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一心

端王正沉思,闻言抬头问道:“什么法子?二郎。”

景正卿道:“我先前王爷要暂时隐忍,听太后话,并不是就让王爷放弃,试想,表妹年纪还……并不着急,王爷大可此刻虚与委蛇地答应了太后,暂时取消亲事,这样不管是王府还是景府、亦或者明媚都不至于风口浪尖上了,只要等这阵风头过去……王爷自然还可以跟明媚再续前缘。”

端王听他完,倒是觉得有些眼前一亮感觉,可是毕竟是取消亲事,不是事,端王便也并没有直接表态,只道:“二郎费心了,这个法子……听来倒是有些……让本王再细想想。”

起来,景正卿做这件事,其实并非他一人之力,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

景正卿所做就是把那句诗叫人传了出去,嵌着“避水离火”个字,等闲人是绝对不会明白,只有宫里人才会警觉。

与此同时,撺掇卫宸赌博,传扬卫宸丑事败坏明媚名头,是蓝同樱跟蓝同柏。

但是太后耳畔吹风,一心想要端王跟明媚断了,却还另有其人。——景正卿端王面前把暗中谋事人引向宫里,其实却也并不算是冤枉了。

景正卿回到府中,想了想,就去见明媚。

正卫峰去了,赖屋里,景正卿挥挥手,叫丫鬟不必通报,自己便来到门口。

听屋里,明媚跟卫峰话,正问了几句书塾里事儿。

卫峰前些日子贪玩儿病了,近来才养好,去了书塾也没几天,便跟明媚起那里状况。

卫峰了一番,又随口道:“近辉三爷也又去了,前段日子不知究竟怎么了,一直没见到他。”

齐姨娘跟景正辉两个,因为景正卿入狱之事,被苏夫人绑了,苏夫人疼子心切,怒气冲天不顾一切,只等若景正卿有个不测,立刻便双双打死。

后来明媚去端王府求情,这娘儿两个一直都给绑着扔柴房里,大冬天地又冷又饿,冻了三天,也没有人管他们。

试想整个府里都要大祸临头了,齐姨娘人缘儿又不好,谁去理会?倒是那个跟景正辉搞过丫鬟菊,还知道偷偷送吃过来,这样齐姨娘跟景正辉才没冻饿死柴房里。

后来景正卿被抢救回来,家里养着,才有下人记起他们来,恢复了送饭。

渐渐地景正卿好了,景正辉却是被又吓又饿又冻,也病了足足半个多月才好。

齐姨娘经过此事,颇为胆怯,也不像是之前那样张狂了。

景正辉彻底好了之后,齐姨娘暗中督促着他,他才肯去书塾,见了卫峰,依旧不吭不响,就像是不认得一样。

卫峰也不意,横竖他跟辉三爷开始就不十分熟络。

景正辉跟他娘被绑住这段公案,卫峰知道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得罪了太太,曾给太太绑了,却不知道具体因为什么,也没有人跟他,因此他也不当回事儿。

明媚听了卫峰起景正辉来,明媚是知道太子一案中辉三爷坏了事,便跟卫峰道:“他对你如何?”

卫峰道:“不如何,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明媚忍不住笑了笑:“井水不犯河水地,这样也好。”

两个了会儿,卫峰忽然问道:“姐姐,为什么我听府里人私底下偷偷,王爷好像要取消跟姐姐亲事?”

明媚听了这话,心头一痛。

但若是从前,听了这话,肯定是要哭上一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明媚压着心头泛起微微苦涩:“没什么……这些传言,不要去听,也别去想。”

卫峰年纪,何况只以明媚为重,不意她是不是会当什么王妃娘娘,便只道:“我只怕姐姐知道了会多心,姐姐好好地就行了。”

明媚怔了怔,垂眸看他,问道:“峰儿,如果姐姐真当不了王妃娘娘了,你不会失望吗?”

卫峰道:“这有什么?姐姐这样好,若是王爷要取消亲事,是王爷眼神不好没有福气,姐姐以后再找个好人家就行了,我只要姐姐活便是。”

真是“有志不年高”,卫宸那样年长,却一味想着攀龙附凤,利用明媚,偏偏卫峰虽则,却这样懂事。

明媚心头涌动,万般感慨,将卫峰抱入怀中,落下泪来:“峰儿……”

卫峰从她腰间探手出来,她身上轻轻拍了拍:“姐姐别担心,以后我会争气。”

景正卿方才门口听了两句,这会儿便现身进来。

明媚见人来了,忙拿了帕子拭泪,卫峰起身见礼:“二爷来啦!”见了他很是欢喜,便来拉景正卿手。

景正卿摸摸他头,便故意问:“是峰儿惹你姐姐生气了么?为何她竟哭了?”

明媚忙道:“不关他事,你别乱。”

景正卿哈哈一笑,落了座,卫峰问道:“二爷你从哪里来?”

景正卿看明媚一眼:“去了一趟端王府。”

卫峰听了,便撇嘴。景正卿问道:“怎么了?”

卫峰扭头道:“端王不好,我不喜欢他。”

明媚听了,忙喝道:“又胡了?!”

景正卿却笑道:“峰儿为什么这么?”

卫峰看明媚生气了,他倒是警醒,就声探头对景正卿道:“二爷没听吗,端王爷要取消跟姐姐亲事。”

“原来你因这个讨厌他?”景正卿也放低了声音,故意沉吟了会儿,才又道,“那……倘若二爷娶你姐姐呢?”

“景正卿!”明媚一听,心猛地一跳,举手就要打景正卿。

卫峰怔了怔,却道:“那自然是极好!”

明媚顿时喝道:“峰儿!别跟着胡!”

卫峰忙跑到景正卿身边,景正卿一把搂了他过去,着实疼爱,一双凤眼儿又看着明媚,便道:“常言道童言无忌,何况峰儿也有理。”

明媚转过头去,不看他眼睛:“呸,你别把峰儿带坏了。”又道:“峰儿,下来,好好读你书去。”

卫峰是听明媚话,当下便从景正卿腿上下来,要走,又停下,转头看着景正卿脸,仔仔细细看了会儿。

景正卿见他眼珠儿骨碌碌转动,便问道:“峰儿看什么?”

卫峰道:“二爷脸上伤都看不出来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姐姐也放心了。”一板一眼完之后,才到旁边桌前拿了书出来,开始看。

景正卿笑了笑,便对明媚:“峰儿越发出息了,又体贴人,有他你身边,我放心多了。”

明媚看了一眼卫峰,见他乖乖地正看书,才垂眸,轻声问道:“哥哥……真离开京城了?”

景正卿头:“你也别怪我瞒着你,我就怕你心软,事到临头又不答应了,何况这件事是王爷亲自处置,稳妥很,你就别管了。当日他那么对你,已经是恩断义绝了,且他们走时候,身边是有些银子,若是肯改邪归正,未必不能过好日子,但倘若他们死心不改,那就是谁也救不了。”

明媚叹了声:“毕竟是兄妹,曾经一块儿长大……哪里能想到会是现这个样儿,可见人事无常。”

景正卿见屋内并无丫鬟,便低声道:“不管人事如何无常,我始终是……一心。”

明媚抬眸,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悄声问道:“你,这几日事,什么避水离火……是谁弄出来?”

景正卿知道是瞒不过她,便笑了笑。

他一笑,明媚便懂了,幽幽地叹了一声,不再追问下去。

景正卿探手,把她手握住了:“现只要王爷一句话,就行了,眼看大事可成……明媚,你后悔了吗?”

明媚摇头:“后悔什么?”

景正卿道:“那就好。”

明媚看一眼他,望着那双光华隐隐地眼睛,心想:“我只觉走投无路,也无力再去想别,索性都扔出去推给他,没想到竟真给他想出法子来,——这个人,能杀太子,能骗王爷……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隐隐地觉得被人如此“爱”着,有些可怕……然而此刻却已经没有退路了。

明媚身子一颤,景正卿即刻发觉,便问道:“怎么了,冷么?”

明媚摇头:“没有……”鼓起勇气对上他眸子,一瞬又怔然了:他会一心一意相待她,会一生都如此?若是过了这一道天大坎儿,她真可以获得幸福?被他好好地保护着疼爱着?如此一生无忧?

明媚对于那个近咫尺又虚无缥缈未来,隐隐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害怕。

她只觉得,如今他们所走路,是极危险悬崖边沿,比之前上京途中经过那深渊路加可怖,走得好,或许一步登天,走得不好,或许粉身碎骨。

景正卿握着她手,稍稍用力:“乖乖地,别担心,一切都会好……”

明媚勉强地一头。

旁边桌旁卫峰拿着书,目光却偷偷往这里一瞟,正好看到景正卿握着明媚手,两人对视之态。

卫峰忙收回目光,一颗心乱跳,忽然间想:“难道二爷真喜欢姐姐?以后真会娶姐姐?这样倒也是好,我觉得比王爷要好得多啦!”想通之后,十分高兴,心里一块儿大石也落了地似,反觉得这样才是好。

这一日,因过了正月,天气渐渐暖和,玉婉便来找明媚,两人出了屋里,也不带丫鬟,沿着廊下慢慢走动散步。

不免提起近来发生那些事,玉婉便问:“你听那些传言了?”

明媚道:“哪些?”

玉婉道:“就是王爷解除婚约事儿?有鼻子有眼,也不知是那些缺德造这样谣。”

明媚问道:“你又怎么知道是谣言呢?”

“难道还会是真不成?”玉婉诧异看她,道:“我可不信,前些日子王府那样隆隆重重地礼遇,王爷生辰甚至还破格把你邀了过去……眼见婚期将至了,怎会那样儿戏翻脸?”

明媚淡淡道:“这世上,变幻莫测事儿太多了。我倒是见怪不怪了。”

若是她从渝州来京城时候,有人会告诉她:将来端王会喜欢上她,而且她还会于太子,景正卿会杀死太子,会受地狱般酷刑折磨,会哄骗皇族……当时她听来,必然就如天方夜谭一般,是怎么都不会相信,但这一切偏生都是真。

玉婉叹道:“听你口气,老气横秋,像是经历了多少似……别这些,宁可信他不是真,这可是跟你终身相关,索性往好地方想。”

明媚道:“罢了,不管将来如何,且都是我命,就随遇而安罢了。”

玉婉转头看她,道:“你真真让我……又惊又气……明明比我还,竟一副‘看破世事’口吻。可别吓我!”

明媚不由地笑了笑,心中却想:可不是么?若当日无尘庵中,不是端王去探望,不是景正卿那一场夜间突然……此刻她,又会是一副什么境遇?真“跳出三界外不五行中”?

明媚想到昔日,瞬间又有些惘然,想到端王,心中顿时阵阵隐痛:这些日子她量什么也不去想,不去计较,想“随遇而安”,但只有她心底深,才知道她是舍不得。舍不得端王曾经给予过她一切,她曾唾手可得一切。

只可惜人生无法重选择,万事不能从头。

明媚垂眸,心中一抹淡淡凉意掠过。

两人渐渐走着,不知不觉走远,忽地看到远处隐隐地便是景正茂居所。

明媚心中忌惮,就放慢步子。

不料玉婉因方才话题太过沉重,此刻见明媚不言语,就以为惹了她不,玉婉便想转开话锋,一抬眼看见了那旧宅,就指着道:“你看,你可知道那是谁曾住过?”

明媚一怔,正要是茂二哥,忙停口:“我怎么知道?”

“料你也是不知道,你好似也没来过此处,”玉婉笑笑,道:“那呀,是大伯那边茂二哥曾经住过地方呢。”

明媚看着那颇见古旧宅子,垂头,便随口问道:“对了,你茂二哥是大舅舅那边,怎么会住这里?而且……他也是景家人,怎么竟到外头去做官儿了呢?”

玉婉道:“这个具体如何我不知道,只知道……茂二哥是庶出,他娘他出生不久就死了……茂二哥……好像不太讨人喜欢,性子也内向,我记得当时家里哥哥们极少跟他玩,只有二哥哥经常找他,有一次我看到二哥哥拉着他,把好吃塞给他呢……还听姗姐,茂二哥有一件棉衣,也是二哥哥给……那时候还是过年时候置,就被二哥哥脱给茂二哥了,二哥哥还哄骗伺候人,他不爱穿那件,给扔了。”

明媚听了,才知道原来两人之间还真有这般渊源,也怪道景正卿出事,景正茂会不远千里冒着丢官罢职危险回来。

照这一上看来,景正卿还真是个对兄弟友爱。

明媚想想,他其实也真不坏,除了对她所做一些事实是……

明媚不愿靠近那屋子,就拉着玉婉把旁边走。

玉婉道:“对了……前日蓝姐姐过来,要请我们过去……”正到这里,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大叫了几声:“表姑娘,表姑娘!”

声音极大,又显得很着急。

玉婉停口,跟明媚双双回头,却见有个丫鬟跑疯,冲到明媚跟前,也不行礼,火烧眉毛般:“表姑娘,大事不好了,你回去!”

明媚先是惊了惊,然而她经历了那么多事,心也淡了,很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心念转动,便想莫非是端王婚约事?于是便仍不急。

玉婉却吓了一跳,抢明媚之前便问道:“怎么了?这样吓人?”

那丫鬟张口,出了让明媚也色变心惊话:“公子……是公子出事了!”

明媚满心以为是自个儿事,闻言着实吃了一惊,不能置信:“什么?”

玉婉也问道:“是卫峰?出什么事儿了?”

丫鬟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慌失措,只是摆手:“表姑娘,二姑娘……你们去看看吧,听不知怎么掉进湖里去了,好不容易才捞上来,如今人已经……已经……”

明媚本以为卫峰“出事”,不过是逃学,打架……之类,万万没想到这个,听了这话,顿时如五雷轰天也塌了,摇摇晃晃站不住脚。

玉婉也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哪,人哪?!”

丫鬟回身指指:“如今太太房里……”

玉婉拉住明媚手:“妹妹!咱们去看看!”话音未落,明媚拔腿也往前就跑,身子一个踉跄,却差跌倒,咬咬牙又起来,重往前跑,玉婉拼命扶着她,心也跟着咚咚乱跳,不知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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