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麻木地看过去,说“她不过是个反贼的妻子,活着也只会连累梅府,死了倒也干净。”

她说罢转身便猛地往墙上撞去,好在被人拦了下来。

她却丝毫不惧的样子看向君楚瑾道“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君楚瑾忍了又忍,只让人拿来纸笔,在纸上写下数行字来,随即将那墨水未干的纸丢在了郑氏的脸上。

郑氏看过那纸上的内容,想象到小姑娘绝望的神情,心里既悲又喜。

她想如果不是梅幼舒,梅府就不会有这一天,如果不是她,大女儿就不会被邵行墨设计,小女儿也不会被邵行墨误会,她的长子更不会与父母离心离德,去听一个小贱人的话。

她们梅府也就不至于会被邵行墨那个疯子所连累。

而她自己,被人羡慕的好姻缘也不会被王氏和梅幼舒这对母女给毁了。

她低呢喃道“她被人送去了江南,具体在哪里我特意吩咐了车夫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她说罢便笑了,“因为我知道,我必然会忍不住招认出来的。”

君楚瑾再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时却吩咐身边人道“直接绞死”

郑氏看着那些人拿来麻绳,藏在身后的手却在不自觉地打颤。

她以为自己真的能豁出去了,只是没想到,死到临头,她还是怕了。

梅幼岚的左手被人胡乱洒了药粉包裹了起来。

而那只被斩断后浸在血污中的手则显得异常恐怖。

几日后梅幼岚被人从梅府丢回牢房里,与之对应牢房的角落里却坐着薛平瑶。

她看着对方凄惨的下场,忽然也意识到自己也许会命不久矣。

薛慎文好不容易疏通关系来看她,问道“你当真没有参与过邵家谋逆的事情”

薛平瑶摇头,说“哥哥,我想见一个人,你能替我叫他来吗”

薛慎文愣了愣,道“你这个时候了还”

“我怕是难逃一死,就算流放,难道会比死要好吗,你替我叫他来,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薛慎文叹了口气,只有应下。

薛平瑶也不知在牢里等了多久,终于等来了梅年锦。

“我听闻你要见我。”

梅年锦站在外面,看着她,目光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薛平瑶道“我知道梅幼舒在哪里”

梅年锦略有些惊愕,却不太信她。

“我一直都在梅幼岚屋子里放了耳目,我的人听见她与她的母亲谈过此事,她们都想毁了梅幼舒,所以要将她送去妓院,只怕梅夫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打点好那些人事,那边的人接到梅幼舒后,便会叫她接客。”

梅年锦握紧了拳,脸色阴沉无比。

整个梅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都极力站在邵行墨这一边,不论怎么清算,谋逆之罪灭门也不为过。

是他与君楚瑾说,哪怕为了不给小姑娘招来太多的仇怨,也该放梅府一条生路。

君楚瑾答应了,可是小姑娘却反被报复了。

郑氏和梅幼岚贪婪卑劣,不珍惜这线生机,到死都还想着害人,其心剖开来只怕也难读懂她们的恶毒。

至毒妇人心,他今日算是从自己的母亲和妹妹身上领略过了。

“若你不曾参与邵家的事情,我会替你求情,让你回到薛府去。”梅年锦对她说道。

他说完这话便离开了牢房。

薛平瑶听了他的话后,则是抱膝痛哭。

他从来都没有辜负过自己,当初梅幼舒与她说的时候,她大可以追问清楚,可她当时眼里只有那个优秀的表哥。

她被虚荣蒙蔽了眼睛,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意相信梅年锦就是当年与自己定情的人。

她心里很清楚,她错过的是什么。

那种不会大富大贵,却一定会平安喜乐、琴瑟和谐的一生,包括那个男子,都永远不会再属于她了。

再说君楚瑾派人分散无数人手去追寻,却都一无所获。

这次不似小姑娘上回那般破绽百出。

郑氏为了叫她给自己陪葬,着实是下了不少功夫,短时间内,竟是半点痕迹也无。

君楚瑾虽然没有去过江南,但听说过那个地方。

然而他却也知道,那里是小姑娘的噩梦最开始的地方。

他一刻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可等他到了那里,只看到了江南一派繁华与热闹。

碧水石桥,街廊画窗,一群娇妩的女子斜坐在二楼的栏边,团扇掩面,说话的口音都带着软糯,目光新奇地瞧着外来之客窃窃私语。

然而很快,一行人带刀冲了进去,那群莺燕一般的女子便尖叫着散开。

搜罗了无数家明楼暗馆,却始终没有寻到小姑娘。

君楚瑾在驿馆里等各路人来回禀,甚至都不敢离开一步。

他生怕自己离开了,就会错过其他分路去寻的人马回禀的消息。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都是小姑娘沉默不语的样子。

外面又有人回来,他立在窗子却不敢回头去看。

“公子,我抓到了当地一个富商之子。”

这人的回话与先前的都不同。

君楚瑾回头看他,见他将头磕在地上,十分卑微。

可对方却带来了对于君楚瑾来说,至珍至贵的消息。

“他曾见过小夫人。”那人说道。

在君楚瑾手下做事的人,一级压着一级。

对于主子来说,是丢失了爱妾。

可对于那几百号人来说,这是一个机会。

平日里无风无浪的时候,自然也都平庸。

一旦风浪掀起,为了抓住这样的机会,他们都会使出浑身的解数去找人。

此人便更是连做了好几日的记录,将小姑娘浑身上下的东西以及家世背景都分析了一遍,最后竟从一个烟花女子身上找到了一件疑似小姑娘的珠钗。

虽是疑似,但他还是将那地方底朝天找了一遍,却仍旧没有结果。

最后花了全部的家当才买来了那烟花女子透露出珠钗的来源。

最后找到了她的金主,是个脑满肥肠的胖子。

那胖子常年流连风月场所,只是前几日不知怎地就伤了一只眼睛,至今仍未恢复能够视物。

这日,他本正在花楼喝酒,却忽然被一群人给带走。

他见那些人个个魁梧且凶神恶煞,只当是一群杀人不见血的土匪,战战兢兢求饶,却见到了一个黑袍冷面的男子。

那男子的看着他的目光,犹如看待一只蝼蚁般,异常冷峻。

他挺了挺肥胖的身子,正要开口,却见对方忽然蹲在他面前,用一种平静地声音问他“你的眼睛是谁伤的”

胖子迟疑道“你你是何人”

君楚瑾沉默地望着他,随即接过了随从递来的珠钗问他“这物你是从何得来”

那胖子看到这东西,顿时便想起了前些时候发生的事情。

“自然是是个妓、女身上的东西。”

那妓、女二字几乎刺伤了君楚瑾的耳朵。

他闭了闭眼,随即让人将人提起来在院子里用了一段酷刑让他将事情交代清楚,随即叫对方带路。

对方所到之处,是个极为偏僻的花楼。

当老鸨知道了君楚瑾的来意之后,则是脸色古怪地将他带到了一扇门前。

随从想抢在他前面先一步进去查看,却被他推开。

他让他们都在外面候着,这才伸手将门推开。

屋子里的布局略有些雅致。

金罗锦帐,美人瓷瓶,漆红木雕,还有字画琴鼓与诗集。

他往里走去,没有看到记忆中的小姑娘,却在绕过一段刺绣纱屏后,看到床头一段锁链。

他想起自己曾告诉过小姑娘锁芙蕖一物,是专门锁那些不听话人的工具。

后来他见她实在怕得很,又告诉她那是假的。

顺着那截铁链,他一直走到了墙角下,看到了墙角下的柜子。

他的心骤然一抽,缓缓蹲下身去,将那矮柜的门打开来。

柜子里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她手腕上正是锁链的另一头,雪色的中衣上都是干涸点点的血迹。

她唇瓣干裂,手指上全都是细小的划痕与伤口,连指甲都劈裂凝固着血痂。

“出来”他的声音略有些喑哑。

小姑娘却好似听不见一般,不为所动。

他伸手去碰她,却被她反手打了出来。

她红着眼睛看也不看他,声音似呦呦泣鸣的小鹿一般,小小的,嘤嘤呓语。

“碰脏了他会讨厌我的”

她揪出被他碰过的手臂,纤细苍白的手指似乎想将他碰过的地方搓干净。

她打人的力气也很小很小,甚至都没有任何的痛,仅仅只能传递出一种抗拒的意思,却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可是君楚瑾却觉得自己的心上被一只手攥在拳头里,几乎要缓不过气来。

他总觉得自己的喜欢是多过她对自己的喜欢的。

总觉得两个人相处之中,在感情上他才是先付出的人。

他却没有想过,要诱哄她迈出一步来喜欢他本来就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她不擅长表达,却会将他当做心里的一盏灯。

人死灯灭,他在,灯便长年照亮,为她驱散阴霾。

他若厌弃了她,对她来说,便是尝试过温暖微光之后的又一次黑暗。

她不似其他人那般幸运。

可以死在第一个坎,第二个坎,第三个坎,免于人世间的苦难。

而她经历了无数的黑暗,却还活着。

哪怕被郑氏送来了这个地方,也还活着。

因为有他的存在,她连自缢都是不敢的。

因为他最喜欢她了。

她答应了他,要一直都陪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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