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本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龟井在候诊室里暗暗祈祷西本早日康复。

九点钟光景,十津川风尘仆仆地从东京赶来了。

“西本君怎么样?”

“仍在昏迷中。”

“能醒过来就好啦。”

“醒不过来,可麻烦啦。”龟井说。

“真冷啊,这房间。”

“七点钟就关了暖气。”

“噢,对了,我有个好东西,”十津川微笑着,把怀炉送到龟井手里,他自己也有一只怀炉,他把它塞在衬衣里。

“宫本已无法审问了。”

“是啊。很多事要问他,真遗憾。”

“只能靠冈山西警察署的审讯记录了。”

“这是审讯记录的复本。”龟井把它交给十津川。

十津川默默地看着审讯记录。

“同伙的下落和珠宝的去向,他没有交代呀。”

“这正是我们最想知道的事。”

“宫本对你说过‘银行’了吗?”

“是的。他讲了‘银行’两字后,就昏迷不醒了。”

“是什么地方的银行呢?”

“恐怕是银行小金库吧?”

“是藏赃物的地方吗?”

“是啊。江上的名字,可能是假的。他把珠宝藏在银行的小金库里。宫本恐怕也知道这件事。这种小金库,每月只要向银行付一点钱,借几年都行。江上可能对宫本说过,两三年后取出这些珠宝,换成现钞,大家平分。宫本对此深信不疑。因此即使逮捕了,也咬紧牙关,绝不招供。可是没料到,在‘光辉62号’列车里,他遭到江上暗算,宫本明白自己受了骗,因此对我说珠宝藏在银行的小金库里。你看是否这样?”

“天亮以后,叫清水君把东京的银行都调查一遍,”十津川说。

寒冬季节,天亮得晚。七时左右,窗外才开始露出晨曦。这时医生跑来说西本刑警已经醒过来了。

龟井留在名古屋照顾西本,十津川先回东京。

十津川在新干线给清水刑警挂了个电话,要他调查银行小金库。

“以江上的名义,向银行借了小金库。对,是最近的事。你去调查一下。”十津川对清水说。

十津川于下午一点四十分抵达东京。清水在车站迎候。

“银行已查清了。”清水说。如此轻而易举,十津川稍感意外。

“是以江上的名义借的吗?”

“是的。借主是江上利夫。他在M银行四谷分行借了小金库。”

“现在就去看看吧,”十津川说。两人乘电车去四谷。

“江上利夫是我们要找的江上吗?”电车中十津川问清水。他觉得也许是同姓异人。

“打电话问过了,那人跟传真照片上逃犯的长相一样。”

“也许此人就是逃犯。看来本案快了结啦。”

到了四谷,两人直奔M银行四谷分行。

分行行长山本见了警察,脸色苍白,神色惊慌。

“那人非常循规蹈矩,我很放心,所以把小金库钥匙交给他了。”

“如此说来,你跟他有买卖上的联系?”

“是的。他在这儿开饭馆。我们已经相识五年了。”

“那饭馆现在还经营着吗?”十津川问后瞧了山本一眼。

“三个月之前,他把店盘给别人了。”

“他是什么时候借小金库的?”

“两个月之前。”

“那么,是在店铺盘给别人之后啰?”

“是的。因为生意不好。江上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啦?”

“能让我们瞧一瞧江上利夫的小金库吗?”十津川问道。

十津川和清水随山本来到地下金库。地下室里排列着一长行小金库,每个金库都编了号码。山本用两把钥匙,打开其中一个小金库。

十津川抽出长方形铁盒,里面空空如也,一无所有。

“你知道江上什么时候用过金库吗?”十津川问山本。

“知道。因为每用一次金库,都要记在本子上。”说着就拿出由江上利夫亲笔签字的本子来。十津川翻开本子,只见上面记着:

12月16日  申请借用小金库。

12月19日  取金库钥匙。

1月23日   使用

2月6日    使用

2月9日    使用

2月10日   使用

十津川的目光注视着2月份的使用情况。2月7日,江上与宫本抢劫“WADA”珠宝店。6日乃作案前夕,这一天不可能存入什么东西,恐怕是从金库里取出什么吧?

“会不会是手枪?”十津川心中想道。

江上有手枪。6日之前,他把枪藏在金库里,6日取出来,这种可能性极大。2月7日,两人抢了价值相当于两亿五千万元的珠宝。那一天,银行已经打烊。8日是星期天。因此,江上9日把它藏入金库。这是出于策略,并非真想寄存。无非让宫本相信,珠宝已藏在金库里。第二天他就急忙把珠宝取走便是证明。银行职员的证词,也颇说明问题。9日,江上提着小皮包来银行,回去时则两手空空。可见他把包放在金库里了。10日他提着小皮包回家。

宫本对江上的话深信不疑,万万没想到江上会欺骗他。他当时只拿了价值一百万元的红宝石,想到冈山把它当掉,结果被逮住。

江上则从金库中取出全部珠宝。不仅如此,昨天在“光辉62号”列车上,他又用无声手枪杀了宫本。

“江上是个危险的逃犯,”十津川说。

四谷站附近,有一家饭馆的老板,名字确实叫江上利夫。

十津川一面派人调查江上利夫的情况,一面在各机场、码头加强警戒,以防罪犯逃跑。

江上利夫,三十六岁。生于四谷,是江上家的长子。其父母曾开过“青叶饭馆”。父母原籍在仙台,故取店名为“青叶”。江上利夫有一个妹妹,名叫江上美矢子,已经结婚,住在大船县,比江上利夫小七岁,今年二十九岁。

江上利夫高中时代,在棒球队担任过第一棒球手。他对棒球十分喜爱。毕业时,曾在志愿表上写道:“大学毕业后,我想加入专业棒球队。”

进入S大学后,他仍然热衷于棒球运动。但大学毕业后,他却步入商社当职员。

江上二十八岁那年,父亲生急病突然死去,他就辞去商社工作,继承父业,成了“青叶”饭馆的老板。

“青叶”饭馆原有职员八人,江上当老板后,店铺扩大,迅速增加到二十人。不久,又在荻洼开了分店,“青叶”饭馆生意兴降,蒸蒸日上。周刊报导了这位青年实业家的事迹。三十二岁时,江上与丽质女人结婚。翌年,母亲去世。从此以后,他心猿意马无心做生意。

荻洼分店倒闭后,他想去海外开店,但资金奇缺。他煞费苦心要弄一笔巨额资金。于是,他想到了赌博和赛马,越不想经营饭馆,他在赛马上的赌注就下得越大。妻子为此与他发生争吵。两年前,江上与妻子已正式离婚。去年十一月,他把店铺也盘给了别人。

十津川手里拿着当年介绍江上事迹的周刊,封面上刊着江上洋洋得意的照片。文章的通栏标题为《明年计划在瑞士或夏威夷开设分店》。M银行山本分行长正值此时认识江上,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把银行小金库借给江上使用了。

生意兴隆时,江上常去海外旅行。他曾去过瑞士、夏威夷、菲律宾、泰国,似乎认真思考过如何开设分店。

十津川对此感到不安。因为江上有去海外旅行的护照,他不是可以轻易地逃到海外去吗?

十津川的不安颇有道理。2月14日下午二点,从大阪至马尼拉的班机乘客中,发现了江上利夫的名字。

2月15日,星期天才获知这一情报。搜查本部的警官们烦躁不安。倘若早一点把通缉令张贴在机场,也许能防止江上出逃了。

搜查本部立刻把江上利夫的照片电传至菲律宾警察署,要求菲律宾逮捕江上利夫。但是很可能希望落空,因为江上不一定住在马尼拉,也许他一过境就逃到泰国等地去了。

线索断了,警察署的警官们十分失望。看来唯有等待西本刑警的康复了。

在名古屋医院,恢复了意识的西本,劈头便问:

“宫本无事吧?”

“很遗憾,他死了。”

西本露出不相信的神色。

“为什么?”

“跟你一样,他也中了枪弹。你背上中了两发子弹,宫本中了三发子弹。”

“他为什么开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龟井问道。他觉得西本问得有点怪。

“是我带宫本去厕所的。”

“是啊。”

“带了手铐无法解手,因此我替官本开了手铐。他进去后把厕所门关上了,我在外面等他。”

“后来呢?”

“突然,枪弹从我背后射来。我当时只想到宫本,大声对他说:‘危险,别开门!’”

“这种心情,我完全理解。”

“接着,第二枪又射中我的背脊,我失去了知觉。”

“你当时伤势十分严重,差一点死去呢!”

“宫本在厕所里被人开枪打死的吗?隔着一道门怎么会死呢?”西本刑警眨着眼睛,不解地问道。

“宫本身体倒在厕所里,两只脚伸在厕所门外。”龟井说。

“那么,厕所的门是谁开的呢?”

“当然是宫本自己啰。里边锁着,外边无法开门。我们没有发现强行开门的痕迹。”

“可是我大声对他喊过‘危险,别开门!’他为什么不听呢?”西本百思不解,露出十分遗憾的神情。

“情况会不会是这样呢:宫本听见你的喊声,惊恐万状,急忙逃出厕所来。”

“是这样吗?”

“恐怕只能如此。他觉得与其在厕所里束手待毙,不如逃之夭夭,这么考虑很正常吧?”

“也有一定道理,”西本终于首肯了。

“你看到向你开枪的人了吗?”龟井问道。

“没有。因为他在我的背后开枪,真抱歉。”

“你不用谢罪。要谢罪的是我。我当时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罪犯是宫本的同伙吗?”

“是的。名叫江上利夫。十津川警官刚才打电话来说,江上逃到马尼拉去了。现在下落不明。”

“畜生!”西本骂道,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用着急,会逮住他的。你安心养伤吧。”龟井说道。

在等待菲律宾警察署回音的日子里,十津川立即去大船镇拜访江上利夫的妹妹。婚后她改姓加藤,丈夫在横滨超级市场工作,是个分店长。

十津川约加藤美矢子在附近咖啡馆交谈。下午二点左右,顾客稀少,门庭冷落。

报纸、电视台对案件已作了多次报道,因此,美矢子知道警察来意。她尴尬地望着十津川。

“我哥哥不是干那种事的人,”美矢子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十津川自从当警官以来已无数次听到这种话了。发生杀人事件后,罪犯的家属都说“XX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一听到这种话,十津川就觉得难受。他十分理解这些家属的痛苦和他们的美好愿望。但对调查事件真相的警察来说,绝不能表示一下同情就完事了。

“不过,从珠宝店老板、职员和死了的宫本信介的证词看,无疑是令兄干的。”

“那是错误的,”美矢子断然说道。她那高高的个子和严峻的脸型,很象她的哥哥。

“14日,你哥哥乘飞机去马尼拉,这是确凿无疑的。登记簿上有他的名字,而且还有目击者。”

“哥哥常去海外旅行,也常去马尼拉。这不足为奇。”

“去马尼拉后,你哥哥同你有联系吗?”

“没有。他出去旅行,事先经常不跟我打招呼。回来以后,才出奇不意地告诉我去了哪儿,并给我带来礼物。我想这次也不例外。”

“你哥哥事业失败后,把四谷的饭馆盘给别人,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

“当时,你哥哥心情如何?”

“他并不神情沮丧。做生意,盈亏是常事。不久前,他还对我说‘请放心,没什么事。’我想哥哥一定有什么打算。”

“那是什么时候?”

“1月15日,哥哥突然来我家时说的。”

“他说想干一番事业吗?”

“是的。”

“有没有讲新伙伴的事?”

“他说找到了一个合作者。待那人

拿出资金后,就开张志喜。如果干得好,‘青叶’店很快可以赎回。他信心十足,丝毫没有偷盜、杀人的意思。”美矢子严肃地说。

“合作者……”十津川自语道。这“合作者”,不就是府中跑马厅相识的宫本信介么?所谓“开张志喜”,恐怕就是抢劫银座珠宝店吧。

“你哥哥性格如何?”十津川问道。

“豪爽、好客。生意兴隆时,有个叫泽山的人常来吃白食。尽管嫂嫂讨厌他,但哥哥对凡是有求于自己的人,都热诚款待。”美矢子说。

可是,江上妻子的证词,与此大相径庭。

江上的妻子离婚后,恢复原来的姓氏——泽井芽子。十津川到其娘家调查。谈话在宽敞的庭园里进行。

“他结果垮台了。”芽子冷冷地说。

“是的。”

“他尽说大话,但实际上很懦弱。他不能中止赛马,是因为他性格懦弱。现在发生这种事情,也是由他的懦弱性格造成的。”

“你说他懦弱,那他怎么持枪抢东西,又开枪打死同伙呢?”

“愈志坚强的人,有控制自己的能力,不会在赌场上越陷越深。可是他遭受了一次失败,就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这就是懦弱。”

“有道理。”

“成功了,他就满面春风;一遇挫折,他就垂头丧气。”

“你预感到他会失败吗?”

“是的。他不仅懦弱,而且虚荣。我预感会出事情。”

“他的妹妹说,有一个人愿意出钱与他合作共事,他打算与那人干一番新的事业。”

听了十津川的话,芽子苦笑道:“在如今社会里,会有这种好人吗?”

“恐怕不会有吧。”

“绝不会有的。他落魄以后,以前得到他好处的人,一个个都离得远远的。看见他象看见瘟神一样,避之唯恐不及。谁愿意跟一个负债累累的人交往呢?”

“你离婚也是这个原因吗?”

芽子听后,不快地说:

“如果没事了,我就回家了。”

十津川又亲自拜访了“青叶”饭馆的老厨师高品俊吾。“青叶”饭馆倒闭后,高品俊吾已去中野饭馆工作。不过他仍口口声声称江上为老板。

“老板为人善良。朋友来了,好菜好肉招待,分文不取。”

“这次事件,你怎么看?”

“老板绝不会抢劫、杀人。”

“你和他一起去过海外吗?”

“去过。”

“去过马尼拉吗?”

“两年前,他带我去过一次。”

“只有你们两人吗?”

“是的。”

“你们在马尼拉干了些什么?”

“我们在那儿住了三天。观赏了马尼拉海湾傍晚的景色,去世浦岛尽情地游泳。还随老板去马尼拉郊外进行射击比赛。”

“枪是借来的吗?”

“是的。我不会射击,一枪也打不中。可是老板百发百中。”

“打了好几次吗?”

“是的,听说打掉一公斤子弹呢。”

“他有没有买枪带回日本?”

“没有。老板不是那种人。”高品俊吾说。

但是,十津川的看法与此相反。他认为射击会引起对真枪的欲望。在美国、菲律宾,只要有钱,就能买到枪。当时也许出于好奇,把枪带回了日本。这次用它抢劫、杀人。或许当时没有带回来。今年有了抢劫珠宝店的念头后,再去马尼拉买枪。总之,十津川明白了江上手中枪的来历和他善于射击的原因。

菲律宾警察署一旦逮住江上,案件便可了结。

可是菲律宾方面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他们仅仅确认2月14日乘客中有江上利夫这个人,出了机场,便去向不明了。

2月17日,龟井从名古屋返回东京。因为西本的意识已完全清醒,由家属陪伴,继续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了。龟井对菲律宾警察署迟迟不予答复,也焦虑不安。

“我们自己去那儿搜寻,恐怕还要快点呢!”龟井不满地说。

十津川笑道:“这不行。我们对马尼拉地形不熟悉。而且,那儿属菲律宾警察署管辖。”

正当十津川等人焦躁不安地等待菲律宾警察署消息时,电视台派记者去马尼拉采坊,播送了“搜寻逃犯江上”的新闻。十津川等人心事重重,但又束手无策,终于也关心起电视新闻来了。

记者在马尼拉市采访见到过江上的菲律宾人,并询问一个自称为“江上”的日本人,你有假护照吗?明明是假的,可是女记者却兴趣浓厚地进行采访,十津川觉得荒唐可笑。

马尼拉郊外有一个秘密组织,只要付一万美元,就可让罪犯逃往国外。记者采访秘密组织的新闻也源源不断地播放着。十津川只觉得无聊。

可是2月23日,星期一,电视台的如下报道却令十津川大吃一惊:

马尼拉郊外,发现江上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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