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惠人没想到白原崴会深夜赶到文山见他,更没想到白原崴会急吼吼地要文山方面收回两千五百万国有法人股。联想到伟业控股这阵子要约收购的炒作,和即将临近的要约截止期,钱惠人的判断是:这个资本运作高手恐怕碰到大麻烦了。

果不其然,白原崴的麻烦真不小,那位汤教授竟要将受让的两千五百万股按要约价卖给他,伟业控股搞不好就会弄假成真,成为中国股市上第一个退市的公司。

于是,这日夜里,两个精通资本市场的明白人进行了一场开诚布公的对话。

白原崴说:“钱市长,您是人所共知的‘钱上市’,懂股市,是这方面的行家,在您面前,我实话实说:我们现在面临着一场严重的危机,可以说是狂澜即倒啊!”

钱惠人点头道:“是的,的确是一场严重危机,但这是你们的危机,狂澜也是你们的狂澜,这我必须纠正!我和文山市政府对此深感忧虑,不过,爱莫能助!”

白原崴笑了,“钱市长,我也得提醒您一下:伟业控股的主营业务可是钢铁啊,而且是文山的钢铁,当真摘牌退市,肯定会影响文山钢铁公司未来的发展!”

钱惠人不动声色,“不错,这一点我和你一样清楚,所以,才深感忧虑嘛!”

白原崴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钱市长,如果您和文山市政府真的忧虑,就该在关键时刻援之以手,找借口收……收回两千五百万国有股,或……或者以此次股权转让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理由,设法对要约收购来个紧急叫停……”

钱惠人没容白原崴细说就摆起了手,“这都是不可能的,是违法欺诈!”

白原崴像挨了一枪,怔怔地看着他,苦笑着,一时不敢做声了。

钱惠人又说了下去,话里有话,也有气,“白总,不是我批评你,在这件事上,你做过了头!请你回忆一下:你们策划搞要约收购时,我是什么态度?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这么干,搞不好会有退市的风险?你不听嘛,仗着有石亚南书记的支持,非干不可嘛!我想划点股份给社保基金,你还觉得我是和你作对呢!”

白原崴连连点头,“是的,是的,钱市长,我……我当时真是太大意了!”

钱惠人“哼”了一声,“白原崴啊,你不是大意,是目中无人啊!你这位同志耳目多、头脑活啊,看我到文山连市委书记都不是,省里于华北、马达他们又在查我所谓的问题,你就躲得远远的,我的话就成了耳旁风,连参考价值都没有了!”

白原崴一副委屈的样子,“钱市长,这您可真说错了!我从没觉得您在经济上有问题!我在马达和省委调查组的同志面前明确说过:在宁川,在我和您交往的十几年里,您连酒都没喝过我一口!”略一停顿,又说,“哦,对了,还有,当年在香港炒恒生期指,你赚的近一千万港币也全让我入了公账,我是写了证明材料的!”

钱惠人口气缓和下来,“这我也知道,在调查组面前,你还是实事求是的!”

白原崴似乎松了口气,“所以,钱市长,你别误会,我当时找石亚南书记,也有个想法,就是少给你添乱!你看看,当年炒恒指的事,让你至今不利索啊!”

钱惠人一声长叹,“是啊,是啊,你既然知道,今天就不该再来找我嘛!”

白原崴抹了抹头上的汗,“钱市长,那你说我该找谁?找石亚南书记?不瞒你说,这一路来文山时,我已经打了个电话给她,是她让我直接找你的。她说你是有名的‘钱上市’,这方面主意比她多!我想也是,这才又记起了你当初的提醒,觉得现在落实您的指示,把那两千五百万国有法人股划给社保基金还真不错……”

钱惠人道:“没这个可能了!石亚南就没向你传达赵省长的指示吗?她没传达,我来传达,原话是这样的:今天的情况和过去不同了,市场经济的基础已经形成,法律法规不断健全,早就不是无法可依的草莽时代了,决不能再违规乱来!”

白原崴真急眼了,“钱市长,那您就眼看着我们伟业控股被姓汤的老狐狸敲诈吗?就看着文山的钢铁企业由此失去向社会筹资的平台?您就一点不着急吗?”

钱惠人道:“我着什么急啊?违规做假我犯错误,搞不好又该让人家查了!”

白原崴几乎要哭了,一把拉住钱惠人的手,“钱市长,您怎么变成这样了?当年你敢分地卖地,敢和我一起炒恒生期指,一个纸条、一个电话就敢把亿万资金调出国门!我这一生中佩服的人没几个,可您是其中之一!走到哪里我都说,没有您和白天明、赵省长这帮敢闯能拼的改革派干部,就没有我们改革开放的今天啊!”

钱惠人激动了,“可是,结果呢?是让人家查,我钱惠人落了一身不是!”

白原崴也激动了,“那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已经创造了历史,还将继续创造历史!所以,钱市长,对赵省长的招呼,我劝你别太当回事,人家地位变了,角度变了,说点场面上的官话很正常!据石书记说,赵省长还要制约我和伟业国际呢!”

钱惠人嘴上没说,心里却想:这位赵安邦省长可不是嘴上说说啊,其实已经动真格的了,搞不好他和崔小柔都得栽在这个老领导手上!白原崴和伟业控股面临危机,他和崔小柔也面临着危机,而且,是更严重的危机,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李成文这条野狗被债主逼得差不多成了疯狗,于东躲西藏的逃匿中不时地给崔小柔、许克明打电话,前几天竟把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来了!话说得很清楚:如果本周内还不能帮他融资四千万,他就到有关部门自首举报。在这种要命的情况下,他准备冒险动用一笔预算外资金,不料,刚和财政局有关同志打了个招呼,还没来得及动手,石亚南就知道了,就明确阻止了。石亚南的消息怎么来得这么及时?怎么这么敏感?肯定是赵安邦做了交待!赵安邦不是于华北,对他知根知底,厉害啊!

不过,石亚南的阻止行动倒也提醒了他:在这种摇摇欲坠的时刻,最需要的是冷静沉着,决不能用新的更大的错误去掩饰此前的错误。于是,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撤退开始了,崔小柔订了机票,做好了随时出走加拿大的准备。许克明坚持最后阻击,正在设法转移资产,并将于李成文这颗定时炸弹炸响之前亡命天涯。这两个关键人物在国内一旦蒸发,李成文的自首举报就失去了意义,起码对他是查无实据。

然而,却没想到白原崴偏在这时主动找到门上来了,给他送来了一个机会!

经过见面后的这番开诚布公的交谈,钱惠人得出了敏锐的判断:他完全可以和白原崴做一场阳光下的交易,在救助白原崴和伟业控股的同时,解决自己面临的危机。于是,沉默良久,终于发出了明确的信息,“白总啊,实话告诉你吧,我和文山市政府也不愿看着伟业控股退市,该承担的风险,我还是要承担的!如果我们都循规蹈矩,不担风险,那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我们的改革说穿了全是违规操作!”

白原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就是,就是,钱市长,这么说,您同意了?”

钱惠人点着头,却调转话题说起了绿色田园:“你白总违规操作来找我,绿色田园许克明也想让我为他们违规融资哩!我不在宁川工作了嘛,就回绝了他们。他们想的倒好,要请你和伟业国际帮个忙,我本来想和你说,又觉得不太妥当……”

白原崴忙道:“不就是融点资吗?有啥不妥的?钱市长,具体是怎么个事?”

钱惠人平淡地道:“也不是啥大事,绿色田园不是在文山刘集镇搞了个大豆基地吗?欠了几千万土地租金,想以公司股权做抵押,融资四千万,期限三个月!”

白原崴毕竟是白原崴,马上警觉起来,口气也变了,“钱市长,绿色田园的情况你知道不知道啊?他们有业绩造假嫌疑,孙鲁生一直在那里盯着呢,还找我了解过有关情况,他们的股权抵押可是靠不住啊!再说,四千万也不是个小数目!”

钱惠人道:“是啊,可怎么办呢?刘集的大豆基地是我牵的线,那时我还不是文山市长呢!我要帮伟业控股,也要帮绿色田园嘛,不能看着他们违约受罚啊!”

白原崴想了想,问:“钱市长,你给我交个底:这件事我是不是必须办?”

钱惠人笑道:“原崴啊,伟业控股的事是不是必须办?手心手背都是肉嘛!”

白原崴明白了,当即说起了细节,“那么,钱市长,这个融资合同我什么时候去和许克明签?你知道的,四千万资金的调动恐怕要有个过程,起码一周时间!”

钱惠人摇了摇头,“一周来不及了,按合同规定,这笔款子必须在两天内,也就是本周五之前打入刘集镇的账上,否则绿色田园将面临着九百万的罚款。原崴,你想想办法吧,给他们来个特事特办,别让他们再找到我面前来,我够烦的了!”

白原崴迟疑了一下,答应了,“好吧,这件事我尽快安排,明天就办吧!”

钱惠人这才又说起了伟业控股,“绿色田园是小事一桩,不过是临时融点资嘛!你们伟业控股可是大事啊,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简单!要约收购已经启动了,我就算和你们倒签这两千五百万股的回购合同也没法律效力,反倒可能惹火烧身!”

白原崴急切不安地怂恿道:“钱市长,这您别怕,您文山毕竟是一级政府,只要操作得当,就会有法律效力!您知道的,我们中国目前的证券市场也在摸着石头过河,法律、法规上的漏洞多得是,我们就假设它是一个漏洞,试着钻钻看嘛!”

钱惠人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里没啥漏洞!要约收购启动时,你们的持股情况向全社会公布过了,这种明显冒险犯法的事决不能干,要想别的办法!”

白原崴道:“钱市长,那您看,我们两个聪明人能否给它制造一个漏洞呢?”

钱惠人略一沉思,“这个漏洞你不是已经制造出来了吗?在国有资产流失上做文章,这是最能说服上面的漏洞!我们转让股份时是以每股净资产值定的价吧?”

白原崴心领神会,“对,对,钱市长,每股转让价三元六角,定价偏低啊!”

钱惠人话里有话地说:“我看也是低了一些,它为什么不是三元九角甚至四元呢?很可能有资产漏项嘛!如果真是如此,此次股权转让就造成了国有资产的流失,我们之间的转受让合同就必须中止执行,你们的要约收购也就不成立了!”

白原崴试探问:“钱市长,你……你们该不会当……当真追加收购价吧?”

钱惠人笑道:“当然不会,但要把戏做得逼真,滴水不漏!我们在伟业控股的国有法人股转让上公开多收你几千万,在别的方面再给你补偿嘛!比如,可以把山河股份以零收购的形式转让给你,顺便也把山河股份重组问题解决了!”

白原崴乐了,呵呵笑道:“这可太好了!钱市长,这才叫真正的双赢哩!”

可钱惠人却又说:“这事恐怕还要和石亚南书记打个招呼!违规责任算我的,但要经她认可啊,起码让她知道,免得以后我又说不清!现在做点好事不容易啊!”

白原崴很理解,“对,对,钱市长,让石书记知道一下,你责任也就轻了!”

可钱惠人却正色道:“我这不是怕承担违规责任,是怕人家说我和你不清不楚!”说罢,起身走到里面卧室,拨通了石亚南房间的电话,和石亚南商量起来。

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这位女书记仍没休息,听了情况就说:“老钱,你说得对,我们决不能看着伟业控股真的摘牌退市了!你们既然想出了办法,那就这么办吧!”

钱惠人却故意说:“亚南,你是一把手啊,有些事得想清楚了:这么弄虚作假,翻手云复手雨的,一旦上面追查,就会有麻烦。当然,我不怕,只怕到时让你在赵省长面前说不清!赵省长不能违规的最新指示你可是亲自在会上传达过的!”

石亚南道:“对,对,我在会上传达了,但传达归传达,具体问题还要具体对待嘛,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嘛!现在的文山市委书记是我,市长是你,文山搞不上去,省里要拿咱俩是问的!对了,那个破产试点方案还得抓紧执行,我估计赵省长和省政府近期有可能下文紧急叫停,咱们得和省里抢时间啊,能破的就快破掉!”

钱惠人沉默片刻,“亚南,你这个女强人当真想让文山的银行行长都跳楼?”

石亚南道:“谁想跳楼就让他去跳,吓唬谁呀?半开半破这种事又不是从我们文山起的头!再说,现在又没见到省政府的叫停文件,咱们凭什么不快走几步!”

钱惠人呵呵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亚南书记,你放心好了,这事我具体落实,你就装不知道吧!你是啥都不知道,既不知道破产逃债还在继续搞,也不知道白原崴今天夜里来找过我,我是市长嘛,这种违规操作的账全算到我头上好了!”

石亚南显然受了感动,“老钱,别这么说,我是班长嘛,该顶雷的时候我第一个站起来顶,是我的责任我都不会推!你现在够难的了,经不起这么多事了!”

钱惠人心里一酸,声音哽咽了,“亚南书记,有你这句话,我啥都不说了!”

问题就这么解决了,情况比想像的还要好,他打电话给市国资局王局长时,石亚南已先打了个电话给王局长,他的电话一过去,王局长便顺从地说,你们领导怎么指示我就怎么办!于是,次日一早,一系列特事特办的违规操作便开始了。

白原崴赶回宁川时,也再次向钱惠人保证:绿色田园的四千万融资,他一定会尽快办,回去就安排资金。钱惠人便给崔小柔打了个电话,告知了这夜发生的一切,要她和许克明想办法通知野狗李成文:四千万融资一定会在两三日内到账。

崔小柔乐了,“老钱,这么说,我们不要办假离婚了?我也不必去加拿大避风头了?那可太好了,等白原崴收购重组文山上市公司时,我们再好好干一把……”

钱惠人厉声喝止道:“小柔,这种好梦你最好不要做!我们的假离婚手续还得办,今天就办!你该怎么出国还怎么出国!别以为真没事了,这只是炸弹的延迟爆炸而已!四千万落到李成文手上会是啥结果还不知道呢,说不定会血本无归!”

崔小柔又紧张了,“那……那不把白原崴坑死了?他能饶了你?不追啊?”

钱惠人冷冷地说:“追谁呀,一切都有合法手续,我不过是又违了一次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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