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玲觉悟到了自己的命运。

投宿古董店老板所说的旅店乃是致命的错误。

若是在平时,她会特意避开那种落脚处。

但实在是太过疲惫了,把珠子托付予人后的安心感也有关系。

要了间最便宜的房间后她立即入浴,之后站在镜子前。从小到大都未曾被人说过长得漂亮,连自己都认为长相和身材平凡普通。亦鲜少梳妆打扮。因为北地海滨的生活不允许如此做。

她试着触摸脸颊——好粗糙。海上吹来的风——寒冷且夹带盐粒,那会如细碎玻璃片般嵌入肌肤,即使擦了又擦,只要风不止息,冰冷碎粒便会不住侵袭,让人不知不觉忘记要擦掉它。

葳玲张开双手。

用左手手指摸了摸右掌——好硬,触感就像全部由茧组成一样,而触摸手掌的指腹也坚固硬实。

她在三岁时开始捡拾海贝,一碰到有若锉刀的贝壳便闪过一阵剧痛,幼儿的肌肤被轻而易举地割裂。当她哭出来后,母亲抓住她的手浸在海水中,说:“我和姐姐都是这样治好的。”

不久,海贝换成鱼类,甲壳改成了仿若小刀的鳞片,血一样地喷出,葳玲则毫不踌躇将手浸入海水。

然后,经过了十年。

就在今天早上,葳玲今天头一次对被阳光晒黑的粗糙肌肤及双手感到羞愧。

因为那名年轻人。在叶缝遗光拉曳出束束白光的森林中,与腥风血雨共舞的黑衣年轻人。

美丽得令人寒毛直立、战栗,而又忧伤的容貌,在她上心中飘摇荡晃。

他说他叫D。

葳玲走近床铺,拉出藏在床下的背包,打开了皮盖检视衣服。仅有替换的内衣跟上衣而已。虽然干净却打着补丁,尽管结实但已经褪色。

穿起最新的上衣,套上长裤后,她站在镜子面前。

为什么没有带裙子来呢?要是有的话就能遮住发胖的脚的说。有白花的花纹看起来也会比较漂亮的说。

是想要让谁看呢?

那在生死瞬间依然庄严炫目的美貌以及冷酷无情的剑技。

D葳玲再度抚摸脸颊。

此时房门的方向发出了声响。

当她转过身瞥见人影的瞬间,灼热团块击中心窝,意识消失到了黑暗中。

恢复意识时已身在这里。

这里似乎是地下室,是个四面石墙的房间。

天花板上点着电子灯。

周围的光景无视于她的意愿鲜明映入眼帘。恐怖令她所有的毛都熟了起来。

葳玲的四肢被用铁链锁于石壁上。

石壁上到处都吊着命运相同的人。

那是包着褴褛破衣的骸骨。有几具倒卧在锁链下面。

葳玲放声惨叫。尖叫了无数次。

每当一挣扎,枷锁即咬人手腕与脚踝,毫不留情地撕裂皮肉。

她连某处响起了开门声都没注意到。

人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葳玲面前。

共有三个人。左右边的两人一望可知是护卫,不过正中间的雇主却十分古怪。

因为他的躯体可能超过三百公斤以上,并且正被钢笼包围着。

穿着三件一套的特大号服装的身体宛如生有手脚的蛞蝓,躺卧在浮于地面一公尺高处的笼子底部。

他没有脖子,头发三七侧分少得可怜的头部,以及宛若被挤压变形的脸孔直接嵌于胴体上,肥厚的嘴唇中衔接着上的东西应当上雪茄。

双眼细狭如丝,鼻子嘴巴向左右扩长到不能再大,就像是人类被给了一张癞蛤蟆的脸,可谓妖异畸形的极致。

葳玲好不容易才发觉,包围他的笼子——那是纵横交错的铁环,目的并非是要囚禁而是稳定身形。

所有的铁环皆附有关节,它们微妙地歪曲、倾斜,支持三百公斤的体重。此外,与地面的相接的部分似乎还具有步行器的功能。

穿着衣服的肉块说了:

“还是初次见面呢——小姐。”

声音黏糊,又尖锐得令人想捂起耳朵。

“我是基里汉,被大家推荐为这个城市的主事者。因为有事想稍微问问你,所以才请你过来。”

“让我离开这。在那之前请先把锁链解开。”

“唉呀呀。回答我的话之后马上会那样做的。如果说为什么要让像小姐这样惹人怜爱的女孩遭到这种待遇的话,那是因为这样做你才会马上诚实回答我的缘故。”

“你想问什么?”

“首先——是你拿到古董店的那颗珠子,是在哪儿、又是怎么得到的?!”

葳玲双眼睁大,遭到比对自身命运的绝望更加深沉的绝望刺穿,少女全身一软挂到了锁链上。

“连那间店的老板也……”

“唉呀呀。他可是我罩着的人哟。每年总会有一、二个家伙会拿来连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值钱货。我们的做法是老板会通知我,而我用适当的价格加以收购。”

“还给我、清还给我。”

“那个现在也不在我这儿哪——因为已经被偷走了。”

基里汉抬起异常肥短的手搔搔头,圆圆肉肉的形状像孩童的手,大小却是成人的三倍。

随着他的动作,支撑手臂的铁环发出喀锵喀锵的声音。因为关节部增幅了微弱的力道,让身体往特定方向移动。要没有这奇妙的支撑装置,恐怕他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不仅如此,如果把如小山般的肉团和脂肪块交由重力支配的话,他显然定会落得所有内脏被压烂、凄惨闷死的下场。

“到底——是谁干的?”

面对葳玲迫切的表情,基里汉“嘿、嘿”地笑了。这声音连护卫都不禁露出了难受的神色。

“放心吧。因为已经知道偷走它的家伙的下落了。我的手下会去拿回来的。应该马上就会和小偷一起带回来了。小姐呢、则必须趁这段时间告诉我各种事。”

“那颗珠子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情的女孩为什么会拿着那样的东西?”

葳玲一咬嘴唇,鲜烈的拒绝意志充盈于婀娜面容上。

基里汉简短说了:

“贵族。”

葳玲神色一动,随即恢复原状,但已迟了一步。

“看吧、果然知道嘛。唉呀呀,这下子就变得有趣了。”

人形蛞蝓吃力似的动了双手,在胸前一击掌,夹杂关节的齿轮咬合声,仿佛拍打软体动物的声响晃荡空气。

“不管问我什么都没有用的。因为没有东西好告诉你。”

他一面用十分好色的眼光注视着背过脸去的葳玲一面说:

“唉呀呀,没关系没关系。因为当然是你告诉我才更能增加乐趣。”

葳玲睁开双眼。由于从怪异男子的话语中,感受到令人打从体内深处颤抖起来的残忍酷虐之故。

“你想做什么?”

恐惧感挤出了这句话。

“那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的下场吗?”

基里汉把手中的雪茄朝前伸出。

发出匡锵匡锵的声响后脚步开始移动,在离葳玲不到一公尺处的地上停下。

“哈、看着。”

基里汉用手指一弹雪茄。

“啊啊!”葳玲发出有如发笑的声音。

那并非雪茄。

紫黑色小棒弯扭、脱落于地,变成了比原来更长的生物,并不住逼近她脚边。

它全身上下起伏犹如尺蝼,前端伸出相对于头部尺寸来说明显得异样硕大的两只单眼以及棘状口部。

“这家伙是绰号‘语部’①的魔虫喔。只要一被它螫到就会染上告白癖。”

基里汉伸出舌头舔舐嘴唇。

“住手、住手啊!”

葳玲挣扎扭动身体,无数汗水流过脸庞、喉咙、背后。其中一滴自用力摇着的脸庞飞落到它的头部上,怪虫像是吃了一惊蜷缩身躯,但不到一眨眼又继续前进。

抵达脚边。‘攀爬至鞋上。葳玲虽想踢掉它,却只是让足枷留下了更深的伤口。

“住手!”

它沿着脚踝碰到了长裤末端。

“不要!”

往上走,爬过衣服。

“不要、不要、不要?!”

来到了上衣。在继续往上。浅黑色眼睛上浮映出少女的面容。同时尖锐的口部喀嚓喀嚓作响。

“不要啊!”

葳玲发狂似的摇着头,它一面喜悦得浑身抖动,一面朝丰满的乳房——于干净上衣领口处依稀可见的白皙隆起钻了进去。

☆☆☆

锈哑声传来,位于某处的门打开来。

无声出现葳玲前面的,是个头戴宽檐帽身穿破旧斗篷的怪老人——正是库罗洛古教授。他眺望双膝跪地、被用残虐的双手高举姿势吊在锁链上的少女,说了:

“真残忍。”

语气冰冷无情。

“因为哪些家伙得意洋洋地谈着的女孩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心想难不成会是你,过来一看果然没错。……被“语部”螫到了是吗。不过、噢噢、好像还有气。让你走得稍微舒服一点好了。”

他的右手消失在斗篷的内侧,伸出来时已握有一枝羽毛笔。

虽是寻常的羽毛笔,笔尖却十分锋锐。

那是十年仅啼鸣一次,一次只叫三声,听闻其叫声定有不幸的妖鸟梅赛雅的羽毛。

或许是意识到教授的存在,葳玲瘫软的身躯出现了生命迹象。

她抬起脸道:

“……请……帮我……”

同时,从她胸口有状似黑色弹簧的物体猛然往教授颈部射去。

羽毛笔“啪”地刺中它。

虫子尽管在空中被刺穿,还是扭蠕了身体,但旋即静止不动。

将它甩向畔,紧接着将其踏烂后,教授把左手按到葳玲颈部上。

可能是由于虫带有的毒素,少女的脸肿胀得惨不忍睹,恐怕连双亲看到她也认不出来。

教授立刻露出了奇妙的表情,说:

“这倒罕见,十分执着呢。请说吧,一定会帮你传到的。”

“……告诉……我姐姐……这件事。……要……取回……珠子。”

“知道了。”

教授深深一点头。在慈父表情的深处有骇人阴影蠢蠢起伏。

“也会帮你取回来的。我保证哟。嘿嘿、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葳玲的表情骤然消失了。

肿胀了一倍之多的嘴唇,小小声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

温柔拂过瞬间断气的少女的眼睑,念诵宛如咒文的言词后,教授背转过身去。

——?!

呆立住。

老人茫然凝视着站在眼前的修长身影。

并非望着对方右手中下垂的血剑,而是看着那仅能以秀丽言之的美貌。

“你——是何时来的?”

教授的声音中有着感叹语气。

“竟然连我都无法感应到你的气息。——不对、上面应该有警卫才对。他们可是壮得连飞龙都能徒手撕碎呢。”

他的视线射向天花板,旋即又落至年轻人的长剑。

“原来是这样——终究还是打不赢你啊。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是和这女孩有关系的人吗?话先说在前头,我只是见到她最后一面而已,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喔。”

人影默默走近葳玲的尸体。

止步,伸出左手,将覆盖少女前额的秀发向后拨去。

或许这就是这名青年的送终方式。

他是D。

D左手握拳伸了过去,在葳玲面前打开,望见在那掌上的珠子时教授故意大大咳嗽一声。

在突然伸来的手掌前,D的五指再度握拢。

“唉呀。——虽然你可能没有听到,不过这位女孩曾这样拜托过我:要我为她找出这颗珠子。这可不是假话呦。”

“女孩的姐姐在哪?”

D静静询问。因为

他也听见了少女的遗言。教授故意咳个嗽。

“所以请把它交给老夫吧。”

从容不迫地说完后,他伸出了手。

D打开手掌——

珠子已不在那里。

“你——把它藏到哪去了?!”

教授愕然失声。接着用奇妙的镇静口吻讲道:

“我知道了。姑且不论你是怎么知道这女孩的事的,就认可你来送珠子的诚意好了。可拜托我拿回珠子的人好像并不是你吧。所以啦,对你而言那珠子是没有意义的。不如这么办吧,你开个价让我买下,然后我送去她姐姐那里。我则在那边得到谢礼,彼此皆大欢喜。如何?”

“她姐姐在哪?”

D又重问一遍。

“你……”

“在你看到生理反应时这女孩早已死去。尽管如此却还是说出了遗愿。听见的人不只有你。”

“噢。也就是说,送回珠子的人是你也无妨的意思是吗?”

缓缓地,D转了过来。

空气凝冻。

教授想要后退,不过却力不从心。光是这年轻人散放的鬼气,便已将他锁缚得彻骨生疼。

“我……不晓得。你也应该看到了。”

教授回答道。不容他不答。

“那女孩什么也没跟我说。”

“你认识她。”

D的长剑“嗖”地昂起。

“我问最后一次。那女孩的故乡在哪?”

“你……想杀了我吗?”

教授的双眼看来宛如要抵在眉间的剑锋吸进去一样。

“对不相干的我?……要杀我?“

从他额上猛地流落一道鲜血。

教授用嘶哑的声音说了:

“芙罗澜斯。”

俄顷——

当他的身体砰然跪地之际,关门声在他的头上响起。

教授没有马上站起,从斗篷内侧取出了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即使擦了又擦,汗水仍不停涌出。

“……撤回前言。”

他的话声低蔓于地。

“不是难事?完全不是这样啊。……只是,被我见过长相似后……”

教授的手中握着卷起的薄皮。他用颤抖的手将它摊平到地上,以双膝压定,接着开始移动右手。手指间夹有羽毛笔。

右手马上不再发抖,他在薄皮上振笔疾绘——用滴着自己鲜血的羽毛笔。

就和今天——在尚未拂晓的清晨时,他对葳玲所做的奇怪行为相同,不过运笔速度天差地远的迟缓。

在飘荡死亡阴影的地下室中,不知流逝过了多少时间。

“完成了。”

教授的话声响起。

“虽然称不上完美无缺不过应当能派上一些用场吧。”

薄皮铺摊在满足与疲劳交错的脸孔前方,上面刻画了被细腻、栩栩如生地再生的D的面容。

☆☆☆

基里汉一离开商会的地下室后,立刻转向自宅行去。

一如所料,少女在吐出所知的一切情报后,便痛苦万分地死了。

高烧和痛苦的临死挣扎让让他心满意足,纵然他的心情变得想前往旗下的一间色情宾馆,但在那之前却有件事非做不可。

进入建于城市南端的豪宅后,他并未前往主宅,而是朝座落于近两千坪的庭院角落,却依然显得十分庞大的独房走去。途中,不知其数的漆黑兽影自树丛中四面逼近,但或许知道了是主任马上又走开消失。

轻巧踏过路石,他来到钉有铁柳钉的木门前,手轻轻按了上去。

咿呀一声,门毫无窒碍地打开,他为此一咋舌,说道:

“真是群伤脑筋的家伙。”

之后像是又想到什么似的微微一笑,走入屋内。

甜美气味猛地扑鼻而来,是香水同媚药调和而成的香气,浓烈到如果是普通人只要一闻到便会感觉头昏目眩。

在门后的宽敞大厅中,里边的墙上安有数扇房门。

基里汉为走进任何一扇,于大厅正中央打了声招呼。音量不大,语气也不凶恶,声音仿似机械一般。正因为这话是由这名怪异男子口中说出的,所以接下来他所陈述的内容可说具有极为特别的含意。

“我是基里汉。艾伯特先生、晓鬼先生。莎蒙小姐、辛先生、茨先生,有人在吗?”

过了一会,每扇门后都传来了回答。

“啊。”

“在。”

“在啦。”

“嗯。”

“……”

第一个声音厚重、第二个声音是女声、第三个年轻响亮、接下去的那个沙哑。可回答顺序不一定与呼喊的顺序相同。每个声音听来都像由所有门板后一齐传来;相对的,也会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是让人摸不着来源的声音。

特别异样的是最后一个声音。

那显然是野兽的喘息声。

基里汉对此毫不讶异,说:

“发生大事了。”

他只是把脸朝着每一扇房门。

“有个女孩到了我关照的古董店去,委托鉴定一颗小珠子。那玩意是个了不得的东西。不、就连古董店老板也搞不清楚它的来历。他是个书痴,在阅读很久以前的古书上很有用。书上关于这珠子只有一行——听说是这样写的——”

基里汉一呼吸后说了句话。

紧闭的房门背后没有发出声音,然而确实传来了惊愕的波动。

“所以它对你们又没用。”

基里汉说着,语中充满一种执念。

“但却对我有用,而且是十分有用啊。”

某人在某处笑了起来。那是嘲笑。

“的确如此。那东西正好符合你的兴趣嘛。可别第二次让我看到那模样哟,丑死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那么、你要我们怎么做?”

是诱人到会令人打哆嗦的女声。

“那女孩是在芙罗澜斯村得到珠子。我希望各位去那里找颗新的珠子回来。原来是有个小偷把那颗珠子偷走了。虽然现下叫人赶紧去抓了,但老实说还不晓得拿不拿得回来。”

看来,基里汉——这个人性蛞蝓似乎连这点也预料到了。就在这时的前一刻,闹区的小巷一隅中,三个人间的悄静死斗方才展开。

“噢——”

沙哑的声音长长地说了:

“那小偷是那么厉害的人吗?”

“我的一名保镖认识那家伙,他好像会用奇特的法术。那男人在西北的边境地区也很有名,叫托托。”

“原来如此。”

年轻的声音感叹道。

“我也曾听说过他。他有个绰号——记得是叫作‘颠倒逆反的托托’。小心一点的话,应该也不是不能收拾的人。”

“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所以不找手下,而特意拜访了即使是在边境也大名鼎鼎的各位,自然不用说,是因为和贵族有关的关系。各位应当知道芙罗澜斯的由来吧。”

“芙罗澜斯的贵族是吗?”

沙哑声喃喃说着。

“那是千年前的事啰。”

基里汉一点头。压住下颌的钢环发出齿轮咬合声。

“正是如此。如今那里的生活情况,大概仍旧是个北方的渔夫小村。只是,那女孩说今年夏天贵族会自大海而来,村里的长老们似乎正闹得不可开交。”

“从大海来的贵族?”

女子的声音响起,宛若铃鸣。

“哈哈、真蠢。虽然我们还不知道贵族的弱点。不过水是他们的天敌这种事可是连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不能一概而论。”

如此说了的,是厚重声音的主人。

“试着从那块土地的由来想看看就知道了。那里一种和诡异的传说纠缠不清啊。过了一千年,谣言总算用家里来历不明的东西换来些小钱才来的。嘿嘿、真可怜。她家的爷爷可能知道什么,却没告诉亲人。若是先问问那老头珠子的所在或是得到的方法,说不定会比较快。”

“好吧。反正与贵族为敌也蛮有趣的。那么、危险的报酬是什么?我们可没有像你那样恶心的兴趣啊。”

对年轻声音的询问,基里汉毫不迟疑地说:

“会对替我带来珠子的人,让渡我的所有土地和财产。我会先立下内容如此的字据。无论是谁,带回珠子的人只要去费雅林格律师那办手续就能得到了。”

“把那珠子带回来的人是两个的时候呢?”

女声问道。声音出奇低沉。

“两个人就平分,三个人的话就三份,就是这样。”

听见基里汉闪动的语气,五个声音为此激显得愈发热烈,此外还有个残忍冷酷的语声响起。

“其他知道珠子的事的人有谁?”

厚重的声音如此问了。

“只有那女孩的姐姐——叫做苏茵的女孩。另外还有两个人,可是其中一个在对珠子动手的途中被宰了;另一个万万没想到好像是我的客人。没错、现在这时他应当正要抵达傲克斯。”

傲克斯乃是基里汉经营的酒店。

“那人也和这次的事有关系?”

“不晓得,要看他本人的意思。我只是以前在交际时有招待过他而已,这人也和普通人稍微有些不同。——叫做库罗洛古教授。”

所有的声音停下。

过了数秒。年轻的声音说道

“‘颠倒逆反的托托’之后是‘库罗洛古教授’是吗?——比起贵族,这家伙更有趣啊!”

语气充满兴奋以及战栗。

“不对、还有一个人。”

听到这郑重的声音后,基里汉你那迥异常人的表情浮现动摇神色。

“就是杀死另一个对珠子下手的人是谁?——为什么你没说?难道是认为我们会有所顾忌?”

“嗯。”

基里汉点点头。他全身僵硬,一边发出机械声一边退后数步。

因为承接了剧烈憎恶的照射之故。

若要成为一地区的老大,必须要让有名的战士、保镖、猎人成为食客,滞留身边,充分照料他们饮食、战斗、消费的欲望。于一旦被卷入麻烦的场合,能召集多少高手一事不仅代表老大的地位,更是攸关性命。只是,食客的实力愈有名,脾气的火爆程度也愈会水涨船高。倚仗他们即等于同怀抱万分危险的炸弹。

憎恶的情绪骤然消失。

令人发寒的笑声从所有房门后流出。

“哈哈哈……还真给你骗倒了呢。”

“一点也没错。——喏、基里汉先生,别装模作样了,告诉我们那家伙的名字吧。”

“好的。”

基里汉喜不自胜似的浑身抖震。

“是吸血鬼猎人‘D’。”

此时,一切动静皆尽消失,宛如全员变成了死人。

过了好一阵子——

“有趣吗?”

连基里汉询问的声音也在发抖。

“有趣。”

这是第五个声音。

然而,先前在门后应答的分明就是野兽的低吼。难道门后是操纵妖兽的人?

“不是这样可就麻烦了哟。”

基里汉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说着。

“放心吧,那家伙只是救了那女孩而已,对珠子的事毫不知情。况且,他只是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除了被委托的工作以外全部莫不关心;他的工作也是之限于打倒贵族,插手的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一。——请放下心在明天出发,旅费也会让人在今晚准备好。”

“我要现在离开。”

年轻声音说了。

“不论哪个都不是能等到明天的好货色呢!我只想比别人先一步下手。我现在马上出发。”

“我也一样啊。”

“我也是。”

“我也相同。”

“我也要走了。”

基里汉的表情扭曲另了起来——由

于开怀大笑之故。若说有一种笑容谁都不想看到的话,这就是了。

“和我想的一模一样。旅费在这里。”

基里汉从口袋中取出长方形黄金卡扔到地上。

“这卡只要是在北方的边境,不论在哪家店都可以使用。要是不方便的话,能在任何一间银行换取现金。——万事拜托了。”

说完这些,基里汉转身离去。

尽管于关上玄关大门的前一刹那,在背后有了活动的迹象,但他只是默默走向主宅。

深夜的寂静早已降临豪邸内。家人正在熟睡。

基里汉不住发出刺耳声响,来到走廊深处,爬上楼梯。寝室位于二楼。他再往上爬了一层。此处不论家人或手下接不准进入。

有扇铁门堵塞在楼梯的尽头。

他取出钥匙开门。

走进去,打开电子灯,环视包围自己的空间。

房内有某些地方会让人想到工厂。

工作机器、钢铁、塑胶等物料连落脚的空间都没有。

在房间正中央横躺着一个漆黑团块。

基里汉凝望它的眼神中涌现出像是感慨的东西。

“好不容易啊、长吧。”

人形蛞蝓以热切语调说道。

“终于,我的愿望要实现了。可以告别这种肮脏工作和那些烂人了——和你一起离开。”

一旁的桌子摆有酒瓶及酒杯。

将酒不断倒往杯子的同时,基里汉的眼睛来回望着团块与天花板。

这房间有圆顶状的天花板。有一道纹路沿着弧面横贯过天花板中央。

将酒瓶喝得一滴不剩后,基里汉走出“工厂”。

走下楼梯后,正想迈开脚步时停了下来。

一个黑影伫立于走廊尾端。

基里汉一面想——是该死的小偷吗?但马上呆若木鸡。

因为发现自己将那看作黑影乃对方身穿黑衣之故,也由于耀眼夺目的玲珑美貌。

“你……”

他甚至连质问都忘了,只是在喃喃自语。

“……就是D先生是吗?”

“用魔虫螫咬名叫葳玲的女孩的人是你?”

声音与容貌同样清丽。但总是如此,由于恐惧之故,基里汉却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只有舌头能动。

“你……为什么……来这里?听我说……你一下……就和那女孩分开了……院子里的警卫犬呢?”

为了排开冷汗,人形蛞蝓眨了好几下眼睛。

下一瞬间,D已在他眼前。不知他是何时动作,仿佛就像连寂静以惮忌让距离烦扰俊美青年。

“难不成……你也……要那珠子?”

这意味着是他使用虫毒从葳玲那取得自白。

银光水平斩过颈部。

火光四散。

D拉回长剑。

“真可惜呢。”

基里汉用手抚摸颈部的钢格。

“这东西是用杰拉姆钢做成的,可是去‘都城’特别订作的喔,即使是镭射光切开一公厘也要花掉一小时。”

风飕飕地吹过喉咙。

脆硬声响在他脚畔悠悠响起,是保护颈部的钢格落地的声音。

基里汉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倒不是没做好。”

D静静说了。

“被‘语部’螫咬的人会痛苦无比地过了三十分钟后才死去。”

长剑再一横闪,收回鞘中,基里汉望着整个过程。

他的视野剧烈摇晃。

在猛然倾斜、染为一片深红的视界里,漆黑外套的身影飘然远去。

直到D的身影走下阶梯消失无踪为止,基里汉始终呆立原处不动。

首级和胴体间仅以一片皮肤相连,鲜血从伤口不住如泉喷涌。

基里汉的双手嘎唧嘎唧地动了起来,抱住悬挂于身体右侧的头部后笨拙地举起,两个切口重叠了起来,但即使如此鲜血仍从变成一线的伤痕中继续迸冒。

“痛死了……妈的……”

首级说话了。

脸朝向后方。

“糟糕……弄反了……痛……痛死了……”

双手将脑袋向右转了180度。这次由正面看来有点向左偏。

“算了……这样就行……好痛……才光是这样……还死不了呢……”

如此说着的嘴唇泛出紫色,脸色变成白蜡色。

基里汉在若是一般人早就断气的状态下缓缓改变了方向,开始再度攀爬楼梯。

或许是、机械装置增幅了濒死的力量,他辛辛苦苦地开了门、走进房间。光是这样便已近乎奇迹。

“马上就行了……再撑一会……妈的……竟然在这里给我发软……痛死了……简直像死了一样……这种痛苦我可不想再有一次……妈的……D这王八蛋……给我等着吧……”

接下来,维持着用力扶住脑袋的姿势,城市的老大一边发出嘎唧嘎唧的怪异临终呻吟声,同时朝黑色物体走近。

数分钟后,随着马达不快的低吟声,天花板的纹路开始变大。

黑色纹缝让拂晓的苍茫渗入,不久,紫色晓云奔流的天整个开展于顶上。

★★译注①:“语部”本指日本古代以讲述传说、故事为职业的氏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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