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爷爷提起过,他递交夜明珠时,曾透过房间里的屏风看见神鹰队的幕后人有三个头。我一直以为爷爷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又或者是夸大其辞,怎想却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三头人的影子。那影子就在我旁边,站在我旁边的是许少德,他的影子和他的身材成正比,一眼就能认出来。此时此刻,我内心起伏,呼吸急促,似乎手电的光线都在黑暗里跳动一般。我很想转头看个清楚,但是又担心看到的景象无法接受,毕竟许少德和我相处多年,已如兄弟一般,若是现在发现他是个三头妖怪,那我该如何是好?

可是,时机稍纵即逝,影子过了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许少德的影子又变回了一个头。我惊疑地转头盯着许少德,他表情十分自然,根本没有任何异常。其他人也十分正常,看情况只有我发现了许少德的影子里多了两个头,莫非是我眼花了?我在心里骂道,真他娘的该打,怎么连许少德也怀疑,看来明天得吃两斤猪肾,好好地补补身体。

十号煤井虽说只有一个出口,出口就是入口,但里面的井道分出了八条大道,每条大道还有十几个小道,横穿在九万大山的下面,好比在搞地道战一样。韦龙在桥天煤矿干了几年,十号井重新开发以后他也是第一批进来的,有他在就如旅游时有了导游,我们不必为认路操心。我特地走在最后面,想再看看许少德的三头造型,结果他却一直很正常。小光以为我走累了,所以就想帮我提探照灯,让我受宠若惊。

我一个大男人怎能让女人小瞧,刚想拒绝小光的好意,许少德却掉头说道:“哎哟,我累得站不直了,既然小光有这份心,又这么闲,那我代表万藏哥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你什么时候能代表我了?”我说着就把许少德伸过来的大包小袋都挡了回去。

“嘿嘿,原来万藏哥思春,知道心疼女人了。”许少德一脸坏笑。

“你们正经点儿,行不行?”小光给我们嘲弄得红了脸,立刻赌气地往前走,没再理我们。

我望着许少德没头没脑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他还是许少德,并没有变成别人。煤井淤积的矿水并不是很深,但是走到下面以后,矿水竟没到了我们的膝盖,水面波动着矿灯的光线,晃得如坐在船一般。范里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沉默不语,若不是他长得英俊一点儿,恐怕没人愿意和他说话。韦龙在他后面指路,可是水太深了,水面反光,因此很难看见水底有什么东西。我担心矿井工人淹死在水底,所以每到一处就在水里这里踢踢,那里踩踩。

井道里的水混合着煤粉,水黑得如墨汁一样,我溅得水四处飞,一下子自己就成了黑人。许少德看我踢水起劲,他也跟着学,溅得大家全身都黑了。这时,井壁又再次剥落,大块的水泥噼里啪啦地掉进水里,金墙又一次显露出来。剥落的水泥墙上满是被烧过的痕迹,看着这废墟,我的担忧更甚,但到底是什么操作失误,引起了这么大的矿难。

范里这时在前面叫了一声:“你们看前面。”

我们把视线移到前面,却看到水面上站着一个小孩子,不远不近,正好是光线不能到达的地方。在黑暗里趟水的定是他,可是桥天监狱的人几乎都昏死过去了,这个小孩子怎么能醒着,他下到矿井里又想干什么?我大叫了一声,他没应,就这么站着。许少德跟着我大叫,那小孩子退了几步,隐进了黑暗里。

“你们看……后面……”小光悄悄地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让我回头。

我回过头一瞧,后面的拐弯处也站着一个小孩子,他一言不发,也不动弹,当许少德朝他大喊时,那个小孩子就躲了起来。我纳闷地望着身后,难道这里不止一个小孩子,他们见了人怎么不过来,反倒跑开?我们正想往前走,结果一转头又有几个小孩子出现在前面,我恼火地追过去,范里他们也跟着跑来,可是没跑几步他们就又躲了起来。许少德跑得比较慢,一下子落在了后面,我对没追上小孩子很是沮丧,回头就朝许少德大喊:“你能再快一点儿吗?”

许少德一听我这么喊话,他就不高兴了,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他理直气壮地说:“我埋在这里过个百万年还能成为化石,永垂不朽,何乐不为?”

哪想许少德一语中的,矿顶竟然真的塌了下来,吓得我寒毛都竖了起来。石土全落在了许少德那边,我顾不得坍方未结束就奔了过去,可惜石土太多,把来时的路给堵上了。我朝着对面大喊,但半天过去竟没人应答,我心里骂着许少德,千不该万不该,谁让他在这里说胡话,结果惹土地公公他老人家生气了。

“我没事,擦破点皮而已。”许少德在那边喊道,“娘的,腿给打瘸了。”

“既然没事干嘛刚才不应我?你也真是的,再等等,我挖条道过去。”我说完动手就想搬石挖土。

“别挖,再挖又要塌了。”范里阻止道。

“还有道路回去吗?”小光朝一旁的韦龙问道。

“有,隔壁有条岔道可以拐回去的。”韦龙答道。

“那……你等着,我们马上过去,还有力气就往回走,别靠近坍方的地方。”我听韦龙说一下子就能拐回刚才的井道,这才安心。

好不容易拐了回去,但刚才的井道却是漆黑一片,对面没有任何光点射过来,只有我们的矿灯射过去。我望着漆黑的井道心里嘀咕着,如果许少德还活着,或者他的矿灯还亮着,我们为什么看不见?这条井道长一公里左右,刚才我们已经走到末尾了,但现在过了十分钟了,许少德若平安无事,他应该提着手电走出一段距离,至少能让我们看到他的照明工具上的光线。难道许少德刚才说没事,其实是让我安心地离开,事实上他已经离断气不远了?但是我转念一想,他这个人的思想还没觉悟到这么高的层次,要是真缺胳膊断腿,他肯定哭天喊地,才不会这么伟大。

范里在黑暗中最为敏锐,他对我说黑暗里有一个人正走出来,让我们往深处走。再走几步我也发现了黑暗里有个人,但令我惊讶的人这人有三个脑袋,虽然光线照不到那人的脸,但是却可以看得清楚轮廓。这一次我们四个人都注意着前面,他们第一次看见三头人,全都惊讶地停了下来。我心里满是疑惑,对面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三个头?但许少德就在里面,刚才的坍塌也许伤到了他,不然他不会不开矿灯的,想到这里我顾不得三头人是不是妖怪或者哪吒三太子,迈着步子不停地就往前走。

他们看见我脚步不停,怕我闪失也跟了上来,再走几步我们的光线就触到了黑暗里的人,那人也立刻打开了矿灯,和我们对着照。我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眼睛不适,好一会儿才看到来人是许少德,但看清楚时他却只有一个头。我看着极为纳闷,难道是光线照射的角度造成了视觉上的错误,可是上一次的影子里的确有三个头,这总不会有错,何况这一次范里、小光和韦龙也看见了,又怎么会出错。

许少德看见我们以后,笑得脸都变形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我。我给他抱得浑身不舒服,但看见他如此生猛,知道他没伤着筋骨,总算放心了。范里他们站在一旁,一直盯着许少德,但谁都没敢问刚才的三头人是不是许少德。我正想松开许少德,说赶紧离开这条井道,万一再塌就出不去了,谁知却看见许少德的脖子上有一道伤痕。那道伤痕被黑色的煤水覆盖,要发现很难,因为我和他接触得很近,所以才能看见。

可是,这道伤痕却有点特别,因为那道伤痕里流出的血不是红色的,而是绿色的。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就故意抹了一把许少德的脖子,许少德疼得叫起来,直骂我神经有问题。抹了一把许少德的脖子后,那道伤痕立刻又流了一波绿血出来,可是他脖子上的煤水太厚,一下子就掩盖了绿色的血液,甚至把他脖子上的伤痕都隐藏了起来。

我心虚地道歉,许少德对崩塌心有余悸,没再计较就和大家走出了这条井道。我静悄悄地走在后面,小光不知为何也走得很慢,几乎与我并排走在后面。可是我心里满是疑惑,哪有心思风花雪月,所以俩人就一直没说话。我张开手瞧了一眼,手上染了一片深鳄梨色的血液,是一种浓郁的碧绿。人的血液是红色的,这是常识,可许少德为何会有绿色的血液?这几年他也受过伤,但他流的血一直是红色的,为什么这次却成了绿色?

“在想什么?”小光打破了沉默。

“没什么。”我赶紧把手放下,现在救人要紧,可不能吓坏了他们。

“你们别婆婆妈妈的,快一点儿行不行?”许少德回头催促道,“现在搞对象可不是时候!”

我和小光听闻此话立刻就觉得很尴尬,两个人又再度沉默下来,全都僵直地往前走。范里担心再有坍方,所以一直边走边提灯照着顶梁,看看有哪里松了哪里裂了。我们又走了一大段路程,井道里的坍塌越来越多,我们也看见了几个死人,他们已经被落下的石块砸得血肉模糊,想救他们也已无回天之力,我们也搬不开巨大的矿石,只好继续在煤井里找寻幸存者。

逐渐进入了事发地段,遇难的人数不断增加,我为了检查亲人的下落,走得非常的慢,让整支队伍都慢了下来。说来奇怪,小光不再焦急夜明珠啊帛书什么的,一直陪着我看每一个遇难者的容貌。可惜我们碰上的人都已经遇难,虽然他们是假死状态,但毕竟不是不死状态,碰到伤害还是会受伤甚至死亡的。韦龙看着死去的同伴甚是惊恐,同时也庆幸自己被活埋在棺材里,不然他也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担忧地找寻幸存者,晕头转向,可是韦龙却在这时大叫起来。

“怎么了?”我按住要跳起来的韦龙,低声问道。

“我……我看见……”韦龙睁大了双眼,满脸恐惧和震惊,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看见鬼了。”

“哪里有鬼?”我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想着这小子真会添乱,也不看看什么时候,还敢说鬼呀妖的。

许少德一直看韦龙不顺眼,于是落井下石,鄙夷道:“说你没文化还不信,这世界哪来的鬼,如果真的有,老子让它立马见马克思去。”

“我没说谎,我真的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人,在这里飘来飘去的!”韦龙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又改口道,“刚才在飘!”

“那就是现在没了,既然没了就算了,别一惊一乍的。”我劝道。

范里和小光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全都静静地听我们说话。我觉得不对劲,若是以前有人造谣生事,就算范里装聋作哑,小光也会站出来主持正义,怎么这次她置若罔闻,莫非累得不想张嘴了?我闷声翻土掀石找人,许少德却畏缩地跑到我身旁,好像害怕什么东西,但又不肯开口说明。我给他闹得头疼,便开口问他怎么了,谁知道他却说自己也看到鬼了,因为不想没面子,所以没敢说出来。

“那你刚才又说没看见?”我反问道。

“我刚才真没看到,后来才看到的,那群死鬼飘啊飘的,太吓人了!”许少德表情夸张,像是害怕又不像。

“你别跟我开玩笑,要开玩笑等出去再说,没看见我正忙着。”我打发道,然后提起探照灯对着他的眼睛晃了一下。

许少德被灯光照到时反应非常激烈,一下子蹦到老远的地方,因为动作太快,一时没站稳就跌进了矿水里,弄出的动静很大,韦龙更是给吓得脸都白了。我给许少德吓得愣住了,他的反应实在夸张,为什么我用灯光照了他,他就跑开了?小光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坐在水里的许少德,接着又叹了口气,似乎恨铁不成钢。我想过去把许少德拉起来,但他却立刻拒绝,并慌忙地躲进黑暗的角落。我皱眉看着许少德,忽然想起他一直没开矿灯帽,提着的探照灯也没开,因为我们都开了灯,一时也没注意谁没开。

小光走过来问我:“他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他说他见鬼了,我才见鬼了呢!”我生气地答道,但随即看见许少德脖子上的伤痕又流了出了绿血。刚才他跌进水里,水把他脖子上的煤粉洗掉了不少,伤口被水碰到以后又流出了血,但在黑暗里看得不是很仔细。

“你有没有见过血是绿色的人?”我盯着许少德的伤口说道。

许少德发现我看着他,他就故意背过身去,好像小偷被发现后的紧张,十分地不自然。小光被我这么一问,倒没觉得惊讶,张口就说自己知道有一种人的血是绿色的。我忽觉小光一直对我不错,凡是有不懂的她都耐心地给我讲解,就如一个免费导游一样。小光一边说,一边翻起巨石,并不偷懒,她说有一种人的血液的确是绿色的,但那类人已经不能称为人了,人们把那类人叫作摄青鬼。很多人说,穿着红衫而死的人,其灵魂会化成厉鬼,向他仇人报仇,所以通常人们说红衣鬼最可怕,其实还有一种鬼比红衣鬼更可怕,它就是摄青鬼。

相传,若人因深仇大恨,而又不能报的人,可以躺在棺材中,卧在尸底七七四十九天不吃不喝而修练成鬼的半人半鬼,叫摄青鬼。为什么叫摄青鬼而不叫其它呢?这是因为它是摄取尸体的尸气而修练,本来叫摄尸鬼的,因为它是摄取尸气而成的鬼,但千百年来流传下来就变成了摄青鬼。摄青鬼是怀着仇恨而成的,所以比一般的鬼法力更高强,很多法器都对它无效。摄青鬼通常都不会死,除非给高憎法师等杀死或给纯阳之气刺死,否则便差不多是永生的,就算它报了大仇,也不会因心愿得偿而消失。摄青鬼不是正式的鬼,也不是人,是超出三界之物,很多法器也不能将它制服,而且要和摄青鬼斗法,很大可能会给它列为报仇对象之一。

在明朝初期,江南一个小县的地主的老婆红杏出墙,没过多久就与私通的男人将地主害死,然后霸占了他的家产。地主被害死时,他唯一的儿子亲眼看见了那一幕,但因逃得快而没被杀害。这个儿子不知从哪里听到修炼成摄青鬼的方法,竟挖开了地主的墓,然后睡了进去,四十九天后成了非人非鬼的妖物,并将那对害死他父亲的奸夫淫妇杀死。那一年,该县人心惶惶,几乎成了荒城,最后那个摄青鬼被一个隐士灭掉,那个县城才得以恢复平静。

我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世界上还有非人非鬼的东西,可是许少德一直在我身边,就算离开也没有离开七七四十九天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可能变成小光口中的摄青鬼?我将心里疑虑和发现全部告诉小光,小光听后略为惊讶,她想看看许少德的绿血,但却没看见,因为许少德钻来钻去,又把脖子的伤痕掩盖在了煤粉之下。

小光偷望许少德,没有我那么肆无忌惮,她没发现我说的绿血,但她没有怀疑,而是对我说道:“那我们就多留意他,刚才我也看见他有三个头,可是一转眼又没了,怕是有问题。”

“嗯,我总觉得不对劲……”说到这里,我惊得停住话语,差一点就跳了起来,因为我藏在身后的金箭忽然剧烈地抖动,持续不停,就好像有个人在我腰间跳踢踏舞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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