才摘的花是另一种吸血草,这样讨厌鬼就不见了。”

少女对沉睡中的D嫣然一笑。

“现在你是我的人了。嘻嘻,如果父亲大人看到这个景象,不知会说什么呢?”

安说到这里,冷不防想起什么似的四下梭巡,可爱俏脸浮现焦躁之色。

“对了,万一父亲大人忽然出现——讨厌,得把他藏好才行。”

她终于猛一点头,初次面露紧张神色地离开D的身躯,将胸前花朵以两公尺的间隔种植在D周围。

宛若一堵守护他的壁垒。

“花砦。”淑女安喃喃自语。

植完约莫二十朵花,她走近D的身旁,眼睛闪耀着情欲光芒。

“为了你,我连父亲都背叛了,这点报酬,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然后,这个极度可爱的淑女,陡然将自己的樱唇往D的脸孔贴去。

☆    ☆    ☆

倘若正常人见了,应该会觉得那是一幅甜蜜恋情的景象吧。

然而,安的心愿没有达成。

刚意识到大地的剧烈颠簸,只见相距七、八公尺远的一隅有如海浪般隆起,一个盔甲人拨开参杂石砾的厚重黑土出现。

“父亲大人?!”

“没什么好惊讶的——俺很担心你啊,淑女安。”

透过麦克风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充满了思念女儿的真情。

“俺也很想早点把你救出来,可是一想到这个青年的实力,就慌得一筹莫展,这男人连俺的盔甲都砍得断哪。你有没有被为父的懦弱吓到?”

“没有。”安摇摇头,她也是满腔真情。“如果对象是他,那是天经地义。即便父亲大人夹着尾巴逃走,我也不会惊讶。”

泽农公爵的反应非常矛盾,他发现女儿跟以前不同了。

“安,你——”

“您可以离开吗,父亲大人?”安注视着父亲的眼睛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发誓今后永不在我们面前出现。”

“你是认真的吗,安?”

“在我的人生里,从未像此刻如此认真。”

“喔——如果俺不答应呢?”

“若然,纵使是父亲大人——”

“也要歼灭吗?”

“是的。”

这是何等直接的对话?何等凄绝的对话?

“理所当然那是冒着被俺歼灭的危险吗?”

“不是。”

斩钉截铁的回答让盔甲人为之心凛,不,是愣住了。

“你说什么——这么有把握?”

“是的,因为我亲眼看见他在失明状态下击退大将军,父亲大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莫非也……”

“一败涂地。”

“果然——啊啊,他是何等超群的人呀。”

安的声音微颤,不,是浑身战栗。少女自认那是爱情的悸动,没有注意到其中隐含的欲望。

“淑女安——你还不清醒吗?”

泽农公爵声音一沉。“

“你是俺的至宝,与其被别人抢走——”

“不如亲手毁灭?嘻嘻,您下得了手吗,父亲大人?面对您深爱的女儿?”

嘲笑箭矢般从安口里射出,那似乎贯穿泽农公爵的痛处,他闷哼一声后缄默不语。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人语和脚步声。

那是被泽农公爵适才的地震所引来的村民们。

“安——俺再说最后一次,跟俺回去。”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拒绝。”

她扬起手,纯白花朵飞向装甲父亲,那是植完D周围的花砦后仅剩的三朵花之一。

想不到花朵碰到装甲后并未弹开,反而融合了。不仅如此,眨眼间就在装甲表面爬满了根。

不过须臾,装甲巨人单膝跪地。

“淑女安?!”

泽农公爵发出直至前一刻都不敢置信的绝望叫喊,但少女不为所动。

“我所摸过的花朵可以吸收一切能量,种类不拘。”

少女无声娇笑。

“不论是人血、战斗装甲的能量、打雷或河川都一样。而让我拥有这种能力的,嘻嘻,不就是父亲大人吗?没想到自己会被反咬一口——您该不会说这种瞎话吧。”

“不会。”

麦克风的声音急速远离,混着杂音。

“俺不会再劝你回头或离开了,淑女安啊——带着为父的泪水安息吧。”

“碍难从命。”

第二朵黄花飞出,刺入白花右侧,单膝跪地的装甲巨人向前倾倒。

“父亲大人对我万般怜爱;然而,父母爱子女乃天经地义,子女却没有理由非爱父母不可。”

极为可爱的少女举起右手,准备射出第三朵——淡紫色的花。

“愚不可及!”

那一瞬问,安发现装甲巨人——父亲的声音跟原先一样铿锵有力。

淡紫色的花飞出。

一道刺眼光芒划着弧线,花朵断为两截前被风压扯碎,随风消逝。

“啊——”

犹似配合淑女安的哀鸣,鲜血自左肩喷出,她向后仰倒。

“俺不会让你死的,就让你痛苦一阵子,作为反抗的惩罚吧。D啊——你的命俺收下了!”

安的鲜血从装甲手肘伸出的钢刃滴落。

假使被高过三公尺的装甲巨人砍断首级,D焉有命在?

然而,就在此时,出乎意料的妨碍在泽农公爵面前出现。仰倒在D身上的安周围“飕!”一声扬起七色虹彩,吸入了装甲全身。那是安种植的花。

花根在光滑钢壳表面上盘根错节。

装甲巨人再度踉跄,安原先的两朵——两次攻击的伤害尚未复原,况且这次的花还是近二十朵。

村民的喧嚣和脚步声更加接近。

“虽然村子那些人类狗屁不如——但还是先离开吧。安啊,下次见面时,就让亲爱的父亲吸吮你的血吧。”

接着,他一脚滑进先前现身的地洞。装甲发出沉闷的引擎声,一面旋转,一面隐没于地底深处。

☆    ☆    ☆

祖克一马当先跑在村民前头,他将赛杰留在葛德和罗莎莉娅身旁,一个人急急赶来。

村民们看见地面的洞,以及横躺在旁的D和淑女安,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又有谁能想象左肩迸裂的浴血少女,是为了守护绝美青年而败给自己的亲生父亲?边境人特有的直觉,让他们感到一种对于贵族的恐惧、毫无缘由的厌恶,以及平静生活被这两人和他们引来的东西威胁。

“杀了他们。”有人率先说。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随着那句话不断重覆,没多久就变成了催眠术般的强大意志,杀戮意志再度在人们胸口燃起。

祖克的制止也毫无作用。

纵使想用武力制伏对方,面对化为杀戮机器的村民,一把手枪根本起不了作用。

正当村民们准备朝地上的两人一拥而上,焦头烂额的祖克突然灵机一动。

他跃到村民前方,展关双手说:

“等等,这名青年是保护我们的吸血鬼猎人,他虽然是半吸血鬼,不过他是在负责看守那名少女。少女是贵族,两人刚才一定是在这里厮杀——我现在就把那女的处理掉,希望各位放了这名青年。”

理性光芒重返村民们杀红的眼底,从现场情况来看,可以接受贵族少女是被猎人所斩;地上的大洞虽然不可思议,但也超过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这样如何?”

祖克提高音量。只可惜这种场合的决定权在村长身上,尽管可以针对村长一人阐述,但这个村庄的村长跟副村长等人三天前就去了邻村,要明天才回来。

现场有几个祖克认识的人,可一时无法判断他们是否居于领导地位。

“如果各位接受,除了各位订购的东西,我再另外免费赠送一些。”

这也是灵光-闪,但比之前的有效多了。

村民的表情就像刚被人驱了邪,众人你望我,我望你。

“怎么办?”

人们交头接耳地相互询问。

“应该可以吧。”

“好。”

有人开始小声附议,没多久又变成了大合唱。

“杀死那个贵族少女,然后立刻留下货物离开,知道了吗?”

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村民的合声。

“我知道了。”

祖克回答,回头望向D和——安。他已经有所觉悟,为了救D,也只有杀死可爱的少女,反正她原本就是前来刺杀他们的。

“长枪借我。”

数把长长的凶器立时扔到他的脚边。

祖克拾起其中一把,单手抓住淑女安的脚踝,将她从D身上拖开。

重新站稳身子,低头将长枪对准少女。

他故意不去看她的脸,左颊沾血的少女容颜宛若天使。

这岂不等于杀人——漠视瞬间掠过脑海的思绪,祖克正要将钢尖扎入比想象中更显丰满的胸脯。

“请等一下。”

众人回头望向低沉而冷静的女子声音。

“村长来了。”有人叫道。

“回来得真快。”

叽叽喳喳的人声显示,声音主人乃是受村民十二万分信赖的人物。

人墙一分为二,约莫五十岁的娇小女性从容穿过自然分出的道路,来到祖克面前。

头发花白,小小的蓝眸里弥漫着高度的知性与意志。

“我是村长优塔·卡谬。”

她慎重其事地向祖克行礼。

“发生了什么事?”

村民争相发言,声音掩盖声音,最后化为一片噪音。

“安静。”

村长风刃般的叱喝下,一切归于宁静。

“沃尔多,你来说。”

听见令人愕然的沉稳指示,一个马脸中年男子走出人群,向优塔村长说明事情经过。

有必些说明太过偏隘,祖克忍不住插嘴,优塔村长向他表示等会再听他的说法。确实听完两人的说明后,她向众人道:

“或许是早有预感,还好我提早一天行程,否则一个可怜生命就要在不容分辩的情况下损落了。”

毫不留情的指责让村民们垂下了头,她回望祖克的脸却温和得像换了一个人。

“你也是,即使为了救伙伴的生命,也不可再萌生对这种小女孩下手的想法,就算对方是贵族。那位青年好像也需要治疗,在他们复原之前,你们就在集会所住下吧。”

☆    ☆    ☆

对祖克而言,优塔村长的温情在某方面可说是一种麻烦。有关D的处置和住宿许可当然没有什么好抱怨,然而不许他对淑女安下手,则是相当头痛的指令。

老实说,他很想杀了这名少女。不过争执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他先道过谢,请村民帮忙将两人带回马车——安由他自己背——不理会满腹疑虑的赛杰,一行人到集会所完成各种住宿准备,最后才在一问空房里说明前因后果,同时也表示他对安的想法。

“带她走吧。”

没想到赛杰竟如此答覆。他诧异地问:

“为什么?”

“根据你的说法,地上的大洞应该就是那小丫头的父亲——叫做泽农公爵之类的家伙挖的吧。虽然不知为什么老爸跑掉,女儿浑身浴血,不过我猜那小丫头……并不是被D砍伤,可能是想要救D才对?我一直负责看守她所以知道,她是打从骨子里爱上D了,如果D叫她去死,她也会心甘情愿地将木桩刺入自己的心脏哟。要是那样,喏,咱们不就多了一个保镖?就算当事人只对D感兴趣,不过只要是为了D,她就会舍命应战,勉强也算是帮了咱们——对吧?”

“确实有理。可是,我们既不晓得D何时才会醒来,小丫头也受了重伤啊。”

“振作一点嘛,祖克。对方是贵族喔,即便外表只有十岁,肉体可是长生不老的怪物呀,铁定比D复原得快上百倍,安啦、安啦!”

既然他分析得这么透彻,祖克也只有同意。而根据赛杰的说法,葛德也快痊愈了,他想干脆就赌上这一把。

赛杰尚未出声相询,便已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端倪,于是轻拍他的肩膀。

“好啦,就这么决定,我去看看D的情况。今晚由我守夜,你好好休息吧。”

集会所比想象中宽敞,门廊也可以停靠五、六台输送马车,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赛杰走出空房,进入安置D的另一间房。

正在输血的葛德住在右边,左边是罗莎莉娅;只有淑女安止血后被安置于马车里。他在门窗上贴了狼草,她应该无法任意离开了。要是村民看见她随意乱逛,肯定又要引起骚动。

至于D,赛杰还担心另一件事。

刚才村民把他抬进房间时,他发现D的左手腕以下都干枯成木乃伊状。他知道左手是寄居在D肉体里的医生,所以非常在意,去探视D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然而,他在走廊上走不到十步,就从D的房间那头听见清清楚楚的玻璃碎裂声。

手持刀械的赛杰一冲到房内,就看见躺在床上的D,而浑身是血的淑女安正目不转睛地瞪着体无完肤、仿佛可以让黑暗长驱直入的窗户。村庄的医师和赛杰发现她时,她明明是贵族却没有心跳——果然是在装病。

“你这臭丫头果然——”

“请别用那种粗言秽语。”

“从什么时候起恢复的?”

“从被斩的时候。对方可是我父亲耶,嘻嘻嘻。”

“怎么一回事?”

赛杰知道多说无益,先查看D的状况,判断没有异样后,向她扔下问题。

“请看这里。”

淑女安指着D的床底。

地上有一把厚重的番刀,黑压压地反射着天花板的光芒。

“是村子那些人吗?!”

赛杰紧张地问,安螓首微摇,玻璃艺品般的澄澈蓝眸里燃烧怒火。

“那又是谁?”

原以为她一定会说“蠢东西,那还用说?”之类的回答,可是安却一字一句地冷静答道:“是葛德。”

“胡说八道——”

赛杰不禁诧异驳斥,她却坚称自己没错。还在进行输血的葛德是如何走到这里的?拿着危险的番刀又意欲为何?虽然一想到后者就不寒而栗,但心里还是有底;至于前者……

“你到这里做什么?”

安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非常简单明了

“解决左手,因为之前尚未给它最后一击。”

“狼草呢?”

“对我无效。”

笑容一派天真,这次果真让赛杰毛骨悚然。

“总之,我去看看葛德。”

两人刚走出房问,就遇上被破坏声引来的祖克。

三人一起赶到隔壁房间,发现葛德跟被抬进来时一样,身上连接着输血设备。

“究竟是怎么回事,咦?”

回头的赛杰眼里映照着敞开的房门,以及晦暗不明,可是笼罩在阴森月光下的走廊景象。

“我要跟各位告别了,虽然短暂,不过是一场很愉快的旅程。”

不知何处传来淑女安哀戚至极的声音。

“村民们转眼即至,应该是来杀我的吧。我先行离开,今后会在暗处默默守护D。”

声音倏止的光线里,猛烈的足音和人声从玄关纷至沓来。

☆    ☆    ☆

因为担心引起新的麻烦,祖克和赛杰异口同声表示D遭到安的袭击,当村民们总算接受这个答案的同时,安宛如一头小雌豹在暗夜奔驰,浑身不染一丝光线,抵达了某栋建筑。

在黑暗中透视墙壁看板,钢板上写着:“村公所”。

后门没有上锁。

少女旋风似的越过走廊,来到了一楼尽头的房间。

约定俗成般关闭灯光的一排房间,只有这里透着明亮。从室外看不见灯光是因为贴了遮光罩,以免透过毛玻璃的光线将妖物引来。

“进来。”

少女一握住门把,话声就从房里传出。

安走进房间。

一个白发女性正坐在宽敞房间的后方——木制百叶窗拉下的窗前桌子旁。

安刚才通过的门扉上挂着“村长”的牌子。

“欢迎光临,淑女安。”

面对这个可爱但可憎的贵族,集村民尊敬与信赖于一身的女村长,打从心里露出深情的笑容。

☆    ☆    ☆

“果然是你,葛蕾缇恩博士。”

安也不吝回以平日如花般的甜笑。村长苦笑道:

“我袭击正从邻村赶回来的真村长,自以为扮得神不知鬼不觉,想不到还是被你识破,甚至还发现葛德也是受村长操控,为什么呢?”

如此说来,原来就是她在这里控制葛德,观察一切。

“是从葛德被控制的时间想到的。”

安略显得意地说,那模样宛若早熟的美少女。

“我跟D大人离开马车前为止,他都没有出现异常。将马车驶到集会所的是祖克跟赛杰,但那时村民们也跟在马车周围,所以谁都无法出手。至于到集会所之后,我可以断言没有入侵者。”

“你是假装昏厥的吧?连我都被你骗了。”

“哪里的话。”

“可是,为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博取同情。”

“真是了不起的大小姐啊。”

被称为葛蕾缇恩博士的女村长纵声大笑。

“那么……继续恭听你的伟大推理吧。”

“好的,正如刚才所说,可以对葛德动手脚的机会,就只剩众人赶赴我跟D大人那里的时候了。你那时是从马车停靠的方向前来,而且是单独一人,预先支开了副村长。”

“别忘了还有赛杰守在那里。”

“只要同时对他施术就可以了。”

村长满意地频频点头。

“了不起的推理啊,淑女安,令尊想必相当以你为荣吧。”

“我们已经不是父女了,父亲砍了我,而我也跟父亲断绝亲子关系。现在,我只在乎一个人。”

“偏偏爱上了不幸的男人啊。”

村长脸上浮现无庸置疑的慈爱怜惜,犹如被她的神情感动,安的脸颊竟也淌下晶莹之物。

“谢谢你。那么,博士打算对D大人做什么呢?”

“处决,你要阻挠吗?”

“是的。”

“那么,连你也一起。”

村长略显哀伤地说完,眼光变得迷蒙闪烁。

“虽是一场苦恋,但我很明白你的心情。美丽如斯的猎人——即便是活了六千年的我也未曾见过。”

“既然如此,请你不要出手。”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来这。”

女村长的嘴角逐渐歪斜成狰狞的形状。

“你也知道我经手的都是什么人物吧?他们每一个都是以天赐美貌自诩的人类,另外也有一点点贵族。所有人都是哭着求我杀了他们、灭了他们,对他当然更要拿出看家本领了。”

“就只有你,我不会让你碰他一根手指的。”

安凛然宣告,原先光辉灿烂的笑容此刻已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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