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10月27日晚上,冈萨雷斯剧院为了参加当天开始的“道德卫生圣战”,突然换了节目,撤掉原定放映的詹姆斯·卡格尼和吉恩·哈洛主演的《公敌》,改映《伯纳黛特的奇迹》。

“圆球”奥维埃多事先不知道影片改了,和平常一样还是准时来到电影院。没等走到广告牌跟前,就被一张临时张贴的淡蓝色招贴画吸引住了。招贴画上印着伯纳黛特跪在地上的画像,而不是印在血红的底色上的大盗詹姆斯·卡格尼手里端着喷吐火舌的机枪的画像。他那位牧师哥哥挡住他的去路。哥哥身穿白色法衣,系着黑色领带,似乎准备主持弥撒。他站在台阶上,正向以圣体教友会的一群夫人为首的与会者发放小瓶圣水。夫人们都衣冠楚楚,脖子上系着天蓝色丝带,头上戴着镶花边的帽子。

“走开,撒旦!”牧师从纸盒里拿出一个小瓶,高高举起,好像要把圣水洒出来,“望你慷慨解囊。”

“我想先弄清楚,你们干吗要把我的名字签在那份声援书上?”“圆球”奥维埃多把手伸进衬衫里面的口袋,“谁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签字啊。”

“是你妻子替你签的。”牧师把小瓶子递给他,“你应该感谢她没有把你的名字落下。”

“这是撒旦的钱。”“圆球”奥维埃多最后掏出了钱包,教友会的一位夫人手握着一根杆子,把化缘钵挑到他眼前,他把一张两个科尔多瓦的票子放进化缘钵里,“我可以告诉你,这钱是我掷色子赢来的。”

“钱的来路不正,我主才从你手里取走。”牧师在他的额头上划了个十字,“可是,我主无法把你从铁窗后救出来。”

“铁窗?跟我有什么相干?”“圆球”奥维埃多把眼睛凑近蓝色的拉克索尔药瓶。纸盒子里还有香水瓶、“巴里”洗发精瓶和驱蛔灵瓶,里面都装满圣水。

“因为你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牧师把纸盒子弄得哗哗响,“国民警卫队盯上你的同伙了。他们都会以造谣罪被捕入狱。”

“那还算不错咧。”“圆球”奥维埃多把用钱换来的瓶子放回纸盒子里,“我还以为他们抓我,是把我当成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的朋友呢。你在布道台上说过,到监狱去看他也是犯罪。”

“毒害心灵也是犯罪。”牧师不住地向走进电影院的人点头致意,发给他们圣水瓶,“别去普里奥酒家了。萨尔梅龙大夫和他的同伙儿正急得团团转呢。”

“我把这瓶圣水送给萨尔梅龙大夫。”“圆球”奥维埃多又从箱子里拿出拉克索尔药瓶,“保佑他消灾免祸。阿门。”

“即便说你该下地狱,明个儿还是去参加圣体游行吧。”“圆球”奥维埃多已经上了台阶,朝售票处走去,牧师忙拉他的衣袖,“你又不会丢掉什么。要么,你赞成闹事?”

“再听一遍伯纳黛特的废话,我就能成为圣徒了。我和孩子们在下午场已经看过三遍了。”“圆球”奥维埃多刚刮过胡子,笑起来,下巴肉一颤动,刀伤就疼得他一咧嘴,“别出洋相啦,事儿还不是你们闹起来的。”

“你说的‘你们’,是指全莱昂市的人?”牧师问道,那位拿着化缘钵的虔诚的太太听到“圆球”奥维埃多的放肆的笑声,连忙划了个十字,所以牧师整理了一下领带,态度突然强硬起来,“你背叛自己人,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指你们大家,有谁算谁。”“圆球”奥维埃多用手指抹了抹从涂满发油的发卷上流到前额上的汗珠,“你们弄了那些声援书啊、游行啊,根本不是给孔特雷拉斯家赔礼道歉,是给你们自己赔礼道歉。要么是你们想报复堂娜·芙洛拉?你们是什么人啊,竟然公开宣布宽恕玛丽娅·德尔·碧拉尔的乱爱?”

“别提那位误入歧途的可怜的姑娘了。”牧师低下头,攥紧拳头,把拳头放到胸前,“她很快会弥补自己的罪孽。听说她要到哥斯达黎加去当慈善会的修女。这个行动很值得称赞嘛。”

“啊哈,你认为她有罪,是不是啊?”“圆球”奥维埃多闻了闻沾了头油味儿的手指,然后指着牧师,“那么,还给她赔什么礼,道什么歉?”

“听你说这个话,我简直不认识你了。”牧师闭上眼,皱了皱眉头,“别提什么赔礼道歉了,听我一句话,离那骗子远远的。”

“我倒是认识你,可我不听你的话,因为电影马上开演了。”“圆球”奥维埃多急急忙忙登上台阶,手举着钱,远远地朝售票处晃了晃。

“圆球”奥维埃多听见哥哥的警告,表面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非常担忧。在卢尔德圣母第二次在伯纳黛特眼前显灵之前,他离开了电影院,径直到普里奥酒家找“长舌桌”的人去了。

结果一个人也没找到。据“班头儿”普里奥说,萨尔梅龙大夫在家准备第二天的证词,另外,他已经知道奥蒂斯上尉发出的威胁,认为那不过是说大话,上尉根本不敢那么干。他甚至派女用人给安插在诊所对面的监视他的人送去几把椅子,好让他们坐在边道上。

罗萨利奥·乌苏卢特兰不敢贸然相信萨尔梅龙大夫的话,还在躲着。科斯梅·曼索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行动却谨慎多了,轻易不敢离开后店。店员告诉顾客说,曼索到马那瓜忙生意去了。

“圆球”奥维埃多决定给萨尔梅龙大夫写张便条,让跑堂的送到他家里去。和便条一起送去的还有那瓶圣水。这张便条也被收进秘密档案的卷宗里。便条的内容是:

敬爱的特奥多西奥大夫:

您头脑很清楚,目前正在搜寻您,要将您关进监狱,此事与巴尔多梅罗和堂·奥诺里奥家栅栏紧闭的花园里的三朵玫瑰花之间的那段故事有关。消息是一位可靠人士今晚上告诉我的。望多加小心,别再掉以轻心。上尉没有异议。附上圣水一瓶,想必您能猜出是谁提供的消息。明天下午,要求赔礼道歉的游行将把事情弄得更糟。

此致

奥·奥·雷

奥蒂斯上尉既没想逮捕曼索,也没想逮捕罗萨利奥,尽管他手下的暗探经常向他汇报这两个人的行踪。他知道,科斯梅·曼索没有离开莱昂,就睡在埃斯福埃索商店的后店里。还知道罗萨利奥藏在他父亲家后院的榨油棚里。罗萨利奥的父亲爱好音乐,名叫堂·纳西索·马约加。奥蒂斯上尉只想钓到大鱼,就是萨尔梅龙大夫。他向马那瓜打了报告,要求以破坏公共秩序罪逮捕萨尔梅龙大夫,但是,上面迟迟没有答复。索摩查将军到大西洋沿岸巡视,正待在布卢菲尔兹,没法同他取得联系。

1933年10月28日下午,萨尔梅龙大夫准备离家到法庭去的时候,仍然信心百倍,把握十足,不停地哼着他喜爱的一支歌:玛丽娅·格雷维的《万一见不到你》,边哼歌边往靴子上打鞋油。他换了件衬衣,穿上三件套条纹开司米西服,这套衣服是留着参加葬礼和在医学院参加博士考试时穿的。随后,把怀表放进坎肩的口袋儿里,把金表链露在外面。大夫从小箱里掏出医疗器具,把斯奎布笔记本、几本秘密档案和《大自然的奥秘》放进去。

萨尔梅龙大夫没把“圆球”奥维埃多的警告信放在心上。精心准备的证词是他最好的保证,一旦当着挤满法庭的记者和看热闹的观众宣读完毕,他打算以本案关键证人的身份公开要求法官给予保护。让奥蒂斯上尉发火去吧。

但是,第一件事就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对他很不利。费亚约斯法官下令清场,这读者已经知道了。从一开始,空气就显得很紧张。这种紧张的气氛在某种程度上来自大街,要求赔礼道歉的游行队伍就要从大教堂出发了。这件事使法官和证人之间产生了深刻的分歧,结果作证彻底失败。大教堂的钟声缓缓地发出当当的声音,似乎对刚刚开始的审讯提出告诫。

费亚约斯法官犯了个错误,后来他向阿利·瓦内加斯承认了。他花了整整一上午草拟了准备提出的问题。可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按准备好的单子提问,没能适当引导好。他心里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要想搅起这桩案子的脏水又不惹人恶心,那是不可能的。后来,他也向阿利·瓦内加斯讲过这个想法。他知道,证人萨尔梅龙大夫是深入探测脏水的关键人物。但是,他考虑不周,离开了稿子。

根据法庭档案记录,审问是这样进行的:

法官:您肯定已经知道,1933年10月25日的《记事报》上发表了署名罗萨利奥·乌苏卢特兰的一篇诽谤性文章,在本市引起严重骚动。也许您看过这篇文章?

证人:我看过,马那瓜和莱昂各家报纸发表的有关卡斯塔涅达案的许多报道我都看过。我甚至还看过外国报纸,上面有些材料您一定很感兴趣,我已经整理好放进我的文件里,可以提供给您使用。

法官:这么说,您承认这篇文章是影射本法庭正在负责调查的一些事实?

证人:我没有必要承认,因为我不是这篇文章的作者。作为读者,我发现在两者之间有些类似之处,这一点就是消息不如我灵通的人也注意到了。在贵庭没有介入本案前,我就认真地收集了有关本案的材料,我的意图是健康的,毫无私利的。我是想帮助司法当局,我这次来就是想把这些材料介绍给您。

法官:在这篇文章中提到一位医生,名叫特奥多西奥。您是否承认这位医生就是您?

证人:我再向您重复一遍,对那篇东西里的说法我不大清楚,也没必要弄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一点,正如您本人知道的,1933年10月9日上午我主动到孔特雷拉斯家,目的是为受害者卡门·孔特雷拉斯先生洗胃。根据个人的思考和调查,我有充分的依据怀疑他是被人毒死的,他女儿玛蒂尔德·孔特雷拉斯以及再往前的玛尔塔·赫雷斯·德·卡斯塔涅达也都是被人毒死的。您亲自下令进行化验,化验的结果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因此,帮您弄清本案的不是像特奥多西奥那样虚构的人物,而是掌握了无可辩驳的最新证据、今天在这里出庭作证的人。

法官:您和记者罗萨利奥·乌苏卢特兰是朋友吗?

证人:我是他的朋友,他是我的病人。

法官:《民众之声报》说,我提到的那篇诽谤性文章是您、罗萨利奥·乌苏卢特兰和商人科斯梅·曼索在普里奥酒家一起开会商定的。这篇文章有些提法严重损坏了孔特雷拉斯的遗孀堂娜·芙洛拉及其女儿的名誉。这篇文章的作者们还不顾下面这一事实,即她们当中的玛蒂尔德·孔特雷拉斯小姐已经不在人世,因此不能对这些造谣中伤进行辩护。

证人:我拒绝您对我提出这样毫无根据的指责。我郑重地告诉您,不管这篇文章说了些什么,我掌握的材料能够帮助您澄清罪犯的动机,可以这么说,既是情场不留情,也是财帛动人心。材料我带来了,您一旦掌握了这些证据,就足以判断出究竟是无事生非,还是有助于审理此案。我还掌握了其他材料,足以证明这个家伙竟然毒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法官:那么,我应该这样来概括:正是利用这些材料你们才编造出前面提到的那篇诽谤性文章。因此,也可以这样来概括:如果确实存在这类材料,也是您本人用同样的手法歪曲事实制造出来的。

证人:即使我对您满怀尊敬,我也要说,您概括错了。假如贵庭愿意查清楚罪犯怎样一步一步地策划犯罪活动、怎样使用毒药、怎样把毒药伪装好放进大夫开的药里、怎样利用恶性热病与马钱子碱中毒症状的相似之处,就请您来查一查我掌握的材料吧。如果您想了解罪犯的动机,也请您问问我。本人没有编造情书和幽会的日期,没有编造传递情书的人的名字,也没有编造亲眼目睹并愿意出庭作证的人的姓名,并以此来证实我所说的话。查清这些,本案的桃色背景就会一目了然,卡·孔特雷拉斯公司的某些欺骗行为也就会全部曝光,这些欺骗行为和本案并非无关。您的责任是秉公执法,为此,请不要拖延我的作证,别再把我说成是那篇文章的主谋,我现在不承认,今后永远也不会承认。

法官:您不会不知道,有所谓辱骂和诽谤罪。诋毁他人的名誉,要依法受到追究。

证人:这我知道。我还知道这是一种私罪,只有自认为是受辱者的人提出指控,法律才予以追究。但是,照我看,您也提醒过我,肯定会有人企图煽动孔特雷拉斯家对我提出控告,作为对我这副热心肠的奖励。

法官:我要把话说明白:我没有提醒过任何事,因为我不能这么做。

证人:法庭清场、您提出问题的意图,足以提醒我了。有人告诉我,国民警卫队企图以煽动叛乱罪逮捕我,还把《记事报》上发表的文章归罪于我。这没什么奇怪,因为这支由野蛮人训练出来的武装部队很少尊重法律。照我看,他们是想找到一只替罪羊,满足那帮捉鬼者的要求,他们借口为孔特雷拉斯家族恢复名誉,在莱昂市四处活动。照我看,他们是想堵住我的嘴,不让人们知道有关犯罪背景的证据。这样一来,人们也就无法知道有关犯罪本身的证据了。而恰恰在这个时候,您拒绝听我的证词。

法官:假如真像您说的,您受到了威胁,就应该正式提出控告。谁也不会阻拦您。

证人:据我看,我提出任何控告都没有用。那就干脆把我下狱吧,我准备进监狱。我为人光明正大,我取得医学学位,不是接受别人的赏赐,也不是继承祖上的遗产。你们把一个可能揭发罪犯的人关进监狱,而罪犯却逍遥法外,这就清清楚楚地说明了我国的司法机关是什么样子。

法官:有关本法庭正在调查的案件情况,您知道多少,就请都讲出来吧,不要略过任何细节或证据。

证人:我没有任何证据或者细节可以提供给您。

法官:刚才您本人在这儿说过,您掌握了这方面的证据。就请您讲出来,别再耽误时间啦。

证人: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我没有任何可说的。

法官:根据刑法,我有责任提醒您:由于您一再拒绝,现在我行使职权,指控您犯有发假誓、作伪证罪,犯有在官方调查案件时截留证据罪。

证人:这不过是把我关进监狱的又一条罪名而已。我最后再重复一遍:关于这件事,本人没有任何话可谈,我希望能记录在案。

法官:我该问的都问了。

证人:我被捕了?

法官:我说过了,就这些。签完字,您就可以走了。

证人作证就此中止。证人核阅记录后,签了字,事情到此结束。马·费亚约斯、阿·萨尔梅龙、秘书阿利·瓦内加斯。

在签字之前,萨尔梅龙大夫仔细地检查了记录。阿利·瓦内加斯神经质地摆弄棕榈扇,不时往脸上扇扇风。费亚约斯法官手托着下巴,假装阅读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来的几份案卷。小小办公室关着门,里面又潮又热。这时候,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很多人只能待在外边,踮起脚来费劲地捕捉证人的声音,或者等着近处的人透点儿消息过来。

夜幕降临,在灯光照射下,萨尔梅龙大夫脸涨得通红,仿佛要爆裂开来。电灯周围聚了一大群蚊子。开司米衣服磨得他裤裆处发痒,衬衣浆过的领子蹭得他很不舒服。看完记录后,阿利·瓦内加斯递给他一支笔,他没接过去,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自来水笔,庄重地拧开笔帽。然后,用有力的笔迹签上名,从地上拎起装着全部材料的箱子,连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看热闹的人也散了。瞎眼女人米塞雷雷斜挎着吉他踟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她光着脚,扭摆着长衫,似乎找不到记忆中的出口。萨尔梅龙大夫走到门口,听见她的歌声,浓重的鼻音好似来自异乡的荒山僻壤:“你,骄傲的姑娘,你,人人皆知的美丽的姑娘,你,满口乡音,我,离开故土,也许不再归来……”这是她心爱的歌。

走到大街上,萨尔梅龙大夫遇见几个参加游行回来的虔诚信女。她们身穿辅佐教团的咖啡色法衣,腰上系着粗大的念珠串。其中一人扛着旗子,上面悬挂着许多条蓝色丝带,在温和的晚风中轻轻飘荡。萨尔梅龙大夫撇了撇嘴唇,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看着她们走远了。然后,他加快步伐,回自己的诊所。

萨尔梅龙大夫穿过赫雷斯广场,走到教堂门前停下来要买份报纸。卖报的是个瘫子,他那辆羊拉的小车停放在教堂前的石狮旁边。《中美洲人报》第一版上刊登了达比希雷大夫新写的一篇文章,还配上了一幅达比希雷大夫年轻时的侧身像,正低着头看显微镜。

我教过他,可他什么也没学会

阿塔纳西奥·萨尔梅龙大夫是个蹩脚的医生,他在今年10月21日的《记事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文中称敝人为老师,真是不胜荣幸。但是,不管他怎样固执地给笔者戴上这顶帽子,也不能把我变成掩盖他严重失误的招牌。他顽固不化,竟想用他那点可怜的、未经很好咀嚼消化的科学知识作为薄薄的罩纱以掩盖严重的失误。对我昔日的学生患上严重的消化不良症,本人不能负任何责任,还望读者谅察。尽管在手术室里他曾守在我身边,尽管他在本人的教室里坐了漫长而无效的6年,本人没让他吃过油腻的饭食。

萨尔梅龙大夫指责我分不清生物碱和尸碱。尽管微弱的理解力又一次使他处于尴尬的境地,我还是愿意回答他:尸碱具有与植物碱同样的化学反应;和植物碱一样,尸碱放在碘化钾溶液中会产生沉淀,其化学反应与各类生物碱是一样的。毒效相同,表现相似,放在显微镜下检查分不清哪是生物碱,哪是尸碱。

例如,尸阿托品是一种尸体生物碱,一种可以与阿托品产生相似作用的尸碱,而阿托品是从颠茄里提炼出来的人造生物碱。我们大家都知道,或者说都应该知道,人是天然生物碱的活实验室,生活在人的机体内的亿万个细菌分裂后产生生物碱,人死后,可以变成可怕的毒素(见泰奥菲尔·古蒂埃:《微生物和动物毒素》,巴黎,1887)。

鉴于上述的一致性,必须使用1892年引进法国的梅里美光谱离心分离机,这是唯一有效的分析手段。据说,最近,马那瓜卫生部试验室引进了这种仪器,本人有些怀疑,但并不否认。因此,从尸体上取出的物质,未经这种现代仪器的分离,以此证实究竟是尸碱(动物碱)还是植物碱(人工制造的),就不能够也不应该往动物身上注射,因为其结果必将是致命的,但却是模糊的。我再说一遍:根本没有这样做。从堂·卡门的内脏取出的所谓生物碱(马钱子碱),由于方法简陋,没有经过认真的辨认。采取简陋的辨认方法得出两种不同的结果,第一次是否定的,第二次才是肯定的,这个事实恰好证明了我的看法。使用的是什么仪器?对挖掘出来的尸体的内脏取出的证据,我也持同样的看法。

必须跟上科学发展,本人昔日的学生似乎连远远望一眼科学的光辉也谈不上。他不知道尸碱的种类日益增加;他本应该知道,可他同样并不知道,在死亡的有机物中(在人这个活试验室内),二氧化碳与氨基酸分离后,新陈代谢即构成产生尸碱的基础。(见G·格拉斯:《关于尸碱》,柏林,1895)由此产生的腐胺,虽是一种简单的尸碱,仍有致命的毒性,与马钱子碱属性相同,这是马拉梅十分明确证明了的(见《现代毒物学文献》,巴黎,1893)。如果这里还不知道这些发现,那不是本人的过错。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无知而不负责任。再重复一遍,我认为,在试验室里宰杀的动物,包括注射从刚刚挖掘出来的尸体上取下的物质(我当时就反对这种做法)后死亡的动物,确实是中毒而死,但是,起作用的是尸碱。

正因为如此,杰出的罗萨莱斯大夫在马萨亚医院的手术室里才不得不切掉自己的手指,正是因为害怕被尸碱毒死。萨尔梅龙大夫根本没必要向我提起这件事,虽然现在我很感激他,因为这件事只能说明我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把罗萨莱斯大夫娶了法国老婆与我失败的婚姻相提并论。难道说,找不到科学证据,就要说人家的闲话?这正是他的根深蒂固的恶习。请读者做出判断,本人不愿在这种蠢事上浪费时间。

笔者不想滥用读者的耐心,再提起萨尔梅龙大夫偷偷摸摸地潜入堂·卡门·孔特雷拉斯家提取胃液这样奇怪的举动。本人坚持认为,胃液里根本没有马钱子碱。假如说有马钱子碱的话,他根本不可能把导管伸进死者的嘴里完成这一壮举。据我所知,他从未想过从鼻孔里放进导管。还是别谈这个无用的琐事吧。让我们看看他关于狗胃的潜能发表的那些奇谈怪论。

我这个不求上进的学生先行一步,一口咬定10月25日挖掘出来的尸体中有马钱子碱,其理由仅仅是经注射的动物肯定会死去,其实是死于同样无知的做法。动物是死了,但是,丝毫不能证明在人类尸体中马钱子碱可以保留几百年。

好啦,萨尔梅龙大夫,您向我列举了一大堆动物,与其说您是一位专业医生,倒不如说您像是一位魅力十足的马戏团老板。这些动物能活下来,是因为胃有潜能,这些动物没有死,是因为胃有潜能。或者说像美洲外科医师学会会长威廉·斯蒂龙大夫在1897年出版的著名小册子中说的,具有“抵抗一切的特性”。这些动物吞下毒药,仍若无其事地活着,这说明动物不仅能消化毒物,改造毒物,而且还能通过肺、唾液、尿和粪便排除毒物。但是,请不要把狗和鸵鸟、鼹鼠、山羊和其他马戏团的动物混为一谈。狗没有抵抗一切的特性。如果说狗死后,马钱子碱没有保留在机体里,由于同样的原因,马钱子碱也不会留在死人体内,而尸碱确实可以保留下来。

如果说狗具有和鼹鼠、山羊、鸵鸟一样的抵抗一切的特性,能抗毒物,那么,请告诉我:在像我们这样的土里土气的社会里,为了摆脱狗的搅扰,山野村民用下毒这种并不高明的办法残酷地毒杀无辜的狗,为什么狗会中毒而死?难道没有人像现在这样利用这种事证实黑胆汁病的理论吗?在伦敦的试验室里,这种做法连满足天真的小学生的好奇心也办不到。

我讲得够多了。谨以此结束和我过去的学生和同事的关系。他有些失态,一方面说我单纯,另一方面又冒称我为老师,顺带想暗示一下我是罪犯的帮凶。其实,只是因为我企图根据无可辩驳的论据维护科学的尊严,在我们这里科学尊严受到了严重摧毁和侮辱。关于“单纯”一说,算了吧,我将其视为他的谬论;至于所谓“老师”,请不要再这样称呼我,虽说本人曾尽力教过您,现在大家看到了,您一丁点儿东西也没有学会。

我不是在您面前替奥利韦里奥·卡斯塔涅达说好话,因为我和他不是一路人,萨尔梅龙大夫。其他人才和他是一丘之貉。他们喜欢不负责任地传播流言蜚语,捏造黑色故事,狡猾地造谣诬蔑。卡斯塔涅达先生出于病态很喜欢这一套。我们从一些正派人在法官面前所作的无数证词中可以看出这一点。

过去,我曾努力教萨尔梅龙大夫如何行医,但是,从来没教过他诽谤的本领,那是他甘冒风险自己学会的。在这一点上,他确实颇像卡斯塔涅达先生,大约是由于生性相同吧,而不是由于具有“抵抗一切的特性”,我们很快会看到,他们会凑到一起同桌共餐。请读者不要忘记这句预言。

萨尔梅龙大夫靠在路灯的电线杆子上读完这篇文章,随后又读了两遍,才又开始上路。

罗萨利奥·乌苏卢特兰化装成神父,在诊所的候客室等了他好大工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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