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几乎是冲进家门的。他看见孟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一杯热牛奶。她只有心情极差时,才会喝牛奶。“你怎么样?”孟子走过去关心地问。

“没事啊。”孟蝶喝着牛奶,没什么表情。

“你过来。”孟子拉起她,却被她挣脱。

“我自己也是医生,出了什么问题我自己知道。”孟蝶继续喝牛奶。

“你知道什么?”孟子心疼地说,“现代医学都解释不了的问题,你能解释?”孟子说完就后悔了,他不该责备她过分地坚强,不该责备她尽力隐藏的恐惧。

“解释不了我也活了三十几年了,”孟蝶看着他,“解释不了,就不要去解释了。”

孟子看着她的眼睛,她似乎是认命的,虽然她一直坚持着去改变,但从一开始,她就接受了失败。因为,那是个时间不能逾越的问题。她的身体,似乎超越了现代医学能够掌控的尺度。她用十年的时间,同时扮演着医生与病人的双重角色。每次拿起手术刀,她就忍不住微笑,她替她的病人感到庆幸,起码,他们还有躺在手术台上的机缘,而这一刻,对她而言,都是奢侈。

孟子坐在她身边,一手揽过她的肩膀,想去好好温暖她悄悄颤抖的心,“有办法的,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是啊,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一定会有更先进的医学技术,一定会有人,解释得了我的问题,但是,我等不了那么久。”

“你可以的,”孟子抓住她的肩膀,“你可以撑过这十年,就一定可以再撑过十年,然后再十年,很快,你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你胡说什么?”孟蝶突然笑了,“我本来就是正常人啊。”她的眼中有泪。是,她是正常人,却有着不正常的身体。无缘无故的机能衰退,几倍速率的细胞分裂,将她的生命压缩到原本的三分之一。孟子拼命地努力,让自己成为全香港最好的外科医生,却仍然无法阻止她体内细胞的快速死亡。“哥,谢谢你。”孟蝶感激地看着他,这十年的命,是他帮她夺回来的。药物维系的生命虽然脆弱,但是珍贵。

孟子动动嘴,似乎想告诉孟蝶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其实,孟蝶并不完全清楚自己的身体,但他不想吓着她。他不敢让她知道,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莫非把自己浸在热水里,他需要放松,需要给大脑呼吸的空间。当他扶起孟蝶的身体时,他完全感觉不到差别,那就是个普通人的身体,没有接缝的痕迹,没有修补的伤疤。“组合人”,那是怎样的怪物?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这个概念与孟蝶联系在一起。

莫非吐出一口气,耳朵探出水面,他听到敲门声,突然想起他约了司徒。

“怎么,还没进展?”莫非给他一杯茶。

“查了所有的医院,接受过肾脏移植的病人不是确认死亡就是活蹦乱跳,”司徒有些气急,把档案往桌上一拍,“又白忙一场。”

器官移植?莫非一想到这点,就不禁打个哆嗦。突然,他想到什么,“名单呢?”

“什么名单?”司徒眨眨眼。

“接受过肾脏移植的病人名单!”莫非比他还急。

“干什么?”司徒边问,边找出资料递过去。

莫非一页页翻着,哗啦啦的翻页声搞得司徒心里毛毛的。

“喂,你有想法就直接说,翻了半天一句话没有,你吊我胃口啊?”

“没有,没有……”莫非翻到最后一页,“怎么会没有呢?”

“没有什么?”

“没有……”莫非把话硬生生咽下去,“没有我当事人的记录。”莫非撒谎。

“你打的官司跟肾脏移植有关吗?”司徒皱眉头。

“是啊,”莫非敷衍他,“喂,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听过‘组合人’这个概念啊?”

“组合人,什么东西,变形金刚啊?”司徒觉得莫非今天有点怪怪的,但他没时间研究这个男人。call机响,司徒顿时脸阴,不好的预感顺着血管直冲大脑。“莫非,”司徒的声音都僵硬了,“第三个死者出现了。”

“这次少了什么?”莫非敏感地想到人体器官。

司徒对他的先知微微一惊,“少了胃。”

安然陪安静去教堂。咖啡事件后,她们默契地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与傅君泽有关的话题。她们是姐妹,她们珍惜彼此的感情,九年的空白,任何的意外都值得原谅。她们的爱,是与生俱来的,在三角的困局中,傅君泽,才是那个介入的人。

“安静。”有人叫她。

“蝶姐?”安静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

“别急。”孟蝶过去扶住她,眼睛却看向安然。这是第一次,她与安然,打了个完整的照面。这就是姐妹吗?一样的眼眸,一样的微笑,是完美的契合。血缘,果然是神奇的东西,可以创造出一对完美而不留下任何模仿造作的痕迹的……姐妹?孟蝶的眼中,闪过一丝忌疑。

“孟小姐。”安然叫她。

孟蝶冲她笑笑,一分同情,两分惋惜,三分钦佩,四分理解。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太辛苦了。

“然然,我有点冷,你去车里帮我把外套拿来好吗?”

安然明白地点点头,离开。

“想跟我说什么?”孟蝶的身体并不影响她的思考。

“我想离开他。”安静说。

“跟我哥哥,没有关系吧?”孟蝶扶她坐下。

安静摇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你的问题,还是你们的问题?”孟蝶望向安然离开的方向。

“他们的问题,就是我。”安静拉着孟蝶的手,“无论我选择去或是留,所有人都会为我让路。但我不想这样,不想用别人的痛苦来换我的快乐。”

“可是,他也爱你啊!你怎么能确定,安然已经取代了你的位置呢?你的快乐,很可能就是傅君泽的快乐啊。”孟蝶说。

“她没有取代我,”安静认真地说,“她只是超过了我。”安静酸涩地笑笑,“爱跟道义,永远都不可能并存。哪怕他爱我,完全等同于他爱安然,他都不会需要犹豫。爱的,和应该爱的,又能有几次重合?其实我们三个,就如同一个简单的公式。他对安然的爱,减去他对我的爱,就是道义的爱。而道义的爱,永远不可能为零。”

“但是无论是快乐还是爱情,都是要争取的。你们之间,存在九年的空白,现在来比较谁的爱更多,对你,是不公平的。”

“可是,”安静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似乎心里有某种害怕的因子在急速地跳动,“我已经无法确定,他是否还是我的快乐了。”

孟蝶的心里怦地一下:安静……

“蝶姐。”安静拉拉她。

“什么?”孟蝶调整了下情绪。

“你能帮我找个地方住吗?”

“你不回我那里吗?”孟蝶奇怪。

“那里已经暴露了,”安静硬撑着笑,“我不想他找到我,我要的不是分开,我要的是离开。”

“你想不告而别?”孟蝶觉得不妥。

“我告诉你就够了,只要你知道我在哪里,你就可以保护、照顾我。”安静哀求地说。

“不行,留你一个人,我怎么都不会放心的。”孟蝶不答应。

“蝶姐,求你了。”安静快哭了。

孟蝶看着她,忍不住心软。她双眸微闭,突然,想到一个人。

和安静告别后,孟蝶去找莫非,刚把自己的想法一说,莫非几乎就要跳得三丈高,“什么?来我这里?”

“帮帮忙吧,她真的不想留在傅君泽身边,又不能去我那里,我又不能随便找个房子把她一扔。你认识我,认识傅君泽,也清楚他们所有的关系,你是目前为止最适合的人选。”孟蝶求他。

“你可以去找司徒啊。”莫非大方地推荐着。

“司徒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了,我可不放心把安静交给他。”孟蝶很直接。

“我也照顾不了啊。”莫非苦着脸。

“你可以的。”孟蝶说,“一个男人,如果可以记得每周去妻子的坟前送一束她爱的花,他一定也可以照顾好一个失明的病人。”

“我……”莫非无语。

“你的细心和周到,是傅君泽和司徒都不能比的,你劝人的功夫,他们更是要甘拜下风,把安静交给你,我就不用怕她再想不开了。”孟蝶故意俏皮地笑笑。

莫非搓搓脸,“可是你要偷偷把安静送过来,还要我瞒着君泽,难度很高的。”

“你有那么多房产,还怕玩不起捉迷藏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孟蝶给他戴高帽。

“试试吧。”莫非无奈。

孟蝶开心地笑了,却露出疲倦。

“你的身体……”莫非注意到她的苍白和虚弱。

“没事了,”孟蝶笑道,“我们家可是住着两个大医生哦。”

莫非笑笑,不再说什么。乐观,是最好的药。孟蝶,是懂得用药的人。

司徒在办公室里等着法医的报告,还没等他催促,袁秋就急着自己跑来了,嘴里嚷嚷着:“重大发现,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司徒一边夺过报告,看着看着,眉头皱成疙瘩。

7769正在一旁整理其他的资料,也凑过来看,“sir,怎么说?”

“这怎么可能呢?报告说根据死者的骨骼和肌肉弹性分析,死者应该是二十至三十岁,但根据他体内器官的机能分析,他至少也有五十岁,这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司徒把档案摔在桌上。

“哇,那不是成了妖精了?”7769说。

袁秋摇着头说:“我自己也接受不了,但我已经反复验证过了,不会有错的。”

“身体是二十岁,器官是五十岁,太可怕了吧。”司徒吐舌头。

“会不会那些器官不是死者的啊?”7769说完,立刻自己就吓得脸都绿了。

“你刚才说什么?”司徒灵光一闪。

“我说,那些器官,会不会不是死者的。”7769小声重复。

“不是死者的……”司徒握住拳头,顶住下巴,脑子里竟然毫无缘由地浮现出最近刚听过的一个新名词——“组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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