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怎么了,武侠小说里最厉害的高手,还是默默无闻的扫地僧呢。”沈长安干咳一声,打断师徒二人的争吵,“按照国家相关规定,他人在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下,不能闯入主人的私人空间。另外,我们尊重宗教信仰,但是公众场合禁止传教,两位道长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下慢慢讨论。”

关上门斗法都行,就是不要拉他下水。

“年轻人,我看你资质不凡,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研习道学。”老人很快改口,把宗教论改成了学说论,“道学也是哲学的一部分,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人生哲学,生命意义。”

沈长安:“谢谢,我可能没有成为哲学家的天赋。”

老人似乎并不想放过跟沈长安谈论人生哲学的打算,仍旧劝道:“来我们这边,我可以开高工资……”

“可拉倒吧,你那个破道观,一年四季都没有几个香客,全靠协会扶持着才勉强维持下去。”黄袍道士瞥了眼停在路边的车,“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去,多一个小时,要多给一笔租车费。”

“是啊,你当年租车去接业务的时候,不就是因为一个小时的租车费,差点跟人打一架?”被逆徒拆穿自己的窘迫境地,老人有些尴尬,反呛道,“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口中那些废材师兄妹帮忙,你早被租车司机打得哭爹喊娘了。”

王总经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他只是想报警把闹事的道士抓走,怎么事情发展成老道士要收沈先生为徒了?他扭头看了眼沈先生,对方一脸茫然,显然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先生?”王经理走到沈长安身边,“外面人来人往的,要不我们进去再说?”

听到“进去”两个字,黄袍道士眼神一亮,双目灼灼地盯着沈长安,仿佛沈长安不同意,他就摁着他的头同意。

假装没有看到黄袍道士的眼神,沈长安点了点头:“好。”

王经理松了口气,警车跟警察都站在大门口,万一被不怀好意的人拍下照片,说是他们公司的人犯了事,闹到了会影响整个公司的。

一行人进了接待室,黄袍道士趁机掏出藏在袖子里的罗盘,但是罗盘上的指针丝毫不动,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连警察让他把罗盘收起来都没听见。

怎么会这样?

这栋楼里毫无鬼气,非常干净。

“不可能,这不可能……”黄袍道士晃了晃手里的罗盘,“一定是这个坏了。”

走进接待室,老人看了眼还在摆弄罗盘的黄袍道人:“我以为你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会有不少的长进,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你在这家公司门口闹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有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鬼气?”

黄袍道人怔住,他抬头看向老人:“你早看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那位长辈非常肯定地告诉他,这里有一只恶鬼,只要他把这只恶鬼收押起来,就会得到无数功德?

这几年来,那位老前辈给他指点过无数次,从未出过一次错,为什么这次出现这么明显的错误?

“这几年你在外面的名气越来越大,功力却不见长,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也不想管你,念在往日的师徒情分上,我多嘴劝你一句,太过偏执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倒是不偏执,见到可怜的鬼,还给他们烧纸钱。”黄袍道人心神本就有些不稳,听到老人这么说,忍不住反驳道,“这些年,你靠着包容温和,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了?”

“罢了。”老人叹息一声,“你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日后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希望我下一次再听到你的消息时,不是噩耗。”

接待室安静了下来,沈长安坐在角落,从这对师徒的谈话中,提取出了一些信息。这个黄袍道人的资质应该算不上特别好,不然他的师父不会说这种话。

但是他在这个黄袍道人身上,看到了一个修行人士对普通人的高傲。或许在他眼里,普通人不值得他多看一眼,就连本事比不上他的修行人士,也是他轻视的对象。

这样人,或许经过了一段自卑的日子,在飞黄腾达后,就会变得格外的自傲。

“两位道长,看来今天的事情都是误会。”沈长安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关于这家公司闹鬼的传言,早已经查明了原因。只是电脑系统被人植入了木马。补上系统漏洞以后,那些闹鬼现象就已经全部消息,这位道长可能是因为听到网上的那些传言,信以为真了。”

“现在某些没有底线的自媒体,最喜欢添油加醋地报道一些事情,来引起民众的关注与讨论。”沈长安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王经理,“道长您这样三天两头来公司大门口闹着有鬼,对公司名誉是很大的影响。公司这边的负责人,是可以起诉你的,并且要求你经济赔偿的。”

黄袍道士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沈长安,没有说话。

“不过道长身为修行人士,怎么会因为网上一些谣言,就信誓旦旦说这里有鬼了呢?”沈长安摇着头叹息道,“虽然说你可能是因为一片好心,但是网上有关闹鬼的谣言太多了,您如果每个都相信,会不会……”

沈长安的话没有说尽,但是黄袍道士觉得他是在骂自己是傻子。

“你在嘲笑我?”黄袍道士内心的怒火,就像是小火苗遇上油,蹭蹭直冒,“你以为我是那些没有长脑子的傻子?!”

王经理在旁边默默点头,看着不仅傻,还有点神经质。

“你知道什么,我是有……”

沈长安装作不关心答案的样子,结果对方说到一半,又把话吞了回去。他内心有些失望,看来这个道士背后果然还有其他人,而且这个人还知道陈元的魂魄一直徘徊在这家公司没有离开。

如果前几天他没有来这家公司,只有张谷会来收鬼,最后是陈元被张谷收走,还是怨气忽然爆发,变成厉鬼让张谷受伤?

“这位道长,是什么时候开始过来闹的?”沈长安小声问了王经理一句。

“说起来就气人,您帮我们把漏洞查出来的那天晚上凌晨,他跟公司的门卫说什么有鬼,门卫把他赶走以后,他就天天过来闹了。”说到这,王经理就心有余悸,幸好沈先生当天就把公司出的问题找了出来,不然他有可能真的会相信这个道士的说辞。

他跟张谷带着陈元那个宅男鬼离开的当晚,他就来了?

是凑巧还是算好了时间?

“当天晚上正是恶鬼觉醒之时,你们耽误我去抓鬼……”

“道士先生,请您清醒一点,鄙公司并没有鬼。”王经理忍无可忍,反唇相讥道,“撒谎撒得太多,连你自己都信了?”

黄袍道人想骂对方无知,可是想到这家公司里面,确实没有鬼气,他面色变得青白交加,半晌才道:“说不定是那个鬼见到有人要抓他,提前逃了呢。”

这话他自己说得有些心虚,枉死鬼若要变成危害一方的厉鬼,必须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只要有半点不符合,就不可能变成厉鬼。

那个鬼若是离开了这家公司,变成厉鬼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可是,究竟是谁带走了那个鬼?

他不相信那位前辈会骗他,所以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你们公司近几天,是不是来过别的大师?”他看着王经理,仍旧不死心。

“没有,没有。”王经理被他烦得不行,站起身对两位警察道:“警察同志,我还有些工作需要处理,这边会有工作人员过来处理。”

“好的。”两位警察也有些同情这家公司的经理,加上这家分公司是招商引资进来的,为当地一些老百姓提供了工作岗位,所以他们也不想让对方太过为难。

见王经理离开,黄袍道士忽然不闹了,他扭头看向沈长安:“难道是你?”

“对,是我。”沈长安点了点头,在黄袍道士即将变脸的时候,才继续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了,这家公司的系统问题是我查出来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黄袍道人忽然想起,他这个师父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绝对不会为了打击他,故意说某个路人资质好,“是不是把那个鬼带走的?”

“道长,你别开这种玩笑。”面对两个警察满是打量的目光,沈长安一脸震惊,“什么鬼不鬼的,这都什么年代了,世界上哪来的鬼。”

两个警察见沈长安一脸无奈,只好开口道:“这是民服部门的工作人员。”他们部门平时的工作,就是破除封建迷信,为百姓宣传科学,怎么可能跟鬼神之说牵扯上。

最后这位黄袍道士被警方的人带走了,因为态度恶劣,拒不认错,最后被刑拘七日,罚款1500元,顺便还上了当地的报纸。

当地很快传出一个流言,说是有假道士骗钱,拿出一张符纸让人闻一闻,就会让人失去神智,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送给假道士。

这个流言传播的速度很快,尤其是在中老年群体中成了热门话题。真道士们被这个流言弄得焦头烂额,有网络平台账号的道长们纷纷站出来,给网友们科普“如何拆穿假道士”“遇到假道士我们该如何做”等小知识,也算是为了近来的流言操碎了心。

网上这些事情,沈长安关心得并不多,他回去以后,跟张大爷跟严印商量了一下。这两位都是玄学圈的人,查那个黄袍道人的过往生平肯定比他容易很多。

“唉。”张大爷看了眼坐在沙发上,吭哧吭哧扒饭吃的宅男鬼,实在想象不到他变成厉鬼会是什么场面。

察觉到张大爷看自己,宅男鬼抬头朝他笑了笑。

张大爷:“……”

“我们打个比方,比方说那个道士背后的人算到陈元有可能变成厉鬼,所以就让那个道士去捉鬼,但是他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道士根本不是陈元的对手,反而有可能成为陈元的养料。”张谷想了想,“怎么想,都觉得那个人不怀好意。”

“也许他本就想让那个道士成为养料。”沈长安皱着眉道,“我总觉得,那个背后之人,其实是希望陈元变成厉鬼的。”

“陈元变成厉鬼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张大爷道,“不能吃又不能喝,又不能用来做役鬼。像陈元这种八字特别的鬼,如果变成厉鬼只会后患无穷,如果阴间的鬼差来不及管,不知要折损多少玄学界的人,才能把把他降伏。”

“然而生死簿上,他的阳寿未尽,如果他真的化身成了厉鬼……”阴差肯定不可能及时发现,等事情闹大的时候,阴差赶过来恐怕也来不及了。想到这,张谷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背后之人的心思,何其歹毒。

“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不仅损阴德还要担因果,那个人图什么?”

“正常人永远无法揣测疯子的想法。”沈长安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严印,“大师,您有何高见。”

“拙僧只是在想,若是当日沈施主没有把陈元施主的魂魄带回来,那个人的计划可能已经成功了。”严印看向沈长安的眼神,充满了热切,“沈施主果真是济世救人的命格,当真……”

“不考虑,谢谢。”沈长安果断拒绝,烤肉那么好吃,大排档那么热闹,火锅那么美味可口,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打死他都不可能出家的。

“罢了。”严印有些遗憾,“那我下次再来问你。”

沈长安:“大师,就算您问我无数次,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不都是说出家人要六根清净,万事不可执着么,您这样是着相了。”

“是啊。”听到沈长安这话,严印理直气壮道,“所以我修行这么多年,都还没有成佛。说不定沈施主你皈依佛门后,我就能顿悟成佛了。”

沈长安:“……”

得呢,他还是选择闭嘴就好。

“也不知道城隍大人有没有查到事情原委。”沈长安算了算日子,这都三四天过去了,城隍大人既没给他投过梦,也没在他面前显现过神身,难道是查不到真相,不好意思见他。

听到“城隍”二字,严印与张大爷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张大爷甚至忍不住开口,“小沈啊,既然你不想修佛,要不要考虑一下修道,我们道门规矩没有那么多,实在不行,还可以当做记名弟子,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又能学道术,是不是一举两得?”

“我平时还喜欢吃卤牛肉。”沈长安委婉地拒绝。

“酒肉穿肠过,道在心中留。”张大爷干咳一声,“你别当着我的面吃就行。”

“阿弥陀佛。”严印叹为观止,没想到张道友为了把沈施主拉进玄学圈,底线竟然低到没有底线。幸好沈长安能够请神的事情,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若是传到玄学圈,恐怕沈长安门外就会上演万人血书求修行的大戏。

“张大爷……”沈长安尴尬一笑,最后选择了实话实说,“抱歉,我对符水一道,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更何况,对于我来说,鬼与人差别并不大,学与不学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张大爷诡异地沉默了下来,良久后他才道:“是啊,我倒是忘了,你都能徒手抓疫鬼了,还用学什么道术。”

“什么疫鬼?”沈长安听到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抓过疫鬼?”

“万圣节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抓到一个歹徒?”

“对呀。”沈长安对那个人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把自己弄得那么恶心的人并不常见。

“那个……就是疫鬼。”张大爷看着沈长安眼睛慢慢瞪大,露出不可置信地模样,慢悠悠抛出了一句,“为了抓住这个疫鬼,我们派出了很多修行者,不过还是被他逃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说……”被他几拳揍翻的男人,是整个修真界都抓不到的疫鬼?

张大爷跟严印虽然不是那么想承认,但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难怪我只是抓了一个歹徒,上面不仅特意给我颁了奖,还让整个部门都领了奖金。”沈长安恍然大悟,“我就说为什么后来我抓了小偷或是歹徒,都没再给我奖金了,原来还有这一出。”

仔细想想当天的情况,他怎么都无法相信,那个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男人是疫鬼,因为实在是……太虚弱了。

“会不会是我们人间阳气太重,所以才那么轻易的被我抓住?”为了顾全玄学界大佬们的面子,沈长安给他们找了一个理由,“毕竟现在我们人人都打了疫苗,疫苗就是他的克星,所以一来人间就虚弱了。”

“不可能……”

张大爷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沈长安的手机响了。

“刘哥?”

“现在吗?”沈长安看了眼张大爷等人,“好,等我十分钟。”

挂了电话,沈长安拿了几袋零食几瓶可乐给宅男鬼,对张大爷歉然笑道:“不好意思,我朋友请我去吃宵夜,我先过去了。”

张大爷想到了沈长安个神秘又大方的朋友,沉默地点头。

沈长安跑下楼的时候,见刘茅把车停到小区外,伸手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刘哥,道年怎么忽然想起吃烧烤了?”

“刚才先生想起你喜欢吃烧烤,又担心外面的东西不卫生,就让老赵摆了烧烤架,弄好了肉串,等着你过去吃呢。”刘茅等沈长安系好安全带以后,才开始发动汽车,“老赵别的不说,做饭的手艺肯定是一流的。”

话题不知不觉从要不要去道年家吃宵夜,很快就发展为今晚吃什么。路过一家水果店的时候,沈长安发现店门口有卖炒栗子的,赶紧下车买了两份。

“沈先生,你买这个做什么?”

“道年喜欢吃这个。”

刘茅愣了愣,先生怎么可能有喜欢的东西?可是当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沈长安脱下外套,把炒栗子包起来,免得它们凉得太快以后,又沉默了下来。

也许先生喜欢的不是这份炒栗子,他喜欢的是这份为了保证炒栗子味道,脱下外套捂着栗子的心意。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绿灯时,沈长安看到有个老太太慢吞吞地过人行道,这个老太太看起来有些眼熟。

沈长安看了眼只剩下两三秒的红绿灯,叹了口气,拉下车门走了下去。

走到老人身边,沈长安弯腰道:“婆婆,怎么这次又是您一个人?”

老婆婆仔细看了他很久,用苍老的声音道:“你是上次背我过街的小伙子?”

“您老还认识我呢?”沈长安背起老婆婆,快步往街边走,“冬天晚上冷,路又黑,您尽量少出门吧。”

老婆婆趴在他的背上,笑呵呵道:“不行啊,今天必须要出门呢。”

“那您下次要出门过街道,尽量找人多的时候。”走过斑马线,沈长安放下老婆婆,“婆婆,您路上小心点,我回车上去了。”

“等等。”老婆婆忽然抓住沈长安的手,“年轻人,你这么善良,好心应该有好报的。”

“我是民服部门工作人员,为人民服务是应该的。”沈长安笑了笑,转身就准备赶回去。

“你记住,千万不要随意轻易相信他人。”老婆婆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声音沙哑,“一定要小心,不要让……”

“不要让什么?”沈长安回头再看时,老太太正微笑着看他,仿佛什么都没有说。

“沈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车上下来的刘茅朝沈长安招手,“外面冷,你没有穿外套,快点上车。”

“马上来。”沈长安朝老婆婆挥了挥手,转身快步朝刘茅跑去。

刘茅转身与老婆婆的视线对上,刘茅朝她微微颔首,老婆婆退后了一步,眼神复杂地看着沈长安坐上车,然后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她慢慢转身面对斑马线,等着下一辆车经过时,蹒跚地走过街头。

一辆又一辆车从她身边开过,有车主对她破口大骂,让她年纪一大把,就不要影响交通。

没有人为她停下脚步,扶着她或是背着她经过这条人烟稀少的街道。

“沈先生,你认识那个老太太?”刘茅问。

“不认识,上次从道年家回去的时候,我也遇到了这位老太太过街道,当天车特别多,有些司机性格比较急,在不断的按喇叭,我怕她摔跤,就下车把她背了过去。”

“你不怕她碰瓷儿?”

“有摄像头呢,更何况我那么穷,能有什么让人碰瓷的?”沈长安笑,“但求心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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