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二十二年(一五五三年)四月二十日,布阵在更科郡八幡的八个甲军军团的总指挥官饭富兵部,因为连续接获探马的报告而变了色。

“越军五千出现在川中岛。”

或者,有人说:

“越军在最前方竖立了毘沙门天的旗子,大约有一万五千大军已经过了川中岛,早就来到塩崎附近。”

五千和一万五千有很大的出入,所以会造成如此悬殊的差异,最主要是因为越军的进攻非常快速,连探马都无法确实掌握对方的兵力。

越军来袭的消息很快地便传遍了整个甲军。那是一个未知的敌人。虽然久闻其作战能力很强,但因从未交战过,故不知其实力到底有多少。不过,越军大将长尾景虎十九岁时,曾迫使其兄晴景隐居而由自己继承长尾的家业;二十岁时,又继承越后守护官上杉定实的职位,成为越后的支配者;次年,亦即天文十九年,又迫使族人长尾政景投降,一手掌握越后的政权,仅仅数年的时间,他便已奠定了深厚的根基,成为名副其实的越后守护官。长尾景虎的政绩早已风闻于甲军,因此,如果他真的率领五千或一万五千大军来袭,那事态就极为严重了。

使甲军惊讶的还不仅于此,由于越军的出现过于突然,更使甲军感到措手不及。同时,越军派出的间谍能够瞒过甲军的耳目,使越军能从越后的春日山城沿着十八里的道路进攻过来,更可知对方决非等闲之辈。

“越军出现了。好!让我们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好教他们再也不敢觊觎信州。”

饭富兵部把八个军团分成三队,一旦敌军出现在八幡,将由北、西和南三面实行包围作战。当天,在能俯瞰千曲川的高雄山、稻荷山的山麓一带军队开始移动。很明显,经过如此的部署,进入八幡的越军将位于千曲川的东侧,届时,必然会受到甲军由北西南三方面的包围,而如瓮中之鳖,无处逃生。

饭富兵部派传令兵把这事告诉留在青柳的晴信。为了防范途中受到敌军密探的突击,由仓科重兵卫及五名武功高强的仓科党武士负责。然而,很不幸,这条路上早有小笠原和村上的残党夹杂在敌军的密探中等候。当一行人来到猿马场峠即被前后包围,其中一名武士还因中箭而滚落马鞍。

前面大约有二十名敌军分排在左右两边,似乎准备砍下马腿;另外,后面还有大约二十名密探般打扮的男人。

道路并不宽阔,因此五匹马不可能同时并排地冲过去。顶多只能容纳三匹马。这是毫无胜算的冲锋;一旦冲过去,必然是全军覆没。

仓科重兵卫在马上高声大喊:

“弃马!”

同时,从马背上跳到路旁的草丛中。跟在重兵卫后面的四名仓科党武士也随后跳下,潜伏在草丛之中。那五匹马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朝着敌人的方向冲锋过去。

潜伏在草丛中的仓科重兵卫立即拿起枪,朝着山中前进;其余四人尾随在后。那儿有条羊肠小径。小径路口有数名敌人,但当仓科重兵卫的枪指向他们时,他们彷佛一点战意也无,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五人进入森林中后,方才喘了口气。但,由于敌人是群密探,不久必然会将他们包围,展开攻击。所幸,他们可以森林为屏障,使箭无法射到他们。仓科重兵卫想设法脱离目前的困境,因为那怕是只有一人或两人回到本营告知此事也好;同时,连自己都遇到这种突击,那么,那些传令兵也可能遭受了同样的命运。果真如此,在本营的晴信可能还不知道越军来袭的消息,这实在是件极严重的事。

仓科重兵卫拿出哨探用的地图来对照,发现沿着那条小径向东前进,可以到达孤松峠。到了那里即有通往麻绩的路。麻绩应该有甲军驻守。

“好!我们沿这条小径向东前进,趁敌人还未包围之前走到孤松峠。”

小径两侧到处是一人高左右的山白竹。由于后面有追兵,因此,他们一刻也不敢歇息。同时,他们也害怕方才逃走的密探聚集在那里等候。

仓科党武士虽然精于骑术和枪法,且居甲军之冠;然而却不善于行军。尤其是带着长枪在山间行走,更是十分累赘,但他们却又不能把武器抛弃。

孤松峠上果然有一群密探在那里等候。到前面侦察回来的中泽丰藏说:

“敌人有十五个,乍看之下并没甚么了不起的。虽然一口气冲过去并不困难,但是……”

中泽丰藏忽然住口倾耳细听周边的声音,那是从猿马场峠一直跟踪而来的密探的脚步声,随着林间的风声,清晰地传过来。

“在下将留在孤松峠抵挡敌人,愿意和我共患难的人可以留下来。不过,仓科重兵卫兄无论如何要回到本营去。”

中泽丰藏似乎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另外三名仓科党武士也同意中泽的提议。虽然仓科重兵卫也想留在那里,和中泽等人一起并肩作战;然而,他想到自己的任务关系着甲军的命运,只得顺从中泽的意见。

“峠顶并没有孤松,只有辛雉巨木开着白花。我们一口气冲到那棵树的地方,在那儿休息一会,然后由我们四人固守通往麻绩的道路,希望仓科兄趁机火速前进。”

中泽丰藏说完之后,率先朝着孤松峠的峠顶冲上去。

到了通往麻绩的小路,仓科重兵卫把枪抛下。现在已顾不得面子了。他把绑在枪上的红缨撕下,塞入怀里,向孤松峠的方向望了一眼。在那儿正展开一场死亡之斗,辛雉巨木开着如夏云一般的白花。

麻绩有甲军驻守。

仓科重兵卫请求甲军火速遣派援军去帮助正在孤松峠上与敌人密探交战的中泽丰藏等人,然后借了一匹马,向青柳本营直奔而去。天色已逐渐变黑。

晴信听完仓科重兵卫的报告后,说:

“这么说这儿派去的传令兵可能也在半路上遇到了埋伏。”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完后,对脸色忧郁、陪在一旁的驹井高白斋说:

“看来这次得请你走一趟了。你立即率领二百骑兵马前去通知饭富兵部。”

在深夜率领二百骑兵马行军实不无问题;但高白斋体谅晴信派他到八幡的心意,因此向晴信行礼之后立即出发。

“通知饭富兵部立即撤兵到猿马场峠。倘敌人追到猿马场峠,在那里反攻回去;但,假如敌人没有向峠道进行攻击,不要去挑衅,多派些间谍去调查敌人的动静,同时派出细作去扰乱敌人的后方。”

晴信也将类似的命令对正越过保福寺峠、室贺峠而进攻坂木和村上的武田信繁说;并且下令在葛尾城派驻的防卫部队将狐落城烧毁后撤退。

武田信繁接到晴信的命令后,立即收兵撤退到室贺峠,命真田幸隆去调查越军的动态,并扰乱敌人的后方。

信繁是位谦虚的武将,既有才干,又有武功和勇略,且绝不比晴信逊色。然而,他却能认清自己的身分,凡事皆以兄长为重,从不违背晴信的意思。

虽然有不少部下对于还未见到敌人的影子便撤退感到不满,但信繁依然坚持退兵,且严格地执行,在当天便回到阵营。

另一方面,饭富兵部看到白发苍苍的驹井高白斋以晴信代理人的身分连夜赶到八幡来时,心想晴信可能是从未遇到如此大规模的作战,因此派参谋高白斋前来协助。然而,高白斋所传达的命令却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驹井公是要我撤兵?请先看看我方的布阵,就算来了一万或两万越军,也必然会成为瓮中之鳖,必死无疑。”

饭富兵部把地图摊开在高白斋的面前,准备说明他的布阵情形。

“饭富公的布阵十分完美。但在还未弄清是甚么鳖之前便打开瓮口,是否太危险了些?”

“您是说这口瓮会被鳖所攻破?”

“这要看这只鳖的能力如何。万一鳖在瓮中挣扎得过于厉害,有时也可能把瓮挣破。”

“您是说甲军会输给越军?”

饭富兵部气得面红耳赤。他的语气似乎有即使冒抗命之罪,也不惜与越军一争高下的意思。

“在下会把阁下的意思禀告主公,但这次请依照主公的指示撤退。相信主公会在近日内实行大规模的反击,届时在下会推荐阁下来担任前锋的职务。”

姜到底是老的辣。高白斋以温和的语气说服对方,绝不说出会刺激饭富兵部不满情绪的言语。他一面说,一面拍着他的肩膀,并时而加入主公的指示或大本营决策之类的字眼,企图使饭富兵部回心转意。但饭富兵部却迟迟不肯应允。就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接到了敌人前锋队与我方前卫部队发生冲突的消息。

“饭富兄,请马上退兵。不要忘了甲军的领帅只有主公一人。”

这句话足以让饭富兵部为之丧胆!倘若饭富兵部依然要继续推托下去,高白斋便准备依照军法来处理。高白斋的语气异常的严厉,因为他已意识到事态的紧急。

“好!我退兵。但主公也说可以派细作去扰乱敌军的后方,这样做应无妨碍吧!”

“可以,但要适可而止。部队作战和细作的性质不同,这点相信不必我老人家来说……”

高白斋事先提出了警告。

天文二十二年四月二十二日,饭富兵部指挥的八个军团二千五百军兵下山,作势要攻打越军,但却在当天夜晚便撤回到猿马场峠。这是一次未损一兵一卒的完美撤退。然而,北道的撤退虽然很顺利,奉命沿南道进攻,驻守在葛尾城的于曾源八郎及其手下的一百五十名将士却随着甲军的撤退而注定了败亡的命运。他们对葛尾城还不十分熟悉。尽管原村上城主大须贺久兵卫的家将西泽半兵卫已将城里的情形告诉他们;但西泽本身对城池的了解,也仅止于偶尔跟随大须贺久兵卫来此城池而已。

四月二十三日,越军以北信浓村上派的武将为先锋,进攻到坂木,亦即向甲军撤退后留下的唯一据点葛尾城杀奔而来。葛尾城因建于山上,无法用大军攻打,但因前来攻击者大多曾经据守过葛尾城,故对城池的弱点可谓了若指掌。结果,每一个要害都受到敌人的围攻,当天夜半,城池的一角已被攻破。

于曾源八郎纵火焚城自尽。跟随于曾源八郎的甲军,全部牺牲成仁。

这个悲惨的消息传到室贺峠武田信繁之处,但信繁却依然按兵不动。在高白斋的日记中记载了当时的情景。

二十三日(己亥),驻守在葛尾城的我方将领于曾源八郎阵亡;二十四日,辰时撤退到苅屋原,入晚开始下起大雨。……五月大朔日(丙午)主公前往深志……。

晴信的本营从青柳撤到苅屋原(深志北方约二里);五月一日又撤退到深志城(松本城)。

当长尾景虎在八幡目睹二千五百名甲军的完美撤退时,不禁在心中想像这位从未谋面的晴信的风采。他相信武田晴信绝非一名凡庸的将领。而深藏不露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长尾景虎召集诸将,要他们自重自爱,同时派出密探,收集所有有关甲军的情报。但由于甲军驻扎在猿马场峠,无法继续前进。

长尾景虎料想:暂时可能还没有机会与在春霞靉靆的猿马场峠的军队总指挥晴信决战。景虎一直自命为军事天才。二十四岁的景虎也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然而,面对隐藏在前头的甲军,却令景虎觉得毛骨悚然。那是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惧。

越军的将士们原来是带着抖擞的精神而来,但由于甲军意外地闪避,因此,虽想进行一场烧杀掳掠的决战,却因为驻扎在向越后求援的村上、小笠原、井上、须田、岛津、栗田、高梨等豪主们的土地上而不便予以破坏,只得把丈八的长枪朝着天空挥动,以发泄胸中的豪情。

“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应越过猿马场峠进攻中信浓。”

有武将如此主张。但就在这时候,后方的运输队却受到甲军细作的攻击,蒙受了极大的损失。自称是北信豪主,率领十名武士前来投靠的细作,趁着深夜夺取越军的枪,或者攻击洋枪队,抢走了五枝宝贵的洋枪。不久,流言使北信的民心陷入了不安。

“甲军撤退,其实是要试探北信浓各豪主的心。甲军的密探早已将在甲军撤退后对越军阿谀的豪主调查得一清二楚,这些人将在甲军下次进驻时受到严厉的处罚。”

这些流言一旦传开,再没有一个豪主主动前往越军阵营,请求保障其领土的安全。他们根本不知该投靠那一方,认为最好的办法便是逃亡。因此,这时逃往他处的人颇多。流言不仅止于此,同时还有一向宗(宗教派别)在本国叛乱,或长尾的族人长尾政景企图谋叛的谣言到处传播,而且言之凿凿。

长尾景虎命令三千军兵全部撤退。

晴信在五月八日离开深志城踏上归途。虽然成功地驱逐了村上义清,但越后的长尾景虎进攻信浓却是意外之事。晴信正在思考和景虎间的决战。行军时,也陆续接获有关越军的情报。越军所持的丈八长枪或洋枪等战利品陈列在他的面前。他已经知道越军的军纪和运输线是何等的脆弱;同时,也看到了袭击运输队的粮食及弹药等。

“原来越军是以米粮来作战。”

晴信看到越军运输队所携带的生米、乾饭、炒米及米粉等后,对于控制产米的新泻平原的越军能有如此充实的补给感到十分的震惊。此外,真田幸隆的细作还曾在越军的小部队中,发现那部队携带三十个鹿皮袋装的砂金,这些砂金也陈列在晴信的面前。

“这是个难缠的敌人。”

晴信低声说。山本勘助果然说得一点也不错,要和拥有丰富的粮食及黄金的长尾景虎作战,的确需要很大的决心。但是,当晴信站在塩尻峠望着诹访湖时,他早已把有关景虎的事抛诸脑后了。

一望无际的诹访平原笼罩在春霞之中。当晴信望着那平原中央,彷佛带着一股愁绪的诹访湖时,对湖衣姬的爱慕之情突然升起。他疯狂地向马挥鞭,直奔诹访湖衣姬的馆舍。在他的前后有二十名武士担任警卫。

晴信驾临的消息事先已有通告,但湖衣姬的馆舍却笼罩着一股沉郁的气氛,不像往常一样,有许多仆人到玄关迎接;反之,只有湖衣姬的侍女志野一人出迎而已。她的身影也带着萧瑟的气氛。

晴信心想可能是湖衣姬发生了变故。听说她最近经常有轻微的发烧,可能是病情恶化了。

“湖衣姬娘娘正躺在床上。”

进入房间后,晴信以抱歉的口吻说:

“情况很严重吗?”

“是的。一直发高烧,而且消瘦许多……”

她似乎在暗示晴信,这时不宜让湖衣姬和他见面。

“娘娘是否知道我要来?”

“是的——”

“娘娘是否说她不愿见我?”

“不!”志野拚命的摇头:“她说一定要见您。但她现在那么憔悴,而且……”

“你不必顾虑这么多。我现在立刻去看娘娘。”

“但是,娘娘如今有病在身……”

志野显得非常惊慌。

“我只是来探病,你也可以陪在旁边。立即准备见面,并把胜赖叫来。”

志野这时方才嘘了口气。过去晴信每次出征信浓,必定会到城馆里来。尤其是在经过激烈的战斗之后,即使是白天也会和湖衣姬同榻而眠。因此,志野担心这次晴信也会向有病的湖衣姬做出此种要求。晴信一面体谅志野的用心,同时也因为湖衣姬已病弱到不堪床笫之温存而感到怜悯。

晴信等了一段相当的时间后,方才与湖衣姬见面。

湖衣姬身上穿着印有梶叶纹的白绢小袿和深紫色的裙子。她的眉毛已经画过,且涂着信浓的口红,扑着白粉。虽然她这一身贵族女性的装扮,在当时来说已略显过时;然而,湖衣姬高贵的气质却使她的服装更为突出。这是晴信前所未见过的湖衣姬。如果是平时,她会穿着一身素雅的短袖便衣,在见面时彼此依偎,不是晴信用手揽着她的背,即是湖衣姬靠在晴信的膝干上。然而,经过一番盛妆后的湖衣姬,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气氛。这种冷艳的感觉,似乎意味着湖衣姬有甚么重要的事要向晴信表白。

虽然湖衣姬经过一番刻意的浓妆修饰,却依然无法掩饰住憔悴的面颊和削瘦的肩膀。她那一双眼睛比以前明亮有神地凝视着晴信,似乎害怕会遗漏了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当晴信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那股热情时,对于以探病者的身分来面对彼此感到无法忍受。他想紧紧地搂着她、安慰她,希望她不要被疾病所击败。

在他们身边坐着,头戴冠帽,身穿直衣及褂裙的胜赖似乎也觉察到了这股不寻常的气氛。

“主公,贱妾将不久于人世了。虽然不知还能活一年或两年,但其实那只是行尸走肉罢了,真正的生命早已结束。我得的是肺痨,而且已经无药可医了。”

湖衣姬说着又连续轻轻地咳了起来。

“胡说!你绝不是肺痨,只不过是感冒延误治疗而已。”

其实,晴信早已从立木仙元医生的口中得知湖衣姬所患的是肺痨;而且她的病情与曾经因肺痨而亡的阿谷的病情相似,晴信自己偶尔也会有连续性的轻咳,因此是肺痨无疑。

“贱妾今天打扮得这么严肃,那是因为今天就要与主公永别了。虽然只有如此短暂的岁月,但主公对我的宠爱已使我永生难忘。我并不害怕死亡,但却有一件让我牵挂的事,那就是胜赖。这孩子兼有诹访氏的直系血统和武田家的直系血统。神氏诹访和甲斐源氏武田的结合,乃是出于诹访神明的旨意,因此为使武田能日益昌隆,请让胜赖继承主公的地位。如此一来,诹访的神明必会庇护武田,使平定天下大业的理想能早日实现。”

湖衣姬目不转睛地盯着晴信说。虽然她那种期望儿子能继承领主地位的心情是值得谅解的,但也似乎不该如此坦白地说出来,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晴信怎能轻易地给予承诺?晴信默默地望着湖衣姬的脸。

“我了解主公不能即刻回答的苦衷;但我深信将来主公一定会照我的话去做。今天我所说的话也将永远留在胜赖的脑海中。这样,我也就满足了。”

湖衣姬说完后,似乎不愿再多坐一会,即刻用右手勉强支起在坐垫上的身子,并因而发出无力的轻咳。志野扶着她说:如果不休息一会,将对健康有害。

晴信很想鼓励或安慰被志野扶着走出房间的湖衣姬,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即使说出来,也不过是个空洞的言词而已。

离开诹访的城馆后,晴信挥鞭而去。当他经过韮崎时,湖衣姬的影子已相当遥远,取而代之的是惠理的姿影。他只要想到圆脸红颊的惠理,便会想起那酸涩的小梅。每当攻下一个城寨便吃下一粒惠理送给他的壶渍小梅,对他来说是个快乐的回忆。

进入古府中之后,晴信突然掉转马头,来到油川源左卫门尉信友的邸宅。那些担任前卫的武士慌忙地折返追来。晴信看到这些随从慌乱的举动,心中感到十分好笑。晴信在油川源左卫门的门前下马,迳自走入屋内。

油川家因晴信突然来访而惊慌不已。正当他们感到手足无措的时候,晴信命人在庭院里放置一张宽板凳,说:

“我要向惠理小姐要杯水喝。”

晴信的突然出现并未使惠理感到惊慌。她身上穿着短袖便衣,脚下穿着草屦,将小梅放在小碟子中,再置于木盘上,端到晴信的面前,说:

“主公,您回来了。您一定很疲倦吧?要不要我替您按摩肩膀?家父每次从战场上回来,我也帮他按摩。我的技术可是一流的哟!”

惠理毫不畏惧地说。晴信喜欢惠理这种坦率而不矫揉造作的模样。

“好!我就请你替我按摩肩膀,今晚请到城馆里来。”

“是,是的……”

惠理羞赧地低下头去,因为她知道叫她今晚到城馆的言外之意。

当天夜晚,晴信把油川惠理接到城馆去了。

“主公好像很急。”

驹井高白斋在一旁取笑他。晴信说:

“婚礼可以延到秋天举行,但要先将迎娶惠理的事告知有关人员。”

这是晴信许久以来第一次接触到的新鲜肉体,这使他忆起过去所拥有的女人。然而,经验告诉他“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一个女性在她第一次进入洞房时,最容易表现出她的性格来。

和惠理在一起的感觉带有一种酸酸的梅子味,这是他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当惠理和她这生平的第一个男人做爱时,她紧闭着眼,从未发出半句埋怨的话。虽然是在夜晚,但她的双颊明显地因羞涩而泛红了。

灯火继续燃烧着。惠理以柔顺而毅然的态度躺在晴信的怀中。她彷佛已把一切托付给晴信,安心地睡着了。晴信凝视着她那仍带着几分少女脸庞的睡姿。

惠理的黑发披散在床褥上,一直延伸到晴信的枕边。晴信想起了和湖衣姬做爱时,她那长长的黑发流泻在整个床褥上,以及她那不断挣扎及冀求的模样。虽然他明知这时候不该去想湖衣姬的事;然而湖衣姬那白皙而剔透的肌肤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

晴信摇摇头。他觉得这时候去想湖衣姬,对惠理来说是种亵渎。

惠理转身对着晴信。晴信在她的小唇上亲吻了一下。对三十三岁的晴信来说,十七岁的惠理的嘴唇还显得过于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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