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海饭店谋杀案的嫌疑人名单上共有十一名女性。经过警方的详细调査,七人可以排除在外,因此名单上还剩下四个名字:

这几个女人的血型都是A型,在案发当晚都没有明确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并且,在面对刑警的调査时,神色慌张。姓名和年龄都是她们自己说的,不排除说谎的可能。但四人都在附近做生意,凡是认识她们的人,都说她们的确是叫这个名字。

除了春川和江外,两人是吧女,一人是按摩女,只要客人提出要求,她们都能为其提供性服务,所以,四人都有卖淫的经历。在防犯课的名单上,都能找到她们的名字。

调查进行到了六月三十日,后藤由美和石田敏子的不在场证明都得到了证实。一开始,二人都说当晚是和客人在一起,但对方是谁,两人却都无法说清楚。

后藤由美说:当晚的客人,是一个经常来酒吧的年轻男子。她在男人的邀请下,到他在车站附近的公寓过夜。她不知道男人的姓名和职业,再加上当时是晚上,也记不清公寓的具体位置。然而事件发生后,这个男人再次在酒吧现身,警方这才知道,他叫坂本龙平,在车站地下街的某家快餐店里当厨师。对于后藤由美的话,坂本全都承认,证明案发当夜十一点半后的两个多小时内,后藤由美的确和他待在公寓里。

石田敏子似乎一开始就不打算说出对方的身份。但在警方的逼问下,她承受不了压力,最终才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对方叫前川昌造,五十多岁,是一家机械制造企业的社长。敏子和前川一直维持着情人的关系,但因为前川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所以,敏子害怕一旦说出来,会给对方添麻烦。听说敏子供出了自己,前川倒也没有逃避,反而爽快地承认了两人的关系。据他们说,两人在事发当晚十点半左右,在车站前的咖啡店碰面。然后两人乘出租车来到春吉街上的某家情人旅馆,一起一直待到凌晨一点半。因为两人相识已久,所以警方还有心怀疑证词的可信度。后来,旅馆里的服务员也说,记得敏子当晚来过,她的不在场证明才得以成立。

最后剩下城山明美和春川和江。两人都没有案发当晚不在现场的证明,证词也含糊不清。即便如此,警方也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毕竟没有目击证人说,看到她们在当晚出入过玄海饭店,最近也没有突发横财。不能因为她们是性工作者,因为没有不在场证明,就怀疑谋杀案一定和她们有关。

博多警察署搜査一课的办案人员,开始有些着急了。就连平时性格豪爽,爱和年轻同僚开玩笑的搜查一课课长迫水,也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光脑门下面那对眉毛,最近都歪着蹙成一个“八”字。必须在事件钻入迷宫之前——也就是案发后两周内找到凶手。不然,案子很可能就会陷入胶着状态。而在两星期中,头一个星期是胜负的关键。

正当警方愁眉不展的时候,玄海饭店的经理楠信一郎来电话说,有个年轻女人,要求看一下谷口住过的房间。六月三十日下午六点,巽志郎刑警和刑警部长内田一起,急忙赶往玄海饭店。

梅雨季节的天空中,不时有阳光透过云隙,将大地蒸得闷热难耐。车站大楼四周的小高楼,就像婴儿出生的乳牙,高低参差不齐。久违的夕阳照耀在这群建筑的屋顶上。

内田刑警部长驾驶着黑色皇冠轿车,正准备驶入饭店前的停车场时,看见对面有一辆闪着光的白色奔驰,一边鸣着独特的低音喇叭,一边轻柔地滑进了停车场。穿着黑色西装的楠经理闻声,连忙带着三、四个服务员,从饭店大堂里走出来,上前为奔驰轿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从车内走出一个矮小的老人,他就是这家饭店的社长蚁川国光。谷口被杀的四、五天前,他到奥别府静养。听说饭店出事了,便于二十五日的上午返回福冈。之后只接受过一次警方的调査,后来他嫌事情麻烦,于是就把这事交给了经理楠处理。蚁川国光大概六十五六岁,是个一天到晚板着脸的老人家。他的薄嘴唇就像被冻住了似的,紧紧地抿在一起。

蚁川社长和楠经理几乎同时发现巽志郎他们也开车驶入停车场内。于是,蚁川在楠耳边说了两句,并把头转了过来,和巽志郎的目光对个正着。蚁川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点了几下头。他转头打算对楠嘱咐几句,楠就像个听训的小学生一样,立刻摆正了身姿,把头凑到蚁川的嘴边。蚁川说社长完后,看也不看楠,迈出不似老人的坚实脚步,像一阵风似的走进了饭店的大堂。

“这老头真会摆架子,看样子可不好对付啊。”内田刑警用他特有的毒舌说道,“听说,这家饭店正因为逃税,正在被警方调查。”

巽志郎也知道这件事,但现在他想的却是别的问题。蚁川和楠是甥舅关系,巽的外甥今年也刚好参加过成人式。还没有孩子的巽,把这个外甥当成儿子一般疼爱,但在楠和蚁川这对甥舅身上,他却看不到一丁点儿亲情。

楠走进刑警们乘坐的车子,巽志郎和内田刑警两人也下了车。楠经理还是那个老样子,依旧摆出一副职业性的笑容,眯起伶俐的双眼,迎接着二人的到来。

“刚才我说的那个女人,是一个小时之前来的。她指明要入住谷口先生住过的那个房间。我答应她待会儿再带她去,暂时把她安置在别的房间里。”

“她叫什么名字?”

“前台登记簿上是菊地正子,二十二岁。”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去问问本人吧。于是楠带着两人走进电梯。敲响406房间的门后,立即就听到了回应声。

推开门,他们看到一个身材苗条的女性倚窗而立,正转过头注视着来客。巽感到很吃惊,眼前的这个女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轻许多。她穿着黑白条纹相间的横纹罩衫,浅橙色的七分裤,留了一个刘海遮眉的娃娃头。小麦色的脸庞未施粉黛,只有眼底画着明显的眼线。那是一对总是朝上看,又却总是心不在焉的眼睛。

“请问,你是清水千津子小姐吧?”巽志郎观察了一会儿女人,然后温和地问道。

女人点点头,没有否认。她看见楠带着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走进自己房间,也没有太过惊讶的表现。

楠出去后,巽让千津子坐下,自己坐在她的对面。内田刑警则站在千津子刚才站的窗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听闻两人是警察后,千津子的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一双眼睛露出疲态,有气无力地注视着两人。

“请问:你出走以后,到哪里去了?”

“在朋友住的宿舍。”千津子轻声答道。

“在福冈市内?”

“是的。”

“但你的朋友,我们几乎都打听过了。”巽志郎继续问道。

“那个朋友是来福冈路上认识的学生。”

“怪不得呢,你那朋友是女的还是……”

“是男的,对我非常好。”千津子大模大样地回答道。

“好吧,那请你回答几个问题。不想回答可以不说,但请你不要骗我们。”巽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话。

“你是搭乘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十点二十一分从宫崎出发的特快列车‘青岛号’到福冈的吧?”

千津子点点头。

“是为了谷口先生来的?”

“目标也不是那么明确,只是想出来转转……”千津子回答的声音很轻,她把两只手放在两腿中间,右手玩弄着左手的指尖。她这副样子,还残留着几分稚气。

据她所说,谷口想利用这次出差的机会,来和她聚一聚。但有殿村同行,不能搭乘同一班列车。所以两人决定分别出发,等到达福冈后再会合。回去的时候,再单独坐车,带她去长崎玩。但千津子对这个建议不太提得起兴趣,一方面,她不想为了躲避殿村,偷偷摸摸地与谷口约会;另一方面,在谷口工作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待在福冈很无聊。所以,她拒绝了谷口的邀请。但谷口还未死心,便把饭店的电话给了千津子,让她改变主意就打电话给他。

二十四日早上,千津子还没想要去福冈。母亲去店里上班时,她还躺在床上翻时尚杂志。她看到了杂志旅游版上的长崎专题,上面有模特穿着新款旅行装站在哥拉巴公园、唐四福寺前拍的照片,便一下子萌生了到长崎去的兴致。如果和母亲说,肯定会遭到反对,被骂了一顿再去肯定非常扫兴,索性先斩后奏不告而别。旅费这点钱,千津子还拿得出来,她简单准备了一下就出门了。到车站后就搭上了去福冈的列车……

“在小仓换车后,到达博多应该是六点四十分左右,之后你又到哪儿去了?”

“在车上和从鹿儿岛来的学生交上了朋友。”千津子无视巽志郎的提问,继续说自己的,“他们打算晚上住在九州医科大学,第二天参加示威活动。”

内田刑警部长似乎也对千津子的话产生了兴趣,便坐到了巽的旁边。大约一个月前,美军的飞机在九州医科大学的校区内坠落,学生们便以此为契机,打算聚会示威,要求美国撤走驻军。

“听他们这么说,我突然也很想去。因为我也是个学生啊,应该出一份力……”

“后来你就跟他们去了?”

“嗯,去了。到现场后吓了一跳。台风才刚走,居然已经有这么多人集合在一起了。天黑后,大家还点燃了火堆……我第一次看见这种阵势,在那么多人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熊熊烈火……”

说着说着,千津子兴奋起来。她两眼放光,连说话声都有些颤抖了。

她一直和学生们待到了晚上十点钟左右,突然感到累了。后来车上结识的学生,就拜托一位校友,带千津子到他们的宿舍休息。那个校友安置好千津子以后,就回去参加聚会了。那时候,她本来有机会给谷口下榻的饭店打电话,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那时候真是太累了,而且我觉得,就这么跑去见谷口先生,有种背叛大家的感觉……”千津子又低下了头,她不停用手掌摩擦着自己的大腿。

“那你那天晚上,到最后都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去见他?”

千津子很明确地点了点头。

据她的话说:那天晚上,学生们都没有回宿舍,她在房间里,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醒来后很想去见谷口,但一想到二十五号,他要去打高尔夫,就一直等到晚上六点左右,才打电话给饭店。没想到竟然出事了,电话那头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吓得急忙挂了电话。之后,她马上打开放在房间里的一台收音机,从新闻里,她得知了谷口被杀的消息。

她一直自责,说谷口是被自己害死的。如果自己和谷口见面,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她越想越伤心,突然涌起了去长崎的想法,因为那是谷口生前和她约好要去的地方。

千津子在长崎待了三天。有一晚,她是住在港口附近的旅馆里,其他时间,她和在快餐店认识的一群嬉皮士混在一起。从这里开始,千津子的话语就开始变得含糊了,但一提到谷口,她就眼眶一热,并且不停地吸起了鼻涕。

“你怎么没想到要往家里打个电话呢?你不知道你妈妈有多担心吗?”

“刚才我已经用公用电话,联系过妈妈了。她叫我马上回去,但我想看看谷口先生住过的房间再走。”说到这里,她又吸了下鼻子。

“你和谷口先生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比如要分手之类的……”内田盯着千津子问道。

千津子敏了皱眉头,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们会有什么问题,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呗。”

或许这才是千津子的真心话吧。巽志郎心下暗忖道。

千津子在博多署进行指纹采样和血型检测。检查出来她也是A型,但却是RH阴性。

听到化验结果,巽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与此同时,案发后在现场萌生的那种莫名焦躁感,又再次出现了。表面上普通的案子,但却不知道哪里暗藏着玄机。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案子不会轻易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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