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天气炎热,太阳终于释放出威力,炙烤整个世界。

林朝夕跪坐在床上,收拾了一会儿书包,但考试本身也不需要带什么。所以最后,她在书包里塞上三袋小浣熊干脆面,就心满意足下楼了。

裴之坐在他本人的专属座位上。那么十多天来,他永远坐在靠门那张沙发的左侧,永远比他们所有人起得要早,令人很怀疑他的睡眠时间。

林朝夕扫了眼客厅,发现孩子们都差不多到齐。

他们大部分围在乐高台前,研究一台黄色的乐高拖拉机。

塑料积木由下至上,相互叠加,变成很完整精致的模型。阳光温暖明亮,幼年安纳金坐在拖拉机驾驶室的位置,看样子改行得还不错。

她盯着拖拉机,越看越眼熟,好像裴之有那么一段时间沉迷拖拉机模型,无法自拔……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向沙发上的小男生看去。

你搭的?

裴之竖起食指,悄悄对她比了个“嘘”,

乐高拖拉机当然没有缓解压力的特殊魔法,它只是个很普通的玩具而已。可就算裴之都因为睡不着,要早早爬起来搭乐高解压,那么其他孩子的情况肯定不会更好。

——

“受副热带高压影响,我市最高气温仍将达到37c左右,白天为晴天,请各单位注意防暑降温……”

小学、初中、高中组……

所有等待夏令营中期考开始的学生都已站在考场外等待。不知哪里的气象播报声隐约传来,合着蝉鸣以及背诵数学公式的声音,让整个考前氛围异常紧绷。

“这次卷子肯定很难,我觉得我一定会走。”

“我的错题本落在宿舍了,有道题目我一直没弄懂,我想回去拿。”

“你们闭嘴,烦不烦!”

大孩子里爆发一声怒吼,场间顿时死寂。

陆志浩汗如雨下,不停在松t恤领口,被吓得打了个嗝,脸色更苍白。

很多小孩子噤若寒蝉,试图离那些暴躁的高中生远一点。

只有裴之像没事人一样,缓缓展开随便带的练习册,递了过去。

“扇扇吧。”他的声音随之响起,打破了沉闷氛围。

太阳格外刺眼,林朝夕也反应过来,抽了张餐巾纸递给陆志浩,又分发给身边其他人,像派传单一样,见人就往手里塞。

“你们不紧张吗?”陆志浩把脸擦了一遍,问。

林朝夕和裴之对视一眼,就在他们开口前,花卷赶紧打断他们。

“别问了,他们肯定说反正也是满分,为什么要紧张!”

“我……我还是紧张的!”林朝夕赶忙举手。

“为什么啊?”花卷讶异。

“万一考不到满分怎么办?”

她话音未落,很自然被小伙伴们围殴。

——

打闹声由下至上,飘到高一点的楼层时经不太清晰。

有人站在办公室窗边。

“我儿子高考前我都没这种鸡皮疙瘩起来的感觉。”

高中组老师俯瞰底下像焦躁蚁群的学生们,这么说道。

“因为你儿子保送了百草大学。”另一位老师嘲讽他。

“不要这么说嘛。”

他笑着回头,张副校长正好拿着试卷袋,走进办公室。

全体老师顿时噤声,纷纷回到座位,装作考前严阵以待的样子。

张叔平坐下,,简要叙述了考试流程,将试卷袋一一发下。

“维护考试公正是第一要务。”

“希望各位老师严肃考场纪律。”

“严禁作弊行为。”

最后是这么三句话,说完,楼下传来孩子们闹哄哄的打闹声。他很清晰听见林朝夕的声音,小女孩在笑着哀嚎求饶。

“这帮孩子啊……”

“就一点点也不紧张!”

老师们拿过自己班级的试卷袋,很有些气愤。

“散会吧。”他说。

窗外灼热骄阳,楼下的笑闹声逐渐散去,办公室里的老师也走得差不多了。

“有什么事吗?”张叔平抬头。

解然站在桌边,按着试卷袋,离他很近,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解然问:“您还坚持吗,如果我们班那12个孩子的平均分拿不了第一,就要被淘汰?”

“当然。”

“那中期考以后,我想辞职。”

“可以。”张叔平说。

——

“但要超过章亮他们组的平均分,我们一次都没超过。”

进考场前,不知道是陆志浩或者是安贝贝,总之他们中一个,又把话题又带到考不过第一组就要淘汰上。

林朝夕正好撕开一袋干脆面,差点喷出来:“怎么又聊章亮,能不能换个话题,讲讲我为什么又拿到了一张xx!”

“都说让我拆了!”花卷抢过卡片,扼腕叹息,恨不得把干脆面重新拆一遍。。

林朝夕瞪着他不松手,耳朵却紧跟孩子们的讨论。

“你们这么想留下来,张叔平比我们林老师有魅力吗?”听了一会儿,她很不服气地问。

“不是不是,好像就是因为……”安贝贝顿了顿。

“因为什么?”

“很丢人?”

“对啊,就这么被淘汰太没面子!”陆志浩说。

“那就努力考试啊!”林朝夕。

花卷掏了一大块干脆面,嘎吱嘎吱边嚼边说:“不如这样,要是最后我们成绩还是不如章亮,走之前把他打一顿?”

心里还装着好多段鸡汤,却被这帮小破孩堵得什么都说不出,林朝夕简直怀疑他们的紧张都是装出来的。

话题很快进行到讨论怎么半夜去张叔平房间吓人,孩子们脸上写满幸福,明明前一刻还在紧张害怕,后一刻却恨不得故意考得差一点,这样就能干坏事了。

他们聊得兴起,以至于当林朝夕把铅笔、直尺橡皮放在课桌上,才发觉她不知不觉就坐进考场里,而大家好像还没有互相加个油什么的?总之和想象的开考流程不一样。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湖风,电风扇在头顶哗啦啦转起,一切焦虑烦躁被隔绝在外。

小高组45人被分坐在两个考场,她所在的考场里没有同组成员,而章亮和她却恰好坐在同一个考场对角线位置。

她在看章亮时,章亮也在看她。

阴鸷小少年坐在后门阴影中,没有挑衅,虽然强行装出一副你们输定了的冷酷模样,但他抿紧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连章亮都在紧张。

林朝夕发现这点,她指指讲台上的试卷,又指指自己,比了个100分的手势,随后冲章亮笑了笑,回过了头。

很奇怪,在那一时刻,林朝夕既不觉得章亮可恨,又好像不再讨厌张叔平,仿佛没有任何情绪。

监考老师在讲台上分试卷,一叠考,一叠答题纸,还有一张鹅黄色草稿纸。

穿堂而过的湖风将试卷吹得一张张翻起,有两张飘到地上,教室里发出一阵低吸气似地惊呼,老师赶忙压好桌上那些,低头去捡。

也就这么一来一回的工夫,时钟走到9点缺5分,铃声响起,该发卷了。

周围很安静,像空寂的宇宙,又或者是冬天铺满积雪的森林。一张又一张试卷传下,雪片般飞到每张课桌上。

她低头试了试铅笔,笔头没有断裂,橡皮也在,没什么问题,然后她才将试卷摊开。

10道题,6道选择4道填空,晋杯赛标准试卷。

张叔平这次不再搞什么奇怪的考试流程或者猎奇题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奥数题,林朝夕一道道题目看下去,有些吃惊。

难度分布均匀,考点明确,能很好区分出能力水平不同的学生,简单题一眼差不多能知道答案,而最难的那道题,她一时间也没有把握。

这是份非常扎实的考卷,林朝夕心里暗暗评价。

考试铃响,二十个孩子齐齐举起铅笔,班级里很快响起沙沙动笔声,仿佛春蚕啃食桑叶。

林朝夕也同时拿起笔,不去看最后那道试题,而是从头开始。

数学本身,还是数学。

仿佛冬日林中清澈的小溪,小溪中有灵活的鱼儿在游动,她像机敏地猎手,伺机将鱼叉出。

dacb……

前面9道题目毫无障碍,而到第十题时,她的笔停下。

9个赛跑团队,每个团队有3名赛跑运动员,每一团队以数字1-9编号,并以9种颜□□分。但在终点线上,他们所处位置和图形结构发生如下变化……

求问终点时运动员组成的图形结构。

这道题粗看是逻辑推理问题,但又涉及序列,所以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这是决胜题。

她非常清楚这点。

看了一会儿,她依稀在大学准备智力竞赛题库时看到过答案,但现在完全回忆不起来,说没有几秒钟懊恼也是假的。

但这时候回忆答案毫无用处,之前能依靠成人的经验优势,可面对这道实打实考验能力及智力的试题,任何前期优势都不复存在,她和所有学生都在同一起跑线上,除了竭尽全力解答,没有任何捷径。

林朝夕将注意力完全放在题目中,再次拿起笔。回忆老林曾多次强调的思路问题,她一步步在纸写出想法,然后开始尝试。

一种探索不行再换另一种,整张稿纸写满,她开始在试卷后打草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完全沉浸其中,甚至连老师提醒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的声音也没有听见。

但碰壁、碰壁、还是碰壁,像横亘山谷的,她杠去最后一个解题方向,发现似乎除了暴力破解外,她找不到任何正确思路。

还有10分钟考试就将结束。但走这条路,10分钟内她可能只尝试很小的方案,她需要一点耐心,以及运气。

——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没什么大不了。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气,没由来想起这句话,开始动笔。

——

走出考场时,林朝夕还有种不确定的恍惚感觉。

灼热暑气扑面而来,骄阳灿烂,树叶缝隙间尽是钻石般刺眼的阳光。

四周是学生这样那样的声音,他们在说什么林朝夕并不能听很清晰,但觉得那很像愉快或者不快的乐曲,说不清调性,但总之非常清澈。

她看了看手掌缘黑糊糊的铅笔印,还没从最后一道试题中走出来,跨下台阶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裴之正把鸭舌帽戴上,边看着她。

林朝夕赶忙问:“最后一题的答案?”

“只有唯一正确解。”裴之说。

林朝夕想了想,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他们两人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不光是她,每位走出考场的学生都有类似的恍惚感。好多天来的高压学习生活,拼尽全力不想被淘汰的心情,在考完这一刻突然烟消云散。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明明在他们未开人生中还会有那么多考试,但这次又仿佛很不一样。

好像从没这么努力过,也从没这么不想输过。

不知不觉,他们12个人相互拍肩打招呼,重新聚到一起。

老林双手插袋,站在远处树林外,他靠着一颗有风铃般花朵的树,密匝而厚实的白色鲜花一串串缀下,让人看不起他的神情。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阳光实在耀眼,视线里是但林朝夕知道,那就是她的父亲。

她跳起来,冲他挥挥手。老林却没有举起手,只是远远看着她。像无所事事,也像在等待什么。

大概是在等她结束后,一起去鉴定所拿报告。

林朝夕朝老林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叫住她。

“回教室了。”陆志浩喊道。

——

考试完马上出成绩,是夏令营惯例。越重要的考试出成绩越快,也是惯例中的一条。

45位学生集体回到教室,大概半小时后,一半人要离开。

他们在这里也不过呆了十天,但大概这十天的经历太刻骨铭心,以至于连课桌上写的“张叔平大坏蛋”,都散发着令人恋恋不舍的气息。

窗外还是那片大湖,也就十天,湖上的野鸭都没长肥。

孩子一开始在低声交流答案,但说着说着,又觉得马上就出成绩,聊这个没意思。

林朝夕拿出最后一包干脆面,扔给花卷。

花卷按住袋口:“你还缺哪张卡?”

“高俅啊。”

“靠,这张我还没拆到过,根本不存在的卡。”

“我……我们学校一张高俅卖300!”

一听集卡,安贝贝很激动地凑过来说。那个年代的300块可不是笔小数目,足以显示不存在的高俅卡有多么难得。

“卷哥你行不行,不行不要浪费我最后一包小浣熊。”林朝夕趴在桌上要抢。

花卷赶忙把干脆面拿到桌板下,不让她碰:“我试试看、试试看。”

“要真能抽到高俅,我们说不定真的能考第一了……”陆志浩在旁边嘀咕。

“是吗?”

“快抽快抽。

孩子们顿时双眼发亮,就差对她那包小涴熊拜拜,不论哪个时空,迷丨信活动都吃香。

花卷高高举起干脆面,双手捏住袋口,就在即将拆开时,一只手突然冒出来,从下面,把干脆面直接抽走。

刺啦一声,裴之直接撕开包装袋口。

解然走进教室时,整个小高组教室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

“哇!真的是高俅!”

“300块300块!”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几乎男生都围在后门边,那里人头攒动,数不清的小手伸来伸去,像在抢什么东西。

解然在讲台上站了半天,都没人理他,他低头看了眼试卷和那张薄薄的成绩单,有些怀疑人生。

终于他清清嗓子,问:“什么宝贝?”

一开始是静止,所有孩子都像中了定身魔法,随后有人缓缓回头看到他,不知道谁看了一声“解老师!”

哗啦一下,像碎掉的鸟巢,孩子们终于反应过来,他们齐齐飞回自己座位。

十多天前,夏令营第一次考试报成绩时,他们还会七嘴八舌问这问那,而这次大家坐回座位后,再没人说一句话。

教室寂静无声,湖畔的野鸭传来,格外孤寂嘹亮。

“成绩出来了。”解然说。

45张小脸崩得紧紧的,解然一时间也有点紧张,他很想说什么,却发现什么缓解气氛的话都不合适。

“那我直接报成绩了。”他说。

台下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解然低头,拿着成绩单,半举起。刚填完的成绩单,带着油墨未干的湿漉漉感,风一吹,纸页轻轻翻折了下。

解然稳了稳气息,念道:“第一小组4人。章亮,90分;王风,80;陆明,80;徐钊,90,中期考平均分85。”

教室里还是静的,这组成绩已经很高,但原本每次成绩出来后的短暂庆祝也停止,孩子们屏息凝视,在等待下一组人的成绩。

解然看向角落里那群男孩女孩,低头,念道:“安贝贝,80;花卷,70;陈成成90;陆志浩,90……”

随着一个又一个成绩被念出,教室里越来越静,林朝夕迅速计算平均分,如坐过山车般,心情忽高忽低。

解然报得很慢。

在10名成绩后,他们总分840,平均分84,离第一组均分还差1分。

如果最后两名是90,那么他们将与第一组同分,除非……

除非她和裴之同时满分。

不光是他们,全班其他人都在等待。

就在这时,解然却停了下来。

年轻的大学生终于不在是从前满肚子坏水的样子,仿佛从很多天起的某一个时刻开始,在他身上的某个部分就发生变化。

或许连解然自己都不知道,但认真的眼神从来骗不了人。

解然放下手上的纸,说:“这么多天来,虽然我是你们的老师,但我其实也只是个大学生,我也处于人生迷茫而不知所措的时期。数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学它,我忽然不太明白了……”

他像在喃喃自语,又像说给他们听:“但教了你们这么多天,我好像又看到那些曾经熟悉后来淡忘但实际上、非常非常美妙的东西。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但非要总结一下,我认为那是在学习数学过程中,你们所展露出的天赋、努力、以及决心……”

“说起来可能有些肉麻,但我希望,为天赋和毅力,为智慧的偶然闪光和艰苦卓绝的努力,为你们自己鼓鼓掌吧……”

一开始,孩子们不了解他在说什么,还感到茫然,但渐渐的,大概是回忆起自己每天的学习,回忆起和困难搏斗的日日夜夜,回忆起解题瞬间的狂喜感觉。

全班的掌声渐次响起,越来越响亮,如同暴雨倾盆,沾在身上却要沸腾。

在一片掌声中,林朝夕听到解然说:“林朝夕,100分;裴之,100分。第2组平均分,86.7分。”

听到成绩的时候,大概是湖边还带着暑热,林朝夕觉得很不真实。

但有人在推她,有人在拍她,还有人在冲她吹口哨,这种闹哄哄的感觉让她和世界像隔着一层薄膜,。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高俅卡,卡上覆膜带着反光,所以人脸和大半片衣服看不清晰。

她摸了摸卡片,大概是金钱的刺激,她才有了点真实感觉。

她做对了?

她做对了!

他们赢了?

他们赢了!

再抬头,隔膜消失,周围声音完全灌入。

孩子们完全兴奋,甚至有人拍桌庆贺,啪啦啪啦,声音隆隆作响。就算不是他们小组的成员,也仿佛被这种兴奋感染,冲他们挥了挥拳。

讲台上,解然神情很欣慰,却又带着一些惋惜。

教室逐渐安静。

章亮原本一直低头,拳头握得紧紧的,在抬头看到解然表情的那瞬间,他突然像抓住什么希望,高举手喊:“老师,他们前10次考试的平均分是多少?”

“78分。”解然平静地道

“那我们呢?”

“83.5。”

那天,张叔平站在讲台上说过的那句话,再次回荡开——平时分占30%,7月15日考试成绩占70%,最后按总成绩算小组平均分,进行淘汰。

章亮拍桌而起,用手指着他们说,故意喊得很响,装作非常理直气壮的样子:“你们总分只有84.1,我们有84.55,就你们输了,我们才第一!”

章亮喊完,他们一伙人已经开始高声庆祝。

他们喊了两声,整个教室都很安静,孩子们都用一种质疑地眼神看着他们,他们尴尬地停下。

林朝夕算了下,章亮的计算确实没有问题,他们是在总分中少了零点五分。

“那又怎么样?”她非常平静地问。

骄傲如孔雀的小男生眼神游移,很明显缩了缩。

“总分就是我们更高。”章亮说。

“那又怎么样!”这是花卷。

“还不是因为你最后换了成绩好的人进组?”这是六组的小女生。

“我们到最后就是比你们高啊!”这是安贝贝。

“我们以后会比你们更好!”

“我们会比你们更好!”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脸很红但目光明亮,透着决不不服输的劲儿。

是啊,他们已经努力了,结果也是好的,是可以问心无愧地冲喜欢或者不喜欢他们的人大喊!

章亮还要再说什么。

这时,陈成成的声音响起了。

“我们就算被淘汰,也会继续学下去。”他说。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一直以来像海藻似的小男孩昂起了头,对曾经总是欺负他的人说。

周围还是闹哄哄的,但现在的吵闹和刚才相比,却显得非常真实。

努力过后就有好结果,大概是小说或者热血漫画里才有玩意儿,真实世界总是不好不坏,却不一定会带给你最想要的结局。

这就结束了吗?

林朝夕很不确定。

脑海中闪回过无数片段,她非常清醒,她最清楚的就是张叔平说的那句话,因为他们总会放弃,早晚而已。

但他们没找借口、更没有放弃,他们已经赢了,只是那该死的,0.5分都不到的差距……

林朝夕握紧拳头,是要离开了吗,差生反超最优等生,这样的离开已经足够光荣,但就这样了吗?

所有人都已经竭尽全力。

但她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吗?

林朝夕抬头看着天花板,看着比天花板更高更高的地方。

最后,她按住课桌,站了起来!

解然怔愣,全班学生都用不理解的目光看着她。

林朝夕她毫不犹豫冲出教室,左转上楼梯,开始狂奔。

风刮过她耳畔,她觉得浑身上下血液都在燃烧。

最难的就是这样的时刻,所有预兆都在告诉你,已经可以了,离开吧放弃吧,无谓的坚持毫无意义,甚至连你自己不知道究竟还在坚持什么。

但她还在爬楼,眼前漫无目的的楼梯都没有尽头,但这不对,她仍觉得遗憾,她仍为所有人遗憾。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还不想放弃。

站在那扇熟悉的赭红色木门前,林朝夕呼吸困难,但她还是举起沉重手臂,用力敲了三下。

“请进。”

推开门,刺目阳光骤然铺开,中年校长坐在落地窗前,只能看清他的轮廓,深沉幽暗,巍巍峨峨。

“有什么事吗?”张叔平问。

林朝夕喘着粗气,她知道张叔平叱责过她,甚至骨子里看不起这种死缠烂打似的努力。

但她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她离张叔平足够近,但又非常远,她看着他,盯着他深沉而不知喜乐的眼睛。

也是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不是巨龙,这是那坐山。

但就算是山,人在没有死之前,仍旧可以去搬。就算死了,也有子子孙孙可以去努力。

人对人如是,人对数学也如是。

人类世界的一切努力,本来就是在不断不断搬开那座山。

林朝夕说:“我们中期考成绩比章亮他们组高。”

“我知道。”

“但总成绩差了不到0.5分。”

“我也知道。”

“但你还是错的。”

“我错在哪里?”

“我们足够努力也足够优秀,你用成绩来衡量的,只是很小一部分的我们,还有你无法丈量的很多很多的东西,决定我们有资格留下来!”

张叔平看着她,目光中有探寻,也有意味深长的注视。林朝夕不知道那是不是嘲讽。

“所以,就算你那么讨厌我,你还是上楼来求我?”

“不是求你,但是如果我们就这么走,难道不像你说的那样,还是放弃了?不管怎么样,为了证明我不会放弃,我要再试一次。”

“我知道了。”张叔平看着他,站了起来,他把刚才在办公桌上整理的东西全部塞进包里,“所以,你赢了。”

——

下楼时,林朝夕仍旧头脑混乱。

跨下倒数几级台阶,他看到老林同志黝黑的面容。

父亲手上拿着一块光明冰砖,雪糕看上去软塌塌的,但还是透着洁白鲜美的甜味。

林朝夕三级并做一级,跨下最后的台阶,冲上去,紧紧搂着老林。

“等等等,雪糕滴下来了。”老林挣扎。

林朝夕拉着他,强迫他和她视线平齐,她强行咬了一口冰砖,然后说:“师父……”

“叫爸爸。”

林朝夕已经足够浑浑噩噩,听到这句话时,她又有好几秒的怔愣,耳朵里像塞了湿漉漉的棉花,声音失去形状。

“你偷偷去鉴定所了?”

“没去啊,不过这个世界上还有样东西,叫电话。”

老林面容黝黑,除了眼角有些红外,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激动?”林朝夕追问。

雪白的冰淇淋流淌在她手上。她努力试图从父亲脸上分辨出情绪,但她发现,那应该是高兴,一种如梦初醒的不真实感觉。

“以后就有拖油瓶了,为什么要激动?”

林朝夕目瞪口呆,觉得什么如梦初醒什么高兴一定是她的幻觉,但下一刻,老林就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直到冰淇淋化成奶油,一点点滴下,滴在她手上,将他整片肩头变成白色,她才听到老林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我会好好照顾你。”

老林没有回答,只是这样说。

依旧是夏日灼热的风,炽热干燥,带着要融化一切的决心,令人皮肤温热,血液滚烫。

蝉鸣填充着夏日正午的空间。

林朝夕把手环绕在父亲肩头,和他的额头蹭了蹭。

不用对不起啊老林。

我已经承蒙你多年的关爱照料,以后应该由我来照顾你。

而这个世界,你的女儿,她才真需要你。

她是我,她也不是我。

她或许还是个孩子,而我,大概已经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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