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是傻瓜或者是瞌睡虫在半途打瞌睡了,在选婆讲到那个使穷秀才复活的银币的时候,自然而然想到我送给我心爱的她的那块银币。

当然,我也想到了。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块银币,或者是不同的两块银币。难道我送给她银币后所做的梦是要给我一个预示吗?

我的思绪飘远了,选婆的故事却还在继续。

选婆说,罗敷试图说服儿子,面前身着破衣裳、面露菜色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复活过来的穷秀才一口否决。

罗敷掀开楼层夹板后指着尸体说话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料到“死无对证”的尸体居然会开口反驳她。

惊恐无需赘言,罗敷在那一刻是惊恐到了极点。她的第一个想法是带着儿子飞奔出这个给了她生命又毁了她一生的绣花楼。她在这栋楼里出生,又在这栋楼里失身,侵占她的居然还是一只狐狸!从搬出这里开始,她便不愿再看见这里的一切,想都不愿意想。然而,儿子身上的狐臭味时时提醒着她的痛苦过去,令那段难堪的回忆时不时从心底翻腾上来。

她还记得那个和尚给她的一块银币,说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姻缘。

当想起多年前那个和尚的话时,她突然明白。

罗敷冷静的转过身来,看着瘦骨嶙峋,颧骨突出的穷秀才,冥冥之中感觉到,和尚预言的男人应该就是他了。

再看看儿子的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用特别仇恨的眼光看着这个瘦成一把骨头的“父亲”。面前的“父亲”如一只刚刚躲过大雪掩埋,刚从冬眠中醒过来的青蛙,几根骨头撑起一片薄薄的青皮,形同葬礼上即将焚烧的纸人,仿佛一把火就可以把他点燃。

罗敷不能理解儿子的眼光。那不是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而我却可以理解。爷爷说过,我们常人做梦,往往是先人们经历过的东西。人要在复杂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仅仅靠自己一步一步的学习是很难应付变化的环境的。而梦可以交给我们看似“与生俱来”的东西,比如恐惧,比如高兴。说到底,梦的根源就是遗传,是先人经验性意识作用在我们身上的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信奉“先人保佑”的原因。有时遇到突发的危险,先人在我们身体里的遗传经验可以使我们做出我们自己也想不到的举动,借以躲避危险。

所以,当罗敷的官儿子初次见到复活的穷秀才时,不但没有常人的害怕,反而是匪夷所思的仇恨,这也许就是那只狐狸的遗传结果。

如果在其他的事情里,罗敷的官儿子从来没有表现过异于常人的狐狸性格,当然狐臭除外,那么,在此刻,他的狐狸性格暴露无遗。罗敷在此刻应该深深体会到后面会有无穷的危险,但是后知后觉的她没有。

是和尚的话,促使她冷静下来,她迅速扑向儿子,抱住他,不让他冲动。而她的官儿子的拳头早已经攥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紧。

“你爹呢?他把我打晕了。”显然,穷秀才虽然有很多疑惑,比如楼房的窗棂已经破破烂烂了,屋子里也积了厚厚的灰,柜子上的铜皮锈了,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腐味,这些都是很明显的感觉。面前的美人此时依然风采不减当年,甚至比当年还要闭月羞花。当然,他不知道是“当年”的美人,他还以为是昨天的美人和今天的美人对比。他根本不知道数十年已经流逝。

他的最大疑惑就是,刚刚还有罗敷她爹和一帮凶狠的家丁拼命揍他,他吐了口血倒地。等他爬起来,这些揍他的人突然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看了看旁边的立柱,血溅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多了一只慵懒的大蜘蛛安静的趴在厚重的网中间。

后面的故事跟瑰道士讲的又汇集到了一起。

“我爹?我爹十几年前就死啦!”罗敷眼眶里都是泪水,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惊恐,抑或是两者都有之。她的官儿子晃了晃脑袋,似乎刚从昏迷的状态回复过来,将嘴巴张的比刚才更大,呆成了一尊雕塑。他恢复了常人的状态,毕竟他有一半是人的血液。

“死啦?十几年前就死啦?”穷秀才不解的问道,仍在原地不敢多动,仿佛当年打死他的那个老头子还躲在这个绣花楼的某处角落,一不小心就会跳出来将他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还是十几年前?你不是骗我吧?你骗我。你骗我!”

罗敷仰头对天,双手捂面,泪水从她的指间流出来。

“你,你哭什么?我哪里说错了吗?”穷秀才拖着疲软的步子来到罗敷面前,抓住罗敷的双手使劲的摇,“出了什么事吗?你爹怎样啦?他刚才不还在这里吗?你别哭啊!”由于多年的掩埋,穷秀才的身体非常虚弱,摇晃罗敷的力气比蚂蚁还小。罗敷感觉到一股凉气从穷秀才的手指透出,钻入她的皮肤,冷得她打了个颤。

这时,穷秀才发现罗敷背后还有一个人,年龄比他稍大,相貌与他的朋友如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尸体一愣,指着那个衣冠楚楚一副官人打扮的男人问罗敷道:“这个人是谁?他来这里干什么?”说完上上下下打量,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他是谁?你怎么说他是我的儿子?我们还没有肌肤之亲啊。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刚才你爹进来也是我在做梦?我是不是在做梦?”刚刚复活的尸体摇晃着罗敷,发出一连串的问号。而罗敷已经泣不成声,根本回答不了他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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