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顾关山光委屈都要委屈死了。

外头正在哗啦啦地下雨,沈泽拎着两碗馄饨回来,一看顾关山窝在地上哭,当场就慌了神儿。

他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冲过去,急切地问:“怎么了这是?

怎么哭了呢?”

顾关山呜呜地哭,眼泪水吧嗒吧嗒地往外掉,沈泽连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不仅不知道怎么安慰,而且还一头雾水。

他出门时脑子里想着回家的时候顾关山还睡着,还能去亲个早安吻,亲醒了还有好吃的馄饨可以吃——没有更贴心的事情了,结果一回家,顾关山蜷缩在餐厅的地上哭到发抖。

沈泽焦急地问:“怎么了?”

顾关山哽咽着,拿起空空的冈本盒子砸他,喊道:“我肚子疼!”

沈泽:“……”

……

十分钟后,顾关山坐在沈泽的床上抽抽搭搭,沈泽手忙脚乱地在外头烧水,水开了之后外头噼里啪啦地摔了什么锅碗瓢盆,哗啦一声泼了不少水,沈泽被烫得倒抽一口冷气。

顾关山被吓了一跳,声音却还哭唧唧的:“……沈泽。”

沈泽疼得嘶嘶地抽冷气,片刻后端着水和饭走了进来,对顾关山艰难地说:“先……先吃点,馄饨凉了不好吃。”

顾关山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好。”

沈泽小声问:“……没、没生气吧?”

顾关山擤了擤鼻涕道:“没有生气,顶多就是想把你第三条腿打折。”

沈泽不自然地侧了侧身,令小沈泽的方位离她远了一点儿……

顾关山一看就非常不爽:“躲什么躲,不准躲,我哪天说不定把你剪了。”

……

……

沈泽最终战战兢兢地安抚好了顾关山,保住了自己的鸡儿。

剪——想想都疼。

——

顾关山在拿到了offer之后不久,又忙了起来。

她在考完SAT后咸鱼了很长时间,接了一大堆稿子,而她搞定了自己手头的稿子之后——终于开始为自己的入学打算了。

她开始联系伊利诺伊艺术学院的学姐学长,又加了这届的新生群,他们这一届插画系的中国留学生不过十几个人,群里的大家都不怎么爱说话,顾关山在那群里头也并不怎么冒泡。

她和曼斯菲尔德教授保持联系,曼斯菲尔德教授对她非常的认真,给建议时非常的中肯。

留学生出国之前,尤其是艺术生,是非常忙碌的。

最基本的是了解学校的硬件设施,还要租房,芝加哥租房并不简单也并不便宜——尤其她这还是人生第一次。

中介可能会宰人,无法实地看房,指不定租个北美吐槽君里头的凶宅,吓都吓死个人。

每年新生入学的季节都有学弟学妹被老油条坑。

而且他们学校所处的地段——伊利诺伊艺术学院挨着伊利诺伊博物馆,而那博物馆正好在芝加哥的市中心,租金非常可观。

而且美国高校的中国高校的区别在于,中国的宿舍特别便宜,一年顶破了天也就一千二人民币,美国高校的住宿则特别的昂贵,最好的方法就是在外面租房——租房也贵,虽然省下的不多,但多少也是钱。

——而顾关山不想花她家里的钱。

她家只有一个孩子,收入也不菲,但顾关山已经对自己家人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并不想依赖他们。

尽管现阶段而言,依赖家里是必然的,顾关山出不起高昂的学费。

但尽量减少自己的开支还是做得到的。

他们家附近的猫咖里:

沈泽在午后的阳光中懒洋洋道地问“找到房子了吗?”

顾关山趴在猫咖的沙发上,翻着网站道:“没有,基本上附近最普通的房子都在三千刀以上,找一个人合租一个月一千五,加上水电一个月……”

她在计算器上啪啪地摁了摁:“——加起来,大约一个月两千刀。”

沈泽随手撸着身边的猫,大大咧咧道:“挑什么啊?

就看房子好不好啊,缺多少只管和我说。”

顾关山肉疼地说:“……一个月一万三千二。”

沈泽头都不抬:“你的卡号?”

顾关山:“……”

顾关山决定给沈泽这种态度提点建议,划拉着屏幕,委婉地问:“你养我是挺诱人的,但是沈泽,你一个月多少收入?”

沈泽:“……”

顾关山翻出自己的支付宝,把余额给沈泽看,道:“我这个月接了三张稿子,三千。

还有一个主催没把全款打给我,这还是同人稿不是商稿呢,你呢?”

沈泽十分强硬:“哥有钱。”

顾关山闻言笑眯眯地道:“沈泽,咱们两个人里头,能说出来‘我养你’的人,是我。”

她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洋洋得意地重复了一遍:“——我养你。”

沈泽:“……”

午后的猫咖一股淡淡的猫粮和咖啡的味儿,胖橘以小肥尾巴在沈泽脸上拍了拍,沈泽弹开那尾巴,突然意识到同龄的女孩子的确是比男生成熟——而且顾关山还比沈泽小了近两岁。

顾关山伸手招了招服务员,眉眼弯弯地笑道:“我们这里再加两块芝士蛋糕。”

沈泽只觉得,十分吃瘪……

——

那段日子他们过得格外的舒服,除了顾关山偶尔忙忙自己的开学事务之外,沈泽和顾关山一醒来就去形形色色的地方玩。

顾关山从奇奇怪怪的地方搞来了各种展子的票,有美术展和陶艺展,甚至还有街头艺术集会——沈泽打着哈欠陪她逛国画和装饰画,逛美术馆。

沈泽半点艺术细胞都没有,充其量也就有个艺术细菌——而顾关山则拿着手机认真地拍个不停,有时还拿着本子写写画画。

沈泽打量着一片奇奇怪怪的玻璃画,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看的?”

顾关山拿着手机拍了几张,又走到近处去打量:“很多展子去了美国就没机会看了,趁现在多吸收一点。”

沈泽:“……画画不就是……画画吗?

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有逛不完的什么……”

他看了看自己手心的票,道:“逛不完的《中国十九世纪的文艺复兴》……?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说:“因为美术本身和科学一样,是一个往巨人的肩膀上攀爬的过程。”

“随便举个例子吧,莫奈知道吗?

他的印象主义知道吧?

而他也是在古典画派的基础上——”顾关山点了点手机屏幕,指了指那幅《日出·印象》道:“——发展出来的印象画派。

《舞蹈》知道吗?

野兽派的马蒂斯,也是受到了后印象主义的影响。”

顾关山注意到了沈泽白痴一般的眼神,立刻决定举一个更通俗易懂接地气的例子。

顾关山拍了拍问:“鸟山明,手冢治虫知道吗?

日本漫画总知道吧?”

沈泽立即说:“知道!我喜欢龙珠!我现在还在追妖精的尾巴……”

顾关山笑了笑,翻了几张存的穆夏的图片,对沈泽说:“——你看,这是阿尔冯思·穆夏的画。

装饰画出身。”

那幅画非常的好看,是一个金发的女人站在台阶上,金光万丈,手里捧着一束百合。

顾关山笑道:“我为什么来看艺术展呢?

……因为这世界上的艺术,永远是站在上一任的人肩膀上,继续往远处发展,变得更美,更特别的。”

沈泽笑了起来,伸手在顾关山头上摸了摸。

顾关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对这个艺术展也不关心,我拖你过来,是……是不是很无聊啊?”

艺术馆的灯落在她的脸上,她皮肤白皙,眉眼却是温暖的。

沈泽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顾关山那时候也是会开玩笑的,玩笑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漠,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冰雕。

——落入人间,沈泽没来由地想。

“我还真不关心艺术展,这里是挺无聊。”

沈泽随口说。

顾关山脸蹭地一红,想要道歉——沈泽却认真道:“……但是我看着你,觉得你话这么多的样子,真的挺好。”

“……你如果走了,我该多想你啊。”

沈泽低下头,在顾关山唇上轻轻一吻。

“……可你谈到画画的时候神采飞扬,”沈泽在璀璨的灯光中轻声道:“……而我喜欢这样的你。”

——

七月中旬的阳光洒在他们家的窗户玻璃上,沈家的葡萄藤爬了一墙,露台上的茶桌上摆了一个花瓶,花瓶中染了色的满天星晃了一地的影子。

张阿姨闲不住地擦电视柜,沈泽刚在外面跑完步,靠在墙上喝运动饮料——他大概是太无聊了,养成了一个健身的习惯。

门上响起敲门声,沈泽懒得抬手,张阿姨放下鸡毛掸子冲过去开门,门外似乎是个快递员,说了两句话,张阿姨连声道谢。

沈泽将耳机从耳朵里拽了出来,bose耳机里仍是网易云运动FM的歌曲。

“是什么?”

沈泽奇怪地问:“阿姨,你怎么还和快递员道谢?”

张阿姨将包裹藏在身后,对沈泽说:“——你猜猜看。”

沈泽慵懒道:“我妈的快递吧?

别神秘兮兮了,她又买了什么?”

“你猜错了——”张阿姨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温和道:“……阿泽,恭喜。”

沈泽揉了揉眉心,定睛看了过去。

茶几上一个白白的信封一样的东西,并不大,上面以红色的油墨印着一个影影绰绰的白塔和湖泊。

“有什么好恭喜的……”沈泽嘀咕道:“难道是我妈给我买的东西吗?”

他把运动饮料盖子拧上,走到茶几跟前,然后愣住了。

信封上头,以红油墨印的是古老的博雅塔和未名湖。

EMS的信封上面印着一个圆圆的,三个人的校徽,歪歪斜斜又尖锐特别的北京大学四个字——外加五个字:录取通知书。

雕梁画栋,老京城,百年老校,历史上的巨人,沈泽只在课本上学过的那些名人,他只在历史书上窥见过的一角——那一切都在那一瞬间,与沈泽紧密联系了起来,变成了他未来的校友,和即将度过未来四年的校园。

沈泽小心地撕开了那个信封。

他先看到的,里面是一张笔挺的白纸,上面仍以红色的,标志着老北京的油墨印刷,沈泽小心地捏起那张纸,抽了出来,早晨的阳光落在上面,灿烂得犹如镀了一层亮金。

信封里有硬硬的银行卡,有入学须知,有纪念小册子,还有那张最重要的——那一纸轻飘飘的录取通知书。

沈泽手都有些发抖。

张阿姨擦完了柜子,问:“阿泽,什么时候去学校啊?”

沈泽颤声道:“……八、八月三十一,凭录取通知书到校报道。”

他反复地翻看那张录取通知书,心里开始盘算要把什么东西带到学校,想着要换什么电脑,想象着自己未来的校园生活——但是当他翻看那张纸的时候,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微微一震。

阳光下沈泽并不看得分明那条消息,他放下那张纸,拿起手机,在阴影里看了看自己手机的屏幕——

那是顾关山发来的消息:

“……沈泽。”

她说。

“我订了大下个周的机票,八月十号。”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顾关山又发来一条:

“你那天可以腾腾时间,来机场送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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