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多久?这个年轻人心想。

表演直到午夜才结束,然后他又到白马酒吧不知道喝到几点,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了。然后和布拉琪在电话里聊了四十分钟,不,大概有一个小时。早上八点三十分,那莫名其妙的水管修理工便开始莫名其妙地砰砰敲打起来。

我到底睡了几个小时?

这个数字游戏让托尼·卡尔沃特十分困惑,他最后决定还是别去弄清楚自己究竟有多疲惫。幸好他是在百老汇工作,而不是拍广告的人,否则往往得从——天哪,上帝啊——清晨六点开始工作。他今天下午的行程是去吉尔格剧院,而这也表示,这个星期六和星期天他都得工作。

他检查了化妆箱,决定多放一些刺青遮瑕膏进去,因为今天登台的节目是“雕刻下巴的男孩”。这位极受欢迎的明星一向声称自己喜欢的是天真无邪的小女明星,但如果让那些远从提尼克和花园市来的女士们,看见他结实的肱二头肌上刺着的“罗伯特,永远爱你”几个字时,难免会让人对他的诚实心生怀疑。

卡尔沃特盖上黄色的大化妆箱,站到门后的镜子前瞄了自己一眼。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外表看起来比自己实际的感觉要好很多。他的脸上仍留有一点晒黑的痕迹,那是二月份到圣托马斯旅行留下的成果。而他匀称的体型也完全让人看不出他天天灌进肚中的那些啤酒。(看在上帝的分上,保持一天四瓶就行了。没问题的。但是,我们能忍受吗?)至于他的眼睛……是的,眼睛看起来很红,不过这很容易处理。造型师掌握数百种让年老看起来年轻,让苍白看起来美丽,让疲惫看起来充满活力的方法。他先点了几滴眼药水,然后使出杀手锏——用消除黑眼圈的眼部遮瑕膏在眼睛下方涂抹了几下。

卡尔沃特穿上皮夹克,锁上房门,沿着长廊走去。他住的这幢公寓位于东村,在这个只差几分钟就到正午的时刻,公寓里一片宁静。他猜,公寓里的人大概都出去了,外出享受这一年之中第一个美好的春季周末,要不,他们就因昨夜的放荡生活而还在沉睡中。

他打开后门走出这幢公寓。这是他的习惯,他总是先走进公寓后方的这条巷子。然而,就在他打算往巷口走去时,他突然发现四十英尺外,在一条从这巷子岔出去的死胡同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停下来,眯着眼往那个阴暗的地方望去。是只小动物。天哪,会不会是老鼠?

不对,那是一只猫,身上显然受了伤。他向四周望去,但巷子里没有任何人。

哦,可怜的小东西。

卡尔沃特并没养宠物,但去年曾有一位邻居把一只诺里奇小猎犬托给他养,他还记得那个人告诉他,如果发生什么事,比伯的宠物医院就在圣马克街上的转角处。他必须带这只猫去乘地铁,也许他姐姐会愿意养。她收养了几个孩子了,多一只猫又有何妨?

在这附近僻静的巷子里停留太久不是个好主意,但卡尔沃特已看清楚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慢慢地走过鹅卵石地,这样才不会吓着那只小猫。它正侧躺在那儿,发出微弱的喵喵声。

能把它抱起来吗?它会不会突然扑到他身上猛抓?他想起一些防范猫爪抓伤导致发烧而必须采取的措施。不过,这只小动物看起来这么虚弱,似乎已完全没有伤害他的能力。

“嘿,你怎么啦?小家伙?”他柔声问,“你受伤了吗?”

他蹲下来,把化妆箱放在鹅卵石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随时准备闪避这只猫突然对他发动的攻击。他摸到了猫咪,但立刻像触了电似的把手抽回。这只动物的身体不但冰冷,而且还很瘦——他感觉自己摸到皮肤底下坚硬的骨头。它死了吗?可是,不对,它的脚还在动,而且又轻轻发出了喵喵声。

他又碰了一下小猫。这次……等等,它皮肤底下的不是骨头,而是木棍!塞在它体内的是一个金属盒子。

什么东西?

他被电视的滑稽录像节目拍进去了吗?还是哪个混蛋想跟他开玩笑?

他抬起头,看见有个人突然出现在离他十英尺远的地方。卡尔沃特倒抽一口凉气,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那是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

啊,不对,他这时才看清楚。那是他自己的影像,映在一面和人一样高、放在暗巷角落的镜子里。卡尔沃特从镜中看见自己的脸,神情惊讶,双眼圆睁。就这么愣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放松笑了起来。但随即,他又皱起眉头,看着自己慢慢地往后倒下——那面镜子缓缓倒在鹅卵石地上,摔成碎片。

从镜子后面,跳出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男人。他举起一根极粗的铁棒,奔向卡尔沃特。

“不!救命!”这位年轻人高声尖叫,匆忙后退,“天啊!天啊!”

铁棒挥了过来,凶狠地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形,击向他的头部。

但卡尔沃特飞快抓起化妆箱,朝攻击者扔去,使铁棒偏离了目标。他勉强站稳身子,拔腿开始奔跑。攻击者想立刻追来,却不小心在湿漉漉的鹅卵石上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钱包拿去!拿去!”他掏出钱包朝后丢去。但这个人丝毫不予理睬,爬起来后仍继续追来。他就站在卡尔沃特与大街之间,因此他唯一的逃生方向就是回到那幢建筑里。

哦,天啊、天啊。上帝……

“救命,救命,救命啊!”

钥匙!他心想,得赶快拿出来!他慌忙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钥匙,同时回头望了攻击者一眼。那个人离他只有三十英尺左右。如果我不能在第一时间把门锁打开,那么就……死定了。

卡尔沃特的动作迅速,他用力把金属钥匙向前探去,钥匙也奇迹般地立刻滑进了锁孔里。他快速转动,门锁开了,他拔出钥匙,跃进大门,重重把铁门甩上。这扇大门立即自动扣上了门锁。

他吓得喘着粗气,心怦怦狂跳,却不敢在门后休息太久。这个人是强盗?是同性恋性变态?还是毒贩子?不管是什么人,他心想,绝对不能让这家伙逃掉。于是他立刻奔过长廊,回到自己的住处门前。这道房门也同样很快地被打开了。他冲进家里,立刻把房门关上、锁好。

他匆匆跑进厨房,抓起电话拨了九一一。一会儿后,有个女性的声音说:“这里是警局和火警紧急报案中心。”

“有个男人!有人刚刚袭击我!他就在外面。”

“你受伤了吗?”

“没有,但你们得马上派警察来!”他喊道,“尽快!”

“他还在你旁边吗?”

“不,他进不来。我把门锁上了。但他可能还在巷子里!你们得快一点儿!”

卡尔沃特突然感觉一阵微风吹来。这是怎么回事?他觉得纳闷。这种感觉似乎很熟悉,而他顿时明白——这是他的住处大门被打开时所引起的空气对流。

九一一的值勤人员说:“喂?先生,你还在吗?请你……”

卡尔沃特猛然扭头看向门口,旋即尖叫了一声。他看见那个留胡子拿铁棒的男人就站在离他几英尺的地方,从容不迫地从墙上拔下了电话线。那两道门不是都锁上了吗?他是怎么把门打开的?

卡尔沃特不断退后,撞上了冰箱——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你想干什么?”他低声说,紧盯着这个男人的脖子和畸形的左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位攻击者没理他,反而朝四周张望了一下。他先看向厨房的桌面,然后目光又瞟向客厅的那张木制大茶几。他似乎因为发现了某个东西而高兴起来。他转回头,似乎像后来才决定实施这一动作似的,抡起铁管朝卡尔沃特高举的双手挥去。

他们抵达了现场,没开警笛。

来了两辆警车,车上各有两名警员。

第一辆警车还没完全停下,坐在车上的小队长便跃出了车门。他们在接获九一一通报后,只花了六分钟就抵达现场。虽然那个报案电话被突然切断,但由于报案中心装有来电地址自动辨识系统的设备,因此马上查出了报案人所在的位置。

六分钟……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有机会找到平安无事的报案人。若是运气不佳,至少也能困住刚杀了人此时仍留在现场搜刮财物的嫌疑犯。

他拿起摩托罗拉步话机呼叫:“调查警司四五三一号呼叫总台,我已抵达第九街报案现场。完毕。”

“收到,四五三一号。紧急医疗小组的救护车已在路上,请问有无伤者。完毕。”

“目前情况不明。完毕。”

“收到,四五三一号。完毕。”

他派一名警员绕到公寓后面守住门窗出入口,又让另一名警员留在正门,第三名警员和他一起奔进公寓一楼的大厅。

如果他们运气好的话,嫌疑犯也许会从窗户跳出去逃跑而跌断一条腿。在今天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他完全没有心情与那些混账在地上扭打。

这里是字母城,此地南北向的街道名全以字母A、B、C命名。尽管这里治安已渐渐改善,但仍是曼哈顿最危险的区域之一。因此,当这两个警察一奔进一楼大厅,就已经把手枪抽出来拿在手上了。

如果他们运气好,遇到的嫌疑犯也许只拿着小刀,或像上星期遇到的那个精神病患者所用的武器:他用筷子当剑,用垃圾桶盖子当盾牌。

不过,至少他们已经得到第一个好运气了——他们不需找人来替他们打开上锁的防盗安全大门。就在他们跑到大门跟前时,正好有一位老太太开了门出来。她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购物袋,袋口露出一个巨大的菠萝,而她整个人也因袋子的重量而向一旁歪斜。她被这两名警察吓了一跳,惊讶地不停眨着眼睛,但还是扶住大门让他们快步奔入。对于她好奇而提出的问题,这两位警察只匆匆丢下一句话:“老太太,不关你的事。”

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

报案者的门牌号码是1J,在公寓一层的后半部分。小队长快步跑到这扇房门前,闪至左侧。另一位警员站在门的另一边,他向这扇门瞄了一眼,点了点头。于是,小队长便抡起拳头,重重捶向房门。“警察,开门!快开门!”

屋里没有回应。

“我们是警察!”

他试着转了一下门把手。好运气又来了,这道门并没有上锁。小队长用力把门推开,然后两个人同时往后退,等待了一下。好一会儿后,小队长才慢慢把头探出,向屋内窥视。

“哦,我的天啊……”当他看见客厅中央的景象时,忍不住叫了出来。

“运气”这个字眼彻底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

快速变装戏法的成功要诀是:只要在外貌和举止上做一点简单但明显的改变,便能让观众分散注意力,从而达到误导的效果。

而把自己变装为一位七十五岁的老太太,就是差异最大的改变。

马勒里克知道警方一定会迅速到达现场。于是,他在卡尔沃特的屋子里做完简短的表演后,便快速换上他逃脱用的服装:一件高领的蓝色连衣裙和一顶白色假发。他把弹力牛仔裤的裤腿拉高,藏进裙摆,露出一双不透明的弹力裤袜。他摘掉胡子,在脸上扑上大量腮红,画上眉线,又用一根黄褐色的细眉笔在脸上连画几十下,制造出满脸皱纹的效果。最后,他再换上另一双鞋。

至于误导的部分,他找到一个购物袋,在里面塞满报纸,把那根铁管和其他用来表演的武器也一起塞进去,然后又从卡尔沃特的冰箱拿出一个新鲜菠萝放在最上面。如此一来,就算在他离开这幢建筑时遇到其他人,这些人或许会瞟他一眼,但注意力最后一定会落在这个超大的菠萝上。

此时,身上仍穿着女人服饰的他已走到距那幢公寓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靠在一幢建筑物的墙边,仿佛走累了停下来喘口气的样子。在确定无人注意后,他马上溜进一条暗巷,伸手一拉,便把身上那件用小尼龙搭扣扣上的连衣裙整件脱了下来。他把裙子和假发塞进套在腰上的一条宽松紧带里,利用松紧带的弹力压平这些衣物,这样藏在衬衫底下就没人能发现了。

他放下裤腿,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取出里面的卸妆棉。他将脸部的腮红、皱纹和眉线彻底擦干净,再用一面放在口袋里的小镜子检查了一下。卸妆完毕后,他把卸妆棉丢进购物袋和菠萝放在一起,然后用一个绿色的垃圾袋把所有东西都装在里面。他找了一辆违规停放的汽车,打开汽车后备箱,把这个垃圾袋扔了进去。警方绝对不会想到去搜查路边车辆的后备箱,而且,更有可能的是,在这辆车的车主回来之前,这辆车已经被交警拖走了。

走回街上,他朝西区的地铁站入口走去。

尊敬的观众,你们觉得这第二场表演精彩吗?

他自己觉得这次表演相当完美,因为他“不小心”在湿滑的鹅卵石上摔了一跤,而让表演者得以乘机逃走,又

锁上了两道门。

但是,当马勒里克走到卡尔沃特的后门时,他手中已握着开锁工具了。

马勒里克曾研究过多年开锁技术,这是师父教他的第一个技巧。开锁需要两样工具:一把扳钳,用来伸进锁孔中转动,以抵住里面的锁齿,另一样工具是撬片,用来一一挑开锁孔中的锁齿,好让门锁能转至开启的位置。

如果一次只挑开一根锁齿,那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把锁打开。不过,马勒里克学过一种难度相当高的技术,称为“擦揉法”,这种开锁方法是将工具插入锁孔中来回快速移动,同时把所有的锁齿都推开。唯有在开锁者能完全正确地感觉出锁孔的转矩和施加于锁齿上的压力时,擦揉法才能成功,而马勒里克就是凭借这种技巧,才能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内,只用一根几英寸长的开锁工具便打开了这幢公寓的后门以及卡尔沃特住处的房门。

各位观众,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吧?

但这就是魔术师的能力,你们也都知道:把不可能的事变成真实。

他在地铁入口处停了一下,买了一份《纽约时报》,一面假装翻报纸,一面暗暗打量来往的行人。和上次一样,这次看起来还是没人跟踪他,于是他便匆匆走下楼梯去搭乘列车。严格来说,真正严谨的表演者会再多等一会儿,直到完全确定没被人跟踪才能离开。但马勒里克没有那么多时间。下一个要表演的节目难度会更高,他为自己设下了最大的挑战,因此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为了不让观众失望,他绝不能冒任何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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