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丝卡一直和葛里欧禄一起待在某个地方。当然,她并非是自愿的。她的自由意志在和他一见面时便被夺走,至今她依然两眼无神,毫不设防地躺在实验台上,连逃也不想逃,化成一尊美丽的人偶。

这里是实验室,四周堆满诸多玻璃容器与药品、原子发电机、熔矿炉等等,葛里欧禄正独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地狱里的老狱卒,正要打着禁忌实验的名号,来虐待身陷囹圄的美女。

然而——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正皱成一团,上面紧贴着如蝙蝠羽翼般的苦恼暗影,因为其实他已经沉吟不决一整日了。

边卷动手上的羊皮卷,边迅速看了一眼后,他又再度重复了已经做过几百次的动作——他两手把羊皮纸卷摔到膝上。对他这个据说连恶魔都能召唤的大妖术师来说,这是罕有的激动动作。

“不成,不管怎样都无法让破坏者离开这女孩,要安全地分割两人是不可能的。”

他起身,睨视实验台上的蜜丝卡。

若他的双眼会带着绝望也不足为奇,但他眼里却正燃烧着憎恨的火焰。这种精神,正是葛里欧禄能成为连毒蛇猛兽也感到畏惧的强大妖术师的资质;但这次的难题即使用上了这股情绪,也无法超越。

“让它分离的话女孩就会死,那样会被降罪,况且——”当他呻吟似的说着话时,从开在天花板附近的圆窗,传来了一个音调奇妙的声音说道:“萨凡来了。”

蹲踞在那儿的漆黑物体是只硕大的乌鸦,它两眼紫光闪烁,因为里面嵌有水晶代替眼球之故。他烦忧的目光一闪,没望向乌鸦而是投往远处的房门。

“让他进来。”葛里欧禄下令。

一会后门打开,萨凡走了进来,报告札那司被杀的事情。

“札那司?何时的事?”

年迈妖术师双眼发亮,那光芒若说是希望的光芒,也未免太过阴险了些。萨凡回答后,那光彩又立刻消失,他微微抬起的腰身也靠回原来的位置上。

“不成,已经来不及了,毕竟是死人的肉体呀——况且这对那家伙来说也负担太大了。”

由于话里那股堪称〔执拗〕的语气,就连萨凡也不太舒服地问道:“是什么事呀?”

没有回答,但大妖术师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用凌厉眼神望向部下。

“怎……怎么了吗?”

“你应该也可以吧?”

面对难以形容的语气和眼神,萨凡反射性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山刀。

就算他是主人我也要反抗——在萨凡如此决绝的目光前,葛里欧禄只是再度茫然地摇摇头。

“不行,连一分钟都撑不住。”

“您从刚刚开始到底怎么一回事呀,竟然对死去的札那司一句慰问的话也没有?”

“那家伙的薪水给你。”

“嘿嘿,既然那样就另当别论了,请您专心去解决重要的事吧。我要报告的只有这件事而已,我可要回城堡去了。”

“等会!”老人叫住他,从椅子里站起,走到旁边的大桌抓起了底部正烤着原子灯火焰的烧瓶。

烧瓶底部积有约两公分高的红色液体,那是葛里欧禄从了解蜜丝卡与破坏者的关系后,便凝聚全心全力制造出的成果。

“请等一下呀!”

萨凡举起一只手阻止手拿烧瓶接近自己的主人。这一瞬间出现了不可思义的现象。萨凡确实只举起了一只右手,但那手臂看起来却是复数的,仿佛有许多只手。不过,在停在他面前的葛里欧禄眼中,确实就只有看到一只右手而已。

“到底要我做什么呀?该不会是要我喝下那个颜色怪异的药水吧?”

“没错。”

“拜托不要!”被男爵指名为三大战士的其中一人,吓的脸色发白直往后退,看来他似乎曾因主人的药物之类的吃过很大的苦头。

葛里欧禄朝掩不住害怕之色的部下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不会再把你变成紫色的幽灵了。这个呢,是身体强化剂。”

“那是做什么用的?”萨凡细小的眼睛眯的更细。

“是能把肉体化为钢铁的药剂,只要喝下一滴,你应该就能变成超人,能一拳打破城堡的核能炉防护壁。”

“请让我喝吧。”

“相对的,一小时后可会全身碎成粉末。”

“我收回之前的话——可是,为什么要调配出那种没有用的东西呢?”

“为了制造容器。”

“容器?”

葛里欧禄晃荡着颌下白须,转向蜜丝卡所在的实验台,说道:“那女孩体内有个强大的存在,那存在虽然现在还在沉睡,不过一旦觉醒后,便会将地上的一切物体破坏殆尽。”

“怎么可能!”虽然萨凡做了直觉性的反驳,但他却清楚只要攸关诡异现象或怪异事物,这名大妖术不但不会含糊其词,甚至连玩笑都不会开,所以他也无法说出比这更强烈的否定言词。

“我想要控制它,所以必须排除万难把那个存在——不妨称呼它为〔破坏者〕——从这女孩体内分出。不过,照现在这样的话,就连我也无法控制它。为了完成心愿,就必须要让它沉睡在另一具——我能自由控制的躯体里才行。”

长着老人斑的手臂紧紧握着烧瓶。

“那样的话,这房子里不是有好几个仆人和人造侏儒?”

“蠢材!”对萨凡一个怒喝后,葛里欧禄发了疯似的大嚷:“要封存足以破坏世界之存在的容器,能使用这里脆弱卑贱的肉体吗?!要贵族!如果是贵族的身体就可以,那个女孩就是证据。可是既然接受福蓝多卿的俸禄,我就不能用贵族做实验,所以才调配了这个强化剂,可是果然还是不成,一开始的肉体,就已经无法承受强化药产生的能量了。”

“那个叫做〔破坏者〕的,有那么强?”萨凡战战兢兢地问。因为他脑中虽然能理解主人所说的事,但心里还无法接受。

他马上就后悔这么轻率地提问了。

因为葛里欧禄歪了嘴唇笑了一笑,喃喃问道:“想见识吗?”依照萨凡截至目前为止的经验,这时绝对都不是好事,而且规模一定都很夸张。

“想见识吗?”大妖术师再度问,眼中带着疯狂的光芒。

“恩……恩恩。”他无法拒绝。

葛里欧禄那阴森至极的笑容中,又更多了一层威势。

“好吧,那就让你见识个一鳞半爪吧。”老人如此说完后,驼着腰蹒跚走回蜜丝卡那里。

萨凡不停后退,有如被看不见的丝线拉着一般。

在走到蜜丝卡身边以前,葛里欧禄取了放在桌上的叫人铃,摇动了一下。

清脆铃声消失的空中,还不清楚他要做什么时,老人就放下了那铃,走到蜜丝卡身旁站住,拉起她的白皙右臂。

“调查的结果,显示破坏者最容易从这里现身。”

萨凡凝神细看,但在贵族特有、宛如陶瓷的柔嫩肌肤上,连个令人生疑的小斑点都没有。

“就连我都看不出来,你当然更看不出来了。”葛里欧禄自傲地说,另一只没握着蜜丝卡手臂的手上有银针闪闪生光。

那是长达五十公分的长针。

“不过我制造的机械找到了那个关键,指出了破坏者的出入口。看吧,这就是破坏者之力的九牛一毛!”

现在?在这里?萨凡心想,不禁毛骨悚然浑身发抖,但葛里欧禄的针没有动作,妖术师转向背后。

之前萨凡走进来的门再度打开,一个巨人的人影走了进来。

“魔像(GOLEM,犹太教的拉比所制造出的可活动土偶。据说以泥土塑成,能听令行事。)……”萨凡低声说道。

拥有压倒性气势的人影踩着笨重脚步走过石板地,那正是一具黏土制成的人像。

妖术师为了处理人类仆人无法处理的杂务,会使用各式手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拥有生命的人偶〕。

从青铜、泥土甚至是花、空气之中,他们所调配的神奇灵药能制造出具有生命的人偶,相传其中又以黏土捏成的魔像最为强韧而顺从,魔道士、妖术师、贵族们还会彼此竞争自家作品的性能。

“糟糕了!这家伙可是战斗用的耶。”萨凡冷冷的声音扬起。“明明没有战斗的对象却又给它注入生命,直到它再次沉睡为止,可是会搞得鸡飞狗跳的,而且这不正是那个特别不容易入睡的家伙吗?”

“正是如此。”葛里欧禄举起右手长针,徐徐接近蜜丝卡的白皙手臂。

黏土像并拢穿着铁鞋的脚跟,摆出立正姿势。它身高两公尺五十公分,体重超过五百公斤,这种尺寸并不适合用来帮忙家务,而且用来战斗——仅仅为了这个目的才被创造出来的人型兵器。

“来得正好,”葛里欧禄望了萨凡一眼,“给我杀了他。”

“——?!”

萨凡能提出抗议的余裕,被猛然转身的魔像给抹杀了。

“别、别这样,老大!”他往后退,腰部大力撞上另一张桌子,让桌身剧烈摇晃。

就算萨凡已经离开了,桌子仍没有停止震动,因为魔像大力踏震地板冲了过来,宛如一台横冲直撞的庞大蒸汽机。

它一面把看来有数百公斤重的桌子震得剧烈弹跳,一面张开双臂逼近萨凡,被卷飞的器具和瓶罐发出仿佛永无止境的破碎声,裂散四飞。

这速度与迫力皆不容他逃脱。

在魔像宛如铁环箍扣的双手擒抱中,有个柔韧人影往右上方跳起。那是萨凡!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跳的速度与角度绝非生物所能办到,而且他还以双手自然垂放身边的姿势停在墙上,看来就像要贴到天花板上;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竟是维持着跳起时的角度斜贴在上面的。

“要时被人以为我只会逃的话,我可受不了啊——老天,可以还手吗?”

听到这个问题,从头到尾都在地上旁观的葛里欧禄,露出了奇妙的亲切笑容,答道:“可以。”

“老大答应了。”萨凡露出精悍表情,仿佛先前的害怕全是演戏。“我要上啦,笨人偶。”

阴影倏地盖到他脸上,巨人就在他眼前。因为五百公斤的巨大身躯已经一蹬地面后跳了起来——跳了十公尺高。

这次似乎不再打算活捉他,巨大的黏土拳头划破空气往萨凡脸部轰来。虽说是黏土,但经葛里欧禄捏塑,混入了药品的泥土有着钢铁的硬度。

萨凡的身影在它眼前忽然消失,他已经姿势不变地倒挂到了背后的天花板上。

可是他是如何办到的?他的双受依然垂放在身旁没有动作。

保持挥出勾拳的姿势,魔像开始向下坠落。

萨凡跳了过去,几乎要碰到它的背部,右手中山刀闪烁生辉。魔像的左臂向后一扭打来,大力打向萨凡肩头——在看似就要打中的刹那,他往地上垂直急落。

这种飞行模式不管再怎么想都不可能有,简直就像有许多隐形手脚在将他的身体往各种方向抛去一样。

在他就要轻巧着地时,魔像的巨大身躯随着轰然巨响落地。自身重量加上重力加速度——总共超过五吨的冲击力,黏土巨人只是微微一弯双膝便承受了下来。

它用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转身。不知是否被魔像的气势所镇,萨凡呆立不动。

巨人的右臂业已举到最高点,轰!——那拳发出爆炸声砸了下来,正下方是萨凡的头部。

一个异样声音响起,那里出现了一幅异样光景——萨凡微笑着交抱双手,魔像的拳头精准地停在他顶上,就在离他不到一公分的位置。

“真可怜。”正如他所说,萨凡业已将右手的山刀深深插入巨人的心脏中。

※※※※

“到此为止。”

听见葛里欧禄的制止,萨凡噘起嘴退后,接着拔出魔像胸前的山刀插回腰间鞘中。

巨人随即前进,它尚未丧失斗志。一道白光掠过它的腰部,那道光华是从葛里欧禄的袖口中迸出。

巨人的动作瞬间停止,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看了它在差一点碰到地板处停住的前脚脚尖,萨凡嘴里喃喃抱怨。

葛里欧禄走近巨人,敲敲它的腰,巨人的脚尖踏到地上,但接着又再

度静止。

“喝下它。”

魔像抢了老人手上递来的烧瓶,送到嘴边。萨凡目瞪口呆地望着黏土人像喝下诡异的液体。

“退后。现在连我都拦不住了。”葛里欧禄已经跑向蜜丝卡的身边。

萨凡却留在原处。这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不过或许这才是战士会做的事,因为他想亲自确认巨人服用了强化药后的实力。

出乎意料的,魔像跳了起来,速度比萨凡记忆中的还要快。

巨大身躯朝“哇?!”地叫喊的萨凡头顶落下,他已经没有时间逃走。

比他的脸大上一倍的鞋底就要踩中萨凡——然后巨人摔了一跤。

简直就像是被人给推开一样,但是萨凡的双手并未碰到它。

地上留有被压烂的桌子,巨人正要爬起——

“在这里。”叫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它注意到了那是主人的声音了吗?没有,它的双眼燃烧着愤恨的火焰,那是战士看到新的敌人的眼神。

巨人起身,同时一扭身躯,玻璃与陶器的碎片闪亮亮地从它背上撒落地面。

魔像现在看着的,是一枝正要刺入女孩白皙手腕的长针,以及拿着针的老人。女孩子腕上有个青色光点,针刺入了那里。

当针拔出的同时,战栗席卷了整个房间。是谁在害怕?是巨人?葛里欧禄?萨凡?——不,或许连房间里的空气都在畏惧也不一定。

天窗玻璃连同乌鸦一起被刮飞,涌入的狂风跳着疯狂之舞。

“老、老大!”萨凡大叫。不知为何,他全身包裹在红色雾状的气体之中。

在巨人前方——葛里欧禄身旁,如今出现了一团白青色雾霭。那是蜜丝卡手腕处漏出来的,扩大成拳头大小后便停了小来,因为葛里欧禄再度扎针堵住了伤口。

这就是——这就是〔破坏者〕?

数瞬后,狂意自疯狂的魔像双眼消失,但旋即又燃起了新的强烈情绪——针对敌人的杀意。它发出轰然巨响往白青雾霭奔去。

※※※※

女子说完后,D仰望水面。

“要走了。”他说。不知这是对左手还是对那女子说的话?

“请稍待片刻。”女子叫住他。

白皙玉臂如光烁幻梦般一挪,拨开了礼服胸襟,乳房美丽而丰满。她轻触右侧的丰满隆起,一道鲜血如丝般冒出,在离她二十公分处形成一小颗红珠。

“请喝下。”女子说着。“要平安离开这座地底湖,需要我的许可。这滴血就是那许可。虽然猎人吸食贵族之血不免骇人,但还请您容忍;不然,无论您如何强大,面对那人皆无胜算。”这听来是毫无虚假的诚恳告白。

D说:“我是来杀死吸这血之人的。”

接着他一口气向上游。

D游泳离去的波动传过水中,女子不禁喃喃自语了起来,自从她生活在水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

“多么美丽的男人——多么强大的男人!可是,面对那个人……”

※※※※

三十分钟后,D抵达了福蓝多的寝室。那女子说过寝室以前是位于城堡北边的地下室,而现在也依然如此。

尽管水中女子告诉D要离开地底湖是不可能的,但如今D正站在刻有壮丽雕刻的大门前,除了浑身湿透以外毫发无伤。

不论是以前曾贯穿葛里欧禄身躯的奇异放射线,还是堵塞前方的大门,当D的坠饰一闪,一个沉默不动,另一个则无声大开,任由黑衣青年通过。

途中,虽然遇到了数只独角仙——也就是警卫,但D的长刀一只不漏地刺穿它们的浑厚装甲;他也没落入为数众多的迷宫或陷阱中,直接抵达了主人的房间。

D毫不停歇,一直前进。

大门的开关看来好像必须要用古色古香的钥匙打开,但其实是由电梯控制。

三道门扉全在美丽年轻任的面前自动敞开,当最后一道大门无声开启时,D瞧见了被圆顶以及五道环状水渠,所守护的平放青铜棺柩。

即使这里原本就在地底,但窗户还是拉起了厚实的窗帘。在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中,D双眼闪动凌厉光芒。

D的脚步业已走在跨过水渠的通道上。在离开那个地底湖泊之后,他的脚步连一次也没有停下。

现在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听见了从棺柩内流泻出的声音。

声音?——不,那应该说是痛苦的呻吟,是咒骂的话语,是死者对蹂躏玷污安息之地者的咒骂。

“噢——那家伙在不爽了呢!看来是很难跑到棺外来了,外面还白天嘛。”

正如左手所说,D迈开脚步后,棺柩里的痛苦嘶吼声变得更加大声,更加激烈。

渡过最后一道水渠,站到棺柩前,D的手按到棺盖上。他一口气掀开棺盖,扯碎了棺锁。

“哎呀?!”低叫了这一声的,自然是左手。

D的黑瞳中静静浮映出仰望自己的少女,映出了她满布血丝的双眸、苍白入蜡的面容。

白嫩手臂朝他的脸庞伸来,“D……”妲琪叫道。

D平静地认出了刻印在她颈上的禁忌咬痕和血迹。

她正要坐起上半身,结果心窝处被D左手一击,妲琪微弱呻吟一声后便向前软倒。

棺柩顶部安放着一台小录音机,发出男人痛苦呻吟的恐怕就是这个。

D背后出现了一股气息,虽然那认隐藏得很好,而且D的五感也集中在面前的棺柩上。然而对方是D,能够瞒过他超乎常人的感觉,让他无从得知对手存在的敌人究竟是谁?

D文风不动,因为他清楚只要动了一步,不,只要动了一根手指头,那一刹那敌人的攻击便会电光般地杀至。

“来得好啊,名叫D的男人。”他背后那人的声音说了。“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本该奉上一杯水酒,但却无法如此,毕竟我们立场不合。不过至少会让你死亡得轻松一点,不,或许该说是灭亡比较好。”

一声低笑让声音的主人紧张了起来。

“死亡和灭亡——那可是人类区分的吧。不管是哪种都好,你能办得到吗?”

“噢噢!”背后的声音似乎颇为佩服。“不是只有一个人呀,有趣!虽然不知你是藏在D的哪里,但就让你们一起上路好了。转过来吧。”

在D照做的刹那,未知的攻击恐怕就会加身。

D动也不动。或许是从他既不紧张也不害怕的静立姿势中,感觉不到任何事物,声音又说了:“为什么不转向这边?”

听见自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一个比黑暗更加暗沉,却又清澄纯净的声音问道:“没关系吗?”

意思是〔即使转过来也没关系吗?〕

声音的主人沉默了起来。

黑衣青年毫不设防地静静凝立,令人无法想象的鬼气从他全身上下盘旋冒出——曾经感受过这个的贵族,恐怕都无法再度醒来了。

“这是……如此厉害的男人……”姑且不论他好不容易才低声说出的话语说的内容究竟是什么,语气里所隐藏的凝重,和先前棺柩中传出的呻吟声是一模一样的。

然而,那声音随即恢复成充满自信与残暴的语气。

“果然是这样啊!你是那位大人的——”

空气骤然凝冻,也冻住了接下来的话。白光朝D背上射去,却被弹开,D仅仅是轻移背部,就用刀鞘挡住了攻击,同时黑衣身影化为飞燕跃向后方。

D所见到的,是个盘踞于黑暗中的朦胧巨影,不管再怎么看,那都不像有能抵御D的长刀的能耐。

将落下的速度与自身的重量全数倾注于刀中,D一刀斩下——

当他清楚感到砍空的刹那,灼热痛楚砍伤了右肩。

D的身体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拉出弧线,他带着黑色血线落在三公尺外的地上,刀已换刀左手。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低沉的沙哑话声说明了一切情况,尽管D看到了发出攻击的方向,却无法发现敌踪,巨大黑影就耸立在和之前相同的位置上。

“想靠左手赢过我吗?”出声嘲笑的黑影胸口一晃,因为自D手中飞出的白木针射穿了黑影,刺入后方墙上。

“两枝——还差一枝呢。”

D奔来,左手的刀砍入黑影正要往右移的胴体中。切入黑影体内大半的刀身随着一阵轻微痉挛停住,D左胸多出了一枝细针。

“第三枝。”黑影说了。“这就是命运啊!猎人,可知死期已至?”

话声未落,D已单膝跪地,D放出的飞针从背后射穿了自己的心脏。

但这是如何办到的?在那一瞬间,D的正后方明明就空无一人。

黑影缓缓绕行。D看起来像无论被如何攻击,都无法反击的样子,但他还是以刀拄地站了起来。

黑影感叹道:“心脏被打穿拉还能如此,真厉害。你果然是那位大人的——”

下一瞬间,那声音变成了痛苦呻吟,两人之间有黑色的物体如雾消散。因为心脏被刺穿的D,在一扭身的同时,闪动长刀斩中黑影的身躯。

“混、混蛋——不像话的家伙!”黑影踉跄退后,D并未追去,因为他又再度跪倒在地。

贵族——不,不管是何种生物,心脏被刺穿后都不可能会活着。现在的这一击不仅出人意料,甚至可说是奇迹。

“本想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给你个痛快,但现在不可能饶过你了!我要把你给碎尸万段!”黑影的大声咆哮撼动室内。

此时——剧烈的冲击震撼整个世界,警报声大响。天花板暴出裂缝,坍落的建筑碎块与灰尘包覆了D。

黑影无计可施,往门口退去,在他脚下裂开的裂缝喷出了汹涌水流。

“怎么回事?!”大叫后他又低声呻吟,地上拉出了黑色的血线。若是平常的刀伤,贵族的肉体马上就会再生完毕;但美丽猎人的一击非比寻常。

“葛里欧禄的实验室发生爆炸。”黑影头上的大乌鸦答道。

“胡说八道!只是爆炸这等小事,为何连我的寝室也会这样——”

“并非是普通的爆炸,它还造成了次元方面的影响。”

“次元方面?”黑影仰望头上。

※※※※

只有葛里欧禄博士一人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恐怕他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一团青雾与魔像接触的刹那,实验室便崩塌毁灭了。

博士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是因在被卷入的前一刻启动了腰部的分子防护罩。

“萨凡——萨凡在吗?”

相对于这个叫声,从面向中庭那墙上的大洞那儿,响起了“恩”的回应,这回答简直只能用“散漫”来形容。

看来这个才刚轻巧探出了头的博士部下,也在被卷入爆炸的前一瞬火速逃出了屋外。

“到底——怎么一回事?魔像跑哪去了?”

“就在这。”葛里欧禄做了掸掸灰尘的动作。“大概被分解成分子状态了。口去!一下就被消灭了,但是破坏者好像也消失了。既然是被次元断层给吞噬了的话,应该是回部来了。”

“魔像会不见也是破坏者的关系吗?”

“还有其他缘故吗?”

“没有——可是,老大,要是那种东西跑出来了的话……”

“正是如此。”葛里欧禄对萨凡苍白的脸笑笑,“连你那简单的大脑也终于明了了啊——等着没的,只有世界的毁灭而已。所谓的〔破坏者〕,便是为此才被造出的存在。”

他犹如恶魔的笑容,此时有些诡异而凝重——随着观看角度不同,这笑容会变成凄惨的表情。

“如果它是能毁灭世界的存在,它就能杀死任何人,任何人都可以哪!”

在自动灭火装置撒着干冰与灭火剂时,机器人护卫蜂拥而至,不久后福蓝多的漆黑身影也到达现场。

说明事情后,葛里欧禄指向蜜丝卡说道:“那位小姐——在下希望能带回家中重新调查。”那场剧烈爆炸中,唯独躺在实验台上的她,连一根发丝也没被弄乱。

“随你高兴。”福蓝多的身影说了。

他会这样,并非是不知道破坏者的可怕之处,而是基于自信,自信于无论这名大妖术师想进行何种

诡异的实验,都没理由背叛自己。

接下来,他告诉他们进入自己寝室的吸血鬼猎人之事。

葛里欧禄的两眼猛然泛起凶猛火焰,命令萨凡保护蜜丝卡后,他们俩前去福蓝多的寝室。

走廊与阶梯都呈现出惨不忍睹的模样,不久,迎接到达寝室的两人的,只有破坏后的痕迹而已。不只是美丽的猎人,连棺柩的妲琪也消失无踪,有如融化在黑暗中一般。

“那家伙……好像自己独力逃走了。”

茫然呆立的两人,脚下泛着冰冷的水。

※※※※

D人在城堡北边的森林里,他并非独力逃脱的。虽然只是一枝针,但他的心脏也算是被钉上了木桩。当然也不可能是妲琪扶他走的。替他拔出木针,领他逃出城堡的,乃是曾在地下见过的雪白礼服女子。

不知她是从哪出现的,尽管她很明显地就是和D在水中会谈过的女子,但又隐约给人难以确定的飘渺印象。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一进入森林,D便马上问道:“你是水中的女人?”

女子不答,“——请保重。”她清脆的声音如此说完,又突然望向右侧。

D早已察觉到乱糟糟的马蹄声。

“您的同伴来了,我就此告辞。”

她的细部轮廓在D眼前迅速消逝,一眨眼便化成了水打湿草地。

D看来对这怪异现象毫不介意,他站了起来,像是妖保护躺在一旁的妲琪。

停在D前方数公尺处的一群骑兵,是先前造访水车工坊的那些男人。

“没事就好。”黑头套人的首领在马上说了。“你是第二个未经许可闯入福蓝多卿的城堡,却还活着出来的人,佩服、佩服!”

“有什么事?”D淡淡询问。

“你一往那城堡过去以后,我们就派侦察鸟飞到这附近来了,我们会跑来这也是托了那的福。老板命令我们要一切遵照你的指示,或许是多管闲事,不过我们连你的马也带来了——有什么指示吗?”

“能准备间小屋吗?”D问。

看了躺在他脚畔的惨白少女后,马上的男子们便知道了他的用意。

“了解了。”

“要建在即使吸这女孩血的人来了,也无法得知你们底细的地方。”D说道。牺牲者与加害者透过吸血行为,会产生时间与空间上相互联系。

男子们之所以戴着头套,与其说是顾忌D,不如说是被福蓝多等人得知真面目后,会有大祸临头的缘故。

“在西边处有个〔圣城〕,和我过去那吧。”接着他黑漆漆的脸部笑了一下,“要何时过去都可以,已经建好一间小屋了。”

“马给我吧。”D说。

一名黑头套人拉着D的改造马上前。

将妲琪担在肩上,D轻巧翻身上马抓起缰绳,说:“请带路。”

纵使他的应对不近人情,但他的美丽、他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兴起丝毫反感。不仅如此,在戴头套的男人们间,还生出了强烈感叹的气氛。

“跟我来——往这儿!”首领的靴子一踢马腹,一行人发出轰然蹄声往西奔去。

※※※※

男人们抵达目的地时,他们的身影已被黄昏染上一曾幽蓝。

荒凉土地上四处散布看似废墟的建筑物残骸。崩毁的地基、石壁、残存的高塔——这些景物在苍茫暮光中看来,即使呈现出鬼哭啾啾的光景也不足为奇,但是环绕这块土地的空气,却反而显得清雅纯净。

这样的土地极其罕见。就像贵族的城堡和要塞,大多选在受诅咒的土地上建筑一样,世界是也有他们绝不靠近——只能对它投以忌恨视线,只能将其视若无睹的地方存在。追根究底,便可得知那些地方是残留有太古宗教痕迹的场所。

这里,似乎往日曾祭祀过神圣的存在——基本价值观与贵族截然不同的存在。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由于那些地方几乎都已遭贵族破坏、掩埋,还残留有能称作〔遗迹〕的土地,在世界上屈指可数。

在跟贵族交战期间,人类首先想到要利用它们,狂热挖掘后终于找到数个守护符与圣体,这些东西在与贵族订立的和谈条约中,发挥了不可计量的效果。

首领在马上指向一个半圆形小屋,它座落于遗迹的正中央,材质似是合成建材,表面泛着黄昏时分的暗蓝光芒。

“那个怎样?虽然只是让人直接送来的成品,机能也该足够了。”

“准备得很周到。”D稀罕地对别人的意见发表感想,他策马上前。

戴头套的男人们留在外面,只有D跟妲琪进了小屋内。

一进去马上就是个看守人用的小房间,有桌椅与简便的厨房,对面则是间用钢栅栏隔成的房间,里面至少可装三个人,没有窗户——因为贵族的手下中也包含有生命的雾气。

让妲琪躺到看守人的床上后,D的左手按在她的颈部。

身体微微一动后,妲琪睁开双眼,过了一阵子,她无神的双眼总算凝聚到D身上,出现了清醒的意识。

“……D……你是D对吧?!”接着她环顾四周,“这是……哪里……那个人呢?!”

“我把你从城堡带出来了,这是关牺牲者的小屋。”

妲琪的表情刹时盖上一层灰暗。“那么……我……被……贵族给?!”她的一只手往脖子伸去,又停住。

“你被贵族吻咬了。”D冷冷说着。“不过我会收拾加害者。”

“你——会救我吗?”听到妲琪哀求的话,D点点头。

“有人为了你雇佣我,我必须完成契约。”

“究竟是谁?”

“梅。”

过了好一会,妲琪才开口说话,“……那孩子……为了我……可是要雇佣你,钱方面——”

“以后再付。”

妲琪紧盯着D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救救我,D——拜托你!”

“我应该说过会完成契约了。”D的视线望向上方,说道:“马上就是夜晚的国度,一切都看这之后。”

支撑着这平静话语的,是他身为战士,一路将所有夜之国度王子斩杀殆尽的钢铁剽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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