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雨师篁自刎时用的那把镇国宝剑啊!是神器没错,但也是凶器。容广道:“雨师篁也是心够大的,要不然就是故意吓他提醒他,居然把雨龙拿给他用。他敢吗?哈哈哈哈……”

谢怜忍不住了,道:“何必想那么阴暗?”抬手又是一符,封了他的口。恰好,这时,那边裴茗远远地道:“太子殿下,血雨探花,您二位休息好没有?床该收了,赶路吧。”

本来也没休息多久,聊着聊着就没了。

其余人留在此地,谢怜、花城、裴茗出发,雨师带了坐骑,提出送他们一程,送到铜炉脚下,谢怜欣然谢过。于是,那黑牛摇身一变,化身为原先两三倍大,可容六人乘坐。它前蹄先落地,伏了下来,雨师上去,坐在最前。裴茗隔了远远一段距离,坐在其后。最后,才是谢怜和花城。

谢怜跨坐上去,那黑牛起身,高高离地。他摸了摸那油光水滑的黑毛,奇道:“雨师大人这坐骑当真神奇。三郎好像提过,是如何化成的来着?”

黑牛撒开四蹄,奔跑起来,两边风景向后飞速倒退,奇快奇稳。花城坐在他身后,轻轻搂住他的腰,似乎怕他掉下去,道:“是雨师国皇家道场雨龙观一扇侧门的门环所化。”

原来,雨龙观有个小习俗,看到了门环金兽,上去摸一摸,可以增聚人气,累积善缘。信徒们纷至沓来,摸的大多是龙、虎、鹤等仙兽首,牛首一般没什么人摸,十分冷清寂寞。于是,雨师篁在雨龙观清修时,每次挑水路过那扇门,都会摸一摸那金环牛首。门环上的牛首沾了她的人气,雨师飞升后,牛就跟着一起飞了。至于其他人,一个都没点将。

黑牛飞速前行,谢怜被带得身躯微微靠后,仿佛靠在他怀里,听着笑道:“三郎果然无所不知,好像什么典故都难不倒你。”

花城也笑道:“哥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知不无言。”

裴茗坐在前方,雨师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侧耳听后面的动静,随口道:“鬼王阁下说得真不错。太子殿下不如问问血雨探花的身世,看看他会不会答你?”

谢怜的笑容立刻微微敛了。询问一位鬼王的身世,这可不太有礼貌,其私密程度在谢怜心中差不多等同于问另一个男人的尺寸。他怕花城心生不快,立即把话题转了,轻描淡写地道:“裴将军。”

裴茗:“什么?”

谢怜:“前方颠簸,小心。”

裴茗:“什么?”

话音刚落,四人座下黑牛声若洪钟地哞哞叫了一长声,裴茗便被甩了下来。他愕然道:“岂有此理?”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甩下去也就算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可是,怎么不甩坐前面的也不甩坐后面的,偏偏甩了坐中间的?通常情况哪有这样的?

牛不停蹄,谢怜在前方回过头,丢下一串远远呼声:“说了前方颠簸,裴将军小心啊……”

一路把裴茗甩下去七八次后,四人终于乘着雨师的护法坐骑,来到了铜炉脚下。

铜炉原本是位于王都中心的一座郁郁青山,风景优美,和太苍山差不多,脚下便是巍巍王都,最繁荣的皇城。

这座皇城原本已深埋地下,大抵是经历过几次地动,又被震了出来,重见天日。谢怜坐在黑牛身上,观望片刻,正想下来,发现花城站在下面,对他伸出一手,心中一动,把手给他,翻身下来,道:“王城里也有神殿吧。”

花城道:“那是一定的。”

虽然裴茗一路上被摔了七八次,但不愧为武神,十分顽强,走路都不带瘸一下的,还伸手拍了拍那牛的颈子,混没注意那牛冲他危险地龇牙。裴茗道:“城里最高的建筑不是皇宫就是神庙了吧。”

花城则道:“不。皇城的乌庸神殿在山上。”

他伸手指去。果然,深红的半山腰上露出了一角飞檐,更多的部分深藏在绰绰的红影里。谢怜道:“那山体为何赤红……”

一句未完,突然,那化回原形的黑牛一声大吼。几人已经往前走了,回头一惊,而那牛猛一甩头,在地上打起了滚。雨师牢牢牵着它的绳子没松手,道:“怎么了?”

那头黑牛居然发出了人声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雨师听见这尖叫后,拔|出雨龙,向着黑牛一剑斩下!

剑光划过,一样黑乎乎的东西被挑飞了出去,啪得摔在街边墙壁上,溅开一团猩红的硕大血花。

食尸鼠!

方才大喊的,不是那黑牛,而是趁众人不注意蹿上牛身、狠狠咬了它一口的这只食尸鼠。它虽将死,却还在尖叫:“太子殿下——殿下殿下殿下!救我救我救我!”

“砰!”

谢怜被它尖叫得头皮发麻,脑仁发疼,而花城迅速将他拦到身后,微一抬手,那食尸鼠登时被炸成了一团血雾。但仍有一对小小的眼珠子黏在墙上,发出猩红的凶光。花城道:“雨师阁下,建议你检查一下你的坐骑。”

雨师已经在翻黑牛的毛了,道:“小伤。”

然而,四面八方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声聚拢过来、此起彼伏:

“咳、咳咳……带我走,谁来带我走!”

“早点逃了就好了……”

“我好不甘心……不要信他的鬼话就好了,我死得冤枉啊!”

“哥哥,哥哥?殿下!”

这一句格外清晰的,是花城的声音。谢怜这才回过神,道:“抱歉!”

花城神色凝重,道:“你又听懂它们在说什么了吗?”

谢怜点了点头。花城伸手捂住了他的双耳,道:“别听了。它们不是对你说的。”

谢怜的头皮仍是麻的,勉强道:“我知道。”

成千上万只食尸鼠犹如黑色的潮水一般,向着中心一牛四人蔓延过来。这里是王都,人口比前一座地下城更密集,死者也就更多,老鼠们的存粮也就越丰盛,于是,它们数量和个头也就越可观。眼看着即将被重重叠叠包围起来。裴茗神色严肃起来,身上罩了一层淡淡的护体灵光,道:“你们先走,我引开……”

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见海量食尸鼠都尖叫着朝他冲来,错开了他,向后方奔腾而去。回头一看,它们居然是追着雨师去的!

不知何时,雨师已经重新跨上了黑牛,往反方向奔去。那牛已经奔出了数丈,没有太快、快到食尸鼠们跟不上,也没有太慢、慢到被食尸鼠包围啃成骨架,而是保持在一个刚好能引着它们、被它们追在后面的速度。雨师远远地道:“诸位请先走吧,我引开它们即可。”

雨师一边骑牛而行,一边沿路大把大把洒下雪白的米。老鼠毕竟天性|爱食大米,都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这般雪白肥美的粮食了,蜂拥而上。这本是裴茗要做的事,却给雨师抢了先,弄得他没事可做,他神色可谓极为微妙。花城则松了手,道:“哥哥,走吧。”

谢怜一听到那些食尸鼠的声音就头疼,听不到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裴茗却转头道:“且慢。你们就这么走了?”

花城挑眉道:“不然呢?”

裴茗皱眉:“雨师那边怎么办?她应付不来吧,就这么跑了,不是乱来吗?”

谢怜奇怪地道:“裴将军为何觉得雨师大人应付不来?看那情形,雨师大人分明游刃有余啊。”

裴茗却仿佛不大痛快,最终,还是道:“不行的吧?这里又不是没武神,没有让女神官上的道理。太子殿下你们先走,之后赶得上我们就神殿汇合。”说完便自己追了上去。谢怜在后面喊了几声,花城则道:“走吧哥哥。不用管,就是受不了被女人保护了,一定得找回场子。”

抓紧时间,二人穿过王城和无数石化人的空壳,朝那座大山奔去。半个时辰后,终于踏上了这座铜炉。

这座山之所以远看仿佛染血,是因为山上大片树林都是红色的。分明非枫,却赤红如枫,鲜血般的颜色。谢怜还隐隐嗅到了血腥之气,恐怕滋养它们的土地里,少不了怨气和人血。

这第四座乌庸神殿,建在铜炉的半山腰一块稍稍突出岩石上,因此躲过了被岩浆吞噬的厄运,是四座神殿里最大的一座,也是相对而言保存最完好的一座。殿中还有许多姿态各异的石化人,当是殿中侍者。二人直奔大殿,一进去,墙壁上果然有壁画。然而,花城看了一眼,便道:“看来有人赶在我们前面了。”

大殿内,只有一幅壁画,另外的两面墙壁墙体完好,但墙壁面上已经被砸了个稀烂。

这种情形还是头一遭,谢怜微微愕然,道:“是谁动的手?”

他们连壁画是谁画的都没解开,又多了个壁画是谁砸的未解之谜了。但既然砸都砸了,还是先看壁画。只扫了一眼,还没细看,谢怜背上的寒毛便瞬间全部倒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这幅壁画和前三座神殿的,全都天差地别。画面上只有一个人,然而用色黑暗,线条和人脸都扭曲无比,根本看不出来这个人长什么样,只能看出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平民。

这还不算什么。让谢怜毛骨悚然的是,这个人的表情仿佛极度痛苦,在疯狂之中,撕烂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他的身躯。

而他的身上,居然长着三张脸,每一张和他自己的脸一样扭曲!

人面疫!

巨大的冲击之下,谢怜满眼都被那壁画的黑色侵|占了。他喃喃道:“简直……一模一样……”

乌庸国的国民也遭遇了人面疫!

为何乌庸太子这个两千多年存在的人的经历,和他拥有如此恐怖的相似程度?

见势不好,花城稳住他道:“殿下,先别看了。”

但那扭曲的画面给人的冲击力太大了,人面疫在谢怜心中留下的阴影又太重,他有点着了魔一般,盯着不放。于是,花城干脆一把将谢怜拉了过来,按进怀里,口气强势却不失柔和地道:“好了!殿下,听我说。听我的。”

顿了顿,他沉声道:“看着,前几幅壁画都是按时间顺序发展,有前因后果的,上一幅还是乌庸太子建了一座通天桥,下一幅一定是紧接其后的。但是这幅壁画根本接不上上一幅,是吗。”

谢怜反应过来也很快,道:“……是的,中间一定有遗漏。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把另外两幅壁画给毁了。”

花城道:“既然这个人把另外两幅壁画给毁了,那他为何不把这一幅也毁了?为什么要留下它?”

谢怜道:“两种可能。第一,他觉得,留下这一幅也无关紧要,可留可不留,不怕被我看到。”

花城道:“第二种呢?”

谢怜缓缓地道:“第二,这个人,把三幅壁画都毁掉了。留下来的这一幅,其实是假的,是他后来才画上去的!”

花城道:“很对。不妨再想大胆些,也许一路上所有壁画都是谎话,也说不定。我们已经很接近谜底了,在那之前,别自己想太多,好吗?”

埋在他怀里许久,谢怜终于把那恐怖的画面从脑子里挖掉了,这才注意到两人姿势,连忙准备把自己从花城怀里拔|出|来,道:“……不好意思啊三郎,那个我……”

花城却不让他脱离,而是把他搂得更紧了,微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过……”

他低下头,道:“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

谢怜的下半张脸埋在他肩膀上,花城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压得极低极低,除了他,没人能再听清。

他微微屏息,听到花城沉声道:“第三种可能是,这个人不是不想毁掉所有壁画,但是,他来不及。他刚毁掉另外两幅,我们就到了。而现在,他就藏在这座大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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