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仍有淡薄暗色流荡的清晨时分,一名白晰男子汉造访了苏茵所在处。

海边村庄的早晨很早便开始。要清扫渔船、准备制作鱼乾、准备煮沸工作好抽出海草中的碘。苏茵在睡袍上加上防寒外套,来到前院打算做每日必备的体操,邻近住家的活动声响和生活迹象活力充沛地传入她耳中。

修理拉入院内的渔船的铁鎚声中混杂鸡鸣。

昨夜的哀伤与酩酊皆已远去,当她思及今天的生活而变得认真有劲时,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宛若破浪分波的哀伤音乐。

当发觉到那是口哨声之际,身穿斗篷的青年已映入女孩眼帘,他通过了院子大门口正往这走来。

“请问……”

开口说出的话音掺杂亲切感与抗拒感,因为知道来访者是渡轮上的剑士,也因那时他那判若两人的杀气会让自己背脊发麻。

“好久不见了。”

隔着近五公尺的距离,“修行者”古连打了招呼。

仪式性的语气宛如是“都城”祭典时所用冰冷银假面吐出的一般。

“你应当知道我的目的。去叫那家伙来。”

“请问有什么事?”

苏茵的语气中也不见了亲切。

“不是要找你,是要找D——是在小仓库吗?”

“他还在睡。”

“那就叫他起来。”

如此说完的刹那,古连的身躯画出一个大弧。

主宅耸立于苏茵背后,旁边立着美丽身影。

昨夜握在手中的剑业已饰于背后。

一手朝苏茵打个“退开”的手势,D踩着沉稳步伐往古连那边前进。

他有如要保护苏茵似地站住,同古连距离三公尺,只消双双踏出一步,长剑便会失去效果。

“真受不了……”

古连感慨至极地呻吟出声。事实上,他正遭堪称性快感的愉悦震撼灵魂深处。

“竟然不问理由或是什么就想交手……真不愧是唯一一个让我害怕的男人……我的大话说得太早了。”

话语亦传到苏茵耳中,她也能理解意思。令人无法相信——全身上下凝成杀气挑战D的男子,以及不问理由便迎战的D——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人?

“住手!”

苏茵大叫。她想要大叫,却发不出声音。古连的杀气和——开始自D全身放射的鬼气牢牢捆缚了捕鱼女孩的身体。

她想——如果阻挠的话就会被杀。连D也会这样做。在那里的,是外型她熟悉的——另一种生物。

“彼此无冤无仇。但清楚动手的理由吧?”

D也没回答古连的问题。

宛如一切已在他预料之中,双眸排除了一切感情,并幽暗澄明。

“有件事先说在前面。”

古连用冷冷的声音说着。

“我和在你们周围转来转去的怪异家伙完全没有关系。我是用我自己的意志来这里的。”

D第一次动了嘴唇。

“我清楚。”

古连嘴角掠过淡淡微笑,笑容仿佛孩童般天真无邪,令人觉得即使是在赌上生死的一瞬间,这名男子自己也只会露出这种笑容而已。

小小阴影轻快闪过两人脸部——是飞过天空的鸟。

苏茵觉得光影冻凝。

海潮声僵固空中。

如今——

接下来出现的动态,在苏茵眼里看来只是模糊不清交错光影;大凡物体到达了某种境界后,外观上便会如此。

自左侧剑鞘迸现的剑身映射朝阳化为银虹,往D腰间奔流而去;迟了一线后,D的一剑自背中绘出圆弧,在空中迎击这一剑。宛如宝石的火花四散,两人移动位置。

古连往右;D往左。

苏茵只看到了这个动作。

“真厉害。”

古连一面与D同时描绘几近正圆的行迹,一面恍惚地说着。

“但是——现在才要开始。”

不知D是否发现他略略尖起了嘴唇。

若非是在这种状况,不论何等吹毛求疵的音乐家皆会陶然出神的旋律,飘扬在清澄的早晨空气中。

古连的剑摆成中段架势。

剑尖上移。

变为上段。然后,仿佛为这举动所诱一般,D的长剑亦往头上移去。

“虽然这对剑招来说是很奇怪的名字,但我很喜欢。这招叫“罗蕾莱”。”

可能是深信D已陷入自己的奇术中,古连在每一个字眼中灌注如钢自信说了。

那是一种水精,相传曾在远古国度的大河中以其妖丽歌声蛊惑迷魅许多船员,令他们连人带船撞上岩石沉入水底。纵然有歌声与口哨声的差异存在,但只要思及它带来的战栗结局,将这怪异必杀技赋予她名字一事,实在堪称绝妙。

“罗蕾莱”——听到古连的口哨、望见他的剑身之人,会瞬间被导入深度催眠状态,会如孩童学习父母,弟子模仿师傅一般,做出一摸一样的动作。

这意味着敌人的动作总会慢上少许。

在敌人抓准绝妙时机、全力挥出的一剑击中的前一刹那,古连的长剑便会深深砍入与敌方攻击目标相同的部位。

于古罗涅贝可的小巷中,托托不知不觉间松懈接近古连的理由;渡轮甲板上,化为两名暴徒的傀儡于被斩杀前所模仿的古连剑招——这一切全都得以理解了。

这噩梦剑技,如今甚至俘虏了吸血鬼猎人“D”。

“让我害怕的男人——不、是比我更美丽的男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话语被剑身呼啸声抹消。

在苏茵眼中,两道以宛若飞瀑气势落下的剑身望来只是等速;但在她“啊!”地发出惊叫后,D的左颈喷出了鲜血!

然而——

苏茵的动摇视线却是望向古连。

因为身负密技“罗蕾莱”,应当早一瞬斩断宿敌颈部的“修行者”,也自按着右肩的手指间滴落了红色液体。

“你这家伙……”

没想到人类的脸部竟能扭曲到如此程度。朝向苏茵背后,古连发出憎恶呻吟声,同时露出仿佛会令看到者血液凝冻的狰狞形相。

苏茵忍不住转向那边,接着望见了闪入住家后面的黑影。

“我输了。”

古连再度摆出中段架势,对静立不动的D说着:

“我本来认为这时不会有奇怪的家伙打搅所以才来的,结果还是有人先来埋伏了。——后会有期了。”

D左半身业已染为鲜红,摆出右八双的架势应道:

“我并不在意。”

当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同意休战后,古连的美丽容貌上初次闪现惧色。

名为罗蕾莱的秘剑总能早上一瞬斩伤对方的肉体,但也仅有一瞬。倘若在某一刹那——在万分之一的偶然下,这时机延迟了,便会挨上敌人依样画葫芦地砍来的那一剑。可说是不留余地,名副其实的舍身密技。也正因如此,尽管它可能会让这名大胆无畏的修行者伤重呕血,却也有学会的价值。

如今这招却失败了。D的技艺克服了“罗蕾莱”的障碍,比古连早一步劈开了他的肩头。

古连之所以能回以反击一剑,只不过是由於D的一闪砍得太浅、变得钝弱之故。

两人皆身负重伤。古连原本心想——该在这里撤退了。他觉得D也应该会罢手。

这是因为他还没有发觉这名秀丽魔人的真正面目。

已经没有了重新吹起口哨的宽裕心力。

D才方踏出的脚步踩扁庭中绿草后停下。

由於天真烂漫的脚步声从下面的道路响了起来。

他们一直嚷着:“老师!”

在鬼气略略一荡尚未平复时,古连后跳了两公尺。尽管受了不逊於D的重伤,体力仍是惊人。

“真得向小孩子们道谢才行哪。先说在前面,我可没和刚才的打搅者串通。找到他之后,我就会杀了他。”

朝走入门内的幼小身影投以像是憎恨的眼神,古连平然迈开脚步。

当他走过为浑身鲜血的模样而呆若木鸡的小孩身旁,开始走下斜坡时,苏茵好不容易才打开双手,说出:

“欢迎欢迎。”

D已然闪进主宅后方。

为了打算追寻来历不明的人影。

他右手仍旧提着长剑,但小孩子们并无法看见。假使苏茵认真集中视线观察的话,或许便会发现在剑身中段至剑尖处薄薄附有半透明黏块。

斩向古连的一击之所以没让他毙命,既是由於人影在那一瞬间投出的此种物质所致。

无论D再厉害,也无法在数公厘距离停住全心全力挥落的一剑;而这物质便可说是让此事成真的神奇涂料。

孩童们的微笑在阳光中奔跑。

在光的世界中,会有与其相称的主人翁。

小孩子们离去后,苏茵一手拿着村子配发的急救箱往小仓库走去。

D坐于马鞍上,颈部伤口盖着止血带。由於浑身黑衣,所以除了肌肤上所流的血外,完全看不出来。

苏茵低声问着:

“伤势怎样?”

挪开急救箱后,她跪到D身旁。

因D离开的模样十分泰然,所以她认为伤势不重,可终究放不下心,心不在焉地回答孩子们的问题,搪塞说刚才是朋友间的争执后就回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

听到平静语气后,苏茵说了句:“太好了。”松下肩膀,却注意到那话声沙哑不似D的声音,因而睁大双眼。

“伤到喉咙了。”

D语带辩解的话让她又吃一惊。

因此,对他漫不经心地放下按在胸前的左手的动作,她并没注意到其中的不自然。

自然也没发现从那指间露出的并非鲜血而是土块。

“让我看看,我帮你处理伤口。”

“没问题的。”

“不行,我治伤比你还内行哟,不过是专治船难的伤就是了。”

半强迫性地说完,苏茵拿起D的止血带,然后眨了眨眼。

白晰健壮得令人打颤的颈部肌肤上,只淡淡留有一条如丝伤痕。

“怎么会!——真叫人不敢相信。”

D问:

“小孩们发现了吗?”

他是在说滴落庭院前方的鲜血。

“嗯嗯。不过勉强搪塞过去了。因为你和他都很镇静,所以我想孩子们也不太晓得。”

“或许还是变更住处比较好。”

苏茵点点头。这里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标的。纵使有D在,也迟早会有漏洞。她昨晚的自信已经在眼前的死斗中烟消云散了。况且,即使D在场,却仍无法探查出投出那黏块的人影。显然这附近正有奇特的敌人存在。

“敌人知道珠子在我这。只要你没成为人质,总会有办法解决。”

“知道了啦,不要无意义地逞强是吧。是不是学校也要先打住比较好?”

D轻轻眯眼。

“是孩子们啦。我说过不是吗?——今天就是学校举行落成仪式的日子,从村长到保安官都会到场哟,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贡献最多的人呢。”

“何时开始?”

“还有三十分钟。”

“那就参加完仪式后再进行。”

苏茵笑了起来。有若孩童的笑容与古连相仿,但原因完全不同。这是她身为正常人的证据。

“太好了。——喂、和我一起去嘛。”

“我送你到校舍附近吧。”

“里面说不定会有可疑的人呦。”

苏茵笑得更浓。因为察觉出了D的困惑。吸血鬼猎人与学校——再也没比这个更奇怪的组合了。

“开玩笑的啦。到外面就好了,也会有宴会喔。”

“哈哈哈——呜啊!”

苏茵用难以形容表情俯望D腰间,左手正紧紧握着,似乎十分用力,关节发白隆起。

“你有出怪声的怪癖哪。

“——”

“对了、有没有耳鸣,或者是突然提不起劲得情况?”

“不用担心。”

苏茵表情认真地说:

“跟我说实话。”

“我不说谎。”

“要是一个人觉得难受的话,晚上我可以作你讲话的对象。”

“不需要。”

D握着拳头起身。

“去做准备吧。我要消除血腥味。”

马车於预定时间的前五分钟抵达校庭。

白油漆的气味充满苏茵的鼻孔,将脸颊染为玫瑰色。

屋顶、支柱、窗户玻璃——上面皆有早晨阳光闪闪生辉。

小小的校舍大门上镶有仿造鱼形的黄铜徽章,朴素的装饰文字写着“芙罗澜斯国小”。不足二十坪的平房校舍在这之后将继续扩大。

苏茵眨了好几下眼睛,将嘴巴禁闭成一条线,接着走下马车。

在门口处的村长跟保安官——还有孩子们笑脸相迎。

一只脚踏上地面后,苏茵不禁作了深呼吸。

“真神奇。在来这的一路上一直都有花香呢,明明还是冬天的说。”

沙哑声音说了:

“是我做的啦。”

苏茵转过身,露出愕然之色。

D抬起眼珠眺望空中,不知为何再度紧握左手,同时用怅然语气说道:

“为了消去血味用得太多了。”

茫然注视他秀丽的侧脸后,苏茵下了马车,但即使下了马车却依旧茫茫然,因为周围忽然形成了一圈人墙。

“正在等着你呢。”

弯着腰、身穿过於宽松晨礼服的村长说着。

“这是村子的第一所学校。要是功劳最大的人迟到的话,可就什么都没法开始。”

“真是对不起。那个——”

保安官拍拍苏茵肩膀,眨了个眼。

“没关系。反正今天只是作个致词,孩子们都在里面等着,宴会马上要开始了哦,不过只有果汁而已。”

“老师”、“老师”的合唱声涌现,苏茵一面望着D一面被往校舍里推去。

将马车停到庭院一隅后,D降至地面。

枝叶间洒下的日光将淡薄影子落於地上。

D开始缓缓走过校庭。

约十分钟后,掌声从校舍的窗户中涌出。大概苏茵的致词结束了。

前后的门打了开来。

“帅哥——在那闹什么别扭啊。”

话声的主人是杜瓦特。晨礼服绷到不能再绷,正死命压裹着魁武身躯。

大概自己也发现了,他边拉袖口边说:

“待在那种地方会冻坏的。进来嘛。你在里面的话,苏茵也比较安全。”

“正是如此。”

蛮晓的脸突然从他的肩膀后面出现。

他在葬礼一结束后,便马上回到了村里。

“因为我是眼下村中唯一一个和尚所以才承蒙招待。作个酒肉和尚也无妨,反正苏茵的家人也没法开除我。至少看看雇主盛装打扮的模样也不错啊。”

“来嘛。”

杜瓦特笑着说。

“对能收拾掉两头大王虎鲸的男人谁都不会有怨言的。我们可是很欢迎你哟。”

颀长的美丽身影略略一动后停住,旋即往门口方向行去。

两人左右退开。

漆黑靴子在白色地板上发出声响。

杜瓦特似乎觉得害臊,却还是挺起了胸膛,同时说:

“全部都是大家捐献的。凑齐那边的材料的,我记得是乾货店的欧莱力。别告诉别人,木板上有写着搭起它的人的名字。也有我的名字喔。”

蛮晓问:

“噢、在哪里?”

杜瓦特苦笑后回答:

“在厕所的地上啦。”

并用左手指了指小门。那是教室。右侧为办公室兼教师休息室。此时他已又笑了开来。

D默默走近小门,抓住门把。

门发出了比地板更大的吱嘎声。

“真是个怪男人。”

仅有D能听见的话声在门把附近响起。

“明明不论是地板还是这扇门都可以不让它发出声音的。是偶尔想像个一般人一样是吗?”

D无言关门。

自整齐并列的教室桌椅间,有好几道小小视线集中到他身上,随即又转回原处。

桌子不到二十张,空位只有五处。

尽管如此,村长或家长们仍一齐聚在墙边,紧挨着放有盛装三明治或点心的大盘子的桌子。在他们背后——窗户外边可见树林以及青空。

D毫不在意大人们那难以言喻的视线,背靠教室正后方的墙壁而立。杜瓦特同蛮晓来到他身边。

苏茵刚从讲台上走下。

村长错身走过她,站到最前面,宣布:

“现在宴会开始。”

僵硬气氛瓦解,人群熙熙攘攘,并起桌子后分别摆上了食物的盘子。

苏茵往D这边走来。

“真高兴你来了呢。本来还打算去叫你的,不过我在想你是不是会讨厌。”

“你知道的。”

“杜瓦特、谢谢。”

被苏茵一望,海上男儿不好意思地挺起了胸膛。

蛮晓从他身边探出脸来,用严肃的表情指指自己。苏茵忍俊不住——奇怪的和尚。

“非常感谢您。”

说完后,她“嗯”了一声点点头行了个注目礼。

“虽然是果汁,不过也喝一杯吧。”

杜瓦特拿了瓶子回来,没给杯子而是直接递来一瓶,D接下它。

“大人马上就会散会了,大概会上哪去喝第二摊。可以吧、苏茵?”

“不可以那样子啦。”

“为什么嘛!”

杜瓦特语气粗鲁,频频盯望着D。

“嗯——嗯。虽然是个让人会看出神的美男子,可是却冷冰冰的,不太适合当老师。”

“是这样子的吗?”

蛮晓微笑着反驳。

“这个男人可是很好的人呦。看不太出来是讨厌小孩、或是会被小孩讨厌的类型。不对不对,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会被小孩子喜欢的哪。因为他们的眼中看不到多余的事物。”

“怎么样,这话只在这里说,要不要上船试试看?”

杜瓦特突如其来地这样说,让苏茵睁圆了双眼。因为那正是昨夜她自己要对D说的事。

D面无表情,宛如没听到一样。

“有像你这样的功夫的话,马上就会是村里第一的渔夫。不,就算在其他村庄也不会有那么厉害的本事。我可以发誓,不用半年你就能变成边境第一的渔夫喔。怎么样?”

杜瓦特的劝诱里未有一丁点交际或是礼貌成分,因为他是认真地想让D成为夥伴才努力着。仿佛被他的热情给附身,连昨晚已死心的苏茵都有如要用灼热视线紧紧抓住D似地,紧盯着漆黑的贵公子。

“不论功夫再怎么棒,保镖、战士这种工作也是有极限的。只要一上了年纪,你就会肌肉退化、筋骨僵硬,被一大堆冒出来的年轻人给赶过去,等发觉时已经孤孤单单地死在路边了。——村子虽然小,确有可以安心落脚的房子,也有土地,只要过了半个月就会被看作同伴了。就好好考虑刚才说的事如何?”

和外貌截然不同,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完这些后,杜瓦特以充满期待的眼神凝望着D的反应。

回答又快又短。

“我在找人。”

苏茵比谁都还要早一步垂下肩膀。

“是女人?——应该不是吧?你不是那种人。”

杜瓦特也用无力的声音说着。

“我也有这种感觉。虽然现在你这样说了,可实在无法想像你和我们一样拥有家人哪。本来我就觉得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说不定是这样的。你可别放在心上。”

“还是头一次有人邀我作渔夫。”

D望着杜瓦特说了。某种东西让海滨青年充满了自豪之情。

此时一个小小身影奔近D脚边。

是在苏茵家没选D的笛子而选了蛮晓的笛子的少年。

“那个、叔叔——你做给我的那支笛子还在吗?”

“笛子?”

苏茵跟杜瓦特面面相觑。比起“笛子”这个单字,“做”这个单字的意思更让他们震惊——犹如以黑暗、霜冰零件组合而成的青年竟然会为小孩做笛子。

D弯下腰,自外套内取出它,递给少年。

少年抢也似地拿了过去,他周遭不期然地发出:“哇、真好。”、“真狡猾,只有你有。”乱糟糟地响起羡慕与非难的声音。

D突然问:

“那位和尚先生做的怎么了?”

少年一瞪满是皱纹的老脸,说:

“啊、那个啊——虽然声音很好听,可是一下子就坏掉了。”

“趁和尚先生还在村子里时去拜托他吧。他一定会做很多个给你的。”

“嗯。”

如今D的眼神似乎充满了浓厚的爱护之情,目送少年往蛮晓那边走去后,他对苏茵催促道:

“要走了吗?”

“嗯嗯。”

“什么、苏茵、已经要走了啊?要是连你跟他的交情都不好的话,可就没得挽回了呦。”

“不好意思,再见了。”

告别正在不远处看着这边的村长和保安官后,苏茵伴随D走出校舍。

“学校从明天开始吗?”

“老师——、学校从明天开始吗?”

苏茵没有回答追出来的问话声。因为无法回答。

在自明日起将迎接光明夏季的村庄里,正私底下进行着惨烈无比的死斗。对选择了跳入这个漩涡中的她而言,惹人怜爱的孩子们的话语,乃是遥不可及的光之国度的声音。

杜瓦特安抚道:

“马上就会开始了啦。”

走出校舍之际,他突地抽动鼻子,望向蛮晓。

老僧人也正用讶异表情用力吸着空气。

“真奇怪。”

“真怪。从刚才就一直有闻到花的味道哪。”

“不像是女性的香水。”

“在“都城”听说过最近也推出了男人用的,好像杂货店老板还是保安官有在用,真是男人之耻,之后一定要教训他一下。”

“是我。”

嘶哑话声得意洋洋地响起,随即“呜!”地呻吟一声后消失。

老僧人和海上男儿没注意到那声音,只是看着话声的主人。两人不发一语。

D默默走近马车所在处,先登上车夫座,然后拉起苏茵。

对呆立门口的两人不加一眼,马车调转方向奔了出去。

当马车的形影消失在树丛深处后,杜瓦特跟蛮晓彼此对望,捧腹大笑了起来。

村中仅此一家的旅店有间独屋,是比本馆还老上十年的建筑,勉勉强强能遮风挡雨。就当店主在想是否差不多该将它打掉时,有名自称旅行画家、人品不俗的老人来到了店里,询问是否有特别便宜的房间。

真幸运,简直就像是要让它作最后的贡献一样,店主用半价让他留宿。

虽然它有走廊连接本馆,但约半年前暴风毁损了走廊本身,因此变成了完全独立的住宅,是个适合可疑人士的空间,店主也是知道这点才将它租给他的。

在遥远海潮声宛如自四面八方响起的简陋房间中,库罗洛古教授替背上的伤涂上化脓药膏,那用滨海村镇随处可见的海草内的碘作主成分,药效十分卓越。

由於受伤的位置不方便,加上因年龄的关系肉体缺乏柔软性,所以教授在画笔前端沾上深绿色液体后,描涂从右肩延伸到腰椎正上方的一直线剑伤。业已稀薄的肌肉肿了起来——是轻伤。考虑到被名为古连的男子斩伤的状况,这可说是近乎奇迹的幸运。

不久,大概上药结束了,教授将画笔放在

摊于眼前的布上,锁紧药瓶瓶盖。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宛若慈父般的温和面容上散发出令人毛骨森耸的凶相,

“行动没有不方便,也知道她住的地方了,要趁没有奇怪家伙来妨碍时收拾掉。”

他低声说着。

“虽然似乎有怪异的家伙聚集在那珠子附近,反正只是愚蠢无知的野蛮人罢了。就算能杀人,却连一个化学记号也看不懂,只会糟蹋宝物。就算拥有珠子也没办法理解价值,能够利用它的,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

在仿若陷入自我陶醉的喃喃低语中,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

“那么、要不要两人一起动手?”

“是谁!?”

由於太过震惊,教授从盘腿坐着的床铺上跳了起来,身裹红披风的老人自天花板降至他面前。无声立於床铺末端的身影虽已抬头挺胸,身高却只到教授胸口附近,和十四、五岁的小孩差不多。

他面容丑陋、脸色如土,上面满是犹如小小洞窟的老人斑,十分引人侧目;微微一笑露出黄色牙齿后,将手中短剑的剑尖刺往教授眼前。只见它拉出一道光轨疾奔而至,拨开教授拿在手中的枕头后,同时关上了藏在枕下的火药枪的保险。

“从莎蒙那听说了你会使用奇特的法术。不过这好像不是那法术的道具嘛。”

可能是从老人的手法中看出即使抵抗也无效,教授静静询问:

“你是什么人?”

“初次见面。我是“傀儡师辛”。听说过吗?”

“啊啊。听说过,你才是会使用奇特法术的战士吧。我是库罗洛古教授。虽说如此,也只是个连住宿费都短缺的旅行画家罢了。有何贵干?”

“别装傻。”

辛眼中发出异样光芒。

“你知道叫莎蒙的女人吧,就是你在受那伤之前交手过的人。我跟踪那女人看到了一切经过,在你逃走后跟在后面,找到了这间旅店。今天来访,是因为我想既然你也想要那颗珠子,说不定会知道它的用途。我的确连一个化学记号、还有那珠子的谜底都不晓得,所以要请你用你的博学多闻帮助我。可别拒绝。”

“要帮忙也是可以。”

教授乾脆地说了。

“但是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

“你的长相从骨相学角度来看实在耐人寻味,看到这触动了我身为画家的本能。请让我画张画,不会花太多时间的。”

教授如此提案,是因他认为——或许这敌人对於自己的妖术所知,仅只知道是会使用奇怪法术而已。

他说的莎蒙大概是那个妖艳的女战士吧。在森林中第一次交手完全是出其不意的偷袭,至於第二次,虽然使出了代替画布的皮,但根本不可能看到上面画了什么才对。

“只要答应这件事的话,我也会尽我所知地告诉你。我想那大概是这世上最正确、最详细的情报了。”

“你有要求的立场吗?”

辛丑陋的嘴角做出了更加丑陋的笑容形状。

“不答应就要杀掉我吗?我会抵抗的,而且如果杀了我,珠子的秘密就永远不得而知了哟。对无知者而言,它不过是个无用之物。”

“我还有个雇主,只要把它带回那里便能知晓。”

听到辛的反驳,教授轻轻发笑。他虽比辛多了许多人味,但此时却有能让观者为之胆寒的冷酷。

“那么又为何要来我这?我很清楚你的心思,你想把珠子的谜底告诉同伴吗?”

“飕”的一声白线掠过他喉部,不足一呼吸的时间,喉咙中心渗出了红色物体,接着如水蛭般涨大化为一团细长鲜血。

“还可以拷问你,会慢慢零碎地动手的,只消留下能说出秘密的嘴巴就行了。”

低头看着抵在离刚才伤口不到数公厘处的剑刃,教授毫无动摇模样,说了:

“光知道珠子的秘密什么用也没有。那个只是个源头。因为要对我们有用,必须要能熟练操纵由它发出的某个东西才行。那只有我办得到。”

辛的剑刃震荡显示出他的动摇,因为他知道教授没说谎。

“好吧,我就只答应你这件事。不过在那之后——”

“我知道。在听完所有的话之后,你大概还会亲手替我治疗你在我身上造成的这个伤口哪。”

接着库罗洛古教授下了床,走向站在枕头旁边的画具。

不到十分钟后,他将手中的笔投入笔筒,心满意足似地眺望放在画架上的薄皮表面。

辛尚不知道这所代表的意义,他将短剑漫不经心,却又充满杀气地放在膝上后,坐在约两公尺前方的椅子上担任模特儿。

“完成了。”

教授说了——不是对着眼前的辛所说,而是朝向怪异画布上的辛。

“虽然你有事找我,但我可没事找你。好了、听清楚——安安静静地离开这旅店,去没有人的海峡跳到海里,不可以游泳,要确实地死掉呦。要选择水流湍急的地方,好让屍体暂时不会被发现。”

“知道了。”

含带笑意的声音回答了他——不是教授面前的辛,而是他背后的某个人。

教授“噢!”地低叫后从椅子站起,但并非由於背后有人出声,而是因为眼前的老人忽然消失之故。

不、他还在。不对、是它还在。老人在椅子上变成了精巧的小人偶。发现到这奇异状况,教授的颈部正要往后转去,一阵剧痛横砍而过。

“卖弄小聪明。”

教授按着流溢鲜血的伤口蹲坐地上,辛的话声冷冷洒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的法术了。但你却看不到我,能对我怎么样?”

说话同时,教授的右肩头“噗!”地一声鲜血如雾喷洒,他扭动身体。冰冷剑刃紧贴到了脸颊上。

“不准看这边。”

背后的声音说了。

“放心,还不会杀你的,但也不打算让你活下去。给我说,至少在说出的期间内还能留住性命。话先说在前面,你就算撒谎我也会看穿的。”

教授用彻底死心的语气说:

“知道了。”

尽管双方都是不落人后的奇人,但在取人性命上,身为战士的辛占了一日之长也是理所当然。

“我也不想如此死去。听好了,是这样的——”

油脂暖炉的燃烧声中,掺混了血腥味与低沉话声。

说话声久久不绝。

一阵子后,宛如痛苦呻吟的声音响起。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怎么可能……如果那是真……的话,那我不杀你。不、是不能杀你。不过你决不准离开我身边。嘿!”

以吆喝声为信号,教授知道有似是橡皮的东西贴到了热辣疼痛的脖子上。

那的确是橡皮制的——约小指尖大小的蜘蛛。它一黏附到教授身上后,可能是感应到了体温,扁薄身躯膨胀隆起、四肢伸展拉长,变成了无论怎么看都是真货的蜘蛛。

“尽管只是我的傀儡,却拥有注入毒液的机能。就算你再厉害也看不到脖子后面。不论你在何处,只要透过这只虫,我就能知道你的行动,听到你的声音。要是轻举妄动的话,只要一刺你就死定了  了我们彼此,不要冲动比较好。至少——对、至少在我成为贵族为止!”

太阳已没。这一晚是特别的夜晚,因为明天便是夏天。纵使自海吹来的风冻人心扉,但夏日将临,为了迎接它,人们必须做好各种准备。

为了舞会,牌楼在傍晚前业已钉上最后一根钉子,群众的卖艺人早已完成明日的准备,帐棚和载货马车也被拉到里面关上。

护符也不容或忘——避邪符被钉在窗边或出入口等各色地方——有组合成三角形的麦秆和乾水仙叶,以及贴有两千个猛袭蚁头骨的乾燥玉蜀黍,挂在牛角上的细腻贵族讽刺画。

对辉白夏日的期待。薰风、嫩草以及开花青蕾的耀眼光辉。

还有——不安。

人们在暖炉旁努力回想夏日之歌,偶尔以晦暗目光眺望海洋。

支撑他们的生命、与他们共存大海里,有着某种异物。

若他定与夏日一同来访,那他或许也是夏日的一部份。

北海滨的人们手执长矛、木桩、铁鎚行走于篝火照明的水边。

村长在石造的家中思索怎样才能安然迎接一个礼拜的夏季。只要死者比去年少就行了,他如此说服自己。

保安官检查事务所的武器,决定努力不去想要真有个万一,自己必须率先对抗那家伙的事。因为在这三年内总算是撑过去了。今年应该也会顺利渡过。祭典的刨冰一定会更好吃的。

杜瓦特对问着“什么时候要向苏茵求婚?”的母亲回嘴道:“别罗嗦!”抱着“只要那保镖在就没戏唱”的心思喝起浊酒。

还有苏茵,她进入了一间残留於贵族别墅地的废屋,备妥生活用品后,今晚早早休息。在梦中出现了某名男子的脸,知道那不是D后她满身大汗跳了起来,此时已过夜半。擦拭额头的同时,在她望过黑暗的眼睛前,就站着那名男子。那也是梦。

夏日即将来访了。

它的一部份光明,仿佛绝不要让村人发现似地承载在熠熠辉光中,但份量却十分充足。

进夜半时,那名男子站在一栋住家前面。

全身滴落海水,道路上漆黑湿濡的水痕如被拉长的影子般紧紧随行。

男子以手背擦拭嘴巴——因为要抹去唾液。猛烈饥饿袭向全身上下。他今年还未对任何一人下手。

登陆的地方是村中无人知晓之处。

意欲避免争端。

理由是——因为已发现了目标。

如今总算了解了,花了三年也弄不清楚的登陆理由与目标。

有别於剧烈饥饿的某种感情驱策着男子。

男子本来无从得知,然而,由於往日那唯独一度的劳心焦思凄绝情念,他这才得以明了。

三天前,男子还在沉睡。某种强烈力量让他醒来,让他在某地目睹了某人。

就在天花板与左右两侧皆尽封闭的漫长通道中,望见了乘坐马车的少女。

然后,男子便知道了会随夏日到访一同觉醒的理由。

走过架於腾冒热气的排水孔上的石桥,开启大门,男子进入了小小住宅的院子。

主宅中点着灯。

灯光被遮住。

由於倚靠玄关柱子的修长身影移动之故。

至今从未经历的妖气吹上全身,男子紧张了起来。

不对。

在男子深处某个部分,如似憎恨的记忆像肿瘤般高隆突起。

在遥远的过去曾碰过一次。

是和那家伙一样的杀气。那是在——我的城堡……

“还在想你说不定会来。——果真如此,”

D隔着三公尺的距离说了。

“在来这村庄的途中,曾在贵族之道碰过面。——你是什么人?”

竟然会有能引起这名年轻人兴趣的对象?

在夜晚中看来依旧美丽的双眸,只是冰冷澄澈,同北方海洋十分相称。

男子略一沉默,问道:

“在哪里?”

“你问谁?”

想不到D竟会回答应当斩杀的对象的问题。

“不晓得。”

“你是什么人?”

“不晓得。”

“从何而来?”

“从海里。真是个又深又冷的地哪。”

“是适合你的场所。回去那。”

“别碍事!”

吐出这句话后,男子将斗篷拨至背后,深蓝跃动月光,衣服乃是大海的颜色。

“我在这里有事要做。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了。住这的人——那女孩在哪?”

两人之间黑暗质变。

若是常人,恐怕於感知到自男子全身发出、包围D身体的流动之“气”时,便会发狂死亡。

这鬼气即使是贵族亦难以想见。

那忽然消失。

“你这家伙……”

男子

的低沉话声等若痛苦呻吟。

“现在换我发问。——你是什么人?”

D说着。

“我看过村子博物馆的肖像画,麦茵史塔城的城主并非你这模样。但从馆长那听到了其他消息,让我得以确定。麦茵史塔、认不出我吗?”

D双眼射向男子。男子的目光也射向D,宛若死鱼的混浊眼瞳深处,慢慢浮现熟悉——以及憎恶的神色。

“不、我记得。”

男子说了。

“怎么可能忘记。将我身躯击入那深渊、破坏我陵墓、甚至竟然还夺取伟大实验成果的人……那个就是你吗!?”

不待回答,男子右手朝D胸口伸去。

食指上戴有黄金指环。藏於数公厘的内部的超小型核能炉,会将足以匹敌震度七级地震的能源注入变换装置与集束器内。照射面七百万度、直径百万分之一微米的雷射光贯穿D胸膛。

应该会贯穿他的胸膛才对。

男子以困惑眼神瞧着毫无反应的装置。

在D胸口处,坠饰正散放湛蓝光芒。

“即使不讲——死了的话也没差。”

话声自头上传来。

D的一剑迎面落下,让人不禁觉得无人能躲或挡。

剑身绘出华丽的死亡弧线,在那轨迹的某处灿烂火花炫然迸散。

着地的同时D跃往右方。

跃出时挥动右手。

往D喉部射去的物体再度飞散青白火花被拨了开来。

接着——发生了奇怪现象——

同D的跳跃距离等长,长度至少有两公尺的棒状物体迅速后退,被吸入男子右手中后只剩锥状末端露在外面。

大概是可以自由调整长度的武器。男子的拳头背面也伸出了锋利尖端。

“告诉我。”

男子徐徐缩短距离同时说着。

“为什么我会使用这种武器?我——是什么人?”

这实在是怪异已极的问题,他明明才刚刚被D称做麦茵史塔,又说了认识D。

夏日送来的怪异异物。

男子掌中尖锥伸长。

高速尖锥被神速长剑挡开,男子因这猛烈迎击而脚步踉跄,长剑出现大幅变化砍向他右肩。

没有斩中。

“咻!”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蓝色身影翻筋斗划过空中,落地的同时跳到了门外。

“可怕的家伙。”

男子紧盯着D。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可能达到我的目的——再会了哪。”

人影翻身就走。

D跃起,当到达他的位置时,他已越过道路跑到了堤防顶端。

海滩上有人燃烧篝火在监视。

发现了无声狂奔的怪人身影。

“你是谁!?”

“要去哪!?”

附近的数人跑过来,随即又按着喉咙倒了下去。

因为黑衣男子的手爪抓破了他们喉咙。

对发生得太过迅速的惨剧,其他的人只是呆立不动,与其说是因为恐怖,不如说是由於震惊;趁着这空档,人影往妖诡映照篝火火光的海水中跳了下去。

转眼间滚滚黑波盖过了他,在人们一眨眼的时间内便已消失无踪。

村人们虽然一头雾水,但也不敢进入海中,只是眺望着漆黑浪头;他们由於有妖气自背后吹涌而来,所以栗然转身。

D手中执剑站在那里。周遭的人们虽然之前没有发觉,但那妖气如今清楚无比地说明了,已消失的敌人是何等可怕的对手。

凝望作响海潮一阵后,D收起长剑。

一个人战战兢兢地问:

“刚才的是——那家伙吗?”

“你在追他?你把那家伙赶跑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中渐渐带上了惊讶以及尊敬的语气。

“哇、真行啊!——真是厉害。光是没被那家伙杀掉就已经够惊人了的说,竟然还赶跑他了。”

“你是苏茵家的人对吧。——嘿、帮帮……”

正当有人如此说时,人群末端有个声音响起:

“那是啥啊!?”

全员的视线望向声音主人——他所指的远方去。

方才——贵族消失处左边十五、六公尺,离岸边七、八公尺的地点,正有圆形物体漂浮。因为那在篝火生出的光圈末处,所以人们定睛细看后发现那是个美女的头。

纵使颜色被火光涂盖掩去,仍可立即发现她有耀眼的金发。还有另一个颜色——眼睛是鲜红色。

即便浸渍血海中也会明显无比的鲜烈朱红色眼瞳,正死死盯瞪着海边的人们。

身体自然应是在水中。是贵族的仆人?是海中的妖物?

在不清楚她来历的情况下,又发现了另一件事。

在女子头部的后面有东西拍打水面。

那虽是普通人看到后无法相信的东西,却是生活於海边者十分熟悉的物体。

是鱼尾——覆有鳞片、末端分成两股的鱼尾巴。

难道——是这女人的!?

女子嘴巴扭曲成发笑形状。不知有几个人能目睹到那像是要从唇中露出来的犬齿?下一瞬间美女头没入水中消失。

“——!?”

众人无法说出完整的感想。

海水隆起、裂开——为了生出那美女。

即便是孕育万物生命的羊水,亦鲜少能生产出如此美丽的胎儿。

拉引闪耀生辉的水线,跃展至空中的肢体乃是美之极致。

就连衔於口中的鱼也助长了她的美丽。

流泄至腰的黄金发丝下隆起的乳房乃是人类胸脯。人们的双眼看到了在那下面——葫芦状胴体曲綫描绘出的诱人丰满下肢。在尾部末端才分为两股的下肢,宛如贴有数千枚镜子,映照出篝火火焰。

浪花飞散——女子头下脚上的消失海中。

D前进至海水边,随即走到水深及膝处凝视前方。

忽然D的脸颊感觉温热。

空气正减弱严冷。

由於气候控制装置命令北海转为夏季。

恐怕也命令了异形生物来访。

背后涌起了村人们的欢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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