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怜醒来,花城微微分离了唇,似要离开。情急之下,谢怜顾不得那么多,双手一抬,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被花城吸走的法力又吸了回来。

花城显然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做,一时没留神,法力回流,谢怜怕他离开,连忙双手捧住他的脸,翻了个身,把花城压在地上,感觉一股凉凉的灵流灌入体内,顺着喉腔落入腹中,极为温暖。这时,菩荠观的小木门吱呀作响,一条巨型青色毛毛虫般的身影从屋内爬了出来,道:“他妈的,是哪个狗日养的胆子这么大!偷东西的毛贼吗,偷到老子头上了还敢打扰老子睡觉,阿嚏!看老子不……”话音未落就看到了观外两个看似吻得正火热的交叠身影,那一红一白,还能是谁和谁?登时吓得尖叫起来:“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城微微举手,原本是要去抓谢怜的肩,听他聒噪,手势一转,把戚容“哎哟”一声打回了屋里,门又“砰”的关上。花城这才翻了个身,把谢怜压在身下,抬起脸,微微喘气,眼里黑光闪烁,道:“殿下!”

谢怜来不及多说,伸手勾住他脖子又拉下来,吸够了法力,呛了一下,再次道:“移——移魂大法!”

谁知,这一次,他的魂魄刚被拉出来,还没抛上天,就被一道墙挡住了一般,重重弹回了自己体内,弹得他“啊”了一声。睁开眼,上方的还是满天星光和花城那张微显焦急的脸。谢怜坐起身来,抱着脑袋,喃喃道:“……过不去了。”

是师青玄死了吗?还是黑水玄鬼加强了屏障?不管是哪种,反正,他都没法再到师青玄脑子里去了。就算现在往南海那边赶,也肯定来不及了。

见他怔然,花城道:“殿下,抱歉。”

谢怜望他,花城又道:“但是,这事,旁人没法插手。”

谢怜摆了摆手,道:“……你不用道歉。其实,就算我在那里,也没法做什么。”

用移魂大法,他只能进入师青玄的身体。然而,师青玄不过凡人之躯,即便谢怜能帮他挣脱镣铐,他又如何能在黑水鬼蜮里,与那处的主人抗衡?连逃脱也做不到。

缓过了神,谢怜迅速重回上天庭的通灵阵,道:“灵文,你们出发了吗?”

灵文道:“太子殿下!方才你为什么突然一段时间就没声了?我们已经先派了一批神官到南海那边去了,奇英殿下回来了,待会儿他也会出海,但是黑水鬼蜮不是那么好进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谢怜哑声道:“稍候,我跟你们一起出发。也许还能记得点路。不过要麻烦你派人到菩荠观这边来接我。”

灵文道:“好的,他现在就来了。”

谢怜一怔,回头一看,花城居然已经不见了,而菩荠村外走来两个小神官,后面跟着一个个子高高、黑发微卷的少年,正是权一真。

谢怜对他微一欠首,算是打招呼,权一真却不懂回礼,不过谢怜也不在意。望了望四周,未见花城踪影,知道他是给自己留时间处理这件事。

二人和一批小神官出了南海,听谢怜建议,特地收集了几十具装过死人的沉甸甸的棺材,以备不时之需。船在水中飞速行了两三个时辰后,海面上飘来了诡异的东西。

许多巨型骨鱼的尸体浮在海面上,撞上了船。众神官警惕之心大起:“这是要到了吗?!”

谢怜却道:“不会吧,如果已经进入黑水鬼蜮,船肯定不能浮在水面上,还开这么快。”

可是,这些明显是前天晚上,裴将军和水师在这里战斗过的遗迹。权一真一直蹲在船舷上,维持着这个高难度的动作,这时,忽然道:“前方有个黑岛,是不是那个?”

谢怜定睛一看,前方果真有个黑漆漆的岛屿。而且,远看,的确很像那座黑水岛!

谢怜微微凝眉,道:“看起来真的很像。但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船也没沉?诸位请先慎重,当心是陷阱。”

刚说完,他就发现不是陷阱了。因为海滩上有个身影,正顶着太阳,用那一把斩将杀敌的宝剑来回划拉木材做棺材,一旁列着三具已完成的棺材,他手上正在做第四具。谢怜当即挥手,喊道:“裴将军!是裴将军,就是这个岛没错!”

大船立即调转方向,飞速驶去。裴茗一看援兵到了,却没有分毫欣喜,把剑往地上一插,摸了摸鼻子,郁闷道:“你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快做完的时候来,什么意思?”

权一真道:“有人来就不错了,听说要来救你,大家都没空。”

“……”裴茗一脸我不跟你这小孩儿计较,转向谢怜,问道:“太子殿下这是先回去了?你们这船怎么造的,怎么能飘浮在鬼域水面上?”

谢怜道:“我想不是船的问题。是黑水鬼蜮的诅咒已经散去了。”

裴茗一怔,随手试了试,居然一剑斩倒一大片树木,法力当真回来了,无语片刻,摇了摇头,道:“早知如此,我何必做棺材这么辛苦?”

此话不假,他这一夜当真是白费辛苦。做了四个人的棺材,三个人的都没用了。

一行神官上了岛,直奔森林中心。密林中的小鬼还没见过这幅阵仗,被吓得四下逃窜,而来到林中黑水湖边,并没遇上那些影形人。没有他人法场干扰,众人研究了一阵,终于破除幻界,湖边铁牢和幽冥水府都显出了形。

一进到幽冥水府,谢怜把那具黑衣白骨收敛好,提在手里便在殿中四下奔走起来。不多时,他便找到了那间大殿。斑驳的墙面上,两个带血的铁镣铐已经空了。一具无头尸体躺在大殿中央,血已经流干,一群疯怪人正冲那尸体上乱丢东西。众神官进来,那群疯怪人愈加兴奋。裴茗进来后,愣了好半天,才终于敢确认这是谁,震动道:“……水师兄!”

谢怜已知晓此事,道:“劳烦各位在这里,还有这整座岛上找找,有没有风师大人,或是……尸体。”

然而,无论怎么寻找,岛上也没见到师青玄的踪迹。

难道黑水玄鬼带走了风师?又或着,风师已被直接杀害,尸沉大海、血肉喂鱼了?

虽然师无渡在最后关头发狂,惹得贺玄直接暴起杀人,他死了,但毕竟不是风师亲手杀的,贺玄还会给风师换命吗?

轰走了那群烦死人的疯子,裴茗半蹲于地,出神许久,叹道:“水师兄,你一生强傲,却落得如此下场,连你是否瞑目也不知道。当真是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人生百态,样样都逃不过,即便人上为神,也终归不能幸免。”

权一真则没那么多感慨,“哒哒哒”地在幽冥水府里跑来跑去,跑过来瞅了两眼,觉得很奇怪,道:“他头呢?”

谢怜道:“给黑水玄鬼拿走了。”

裴茗道:“这鬼蜮主人和他什么仇什么怨?还有,青玄呢,地师呢?难道水地风三官全折?”

谢怜道:“的确是天大的仇,天大的怨。地师大人,要看你问哪个,真的那位在我手里,假的那位,就是他把水师大人的头颅拿走的。”

“什么?!”

谢怜盯着他,轻声道:“裴将军大概不知道吧。黑水玄鬼,姓贺名玄。”

闻言,裴茗脸色微变。看来,对于师无渡所做的事,裴茗和灵文大概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知道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把该上报的上报了,该处理的处理了,再回到菩荠村时,已过去将近整整一日。谢怜步伐微显疲态。

等到他回到菩荠观,刚打开门,就听到戚容的鬼吼鬼叫:“狗花城!狗|日的谢怜!你们两个真是不要脸啊我|操,大半夜的真他妈吓死鬼了!!!瞎了本大爷的狗眼,还不赔老子!!!”

一听他满口污言秽语,谢怜马上想起昨晚他和花城轮流把对方按在地上吸法力的可怕场面,当时没觉得不好意思,眼下却逃不过了,差点当场摔门逃出去。花城歪在一旁椅子里,一双靴子交叠着放在桌上,一听谢怜推门进来立即放下,顺手在戚容脑门上拍了一掌把他拍晕过去,站起身来,道:“哥哥。”

谢怜点头,反手带上门,越过地上被捆成青虫的戚容,坐了下来,道:“谷子他们出去玩儿了吗?”

花城道:“嗯,我放出去了。辛苦你了。”

谢怜道:“不。辛苦你了才是。”

花城笑了笑。须臾,他道:“我以为,哥哥会责怪我。”

谢怜摇头,道:“三郎何必多想?真的不会。其实,这件事,你说的没错。旁人的确……不好插手。”

想了想,他还是问道:“三郎,依你之见,那位黑水玄鬼,会对风师大人怎么样?”

沉默片刻,花城道:“我也不知道。黑水这个人,古怪得很。他一个人熬了太多年,没人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没人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谢怜忽然想起来,这句话也是上天庭许多神官对于血雨探花的常用评价。

黑水沉舟是从铜炉山中的万鬼厮杀里出来的,而血雨探花,同样也是。贺玄一个人熬了许多年,花城一人熬过的岁月,未必比他少。

使黑水沉舟成为今日之黑水沉舟的,是仇恨。那么,血雨探花呢?

使花城成为今日之花城的,又会是什么?

一瞬间,谢怜脑海中闪过许多,摇了摇头,把“金枝玉叶的贵人”甩掉,整理思绪,道:“不过,三郎,我不明白,水师偷梁换柱这件事,应当做的很隐蔽,他瞒了这么多年,黑水又是如何得知的?如果不方便,你不用回答我。”

花城道:“他都换地盘跑了,假神官也不做了,有什么不方便?说来简单,黑水死的那天晚上,师无渡特地去确认过。”

谢怜道:“因为只有猎物死了,白话真仙才会转而寻找下一个目标吗?”

花城道:“嗯。黑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记住了那张脸。后来成鬼,天上地下的人和事知道了些,黑水才发现,那是水神官。”

难怪了。这就很奇怪了。堂堂水神官,无缘无故怎会去参观一个普通人是怎么死的?谢怜道:“但这样应该也不会联想到换命?”

花城道:“所以,他才顶替了真地师,混进上天庭,调查这件事。胆子也是够大。”

谢怜缓缓地道:“若非他后来杀了真正的地师,还卷入了两百多个渔民,也可担得起一句‘有勇有谋’。”

花城却道:“哥哥,真地师是不是他杀的我不清楚。不过把那些渔民卷进东海大浪的,恐怕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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