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杀手发出一声长叹,颓然向后倒下,靠着椅子腿,闭上了眼睛。

“不是威尔?”塞林托问。

“这点,”莱姆继续说,“正是他这个周末整个计划的重点。他想要报复卡德斯基和哈斯伯马戏团——现在的奇幻马戏团。但是,如果你只是想复仇而不管如何脱逃的话,那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可是……”他向坐在地上的“魔法师”扭了扭头,“……他想要彻底脱逃,不被警方通缉,继续他的演艺生涯。于是他做了一次身份上的快速变装。他扮成了埃里克·威尔,故意让自己在今天下午被逮捕送进拘留所,留下指纹卡后才逃出来。”

塞林托点点头。“这样一来,在他杀死卡德斯基、烧毁马戏团后,所有人都会去找威尔,而不会去找这个……”他皱起了眉头,“……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他是亚瑟·罗塞,威尔的徒弟。”

身份被拆穿时,这名杀手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只希望自己能逃离这里——最好能马上消失。

“但是罗塞给我们打过电话,”塞林托提出质疑,“他不是待在西部的内华达州吗?”

“不,他并不在哪里。我查过通话记录,他的那通电话显示‘来电者无法识别’,他假装打长途电话,其实当时他是在西八十七街上的一座公用电话亭。他根本没有老婆,在拉斯维加斯的电话录音也是假的。”

“这么说来,他还假装成威尔打电话给另一位助手济丁,没错吧?”塞林托问。

“答对了。他装出威尔的声音,语带威胁地提到关于俄亥俄州那场火宅的事。这是为了让我们以为,威尔本人此时正在纽约,计划对卡德斯基展开报复行动。为了故意制造威尔重现江湖的假象,他还用威尔的名义订购了那付德比式手铐,也用他的名字买了手枪。”

莱姆盯着这名杀手,又接着说下去:“至于声音呢?”他用讽刺的口气问他,“现在你应该觉得肺部舒服多了吧?”

“你知道我根本没事。”罗塞厉声说,原本气喘吁吁的嘶嘶声全都消失了。他的肺部根本没受过伤,先前的声音是诈术的一种,好让他们相信他就是威尔本人。

莱姆朝那间卧室扭头说:“我看见里面有几张正在设计的海报,我猜应该是你画的。上面的名字写的是‘马勒里克’,那个人就是你,没错吧?”

杀手点点头。“我之前告诉你的事是真的——我痛恨我的旧名字,我痛恨那场大火之前的一切,一想起来就痛苦不已。所以,我现在的名字应该是马勒里克……你是怎么识破的?”

“我们封锁了拘留所的现场后发现,你用脱下来的T恤衫擦拭了地板和手铐,”莱姆说,“当我发现这一点后一直想不通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清理血迹?这根本说不通。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你想擦掉自己的指纹。可是,那时你刚刚印过指纹留下资料,为什么还要还担心在走廊上留下痕迹呢?”莱姆耸了耸肩,指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显而易见,“因为,拘留所资料卡上指纹和你真正的指纹并不相同。”

“这个家伙是怎么做到的?”塞林托问。

“阿米莉亚在拘留所里发现了一些新鲜的墨迹。这应该是今晚你亲手才印上去的。这个墨迹本身无关紧要,但是它和你遗留在攻击马斯顿现场的运动袋里的墨水痕迹一模一样。这就意味着,在今天之前,你就用过这种指纹墨水。我猜,你是偷了一张空白的指纹卡,然后某天晚上在家,在上面印上了威尔的指纹。然后用粘胶把这张指纹卡粘在夹克的里衬上。我们搜身是会留意武器和钥匙,但不会留意一张卡片——按完指纹后,他用计分散工作人员的注意力,趁机调换了指纹卡。他自己的那张指纹卡可能被丢掉了。”

罗塞气得五官扭曲,默认了莱姆的推测。

“梅尔核对了指纹卡,存档的指纹是威尔的,但现场还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指纹是属于罗塞的——我们的资料库中已有你过去建档的指纹记录,那时你和威尔在新泽西,同时因为危害他人安全罪而被逮捕。我们也检查了拘留所警员的那把格洛克手枪。她最后抢到了手枪,因此上面留下了你们两人的指纹,而你没有来得及擦掉它。这些指纹也都与罗塞的记录吻合。哦,对了,地上的剃刀片上也有。”莱姆瞥了一眼罗塞太阳穴上的一小块胶布。

“我找不到它,”凶手喃喃地说,“实在来不及了。”

“可是,”塞林托又提出质疑,“他应该比威尔年轻很多吧?”

“他当然比威尔年轻,”他用头比向罗塞的脸,“他脸上的皱纹是用蜡弄出来的,和那些疤痕一样,全都是假的。威尔是一九五〇年出生的,罗塞比他小了足足二十岁,因此他非得化妆不可。”说到这里,他又咕哝道,“啊,差点忘了。我那时应该想清楚一点才对。阿米莉亚不是在几个现场都找到含有化妆品的蜡吗?我原本认为那是来自他手上戴的指套,但这点很不合理,没有人会把化妆品抹在手指上,那太容易脱落了。所以,这些化妆品成分一定是来自其他地方。”话说至此,莱姆凝视着杀手的脸颊和眉毛,“这些橡胶黏在脸上一定很不舒服吧?”

“慢慢就习惯了。”

“萨克斯,让我们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她费了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剥下他脸上的胡子以及眼睛、下巴上的皱纹。尽管脸上仍残留着斑斑点点的粘胶痕迹,但结果并没有错,他果然变得年轻多了,脸型也变得完全不同,和先前的那张脸一点儿也不像。

“这和《碟中谍》很不一样吧?没办法一会儿戴上,一会儿又揭掉。”

“当然不一样。真正的易容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还有手指的伪装。”莱姆又看向杀手的左手。

为了让手指头呈现出被烧伤融合过的样子,他先用绷带将两根手指缠紧,然后才在表面敷上一层厚厚的橡胶。时间一长,这两根手指上的皮肤已经起皱、松弛和异常苍白,不过,这两根手指毕竟是正常的。萨克斯仔细检查这两根手指。“我正想问莱姆,那时我们在展销会场上全在寻找一个左手畸形的男人,但你却没有把手掩藏起来。”不隐藏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样就会泄露了他的身实身份。

莱姆又将这位杀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说:“这已经很接近完美犯罪了:你想让我们把目标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让我们认为犯罪的人是威尔,也确实获得了他的身份证明,但我们却永远找不到他。罗塞会继续过他的生活,而威尔却从此不见,成为一个‘消失的人’。”

罗塞昨天挑选谋害了几个被害人的目的是为了误导警方,并非有什么深层次的心理动机,但特里·多宾斯最后的判断还是完全符合这个杀手的情况——他的确是因为那场毁掉他挚爱之人的大火而寻求报复。不同的地方只在于,这场悲剧的主角不是失去工作或爱妻的威尔,而是失去恩师威尔的罗塞。

“但我还有个疑问,”塞林托又说了,“他调换指纹卡的目的是将所有事情都推在威尔身上,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的恩师呢?”

“朗,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麻烦那几个大汉把我抬上楼梯,亲自来到这个障碍重重的地方?”莱姆一边环顾房间,一边说,“我是希望亲自来走格子……啊,说错了,应该是说‘滚’格子。”说完,他开始用触控面板熟练地操纵轮椅,在房间四处移动,最后停在壁炉前,抬头往上看。“朗,我大概找到他了。”他的眼神落在壁炉上一个饰有雕刻花纹的木盒和一根蜡烛上。“埃里克·威尔就在这里面吧?他的骨灰?”

罗塞轻声说:“没错。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便希望能离开俄亥俄州,在临死前回到故乡拉斯维加斯。有天夜里,我偷偷把他从医院带走,开车带他回家。他回到故乡之后没过几个星期就过世了,于是我贿赂了火葬场的一名夜班员工,请那个人帮忙把他烧成骨灰。”

“那指纹呢?”莱姆问,“你是在他死后才采下他的指纹吧?目的是为了制造假指纹卡?”

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已经计划很多年了?”

罗塞激动地说:“没错!他的死就像一个好不了的伤口,这种痛苦永远都不会消失!”

贝尔问:“你冒了这么多险只为了报仇?而且还是替你的老板报仇?”

“老板?对我来说他不止是老板而已,”罗塞愤怒地说,“你不会明白的。我父亲仍然在世,而我一年中只偶尔会想到他几次;至于威尔先生,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从他走进拉斯维加斯那家魔术商店开始……我在里面表演……小胡迪尼,那就是我的名字……那时我只有十四岁。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他对我说,他会给我一个憧憬。于是,我在十五岁生日时便离开家,跟着他走了。”他说话的声音颤抖,然后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没错,威尔先生打我,吓唬我,有时让我的生活过得像在地狱一样。但是他能看透我的心。他照顾我,教我如何成为一位魔术师……”他的脸上露出阴郁的神情,“可是他却被人夺走了,全是因为卡德斯基,是他和他那该死的事业害死了威尔先生,也害死了我。亚瑟·罗塞在那场大火中已经死了。”他抬起头,看着壁炉上的骨灰盒,脸上满是悲伤与绝望的表情。如此不可思议的爱突然让莱姆感到一股寒意,这股寒流从他的脖子向下蔓延,消失在他完全无知觉的身体中。

罗塞转头看着莱姆,发出一声冷笑。“算了,你们虽然逮到了我,但威尔先生和我还是胜利了。你们来不及阻止我,现在那个马戏团已毁了,卡德斯基也毁了。就算他没在这场大火中被烧死,他的事业也永远完蛋了。”

“哦,说到奇幻马戏团和那场火……”莱姆严肃地摇了摇头,然后又说,“其实,并没有……”

罗塞皱起眉头,目光扫向屋里的其他人,似乎想要弄懂莱姆的意思。“什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回想一下先前的事吧,就在今晚稍早的时候。你站在中央公园里,看着马戏团那里的火焰和浓烟,听着那些尖叫声……你觉得差不多该离开了,因为我们很快就会过来寻找你。你动身朝现在这个住处走,但半路上,有位身穿慢跑装的年轻亚裔姑娘撞了你一下。你们还就公园里的意外事故聊了几句,然后就各自离开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罗塞怒吼道。

“摸摸你的表带吧。”莱姆说。

在手铐铁链的碰撞声中,他把手腕翻转过来,发现表带上多了一块很小的黑色圆形物体。萨克斯上前把这个东西取下来。“这是全球卫星定位追踪器,我们靠它才能追到这个地方来。刚才我们突然撞门闯进来,难道你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吗?”

“是谁……?等等!是那个魔术师,那个女人!卡拉!我竟然没有认出她。”

莱姆语带讽刺地说:“现在你总算知道什么叫做魔术了吧?我们早就在公园发现你了,但担心贸然动手会又让你跑了,毕竟你可是这方面的高手。我们判断,你一定会绕一大段路走回住处,所以我才请卡拉换个装。她的确很有一套,变完装后连我都差点认不出来。在她故意和你相撞时,她就把追踪器黏在你的表带上了。”

萨克斯接着说:“我们也可以在街上就进行逮捕行动,但一样是担心你会逃脱。还有,我们也想找到你的藏身地点。”

“可是,这岂不是表示你们早在火烧起来之前就识破了!”

“哦,”莱姆轻蔑地说,“你是指那辆救护车吗?防爆小组的人找到了它,只花了不到六十秒就拆掉了。他们把辆车开走,找来另一辆救护车代替,好让你不会起疑心。我们知道你会留在现场看火烧起来,于是便派了一大群便衣警察进入公园里,寻找一名像你这样体型、看着大火烧起、又很快就离开现场的人。你被好几名刑警同时发现,所以我们便请卡拉把卫星追踪器放在你身上。用不了多久……”莱姆微笑着说,“我们就赶到了。”

“但那场火……我亲眼看它烧起来了!”

莱姆对萨克斯说。“你瞧,我不是一直说证物和目击者之间会有矛盾吗?他‘看到’了火,所以‘一定’会是真的。”他转而对罗塞说,“可是你现在已经知道那是假的了吗?”

萨克斯说:“你看到的烟雾,是来自几个国民警卫队的烟雾弹,我们用吊车把烟雾弹挂在帐篷顶部。至于火焰呢?那是用丙烷炉弄出来的。先从舞台入口你停放救护车的地方开始点燃,然后又在表演场地里点了几盏炉火,再用灯光投射到帐篷上制造阴影效果。”

“我也听见尖叫声了。”他喃喃地说。

“哦,这就是卡拉的点子了。她认为我们可以请卡德斯基对观众说,他们要先中断表演几分钟,好让一家电影公司进入帐篷拍摄一个场景,内容是关于马戏团里失了火。为了让电影公司现场录音,他请所有人在看到信号后就一起大声尖

叫。那些观众都兴奋极了,他们表演得比预期的效果还好。”

“不……”“魔法师”喃喃地说,“这是……”

“是魔术。”莱姆对他说,“这全都是魔术。”

由“无法移动者”所表演的“脑部戏法”。

“我要开始勘察这个现场了。”萨克斯说,皱着眉头向这间屋子扭了个头。

“没问题,没问题,萨克斯。我是怎么回事?我们待在这里聊天只会让现场持续受到污染。”

在重重手铐脚镣和左右各一名警员的挟持下,这名杀手被拉起来往门外走。这次,他再也不像上次被捕时那样趾高气扬了。

就在两名特勤小组的人准备把莱姆抬下去时,朗·塞林托的电话响了。他接起电话。“她就在这里……”他瞟了一眼萨克斯,“你要亲自和她说吗?……”接着,他对她摇了摇头,继续听了一会儿,脸色有点难看。“好吧,我会转告她。”他挂断了电话。

“是马洛打来的。”他对萨克斯说。

马洛是巡警队的队长。怎么回事?看着塞林托难看的脸色,莱姆不禁觉得有些纳闷。

塞林托继续对萨克斯说:“他希望你明天十点钟去总部,是有关你晋升的事。”接着,这位胖警探皱起眉头,“他有些事要找我转告你,是关于你在测验中的成绩。他刚才怎么说的?”他摇摇头,看着天花板,满脸的困惑表情。“到底是怎么说的呢?”

萨克斯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不过莱姆却发现她有一根指甲开始对拇指的皮肤发动攻击,但很快就被她抑制住了。

这时,塞林托才打了个响指。“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说你获得了全警局有史以来第三的高分。”他皱起眉头,看向莱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愿上帝慈悲——现在还活着的人已经没人比她的分数更高了。”

快跑,上气不接下气。

但走廊却像有一英里那么长。

卡拉在灰色的亚麻油地毯上狂奔,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不是已故的埃里克·威尔,也不是他发了疯的助手亚瑟·罗塞,更不是奇幻马戏团那场又酷又炫的火海魔术。不,她所想的只是:我还来得及吗?

奔跑在阴暗的走廊上,鞋底乒乒乓乓地撞击着地板。

飞快经过一扇扇开启或关闭的房门,她听见电视和音乐声,听见在这星期天探访时间即将结束之时,来访的家人和病房里的人互道再见的谈话声。

听着她自己回荡在走廊里的脚步声。

她在母亲的房门外停顿片刻,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以调匀气息。此时的她感到紧张万分,超过登台表演之前的准备时刻。她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这个房间。

先沉默了一下,她才开口说:“嗨,妈妈。”

她的母亲把视线从电视上,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便露出了微笑。“哎呀,看看是谁来了?你好啊,亲爱的。”

哦,天啊。看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卡拉心想:她清醒了!她真的清醒了。

她走过去拥抱了这个妇人,拉了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你好吗?”

“很好,不过晚上有点儿冷。”

“我去把窗户关上。”卡拉站起身,把敞开的窗户关好。

“亲爱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呢。”

“今天晚上很忙。妈,我会告诉你我今天做了什么事,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卡拉简直兴奋极了,她忙问:“你想不想喝杯茶或什么的?”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六个月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都向妈妈倾吐出来。但是,她告诫自己:放慢速度。她的这些经历对于现在还十分虚弱的母亲来说,实在太刺激了一些。

“什么都不要,亲爱的……你能不能把电视关掉?我想和你好好说话。遥控器在这儿,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它。有时我不免胡思乱想,也许有人偷偷溜进来把上面的按钮乱换一气。”

“我真高兴能在你睡觉之前赶来了。”

“为了和你说话,我当然要醒着。”

听见这话,卡拉不禁露出了笑容。接着,她母亲又说:“亲爱的,我刚才想起了你舅舅。”

卡拉点点头。她母亲的这位亲兄弟是家族的异类,他在卡拉还很小的时候,就只身前往西部,从此再也没和家里的人联系。每当家族聚会时,卡拉的母亲和外祖父母都不愿提到她舅舅的名字。但是,关于他的谣言却不断:他是同性恋!他是双性恋而且也结了婚,但和一个罗马的吉卜赛人有奸情;他曾为了一个女人而射杀一名男人,他一辈子都打光棍,而且还是个嗜酒的爵士乐师……

卡拉一直很想知道他真正的事。“他怎么了?妈?”

“你想听吗?”

“当然想啊……告诉我他的故事吧。”她央求母亲,轻轻挨在她身边,双手握住了母亲的手。

“嗯,让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一九七〇年五月,也许是一九七一年……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只记得那是五月。你舅舅和一些军队的朋友从越南回来。”

“他当过兵?我从来没听说过啊。”

“哦,他穿军装的样子简直帅极了,不过,他们在那边的确受了一场煎熬。”她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舅舅最好的朋友就在他身旁阵亡,死在他的怀里,是个黑大个儿。后来,汤姆和其他伙伴便决定做些生意,以救济他们这位阵亡弟兄的家人。所以他们去了南方,买了一条船。你能想象你舅舅开船的样子吗?我实在无法想象。我觉得这简直是有史以来最怪异的事。他们开始了捕虾的生意,而汤姆也赚了一大笔钱。”

“妈……”卡拉轻声说。

这段记忆让她母亲面露笑容,她摇摇头说:“三条船……反正,他们的生意成功了,这让大家惊讶不已,因为汤姆看起来并不聪明。”母亲的双眼闪动着亮光,“你知道他对那些人怎么说吗?”

“怎么说?”

“只有傻人才做傻事。”

“这句话说得很好。”卡拉喃喃地说。

“哎,你一定会喜欢他的,珍妮。你知道他曾被美国总统接见,而且还去过中国打过乒乓球。”

老妇人兴高采烈地继续述说几个月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阿甘正传》的故事,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女儿此时眼中已噙满泪水。卡拉的舅舅名字叫吉尔,但在她母亲的脑海中,他却变成了汤姆,显然把他当成了电影中的主角汤姆·汉克斯。就连卡拉的名字也成了珍妮,那是阿甘的女朋友。

不……卡拉绝望地想:我还是没有及时赶到。

母亲的灵魂来过又离开了,现在留在这房间里的只剩下幻象。

她的叙述开始变得零散杂乱了,一会儿从墨西哥湾的捕虾船跳到北大西洋一艘遇上“完美风暴”的箭鱼船,一会儿又跳至那艘撞上冰山沉没的豪华游轮,而她的弟弟在沉船前,还穿着晚礼服在甲板上用小提琴演奏了最后一曲。这些印象、记忆和影像来自好几部电影和书籍,纠结在真实的回忆中,但最后卡拉的“舅舅”总是凭空消失,只留下一个个无疾而终的故事。

“他在外面,”这位老妇人总结说,“我知道他就在外面。”然后便闭上了眼睛。

卡拉再次坐近了些,轻轻把手放在母亲光滑的手臂上,直到她陷入沉睡。卡拉心想,至少,母亲在不久前曾清醒过。如果她没清醒,杰妮亚是不会突然打呼叫器找她的。

既然她清醒过一次,她敢肯定,母亲就一定会再度清醒的。

过了好一会儿,卡拉才离开房间走进阴暗的长廊,心想,她也许具备成为表演者的天分,却缺少一种她最想要的技能:用魔术把她的母亲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回到过去那个上帝赐予她的温馨快乐的日子,在那儿,母亲的心志将清灵无比,清楚地记得一切与家人有关的记忆,在那儿,曾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巨大鸿沟终将变成一个魔术上的“效果”——暂时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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