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伯虎一口应下赌约,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说道:“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证人,你可别输了不认账!”

苏雪云冷哼一声,“这句话你该对自己说才是,枝山,我们走。”

陈小生看了唐伯虎一眼,跟苏雪云一起离开。唐伯虎不甘于后地同他们并排走在前头,大家都向华太师下朝回家的必经之路走去。在京城已有几日,他们早就将皇宫和重要官员的府邸位置弄清楚了,此时也不至于不清楚方向。

越靠近华太师必经的那条街,街道上的人就越多,街道两旁还挤满了挂着木牌子的落魄书生,木牌子上写什么的都有,但一看就知道他们全是为了一件事——办录遗。

唐伯虎心里已经有几分忐忑了,又觉得很不可思议,忍不住低声对陆昭容说道:“这也太夸张了吧!这么多人蹲在这里难道就为了求一品大员办录遗?”

陆昭容叹了口气,担心地道:“伯虎,你刚刚真是太冲动了,好端端的打什么赌呢?大家平时开开心心地在一起不好吗?何必弄成这样?不管你和秋月谁赢,日后大家都没办法再做朋友了。”

唐伯虎心里一梗,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苏雪云身上,却见苏雪云与陈小生正说笑着什么,仿佛完全没把打赌放在心上,只是在闲逛而已。苏雪云脸上那种亲昵的笑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他一直以为长乐坊的秋月就像那高高在上的皎月,够不到,摸不着,是因为他唐伯虎乃江南第一才子,才有机会掳获芳心。可如今,苏雪云却把他贬低的一无是处,反而将陈小生当成世上最好的男人,为其洗手作羹汤,收起冷漠展开笑颜。凭什么?凭什么他连苏雪云一个眼神都得不到,陈小生却能得到苏雪云的所有?

唐伯虎收回目光,紧紧攥着扇子,再没有说话的心情,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连喘气都变得不顺畅。

祝小莲走在后头,看看苏雪云和陈小生,又看看唐伯虎,有些担忧的用手肘撞了撞周文宾,小声道:“你说我嫂子能赢吗?”

周文宾看看街道两边,回道:“应该能赢吧,这么多人想要求办录遗,拦轿肯定不是明智之举,而且秋月也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你放心吧。说起来都怪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就不会打赌了,对不起啊。”

祝小莲无语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啊?你为什么要道歉啊?根本就是唐伯虎那个混蛋无事生非,我看他是对我嫂子那天教训他的事怀恨在心,所以今天才故意挑事。刚刚我嫂子那一巴掌真是打得太好了,我早就想打他了,他就是活该!”

周文宾和他们熟悉之后也知道了她和唐伯虎的婚约,此时见祝小莲一副气愤的样子,他不由的问道:“你还很生气吗?如果你想打他的话,我可以帮你。”

祝小莲眨眨眼,不明所以地道:“这种事你帮我干什么啊?”

周文宾说道:“哦,因为你帮我治疗手臂,我一直很想报答你的,可是没什么机会,所以如果你有什么想做又不方便做的事,都可以叫我去做。”

祝小莲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啊,你我以后有事就叫你,你可不许推托啊。”

周文宾忙摆摆手,“不会,我不会推托的。额,其实……”

周文宾还想说些什么,祝小莲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盯着前面说道:“喂,你看那是不是华太师的轿子啊?好威风的样子!”

周文宾往前看去,点点头,“是啊,就是华太师的轿子,真的有人去拦轿了,那个人的样子好可怜,比我惨多了。”

几人都看见了华太师的轿子,苏雪云让他们站到路边,免得冲撞到华太师。街道两边的落魄学子看到轿子都很激动,其中一个腿受伤拄着拐的学子抢先扑到轿子前拦下了轿子,让其他人扼腕不已。

拄拐学子悲惨地喊道:“华太师,求华太师为学生办录遗,学生一心为国效力,只因出了意外才没考中举人,若学生来日高中,定当尽心报效朝廷啊太师……”

华太师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唐伯虎见状看了苏雪云一眼,笑道:“华太师德高望重,一向最是看重人才,今日这位仁兄真心相求,华太师定会帮他。看,华太师这不就出来了?”

苏雪云淡淡地道:“言之过早。”

唐伯虎摇头笑笑,甩开折扇在身前轻轻扇动,“你不要嘴硬了,如果你现在认输,我可以当赌注不存在。”

苏雪云微微皱眉,若他们男未婚女未嫁,她都要怀疑唐伯虎在和她打情骂俏了,风流才子果然名不虚传,令人生厌。苏雪云没再理他,直接走到了陈小生的另一边和他拉开距离。

唐伯虎唰的收起扇子,赢了赌约的喜悦瞬间消失。

就在这时,华太师捋着胡子说道:“朝廷开恩科是为了广招人才不错,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恩科自然有恩科的规矩。你不符合资格定有你不符的原因,录遗乃是取‘沧海遗珠’之意,机会极其难得,若人人来找老夫,老夫都为他办录遗,那还要规矩何用?老夫最看不惯不守规矩走歪门邪路之人,念在你一心想报效朝廷,此次就打三十大板,当做个教训,日后记得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做人。来人,带下去。”

拄拐学子脸色大变,惊慌地喊道:“太师饶命啊!太师,学生只是想报效国家啊太师,太师!”

两名家丁不由分说地将拄拐学子拉到街边,当众开始打他板子,丝毫不管他是不是伤残,是不是承受得住。而华太师已经进了轿子,起轿回家了。

唐伯虎目瞪口呆地看着拄拐学子被打,耳边还听到有人议论说这学子已经很好了,上次拦路的健康学子差点被打断腿,因为胡太师说他手脚健全却不思正路十分愤怒,命人下了重手。他看了周文宾一眼,若之前真按他说的直接让周文宾拦轿,现在周文宾可能已经被打断腿了!

陆昭容拉住他的衣袖,“伯虎,你没事吧?”

唐伯虎无法理解地道:“那个学子有什么错?就算华太师不想帮忙,只要不理他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打他板子?还打得那么狠,堂堂太师连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陆昭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用力拉住他道:“伯虎,小心说话!万一传到华太师耳中,谁也保不住你啊,这里是京城,万事小心为妙。”

祝小莲得意地哼了一声,说道:“愿赌服输,别在这里说一些没用的了,某人刚刚好像叫我们大家做证人的,不是这么快就忘了赌注是什么吧?”

唐伯虎想起赌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硬着头皮说道:“愿赌服输!我唐伯虎说得出做得到,秋月,我愿意向你斟茶道歉。”

苏雪云看也没看他,淡淡地道:“我没兴趣喝你的茶,我只希望你记住赌注是什么,从今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唐伯虎脑子嗡地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雪云,“你真的要做得这么绝?一点缓和都不肯?”

苏雪云说道:“说我红颜祸水的是你,提出赌约的也是你,别到了现在再出尔反尔。对我而言,赌约赌注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我不想看见你。”

唐伯虎大受打击,他想起中秋月节苏雪云为了他吐血倒下的样子,再对比眼前苏雪云无比厌恶他的样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偏偏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等他想挽回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娘子!

唐伯虎无话可说,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一边后退一边说道:“好,我说道做到,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所有你在的地方,我都会避开。”

唐伯虎说完只觉心空了一块,转过身失魂落魄地离开。陆昭容急忙担心地追了上去,两人很快消失在街角。

文征明迟疑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伯虎他……其实没什么坏心的。”

苏雪云放松地吐出一口气,说道:“好心不一定能办好事,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错,但如果死活不肯改,一辈子都是好心办坏事,那比坏心更可怕。”

文征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大家这么多年兄弟,总不能真的不管他吧?还是让他把不好的地方改掉才好,相信他爹娘也是希望他能长进的,秋月,你这么聪明,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伯虎?如果他改好了,以后你见到他也不会这么烦了对不对?还有老祝,你一向主意多,你也帮忙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大家真的没办法做兄弟了。十几年的感情,我不想看见大家分道扬镳!”

祝小莲不高兴地道:“你也看到他刚才的样子啦,明明是他无理取闹非要和我嫂子打赌,也是他先提出什么斟茶道歉的,还吵着要我们给他当证人,他不就是觉得自己赢定了吗?他根本瞧不起女人,认定我嫂子没他懂得多。你看他见到华太师下轿的时候多得意啊?还叫我嫂子认输,说什么不计较,他不就是想赢了赌约证明自己是对的吗?结果他输了又说我嫂子做得绝,那副样子好像大家都欺负他似的,征明,一次两次可以当他无知,三次四次难道还是他有理?难道我们大家都欠他的?”

文征明坚持道:“小莲,我知道他确实不对,但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遇到困难总该一起面对的是不是?”

祝小莲眼眶一下子就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哽咽地说道:“你这就是说我不近人情不能共患难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唐伯虎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把我当妹妹一样,可是他顾虑过我的感受吗?我的事虽然没传出去,可是唐老爷唐夫人已经跟他们相熟的人家说过了,结果唐伯虎一句话就把我丢到一边,到现在都没有半句解释,你知道那些人看到我的时候眼神有多奇怪吗?唐伯虎有没有把我当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考虑过?到底不顾朋友情谊的人是谁?是他,不是我!”

祝小莲说完转身就跑,苏雪云刚要动,发现周文宾追上去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追,有周文宾在,她相信祝小莲不可能有事的。

文征明不知所措的看着祝小莲的背影,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我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她误会我了。老祝、秋月,你们相信我,我怎么会那么想她呢?我知道伯虎不对,我只是想帮帮兄弟,我……怎么办,小莲一定很伤心,”他用力捶了下自己的头,懊恼道,“都怪我不好!我真是不会说话,我怎么把小莲惹哭了呢?”

陈小生摇摇头叹了口气,“征明,说真的,不是我老祝不顾十几年兄弟情。伯虎为了说服他爹让他参加科考,随随便便就弄出纳妾之事,一次就伤到了秋月和小莲,她们一个是我娘子,一个是我妹妹,你知道她们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的。如果伯虎知道自己错了好好改过也就算了,大家不提从前的事,日子照样过。可他不跟我妹妹道歉,还总想让秋月给他好脸色,别人不顺着他,他就说别人不顾朋友情谊,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事啊?是不是只有他唐伯虎才是世间第一聪明人?只有他做的才是对的?”

陈小生沉默了一下,继续道:“征明,你说要尽力帮伯虎改掉坏毛病,我真的尽力了,秋月和小莲也已经给了他很多次的机会。从中秋节到现在,时间够久了,可他却是一次次的同我们置气,连反省都好像在做样子。我们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他这样做是他不拿我们当朋友,我们不可能一直顺着他让自己不开心,我看就到这里吧,今天这个赌约是唐伯虎提出来的,愿赌服输,以后大家不要走得太近,自然也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矛盾。过两天我们会搬出来,这样唐伯虎在六艺会馆也没有什么不自由不能出入的地方,免得大家见面尴尬。”

文征明吃惊道:“你们要搬出来?是不是因为我刚才说错话?我不是逼你们包容他啊,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苏雪云对他笑了笑,安抚道:“征明,你别这么自责,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我们和唐伯虎之间有矛盾,我知道你在中间一直很难做,你没有做错什么,毕竟唐伯虎是你兄弟,而且他也没有伤害过你,你想帮他是理所当然的,你不需要自责。我们搬出来对大家都好,而且我好不容易和妹妹重逢,也想有个自己的居所,早日为妹妹赎身带她一起生活,再加上还有小莲,我们这么多人住在六艺会馆很不方便。本来我和唐伯虎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见面没有矛盾,大家都安生,就快恩科考试了,尽量不要影响大家的情绪,你说对不对?”

文征明难掩自责的低下头,说道:“那你们选好地方叫我,我帮你们搬东西。”

陈小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征明,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始终是好兄弟。考完恩科之后,成绩好就会在朝为官,到时候被分到哪里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还不是要分开?就当早一步开始各自的生活好了,对唐伯虎,我们只要做到无愧于心就好,毕竟谁也不能负责他的一辈子。”

苏雪云看了眼唐伯虎离开的方向,淡淡地道:“其实他已经有了能陪他一辈子的人,可惜他看不见也不珍惜,白白糟蹋了别人的一片真心。”

文征明若有所悟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你是说昭容?”

苏雪云嘴角露出个浅淡的笑容,“除了她还有谁呢?从她嫁给唐伯虎就一心一意的照顾相公,孝顺公婆,可唐伯虎一口一个‘有名无实’,什么时候考虑过昭容的感受?难得昭容不计较,到现在还真心对他,可惜遇到这种不懂珍惜的人,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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