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千山成功渡劫, 迅速成为浮罔城内街头巷尾最热闹的话题。

不仅是那些束于困局,进退两难的金丹期大佬们看到了希望。

便是普通低阶修士乃至凡人,也都因城中出了整个魔灵界都十分罕见的元婴修士而感到兴奋。

酒肆茶馆中, 几乎所有人都在热络地谈论着此事。书铺之内, 关于岑千山生平事迹的各种书卷被抢购一空。

就连街边摆摊的商贩,都一排排地摆出录制了岑千山渡劫时影像的明灯海蜃台。

一群孩子蹲在摊位前, 当看见全景仿真的紫电从天而降的时候, 齐齐发出吃惊的呼喊声。

茶馆内的说书先生看着台下坐无虚席的听众,感到兴奋异常, 越发地卖弄起看家本领,口角波俏,抑扬顿挫,将那近期最为热门的艳情故事描说得活色生香, 入筋入骨, 引来台下听众阵阵喝彩声。

“却说那岑千山一时大意, 被困淫柳丛中。他正待挣扎, 一条柔嫩柳枝托起他的下颚,在他的眼前绽放了一朵小小的白花,白花娇嫩,花心吐麝, 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

岑千山暗道一声不妙, 急忙屏息闭气, 却为时晚矣。

那股甜香瞬息之间渗入肺腑,顿时使他四肢一阵酥麻,使不出灵气也驱不动法器, 只能任凭那些柳枝密密缠绕上来,束住了要肢, 反剪双手,将他吊在花柳丛中。徒留一双长腿在露在树丛之外,无望挣扎。

正值无措之时,身后突然传来短短一声轻笑,那声音笑得极短,令人听不出性格年纪。

岑千山大惊失色,不知身后来者何人,是敌是友。若是敌人,此刻他灵力尽失,挂在半空,连看一眼身后之人是谁都做不到,只有任人欺辱摆布,岂非生不如死?

只是不论他怎么出声问询,身后那人却迟迟没有动作,既不肯表明身份,也不曾出手伤他。

他挂在半空中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无声的视线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在他的肌肤上来回摩挲,直看得他混身汗毛耸立,焦虑惊惧不以。

偏偏此刻甜香入腹,不仅四肢绵软无力,身躯内还莫名升起一股奇特的热潮。在陌生人面前,却变得这般无以名状的敏感柔弱。

被这样无声恐惧折磨多时,岑千山只恨身后之人不愿给他一个痛快。突然身后那人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不紧不慢地开始脱他的靴子。

岑千山浑身一个激灵,又惊又惧,足底麻热难当,浑身发软,忍不住在心中反复呼唤他最为尊敬的师尊前来救命。

身后那人却终于笑道:‘小山这般模样,可是需要为师相助?’”

台上正说到妙处,台下哄堂而笑,便有人喊道,

“不可能,这胡诓得也过了。昨日尔等不曾到那雷劫现场,别说是区区银柳,就是铁柳,钢柳,都抵不过他半根指头。以岑大家的雄姿,我不信他在心上人面前,能如此柔顺雌伏。”

当下立刻有人反驳,“你看到的是如今。当年的岑大家可还鲜嫩着呢。自然是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先生莫要理他,我就好听这一口,速速紧着往下说。”

……

从茶馆后门出来,说书先生领着自己的小徒弟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平日休息写作的小家,就在这茶楼后的巷子里。

托岑大家的福,今日有了怀里这些银钱,晚上可以和小徒弟稍微吃一顿好的了,说书先生边走边高兴地想着。

岂料到了巷子口,一个交错双手,靠墙等待的身影让他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就想要拔腿逃跑,在反应过来自己不可能跑得掉之后,才硬着头皮,慢吞吞靠近那位正被全城热议着的男人。

说书先生和他的小徒弟战战兢兢站在自己狭小的屋子中,看着那位跟着他们莫名进入这间小屋子里的大人物。

岑千山站在靠窗唯一的桌子边,不紧不慢地翻阅着一卷最新话本的手稿,半晌不说话。

“岑……岑大家。”说书先生结结巴巴道,“这最新的话本都是按您的意思写的。我将那些不相干的妖艳货色全写得凄惨无比。穆大家从今以后就只一心一意对您好。”

岑千山轻轻嗯了一声,只是那薄唇勾起的一丝幅度,让可怜的说书先生松了口气,略微放下心来。

说书先生细细揣摩他的神色,见他确实没有生气,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岑大家,说实话,我写你们二人的故事写了这么些年,虽是拙作,但我心里真心比这浮罔城内任何一个人,都期待看见这故事的结局。”

“听说您顺利结婴了,连结婴都能成功,你一定也有能和穆大家再续前缘的一日。我们都等着看呢。”他搓着手,指望起岑大家亲口给他透露出一言半语,好让他有着最真实的素材,

岑千山顿住了翻书的手,微微侧过脸,“我来找你,便是有一事想要和你请教。我想你写了那么多书,想必……对这方面经验丰富。”

如果不是屋中的光线太暗,那一瞬间,那位说书先生甚至以为岑大家的脸红了。

“什么?”等他听完岑千山所有的话语之后,一下就扑到桌子前,“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和穆大家重聚了?”

对一手情节的热切渴望,让他暂时忘记了对岑大魔头的恐惧感。他甚至还敢拿起纸笔,沾了墨,指望着必要时候,能记上一笔。

“这事你找我就对了,我这专注艳情话本数十年了,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岑千山:“你,真的能帮上我的忙?”

“当然,当然。我可是专业的。”说书先生激动地拍胸口保证,“别的不敢说,男女之间那点事,你问我就对了。但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您请坐,坐一会,请别嫌弃,徒弟快去倒杯水来。”

岑千山犹豫片刻,自觉难以启齿,终究还是吞吞吐吐地说了,“我就要去见她了。但我没什么经验,只想让她更高兴一些。”

“有有有。我这里不论画册,书籍,甚至明灯海蜃台都有。”说书先生一时间兴奋过度,拼命往桌上搬东西,凑近他小声说,“这些,都是让女孩子高兴的。”

这一次,躲在说书先生背后的小徒弟是真的看见岑大家俊美的面容上飞起一层霞色。

但他依旧出手,将师父摆在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扫进了自己的储物袋,并在桌面上留下了一把价值不菲的灵石。

小徒弟敏锐地感觉到,这位传说中强大无双的男人,其实有着一颗纤细而温柔的心。

此刻的他坐在自己家昏暗的屋子中,透窗而来天光笼罩着他整个身躯,使得那张俊美的面容透着一点幸福的柔软,和不久之前见到的那个偏执狠戾的男人,完全是判若两人。

想起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心尖上的女孩,孤独而寂寞地拼命努力了上百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开始一心一意想给心上人更多的幸福快乐。

从小听着他们故事长大的小徒弟不由发自内心为他感到高兴。

那个坐在窗前之人,整个人看起来都烁烁生辉,令人移不开目光。

小徒弟看得呆住了,有一种因他们的爱情而怦然心动的感觉。他恨不能现在就拿起笔,学着师父奋笔疾书,开始自己的创作之路。

仙灵界之内,

农田的田埂边的一个孩子指着天空飘过的一朵白云。

“看,是仙人。”

在田地中劳作的父母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红衣女子踏云而来,越过碧绿的田野,向着远处的张家镇飞去。

“哎呀,是张家的那位女神仙,”那孩子的父母双手合十,朝着流云远去的方向拜拜,“孩子,快拜拜,让神仙保佑你。”

张家的院子如今是整个镇子里最气派的一间住宅。自从十年前张家的一个女儿在正元节接了仙缘,被引入仙山。张家的日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幸得家里的主人本性敦厚,不好过度张扬。这才刹住了那些无止境的宴请和馈赠。他们也不愿搬去更为生活舒适的城镇,只还在故土中安家。

因为农户出生,那本来十分雅致的大宅院,被养上了鸡鸭,开垦的菜园。除了晚辈的孩子们被送入私塾读书之外,一家人依旧和从前一般本本分分度日。

正从厨房出来的张家长媳,猛然看见一红衣少女踩着云落进院子里,唬得把手中的碟子都洒了,“哎呀,我的娘呀。这……这是姑姑回家来了。”

围着围裙在院子中喂鸡的张母听见呼声,把手里的簸箕一丢,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奔将过来,一把就将穆雪搂进了怀中。

她的双手因早年的操劳而粗糙,身材矮小干瘦,满面皱纹。身上也没有十分干净清香。但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这个怀抱,会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这样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抱住自己。会让穆雪觉得这样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如今的穆雪,心里不再有幼年时期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

对她来说,这位对自己有着生养之恩,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凡人女子,已经是她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她赋予了自己全新的生命,给了自己弥足珍贵的一段童年时光。

“母亲。我回家来看看你们。”穆雪蹲下身,柔软地任凭母亲将自己搂在怀中。

张家做了神仙的闺女回家来探亲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十里八乡。一时间大门外挤满了探头探脑前来偷看的邻居。甚至连附近的大树上,都爬上了想要一窥神仙真容的皮孩子们。

可惜那位做了神仙的闺女喜静不喜打扰,外人一律不见,只关起门见见自家亲眷。

在张宅大堂内,穆雪的两位新嫂子和出嫁了的大姐张大丫,全都一身正装,带着点紧张和兴奋,将各自的孩子引荐到穆雪身前。

孩子之中大的和穆雪当年离开家的年纪相近,小的还抱在手中呀呀学语。

穆雪在两位嫂子和姐姐期待的目光中,依照传说中的习俗,伸手在每个孩子头顶摸了摸。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实际这不过是一种寄托着美好愿望的风俗罢了,便是穆雪自己这些修行之人,尚且做不到长生久视,与太虚同岁,何况只是被他们摸一摸头顶的孩子呢。

看着这些孩子在院子中嬉闹游戏,眉眼间透着自己和兄姐们年幼时的模样,穆雪似乎看见了自己童年被哥哥和姐姐们争相抱着,在家里的院子中奔跑的情形。

在这样的时刻,她突然想起那位长居在虚空中的天魔。那人高高在上,蔑视着人间一切脆弱的生命。

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些凡人的后代,穆雪突然心中有所领悟,身为人类虽然个体脆弱且寿命短暂,但整个种族的血脉却有着一种强大的生命力在使之不断延续。

而天魔那样的强者,一旦毁灭,便是永远在世间的消亡,若是从更高一些的角度看下来,谁更可悲也很难说。

穆雪来到自家的菜园子。

兄长张大柱正那里忙着采摘架子上的几条黄瓜。顶花带刺的黄瓜现掐下来,和一些新摘的红色番茄一起摆在竹篮子里,放在井水中洗过,鲜嫩嫩地惹人喜爱。

“小雪怎么到这里来,仔细地里的泥脏了你的裙子。”大柱看见了她,转头就笑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大柱如今娶了妻子生了娃娃,却依稀还有当年少年时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想着啊,你难得回来,别的东西估计也不稀罕,倒是要让你尝一尝自己家现摘的菜才是好的。”

穆雪就坐在田埂上,捡起一个洗好的番茄,放在口中咬了一大口,酸甜可口的果肉,覆盖了她的舌尖。新鲜的红色汁水,顺着指缝流了下去。

“原来神仙姑姑也吃东西的。”

“原来姑姑和我们一样,吃番茄也会弄脏手的。”

几个偷偷跟来的孩子,躲在栅栏后面嘀嘀咕咕。看见穆雪转头过来,飞快地互相拉扯着跑远了。

是的呢,我和你们,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穆雪在心里想。

张大柱提起装满蔬菜的竹筐,和穆雪一前一后往家里走。

他走在田埂的边缘,时不时回头看身后已经被奉为仙人的妹妹一眼,总担心妹妹像是从前一般,一不小心就在土路上摔个跟头。

“明年正元节,城里又会举行三年一度的接仙缘大会,”张大柱转头问道,“咱家这几个孩子,你都看过了,有没有……和你像的娃娃?”

穆雪摇摇头,家中的晚辈中,并没有修行天赋突出的孩子。想来是接不到仙缘的。

张大柱长吁一口气,拍拍胸口,“没有倒也好。虽然阿雪你当了仙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你不知道,那一年我抱着你去城里,回来手里却空落落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我在路上几次差点犯傻,想转回头去,把你给带回家。”

穆雪便笑了,好像六岁那年一样,跟在兄长身后,慢慢踩在田埂上,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归源宗内,萧长歌正在培植栩目蝶的花田内巡视花苗生长情况。

“今年栩目蝶养得好,翻过年去,正元节的金蝶问道,想必能为宗门招收不少优秀的新弟子。”萧长歌这样说道。

同行的师弟们恭维他:“再怎么多的蝴蝶,只怕也很难和师兄那一届相提并论。一口气出了师兄、小雪师姐、卓师兄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

萧长歌抬头看向辽阔的天边,想起在魔灵界途中所见所闻,摇头笑道,

“你们没出过山门,看到你师兄我们几人就觉得厉害。实则外面的世界卧虎藏龙,当真有无数惊才绝艳之人。我等这般实算不上什么,该当全力以赴,更进一步才是。”

碧游峰上丁兰兰和林尹和几个师姐妹正挤在一处玩耍。

“以前,只在我们自己山头,总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还不错的人物了。”林尹说道,“到了魔灵界一看,真的比那些天天在刀口喋血的魔修差个太远。”

丁兰兰正在摆弄着一个师妹从山下集市上买回来的傀儡,听到林尹这样说,连连点头,“我连欢喜城都没出,就差点死在了魔修手中。幸好碰到了岑大家,捞了我一把。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见到你们。”

“岑大家,就是那位多情山吗?你们真的遇到他了?他怎么样?和海蜃台中的样子一模一样吗?”

“不止呢,比海蜃台里的看起来还英俊一些,而且温柔又守礼,心怀仁义,和传说中的一点都不像。”丁兰兰说着话的时候,突然皱起了眉头,“这个傀儡哪来的?”

她的手中是一个普通生铁制造的铁皮人,僵硬的四肢,粗糙的加工,却和普通傀儡的死板呆滞不同,有着十分灵活的神态和举止。对它们做任何举动,都会迅速有着相应的反应。

更是在丁兰兰想要抓住它拆开胸腔的时候,那个笨拙的小傀儡发出了尖锐的呼叫声,咬了她一口,从她手中逃跑了。

丁兰兰愣了愣,心中一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啊?也不知道是谁捣鼓出来的,比普通傀儡聪明好用很多。”那位拥有傀儡的师妹不以为意地说道,“奇怪的是这样复杂高端的工艺,价格还不贵,十分亲民。最近凡间很流行,许多人都买了一个。”

浮罔城中所见的诡异黑门和那些献祭天魔的祭坛,一起在丁兰兰和林尹脑海中浮现。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突然齐齐出手擒住那只傀儡,打开它的胸腔,正好看见布在心脏附近那道熟悉而诡异的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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