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府里,此时一片灯火通明。

从去年夏天,薛晏正式在朝中任职起,他便被封了王,出宫开了府。

如今皇帝身体康健,也没有立太子,故而他们几个皇子的封位都非亲王,而是郡王,无一例外。

虽说品级一样,但如今朝中谁人不知,广陵郡王府,是全长安城除了皇城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地界。

广陵王不过入朝一年,便大放异彩,即便寻常的朝中官员都没他办事牢靠。再加上清平帝又忽然偏宠他,一年来,他极为轻易地从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成了朝中最为炙手可热的王爷。

再加上如今二皇子无宠,四皇子生母失德,六皇子虽说是中宫嫡子,却志不在朝堂,往兵部一钻就不肯出来。这下,朝中就连个能与他抗衡的皇子,都找不出来。

一时间,刺探的、投靠的、观望的,朝中官员们的眼睛,都落在了那座王府之上。

不过,即便如此,作为皇城中最为隐秘的存在,东厂在这儿仍旧能出入自如。

薛晏坐在案前,案头的灯火轻轻跳跃着。他手里也握着个信封,是东厂派人传来的密信。

一个月前,他收到了这么一封信,说朝中有不少官员向清平帝上密奏,言永宁公与江太傅交往甚密,江太傅又是江南临江书院中出来的,让永宁公在江南监考,不太妥当。

毕竟永宁公夫人和江太傅之女早年就是闺中好友,他们有些私交,也算朝中人尽皆知的事。

接二连三的密奏呈上,原本并不怀疑的清平帝也有些动摇了。

于是,他召见群臣,商议此事如何去办——毕竟事关江太傅,平民科举出身的那群官吏,他谁都没召,只见了朝中的世家官员。

于是商议之后,清平帝决定,要从世家官吏中挑出一个放心的,暗中领旨,南下监督。

薛晏一看便知,这是许家那一派的官员设下的计谋。

他们不愿让江南主考的差事落在永宁公身上,就想先引清平帝怀疑,再派自己的人去,好暗中动手脚。

这是第二次,许家敢在他的眼皮底下动君家的人。

薛晏知道,他们是坐不住了。从前朝中不过江许两派,一派世家,一派布衣,虽争斗不断,却也算平衡。

可如今,半路杀出个他来,不仅深得圣心,还掌了锦衣卫。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权,威慑力极强,立刻就将平衡打破了。

许家既要防着他做大,又要防止江家压过自己,狗急跳墙,就将目光落在了永宁公身上。

毕竟,永宁公哪一派都不属于。

这事于薛晏来说,再好解决不过了。甚至在他潜意识里,他还极其乐意亲自解决这件事。

因为君怀琅在江南。

这一年,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忙,教自己没功夫分心去想他。可是每日做什么,是能控制的,去想谁,却是拦不住的。

他的心空空荡荡,一整年了。

要是从没遇见过君怀琅,对他来说也不算难熬。但偏偏暖风吹过,融了坚冰,又重新将他留在了寒夜里,这种已然习惯了的寒冷,就变得分外难熬了。

即便这之后,他的境况好了很多。清平帝不再忌惮他,朝中的大臣也开始巴结他,可这些在他眼里,只让他觉得反感和麻烦。

珠玉在前,别的这些,他怎么会放得进眼里呢。

于是,他毫不犹豫,在清平帝召见他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了此事。

这一年以来,清平帝愈发信任他。再加上从没出过什么岔子,煞星的断言似乎已然不攻自破了,清平帝便更加亲近他。

果然,清平帝便同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朕觉得,确实应当派人去看看。”他说。“朕也能放心些。”

“父皇怎么断定那领了密旨的官员便可牢靠?”薛晏道。“若是朝中官员,离京必然会有消息传出。若非朝中官员,一则品阶不够,遇事难决,二则不知根知底,也难令父皇放心。”

清平帝闻言,果然陷入了沉思。

薛晏又道:“若父皇暗中探查永宁公,让他察觉,想必会寒了臣子的心。不如父皇正大光明地派官员南下,永宁公即便想做什么,也不敢了。”

清平帝果然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只是永宁公爵位高,派谁去合适呢?”

薛晏闻言,淡淡勾唇。

“儿臣愿往。”他说。

于是,没几天,派薛晏南下巡查的圣旨便下了,没多久,东厂就坐不住了,赶在他临行前的几天,送了信来。

这封信,自是劝薛晏想办法留下。他而今在京中的势力刚成,尚不稳固,江南除了个永宁公,也无甚值得拉拢的官员。更何况,他此番是去巡查的,说不定拉拢不成,还会惹永宁公防备忌惮。

薛晏手中拿着密信,微微一笑。

东厂而今今非昔比了。原本,他们是想暗中拉拢薛晏,雪中送炭,再慢慢培养他,却没想到薛晏竟这般走运,忽然因祸得福,得了清平帝的青眼。

这下,反倒是东厂舍不得他这棵大树,借着之前“雪中送炭”的恩情,反倒开始巴结他。

毕竟,这些太监与官员不同,唯有依附皇权才可作威作福。薛晏又给足了他们面子,再没有比薛晏更合适的靠山了。

“本王也不想去,只是皇命难违,也不好抗旨。”薛晏收起信,抬眼看向送信的那个东厂番子,淡淡道。“待到秋闱结束,本王就能回来,京中的事宜,就劳烦段公公多操心了。”

他即便走,也是放心的。东厂在此,会乖乖替他监视京中动向,毕竟他们可舍不得他这棵大树。

而有了薛晏这番话,长安中的消息便全通过东厂之手递到他的手中,也更显得他对东厂爱重信任,倒更令那些阉人放心。

想来也是有趣。锦衣卫虽监察百官,却是独立的机构,隶属朝廷,唯独东厂,直属皇权,是皇帝最亲近的眼线。

但清平帝却非要宠信身边伺候的太监,任由他们排挤东厂,逼得东厂往别处去认主。

那番子闻言,也没有多劝,抱拳应是后,又说道:“王爷,段公公说,若您执意要去,他也不便阻拦,不过山高路远,还请您将段十四带上,也好照应着些。”

薛晏知道,这就是争宠了。

如今锦衣卫归他统领,此番南下,也会带些锦衣卫的随从。厂卫向来争斗不休,段崇此番,定然是要安插个亲近的人在他身侧,才好放心。

这段十四,正是段崇的义子。

当年他暗中养了二十个孤儿,以编号为名,统一训练,之后将他们放在一处自相残杀,最终留下了一个,被他收作义子。

“段十四今年,刚过十二岁吧?”薛晏先了掀眼皮,问道。

那番子道:“是。不过段公公说了,您不必担心他年岁小。段十四办事利索得很,不会拖累您。”

薛晏闻言,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那便多谢段公公美意了。”他说道。

——

当天晚上,君怀琅写完了信,夜里便坐了个梦。

一年了,他头一次梦见自己回到了鸣鸾宫。他仍旧与之前的每日一样,清早起身,收拾停当,薛允焕便在他宫殿的前厅等他了。

“五殿下呢?”君怀琅走出来,颇为自然地问道。

薛允焕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什么五殿下?”

接着,他像是恍然想起来了一般,说道:“噢,那个煞星啊。他怎么会在这里?谁知道被父皇赶到哪儿去了。你问他干什么?”

君怀琅一顿,转身便走了出去。

薛允焕连忙追上来:“你干什么去?”

君怀琅道:“我去找他。”

之后,薛允焕似乎没再跟上来,倒是他自己,在宫中找遍了,也没找到薛晏在哪里。

直到天光乍破,君怀琅醒了过来。

他躺在床上静了静,才从梦中回过神来。

梦里,他想到的竟然不是薛晏会重蹈覆辙、再做一遍前世的事,而是在担心,他不在鸣鸾宫,无人护他,又会受到怎样的欺凌。

待回过神来,君怀琅无奈地笑了笑。

自己还真是杞人忧天。且不说以现在的薛晏,绝不会再受欺负,就单论自己,哪有能力在宫中护住他?

不过想着想着,君怀琅又想到了些旁的事。

比如在鸣鸾宫中时,薛晏一本正经地承诺做令欢的哥哥,比如过年时他塞给自己的那一大叠银票,比如自己屋前的琉璃灯、自己落水后他湿淋淋地落下的那滴眼泪。

想着想着,君怀琅的唇角都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这些事,不想便罢,但一旦开了这个头,君怀琅才发现,自己清楚地全都记得。

这日他难得地赖床,直到拂衣来唤他起身,他才恍然回过了神。

在这之后,君怀琅便未雨绸缪,开始隔三差五地去临江书院旁听了。

幸而如今快要入夏,便有江南各地的学子陆陆续续赶到金陵,汇集在临江书院附近。日日都有新的学子到临江书院进学,书院也有接纳学子的传统,故而君怀琅此举便不显突兀。

他便有机会,时常到河堤边去看一看,稍作检查。

而沈流风则颇为高兴,真当君怀琅是来读书的,还每日给他留好座位,好教他同自己一起读书。

君怀琅也没拒绝他的好意,平日里便来往于府衙、临江书院之间,将自己所查所学,包括前世的记忆和经验,全都暗中罗列起来,来回比对分析。

眼看着便入了夏。

到了夏天,江南的雨水便更加丰沛了。阴雨连绵的,连书院的角落都生了青苔。

这连日的雨水可苦了沈流风。他只觉被这连绵的雨给关住了,终于寻得一日放晴,不等休沐,白日里一下课,他便将君怀琅拽走了。

“今日哪儿都不许去。”他说。“我已经派了人,去东湖上包了一条游船,今儿晚上跟我吃船菜去。”

江南人有“不时,不食”的习俗,向来讲究赶在什么时节,便吃什么饭。江南多水,夏季有丰美的河鲜,江南便有风俗,会在湖中打捞水产,就在船上现烹现吃,谓之“船菜”。

而东湖就在金陵东郊,与长江相连,北边还接上了运河。东湖湖面宽广,水流平缓,北侧建了个码头。南下、东来的船只,要停在金陵,便都是停泊在东湖的码头上。

而除却航线和码头,便都是游玩的地方了。

江南富庶,在金陵尤甚,到了夜里,东湖上便满是游船画舫,入夜点起灯来,热热闹闹地映照在湖面上,便是一片波光粼粼的灯光,只站在岸边,就能听见湖上袅袅的歌乐之声。

君怀琅今日没什么旁的事,闻言便未曾推辞。

而他们二人都不知道,有艘长安来的硕大官船,正顺着南下的运河,一路静静驶向金陵。

恰会在今夜,泊在东湖之上。

第一时间更新《我成了虐文女主她亲哥》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鬓边不是海棠红

水如天儿

抵达之谜

V.S.奈保尔

罗密欧与朱丽叶

莎士比亚

人淡如菊

亦舒

天谴

塞尔希奥·拉米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