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高耸的瓦桥关城楼,沐浴着晚照的红辉,飞檐凌空,斗拱危悬,愈加雄伟壮观。自大宋建国以来,这里便是北疆门户。不论契丹如何勇武强悍,数十次入侵,都很难越过瓦桥关。如今这里重兵屯集,旌旗蔽目,枪戟如林,马嘶人沸喧嚣盈耳。武装兵士远远超过了雄州城内的百姓人数,使这军事重镇完全笼罩在战争气氛中。

一把虎皮椅置放在瓦桥关城楼,大元帅曹彬面北默坐,闭目养神。暖融融的阳光,像少女无数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摩着他的周身,堪比香汤沐浴还要舒适惬意。自从涿州败退,转眼半月有余。这期间,连征召带朝廷补充,兵力又已恢复到十万,而且粮草充足,仅雄州所存,就足够全军半月消费。半月多休整,将士们精力充沛斗志旺盛,都发誓要报涿州兵败一箭之仇,而这也是曹彬的最大心愿。身为大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以封妻荫子名标凌烟。而今曹彬急于要挽回上次失败的面子,要让宋太宗知道,他曹彬并非无能之辈。部下纷纷请战,自己也跃跃欲试,为此在七天前他上表宋太宗请求出征。他预计去澶州送表章的副将范廷召昨日就应返回,而时至今日午后仍无消息,未免心中颇费思忖,范廷召迟迟不归究竟何故呢?难道是表章触怒了皇上?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宋太宗又一向喜怒无常,这不能不叫他隐隐不安。

一声报告打断曹彬的沉思,他半睁开眼睛,见护军司徒躬立面前,懒洋洋地问:“何事?”

“范将军转回。”

曹彬立刻睁开双眼:“叫他立刻来见。”

“得令。”

很快,满身风尘的范廷召来到。曹彬不等他开口,劈头就是一顿训斥:“你还晓得回来!我部下若都似你这般拖拖拉拉,哪有战斗力可言。拉下去,责打二十军棍。”

“元帅,末将有下情回禀,”范廷召急欲解释。

“讲。”

“只因有乘轿的女子同行,故而行动迟缓,迁延时间。”

“真是胆大妄为,你竟敢擅自携带家眷!”

“元帅息怒,末将怎敢!是万岁派来。”

曹彬如坠五里雾中:“万岁派一女子来前线做甚?”

“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元帅一见便知端的。”

听说是宋太宗派来,虽然不知来者身份,曹彬这位兵马大元帅,也只得说声:“请。”

少时,一中年女子和两个官员装束的男人登上了城楼。曹彬越发疑惑不解:“你们是什么人?”

一中年男人走上前,施一礼:“曹元帅,下官刘伯勋,这女子乃是拙荆。今奉万岁之命,出任幽州刺史。”

“什么!什么!”曹彬以为自己听错了,“幽州刺史?刺史大人,那幽州现在辽帮治下,你却如何上任呢?真是青天白日说梦话。”

“曹元帅请看。”刘伯勋递上吏部发给的赴任文书。

曹彬再三端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幽州”无误,不禁冷笑一声:“恭贺刘大人荣升新职,就请走马赴任吧。”

“这还要仰仗元帅虎威。”

曹彬把文书掷还他:“与我什么相干?”这时,另一位始终未开口的官员说话了:“曹元帅真的不明白吗?”

“阁下尊姓大名?到此有何公干?还请赐教。”曹彬态度、语气冷冰冰。

“下官崔彦进,奉旨来曹元帅军前报到。”

“你,是文官呀,不能领兵打仗,冲锋陷阵。”

“但我可以参赞军机。”崔彦进抬高声音,“万岁命我出任雄州路兵马副都部署,也就是元帅的副手、副元帅了。”

“这!”曹彬想不到派来一个监军,今后的行动难免掣肘。

“请元帅接圣旨。”崔彦进递过。

曹彬赶紧站起,双手恭接,展开看过,自是准确无误了。不得不换上笑脸:“来呀,给崔副帅、刘大人并夫人看座、上茶。”

三人落座后,曹彬小心翼翼地问:“崔副帅,万岁对我军战守及前线局势有何旨意,还望垂赐。”

“元帅还不明白。”崔彦进呷一口香茶,“万岁把幽州刺史派来,就是期待元帅早日收复幽燕。”

曹彬起身,望南遥拜:“万岁如此器重厚望为臣,敢不肝脑涂地报效。明日就统领大兵北上,直捣幽州,以报皇恩。”

“不,不,”崔彦进连连摇手,“元帅差矣。”

曹彬不服地反问:“难道我还错了不成?”

“行前万岁明令,要曹元帅谨慎用兵,佯示北进,牵制幽州辽军,以张我杨业、田重进二军之势。”

副将范廷召近前补充:“元帅,万岁旨意确是如此,指示我军切莫轻易深入敌境。”

曹彬默然。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传来,大将郭守文、贺令图、刘知信、史珪、李继宣、田斌等一齐拥来。刘知信嗓门最高:“听说范将军回来了,这回我们可以出兵杀敌了!”

“是呀,这些天膘都养肥了,眼睛都憋蓝了。”贺令图与他一样心情。

“不得喧哗,太不成体统了!”曹彬沉下脸来。

众将这才注意到,在座还有二男一女。

曹彬为大家做了介绍之后说:“万岁特派崔副帅来我军,足见对我军的重视和关切。众将要不负龙恩,尊重副帅,齐心协力,共建殊功。”

李继宣对崔彦进先有几分看不起:“副帅以文官之身居前线要职,万岁慧眼识珠,副帅定有孔明之才,张良之智,姜太公之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以后不愁我军每战必胜矣!”

史珪也对这位监军表示不满:“既为副帅,自能独挡一面,领兵杀敌想来不在话下。”

崔彦进并不在意,却自有主张:“出战也罢,谋划也罢,我只以万岁旨意行事,想来诸位不会反对吧。”

“副帅亲聆万岁教诲,请问这佯示北进是何道理?”郭守文倒是真心请教。

田斌却是带有挑衅的味道:“其他数路兵马都在与辽军激战,独我主力在此休整,难道我们只是吃干饭的!”

“大胆!”崔彦进摆出了副帅身架,并且以宋太宗压人,“谁敢违逆万岁旨意?”

“副帅不要以势压人,有本事讲出几分道理来。”刘知信并无畏惧之意。

“难道一定要我揭各位短处吗?那就得罪了。”崔彦进站起身边踱步边说:“中路十万大军,乃我朝精锐主力部队。你等将帅,本当势如破竹直捣幽州,而竟被阻于涿州裹足不前,致使战机坐失,靡费粮草,又不能有效接应后续粮草,后撤时又杂乱无章,争相逃命,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万岁本欲一一治罪,姑念以往战功,方格外开恩,补充兵员辎重。众位理当感恩戴德,报效尽忠,怎能再有负圣望。”

曹彬感到脸上无光:“副帅,胜败兵家之常,正因为皇恩浩荡,诸将才欲将功折罪。当然,作为主帅,我是谨遵圣旨的。”

郭守文认真地问:“副帅称我辈当报效尽忠,诸将主动出战不是正合圣意吗?在此坐观,难道反是忠臣?”

“郭将军,这十万大军,万岁视为重要筹码,上次轻敌急进深入,造成断粮失利。万岁担心再蹈复辙,故而对北进至为慎重,嘱我要视其他各路进展情况,由万岁钦定是否推进。”

“万岁也过于小心了。”刘知信很不满,“这样打仗,只能坐失战机。”

史珪、李继宣、贺令图等也都议论纷纷。

“元帅,战报!紧急战报!”护军司徒喊着跑上来。

曹彬接过八百里加急战报,打开后不禁念出声来:“田重进元帅、杨业副元帅,苦战数日,以少胜多,全歼萧达凛三万精兵,并攻克重镇蔚州,眼下正全速向涿鹿、怀来推进……”

“干得好!”

“打得好!”

群情激动,众将无不喜形于色,曹彬心中却是酸溜溜的。为大将者,谁不想建功立业!

“别光叫好,我们怎么办?”史珪大声问,“总不能等别人把辽兵都杀光再出兵吧!”

刘知信磨拳擦掌:“我们也不是脓包,这功劳不能都让别人得去!”

“赶快出兵吧,”李继宣亦认为时机已到,“我们这十万大军压下去,辽兵就会全线崩溃!”

“对!出兵。”贺令图、田斌也都不甘落后。

曹彬有些心动,询问最为器重的郭守文:“愿闻将军高见。”

“萧达凛为辽军第一猛将,今被杨业击败且精锐尽失,实为我方进取有利时机。”郭守文认真分析双方实力对比,“萧达凛所部三万,即是萧太后主力。而今萧太后实力大减,且田、杨二军已越过蔚州东进。我军理当火速北上,与田、杨、潘、米诸路会师,聚歼辽贼于幽州,一战可定乾坤矣!”

这番言论,条条在理,与曹彬所想吻合,他转向崔彦进:“副帅,看来理当行动。”

“这个,”实事求是说,崔彦进并非白痴,宋太宗派他来做副帅,他还是有一定军事常识的,岂不知以上众人所说符合兵法。只是他身份不同,自然要有顾虑,“这要请求圣上旨意。”

“迂腐!”刘知信抢白一句,“若等圣旨往返,萧太后调援兵到来,一切不都晚了!”

郭守文提醒道:“二位元帅,不能坐失战机呀。”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史珪鼓励出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崔大人,”曹彬下了决心,“为国立功,在此一举,我们出动吧。”

崔彦进模棱两可,为自己留条后路:“部队攻守进取,还是元帅做主。”

曹彬见崔彦进默许,当即传下号令:“全军立刻做好准备,明日五更天明早饭后向涿州进军。”

次日清晨,朝阳初升,迎着和暖的春风,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开出瓦桥关。两侧水泊连绵,杂草丛生。连片的沼泽,既不能航船,又不能步行,只有中间这条两丈宽的官道,曲曲弯弯伸向远方。队伍迤逦向前,不紧不慢。

在后队的刘知信拍马来到中部,提醒曹彬:“元帅,兵贵神速,这样走下去何时能到涿州?”

曹彬同崔彦进商量:“副帅,是否全速前进?”

“我看这就不慢了。”崔彦进是小心为上,“不可轻敌急进,应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这种进军速度,有利的战机会错过,到手的胜利又飞了。”刘知信焦急万分,“末将愿为前部先锋。”

“刘将军忠勇可嘉,但元帅指挥关系到全军。”崔彦进坚持己见,“能否取胜又当别论,首先应保证不打败仗。曹元帅,万岁的本钱都在你手,万万不能再有失误。你想,若再战败还能活命吗?”

曹彬求胜的心情转变为胆怯:“刘将军莫急,我多派探马打探田、杨二军进展情况,催促米信一军在侧翼跟进配合,了解萧太后动向,必要时再轻装疾进不迟。”

刘知信没奈何,叹口气又回后队去了。

宋军继续向前,中午时分出离水网地带。渐渐官道两旁田园如画,桃李花红,麦苗青青,绿柳白杨,相映成趣,春意初浓。崔彦进信马悠悠,怡然自得。曹彬心中郁闷矛盾,疾进急功惟恐陷入罗网,观望缓进又恐坐失战机。下午,队伍来到易水岸边,曹彬传令休息,准备涉渡。

崔彦进却说:“元帅,在此宿营吧。”

“渡河完全来得及。”

“探马不曾回报消息,前方战况不明,且在河南岸驻扎,这样可确保无虞。”

曹彬没有言语,策马近河岸观看地形。崔彦进跟上来:“元帅,眼望易水流淌,使人发怀古之幽情。想当年燕太子丹在此送壮士荆轲刺秦王,荆轲慷慨悲歌成千古绝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千古兴亡,不过转瞬,易水依旧无语奔流;人生苦短,是非成败无非过眼云烟。”

“元帅之言未免太悲凉了。”崔彦进按原意说下去,“本官讲古之意在提醒元帅,我们不能效仿荆轲,我们这十万大军不仅要回还,而且还是凯旋!”

“但愿如此。”曹彬信心不足。

贺令图驱马来到近前催问:“元帅,休息时间不短了,应该渡河了。”

崔彦进代答:“传令三军,在南岸扎营,明日早饭后渡河。”

“这,”贺令图看着曹彬说:“时光尚早,完全可以赶路呀。”

曹彬对贺令图一挥手,默许了崔彦进的安排。这一夜,曹彬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他在想,如今萧太后已处于劣势,自己这十万大军再压上去,萧太后肯定难以招架。那么萧太后会不会撤军呢?他害怕同辽军决战,他盼望萧太后知险而退,这样就可以不战而胜,就可以功德圆满了。

涿州城里,近日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中。萧太后已经连续几个夜晚,未能安稳入睡了。目前各个战场上的形势,对辽军极为不利。蔚州失守,等于幽州的西大门被宋军打开。潘美、杨业与田重进两路人马,成钳形攻势向东推进。田重进出蔚州经小五台山南麓直指幽州,潘美、杨业则已兵临涿鹿。米信一军也已从高阳关出动,配合从瓦桥关北上的曹彬主力,成两翼为犄角之势,恰以两支利角,直向涿州顶来。而萧太后身边已无可调之兵,形势确实极为严峻。

楠木矮几上摆满了可口的早餐,萧太后手端银碗出神,口内的燕窝粥也忘记了咀嚼。辽圣宗见状不安地提醒道:“母后,请进膳呀,粥都冷了。”

萧太后醒过神来,对儿子爱抚地一笑,放下手中碗:“皇儿快吃吧,为娘还不觉饿。”她又起身站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景物出神。

辽圣宗想了想也放下了匙箸,站到母亲身后欲言又止,想说又怕打扰了母亲的思路。

韩德让轻轻步入:“臣叩见太后、万岁,愿圣体万寿无疆!”

萧太后仍未回身:“你这样早就进宫,一定有紧急军情。”

“太后,臣一夜不曾合眼,忍不住又早早起来,还是重复昨日的奏议,请太后与万岁早早撤离此险地,以防不测。”

圣宗问:“你意是撤往幽州?”

“不,应撤回长城以北。”

“你让我和母后退到驼罗口?”圣宗也不情愿,“这不就等于承认我大辽战败失利了?”

“非也。”韩德让想莫如先说动圣宗,“我各路军马仍在前线与宋军对抗,这样做是为了确保太后、万岁安全。”

“韩德让!”萧太后突然转过身来,“你莫再兜圈子了,说,我军又有什么重大失利?”

“太后,不曾有战报到来。”

“你想欺君罔上吗?!”萧太后声色俱厉。

“太后息怒,”韩德让不得不实说了,“杨业勇猛难挡,萧达凛不敌,涿鹿失守。”

萧太后一下子沉默了,疲软无力地坐在龙凤椅上,半晌默默无言。这个消息实在太坏了,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圣宗也急了:“既然萧达凛抵挡不住杨业、田重进的进攻,让耶律斜轸带部分人马过来可否?”

“万岁,潘美属下,四万大军,皆能征善战将士。耶律斜轸全力抵御,才使其部攻势被遏止。若斜轸大人分兵离开,副将怎是潘美对手?剜肉补疮,于战局无益。”

“杨业若乘胜前进,该如何是好?”圣宗也感到形势太危险了。“母后,莫如暂且撤到安全地带。”

“胆小鬼!”萧太后怒斥儿子一句。

“太后此言欠妥。”韩德让为之辩白。

“何以见得?”

“太后应当承认现实。”韩德让对战局细加评价,“目前,我正面宋军主力十万,而耶律休哥只有五万人马,以少敌众,胜负难料。而西南方米信一路宋军亦有几万之众,休哥若再分兵拒之,岂不愈加捉襟见肘。西路田重进、杨业宋军攻势最锐,萧达凛退守怀来,只恐亦难支撑许多时日。西北路虽有斜轸与潘美势均力敌,一旦杨业再攻破怀来,再占延庆,便可从斜轸背后进攻,与潘美前后夹击,形成包围,斜轸部人马就可能全军覆没。之后,潘美、杨业、田重进合兵,进驻幽州城下,就截断了太后退路。曹彬再一压上来,我们只有束手就擒。臣决非危言耸听,目前危局亦无破解之法,太后从国内调集的援兵,最快也要七日后才能到达。而几路宋军都至多三五日便可攻到涿州。太后驾前只有两万人卫护,不足以保护自身,更不能分调增援前线。为今之计只有迅速撤退至驼罗口等待国内援兵,除此之外别无它路。”

萧太后微微一笑:“你未免说得太绝对了。”

“臣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韩德让十分自信。

圣宗适才听得频频点头:“母后,韩德让所说合情在理,您不能固执己见。”

萧太后却是自有主张:“我决不从涿州后退一步!”

“母后,您不能轻万乘之躯而在此冒险。”

“战略退却并非懦弱表现,太后为顾全脸面而固执不退,倘招致被俘岂非辽国奇耻大辱!”韩德让已不顾虑萧太后动怒了。

“怎见得我就一筹莫展?”萧太后又反问:“难道我退到驼罗口就可扭转危局吗?前线将士本来已是勉强支撑,我若一退,岂不立刻军心浮动,斗志顿失?那就难免全线崩溃,一败涂地。”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母后留此险境。”圣宗哀告,“恳请母后撤离。”

“皇儿,为军为战之道,往往是置于死地而后生。项羽破釜沉舟,孔明空城退敌,莫不如此。为娘也要险中求生,险中求胜。”萧太后已不再多解释,而是命人传来筹宁与蒲奴里。派筹宁领兵一万,去迎战米信一军。并面援机宜,要他与米信不惜肉搏死战,一定要阻止米信一军前进。最后,萧太后信心十足地说,“米信军兵虽有三万,然其为诸路宋军中最弱者,而我军一万,乃御帐亲军精锐中之精锐,以一当十,便是宋军数倍,米信又一向用兵过于小心,以保存实力为主,故而哀家意图必能实现。”

蒲奴里忍不住问:“太后,将为臣何方差遣?”

“莫急,自有你的去处。”萧太后细加嘱咐,“派你到耶律休哥军前,节制全军按哀家旨意行事。倘曹彬率军渡过易水,休哥大军不可与之实战。要这样做……”

“为臣明白。”

“为军为战之道,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萧太后又嘱咐道:“切记,若能滞阻曹彬一军七日,便是尔等大功一桩。”

“臣一定按计行事。”蒲奴里在筹宁之后也受命去了。

圣宗早急得难耐:“母后,这如何使得,您身边只两万人马护驾,派走一万,倘若宋军偷袭,那该如何是好!”

“一万我也不留,为娘还要给韩德让五千人马。”

“臣领旨。”韩德让应声站出来听命。

“可知要你做甚?”

“一旦曹彬大军逼近涿州,我这五千人马就插入曹军身后,再次断其粮道。”韩德让不假思索。

“知我者果是韩卿也!”萧太后有几分激动,儿子在场,她只能控制感情,“如此看来,你完全理解和赞成我的计划。”

“不,太后的计划风险太大。”韩德让继续表白他的担心,“倘若杨业进军神速,倘若米信战胜筹宁,倘若曹彬驱军疾进,只要有一个环节发生意外,太后就会满盘皆输。”

“战争就是一场赌博,但是赌博不能只靠运气,还要靠智谋和勇气,三者不可缺其一。如今我比宋军多的就是勇气!”萧太后其意已决,毫不动摇,当然,辽军大小将领都要听令行事。

嘹亮的鸣啼,送走了漫漫长夜。鲜艳的朝霞,染红了滔滔易水,晨风中拂来啾啾细鸣的鸟语和淡淡清幽的花香。曹彬早起后,照倒要舞上几趟太极剑。刚出虎帐门,与护军司徒险些撞个满怀。“何故如此慌张?”曹彬不悦地问。

“有新的军情。”

“讲来。”

“元帅一看便知。”护军司徒领曹彬登上河堤。崔彦进、郭守文、李继宣等已都在堤上。只见易水对岸,旌旗招展,军帐连营,大队辽军,严阵以待。临近易水岸边,两员辽将在马上撑起一条横幅,上面醒目大字:

易水北方,

天罗地网,

宋军涉足,

自取灭亡。

李继宣驱马过来问:“元帅,怎么办?是否按原计划渡河?”

“万万不可。”崔彦进抢先说,“辽军早有准备,理应慎重行事。”

“难道我们就这样隔河观望?”刘知信显然是在抢白。

“郭将军之见呢?”曹彬征询郭守文的意见。

“辽军充其量不过五万,实力不济,才虚张声势。”郭守文一眼看穿。

史珪附和郭议:“田、杨二军进展甚速,我军理应跟进合击,若滞留不前,必然坐失战机。”

曹彬想法与诸将吻合,传令各军速进早餐,然后强渡易水。

崔彦进不放心地问:“我军渡河途中,敌人全力攻击,我们岂不吃亏?”

“本帅自有主张。”曹彬观察一下地形,“我派刘知信、郭守文、史珪三将,各领三千马军,—分三路进兵北岸,南岸河堤上,选五千弓箭手拦住辽军,保护我军涉渡。”

崔彦进感到曹彬部署得体,也就未再表示异议。二人共进早餐,尚未半饱,护军司徒闯帐报告:“二位元帅,军情有变!”

曹、崔二人顾不得吃饭,立刻投箸出帐,登上河堤,眺望对岸,辽兵连同营帐已是踪影不见,一顿饭的工夫全部撤光。只有北岸河堤上插立一条横幅,上书硕大黑字:“天罗地网安排就,单等宋军来自投。”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起疑窦。

郭守文、刘知信、史珪三将来到近前问:“请元帅将令,马军待命出发。”

“你们看。”崔彦进向对岸一指,“辽军必有阴谋。”

刘知信眺望片刻:“元帅,前方平川沃野,无埋伏兵马之处,无需多虑。”

曹彬不敢贸然进军:“还是慎重为上,且派探马搜巡后再定。”

半上午了,十几名探马陆续返回,探明方围数十里内确无埋伏,曹彬这才下令渡河。十万宋军涉过易水已是中午,又要埋锅做饭,耽搁到下午才又启程。前锋李继宣,行不过三十里又来报告,前方发现敌情。

曹彬、崔彦进拍马赶到前军,前方路上岗岭起伏,杂草丛生,旌旗如林,隐隐腾出杀气。

“曹帅,定有伏兵!”崔彦进不忘提醒。

李继宣分析:“会不会是故设疑兵,迷惑我军?”

曹彬担心万一中伏:“无论如何不可轻敌。”他命令李继宣从正面试探着进攻,派刘知信、史珪从左右两翼包抄,自带大军在后观战。

半个时辰后,李继宣、刘知信、史珪三支人马会合,始知并无一兵一卒,只是虚插旌旗而已。

刘知信气得将一杆辽军狼牙旗折断:“又上当了!”

“你们看!”史珪眼尖,山坡上立着一块木板。上书两行墨字:“宋军走向前,临近鬼门关。”

曹彬、崔彦进闻报来看过,都不觉沉思。连郭守文都犯了猜疑:“辽军这是搞什么名堂?”

“我看敌人必有诡计。”崔彦进又提醒曹彬,“莫要钻入耶律休哥设下的圈套。”

曹彬看看天色,日已向西,便传令下去:“就地扎营。”

刘知信反对:“元帅,这样行军,何年何月能到涿州!”

“前方军情不明,不可轻进。”曹彬的思想还是受到崔彦进左右。

郭守文近前发表看法:“二位元帅,田、杨二军,三日内便可进逼幽州城下,我军理应在两日内占领涿州,然后北上与田、杨二军会师于幽州,聚歼辽军于城下。如我部迟迟不能到达,田、杨二军势必不敢过于深入。如此迟延数日,则辽国援军赶到,大好战机便化为乌有。”

“你的意思是全速进兵?”曹彬问。

“元帅,休哥兵马充其量不过五万,而我军有十万之众,便有伏击,又奈我何?况且白沟以北并无险峻地势,我军实不该如此龟行牛步。”

曹彬感到有理,转向崔彦进:“副帅之意呢?”

“不可轻敌急进,一旦钻入罗网就悔之晚矣。”崔彦进态度不变。

未上任的幽州刺史刘伯勋也发表见解:“谨慎应有限度,曹元帅这种行军法,军中粮草到不了涿州就会耗尽。”

曹彬更加趋向于全速前进,为慎重起见,他又派两名小校去米信军中查看,送信,要求米信与其平行前进,以卫护其侧翼,保证粮道畅通。

刘知信见曹彬依旧按兵不动,又来催促:“元帅,天色尚早,尽可赶路。”

“且待有了米信一军消息,就立刻进发。”

护军司徒又闯帐急报:“元帅,杨副帅派快马信使到。”

“快领来见我。”

杨业信使进帐,见礼后呈上火急文书。曹彬看后对众将说:“田、杨二军已攻克涿鹿,要求我军火速北上,三日后会师于幽州。”

众将闻信,都坐不住了,纷纷要求全速进军。曹彬也感到不能再耽误了,传令全军拔营北进。崔彦进先脱得自己的干系:“攻守大权在于元帅,不过,我要奏明圣上。”

曹彬也不再理睬他,大军全速前进,一路上竟平安无事,次日傍晚到达白沟河。刚刚扎营,派往米信军中的信使返回,呈上米信回书:“……我军在横渡易水时,遭辽军筹宁部顽强阻击,损失两万余众,日前正在易水南岸休整。”

“这怎么行!”曹彬看罢信,立刻拍案而起。

郭守文问明米信一军动向后,赶紧向曹彬进言:“元帅,米信滞留易水岸边,我军左翼空虚,万一辽军插入断我粮道,将大为不利。”

这一来被崔彦进抓住理由:“米信未能跟进,我军断不可越过白沟河,须待米信赶到方可行动。”

刘伯勋急于上任:“再有一天路程便到涿州,如不抓紧,田、杨二军岂不又成孤军深入之势。”

崔彦进一笑:“耶律斜轸乃辽国名将,杨业未必就能如期前进。”

一语未毕,杨业飞马信使又至,呈上加急文书。曹彬接过看:“我军业已攻克怀来,万望曹元帅火速北进配合作战,以期聚歼辽寇于幽州。”

崔彦进万万没想到杨业连战连捷,进展如此神速:“真是不可思议。”

“副帅,建功立业就在眼前,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曹彬显然已下决心。

“元帅之意是?”

“派快马报与米信,催他火速跟进。我军立刻渡过白沟,连夜进军,直抵涿州,生擒萧太后母子!”

崔彦进此刻也感到胜利在望,也欲荣立大功,便点头应允。曹彬难得副帅支持,传令全军分三队渡河。

暮色苍茫,河水泛起灰色的亮光,一华里长的河面上,数千宋军成扇面状涉水前进。白沟河水最深处也在膝下,只是河床宽阔,足有里许。宋军如鸭群入水,陆续下河。刚过中流,对岸忽然一声炮响,河堤上站起成百上千弓箭手,乱箭如雨向河中射来。第一排射毕卧下,第二排又起接续,第三排又站起发箭。如此轮番发射,箭如连珠飞至。顷刻间,河内宋军纷纷中箭,河内倒下了黑压压一片。

曹彬后悔莫及,一路上一直担心中伏,而偏偏疏忽了此处。他一面急调弓箭手向北岸对射,一面传令立即撤兵。待人马退回,计算一下,已折损千余。

刘伯勋献策:“我们用五千弓箭手压住阵脚,使辽兵不能从容放箭,再派轻骑分三队过河,占领河堤后,掩护大军涉渡。”

“正合吾意。”

“末将还有一计。”郭守文提议,“分兵五万绕道渡过白沟河,奔袭涿州府。如今涿州辽军不足一万,出其不意,定能攻取涿州,生擒萧太后。”

“好!”曹彬击掌称赞,“本帅决定亲自带七万人马奔袭涿州,留下崔副帅并三万人马与休哥隔河对峙。只要牵住休哥两日,我定能攻入涿州生俘契丹君臣。”

这步棋确实是一个致命的狠毒高招,一万辽兵怎敌七万宋军?萧太后根本未料及此,她与辽圣宗都难免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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