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晓

第一九九章

太医会诊之后,官家的情况略有好转,话倒是能说,只是不能临朝处理政务。他能开口之后便朝王珪下了个诏令,让太子赵曙监国,韩琦、富弼、赵概、欧阳修等宰执务必好好辅政。

赵曙自是再三推拒,直至王雱站出来谏言说官家经不得劳累,扣个不应下就是不忠不孝的大帽子他才应下代理朝政之事。

在场的人听王雱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给赵曙扣帽子,免不了替王雱捏一把汗。太子再怎么也是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将来会登基为皇,你一个集贤院的侍读学士,本身又不是台谏的人,出这个头做什么?

当然,有王雱出头快刀斩乱麻,也是很多人乐见其成的,至少太子监国之事很快落实。王雱也不乱跑了,时常与赵顼陪侍在官家身边,还怂恿赵顼抱着被子睡在外间,保证随时能知晓官家的情况。

赵顼是心性纯直之人,自是立刻听从王雱的话,抱着被子在外间的横塌上住下,时时亲自喂官家喝粥喝药。

众人见了此情此景,都觉赵顼至真至孝,对得住官家对他的喜爱。

王雱到底是外臣,不能一整天留在宫中,他回到家后开始亲自捣鼓起来,准备做一张特制的轮椅献给官家,平时可以和赵顼一起推着官家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总闷在屋里头,再健康的人都会闷出病来!

王雱在院子里亲自动手捣鼓,两个弟弟摇摇晃晃走进来找他玩。他看看两个稚气可爱的弟弟,又看看自己刚打磨得光滑漂亮的扶手,忽然抱着两小孩落下泪来。

生老病死,永远是人力难及的事。

再厉害的人,在生命更迭交替这件事上都会束手无策。

两小孩被王雱吓得不轻,争相用小小的手掌拍王雱脑袋、拍王雱的背,你一句我一句地学着他们娘平时哄人的话安慰王雱:“哥哥,不哭!不难过!”“哥哥!哪里疼?吹吹不疼!”

司马琰见两个小叔子奶声奶气地宽慰着王雱,顿了顿,没有再走近。他们都依稀记得官家在位只有四十几年,算算时间,官家的身体怕是已到了强弩之末。哪怕她一直在太医局牵头研究各种医疗技术,在没有现代医疗仪器辅助的情况下她的能力无法超过太医们的反复会诊。

这种情况下,王雱能哭一哭倒是好事,最怕全忍在心里!

王雱那天给赵曙扣帽子的事,司马琰也从到场的太医那边听说了。当时太医隐晦地劝说司马琰,让司马琰好好和王雱谈谈,太子毕竟是太子,要是他再这样说话,将来太子来个秋后算账可怎么办才好?

司马琰不打算劝王雱什么。

王雱不是那种愿意憋屈着活的人,应该说他上一世忍耐的时候太多,这一世重活一遍,为的绝对不是忍气吞声过活。

若是能想说的话都不能说,王雱怕是宁愿不做这官!

而且司马琰也觉得王雱说得有道理,推拒一次两次就算了,眼下官家行动不便,他就该扛起太子的责任!

即便太子将来真要秋后算账,顶了天也就是让他们外放到外面去。这样的后果王雱不怕,她也不怕!

到太医说官家可以挪动之后,王雱的轮椅也做好了,他带着轮椅进了宫,和赵顼一起扶官家坐上轮椅,推着官家出去晒太阳。

正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灿烂,赵顼很没水准地拍马:“前两天天还阴沉沉的,今儿就放晴了,一定是老天也晓得您要出来!”

官家莞尔,并不答话。

太子监国之后,他这儿倒是少了不少烦扰,养病时也清静了许多。只有王雱还每天跑来给他念念报纸,让他知晓外头的变化。

官家对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但见王雱倔强地坚持着,便也没有再劝。

生死之事,能不谈及就不谈及。

许是多散心、多晒太阳当真有效,官家身体逐渐好转,渐渐地已能从轮椅上站起来走两步。

赵曙时不时过来要求还政,都被官家劝走了,官家每日见的人不多,只经常让王雱和赵顼陪伴在侧。

韩琦等宰执忙得焦头烂额,只为了教导消极怠工的赵曙如何处理朝政。连司马光都渐渐意识到,他们选出的太子因为幼时的遭遇早已变得谨小慎微、处处小心,很难在短时间内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圣明君主。

许多人免不了怀念起每天在朝中搅风搅雨的王小状元来。

眼下这种压抑的气氛着实让人不舒坦。

可惜官家寝殿外那场冲突,注定了王雱与赵曙这位未来新君之间不可能相处融洽,王雱在赵曙面前永远不会像和官家相处那样轻松惬意。

过了一冬,雪尽春来,天气逐渐转暖,官家精神也健朗多了,他估算着司马琰快要生产,赐了许多东西下去,又让有经验的女医、稳婆早早守在王家。预产期这东西永远是算不准的,谁都不知道孩子出生得是早是晚!

官家身体好多了,太医也说官家熬过了这个冬天就不会再有大碍,王雱终于结束了为官家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惜随着预产期临近,他又开始为司马琰和即将出生的孩子提心吊胆。

司马琰和他说,这一胎很可能也是双生子,就是不晓得到底是一双女儿还是一双儿子!

生一个就够危险了,还要生两个!这可把王雱愁坏了,天天都要检查一遍,看看产房的各种设备有没有缺漏,以免有需要的时候寻不着!

吴氏已经生过三次孩子,见王雱这么紧张都被他带得绷紧心神,关切地等待着王家头一个孙子辈——或者头两个孙子辈降生。

许是因为王家上下过分的期盼让这对双生子感知到了,还不满十月它们就开始发动。当时刚是二月初一,大伙都睡了,司马琰一直没睡着,王雱也陪着她。

司马琰一开始喊疼,王雱立刻去把稳婆和女医喊过来,让她们赶紧来帮忙守着。接着紧张到同手同脚的王雱就被人推出产房,可把王雱急得要命,一直在产房外头转悠。

其他人也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了,都过来陪王雱等。这孩子出来得有点慢,硬是熬到二月二的下半夜才让王雱等人听到第一声啼哭。

稳婆撩起门帘,抱着个孩子避风站在那儿向王雱贺喜:“恭喜王官人,是个小郎君。”

王雱一听是个小子,虽然遗憾没个女儿,不过还是欢欢喜喜地问:“阿琰怎么样?”

里头有女医遥遥应道:“还在生呢!”

还真是两个!

王雱又开始转悠了,甚至还想闯进去看看司马琰。

左右的嬷嬷早被提醒过王雱和他爹有闯产房的前科,都虎视眈眈地拦在产房外头,彻底杜绝王雱闯进去的可能性。王雱听到司马琰在里头使力的声音,心疼得要命,抱过稳婆手里的小子教育:“听听,你娘生你这么辛苦,以后你要是不孝顺你娘,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小小王窝在襁褓里,小眼睛眯眯,胎毛软乎乎,皮肤红通通,丑得很无辜。很快地,另一声啼哭也从里头传来!

稳婆收拾停妥,又抱出一个裹上襁褓的婴儿来。这稳婆脸上满是笑容,很是稀罕地说:“真是难得,是个小娘子!一子一女,正好凑成个好字,吉利!”

王雱听了这好话,决定回头给这些人都包个大红包。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司马琰,他等女医和稳婆把产房收拾好、确定司马琰安然无恙之后才被放了进去。

王雱把一双儿女抱过去给司马琰看过了,才在一旁坐下抓住司马琰的手说:“生孩子太疼了,我们一次得了俩,还有儿有女,下次不生了!”

司马琰本就已力竭了,听王雱这么说都不知道怎么回才好。她也觉得太疼了,往后能避免还是避免比较好,只不过王雱这话说得像是他自己亲自生了一遭是怎么回事?!

王雱在床边陪了一会儿,司马琰就睡下了。王雱还是不太放心,拜托有经验的女医帮忙再守一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出意外,他也不想遇上!

到司马琰能下床走动了,两个孩子也养得面色红润、没了刚出生时的丑模样,王雱才销了“陪产假”入宫寻官家,兴致勃勃地把自己亲自画的儿女画像给官家看。

官家现在也能不依靠轮椅行走了,他早听前去打听消息的人说王雱得了一双儿女,见王雱兴致勃勃地来分享两个孩子刚出生时的丑模样,不由乐道:“你不是还要留着这画像,等他们长大后嘲笑他们吧?”

王雱道:“那是肯定的,要不然我画下来做什么?不过闺女的自己藏着就好了,只拿出儿子的来取笑他!”

官家听王雱这么说,更觉得当王雱儿子肯定很艰难,不仅要被王雱从小到大的表现狠狠打击,还要经常被他爹嘲笑!

官家摇头道:“你啊,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自个儿还像个小孩?”

王雱说:“因为有官家你们在,上头永远有人顶着,我自然可以当个小孩。”他积极怂恿官家,“说好开春要去金明池的,官家您还带不带我们去?”

官家无奈道:“去,自然去,要是不去的话你们一准得念我一整年。”

这时赵顼完成功课跑了过来,见王雱手里拿着画,立刻开心讨过去看。看完了,他直摇头:“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赵顼还是心地良善的,没直接说“怎么丑得像个瘦猴子”。

王雱信心满满:“长开些就像了。”

赵顼听说还是能去金明池,高兴不已,欢欢喜喜地说自己一定提前练好钓鱼技术,绝对不输给王雱!

官家虽然已让太子监国,要出行却还是得经过谨慎筹备才行。前前后后准备了好几天,韩琦等人才列好随行名单。这几个月由赵曙代理政务,朝中人心浮动,需要让官家露个脸好好压一压那些邪风歪气。

韩琦还私下里找王雱商量,既然官家已经能出行了,还是劝官家赶紧重新主政吧。

既然让太子监国是官家的决定,王雱是不会劝的。这约莫是官家一生中难得的任性了,既然韩琦他们一直追着让立储君,那就让他们调/教储君去吧!

王雱道:“官家身体不好,不宜过度操劳,您和富相公他们不是干得挺好吗?”

韩琦一阵默然。

他们是干得挺好,问题就是处理朝政的是他们,赵曙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都是说“听韩相公的就好”“听富相公的就好”。这可把韩琦愁坏了,他从来没有当个权臣独揽朝纲的心,那会被台谏骂死——他又不是王雱这种不要脸的!

见王雱这边说不通,韩琦也不和他多说了,摆摆手说:“滚滚滚,回家陪你的孩子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小雱:是你们选的太子,你们受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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