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十一娘好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她猛地坐了起来,却看见万妈妈神色安祥地坐在炕上,正轻轻地拍着怀里的谨哥儿。

“夫人,”一旁服侍的秋雨忙走上前去,“您这是怎么了?”

听到动静的万妈妈也循声望了过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孩子不吃,她哪里能睡得安生!

“没事,没事。”十一娘缓缓地靠在了迎枕上,“谨哥儿怎样?”

秋雨听着神色一黯:“中途醒过一次。万妈妈让那个姓顾的乳娘给六少爷喂奶,六少爷没有吃。万妈妈只好喂了点清水。”

十一娘急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秋雨道:“午初还差一刻。”

“可让吴太医瞧过了?”

秋雨轻轻摇了摇头:“小厮说,吴太医今天在宫里当差。要到未正才能出宫。”

出了宫,再到荷花里,岂不到了申初?

万妈妈抱着谨哥儿走了过来。

“夫人别担心,侯爷一听说,立刻去了宫里!”

十一娘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万妈妈道:“巳正就去了。”

也就说,走了有半个时辰了。

递牌子,见皇上,请旨,回荷花里……这一件事一件事的下来,就算是顺顺当当,也要未正了。到时候,吴太医也该出宫了。与其进宫去请皇上下旨,还不如派了管事在宫门外等!

心里算着,十一娘微微一愣。

徐令宜经常出入皇宫,利弊自然比她更清楚,可他还是去了……是因为与其等着,还不如做点事更让人安心吗?

十一娘接过万妈妈手中的儿子,望着他睡意正酣的小脸,不由俯身亲了亲他的面颊。

面颊软软的、柔柔的,有着小婴儿才有的嫩滑。

从出生到现在,已经七个时辰了,却只喝了几次清水……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想吃乳娘的奶?还是哪里不舒服?偏偏又不会说话……

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安地掖了掖孩子的包被。

有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秋雨忙在一旁解释道:“夫人,您刚歇下,大小姐就来了。见您和六少爷都睡着了。大小姐看了会孩子就先回去了。说了等会来看您的。”夫人醒来就问孩子,她当时没有机会说。又从一旁装孩子衣物的高柜里拿了个小匣子来,“这是大小姐一早送过来的。”

十一娘打开,是一对小小的赤金手镯,悬了一簇小小的海棠花,非常的漂亮。

她很是意外:“快请大小姐进来。”

贞姐儿穿了件白色的绫袄,玫瑰红的比甲,在初冬的季节,显得温暖而明亮。

十一娘让秋雨端了锦杌给她坐,指了匣子道:“这是什么?也太贵重了些。”

贞姐儿闻言微微有些不安,低声道:“是二哥去落叶山之前给我的。说是给六弟的。”

是吗?

十一娘望着手镯上悬着的海棠花。

悬海棠花,多半是送给女孩子的。那个时候孩子还没出生,根本不知道是男是女,她的孩子又是嫡次子。以徐嗣谕谨慎的性格,就是要送,也只会送个雕了什么“岁岁平安”或是“吉祥富贵”之类绝不出错的金锁片才是……怎么会送了悬着海棠花的小手镯。

莫非是贞姐儿自作主张……这手镯原是她小时候戴过的?

想到这里,她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贞姐儿只小徐嗣谕几天。虽然不像其他的兄妹那样从小在一块长大,可她自懂事起就听着丫鬟、妈妈嘀咕着“我们家二少爷”什么什么,就很想见见这个二哥,待见到了,他聪明又活泼,还敢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不像她,坐到美人椅上都要放个锦垫,怕衣裳脏了太夫人不高兴,她很是羡慕……再后来,又觉得他很可怜……特别是秦姨娘死后,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动秦姨娘的东西,跟着文姨娘学过算盘,后来被十一娘调到了她屋里当差的秀兰却听文姨娘说,除了一些上了册的物件,秦姨娘把二哥历年所得的赏钱和金饰统统挥霍一空,只留了不到一百两的碎银子。……当她听到那些管事的妈妈议论送什么东西给六弟时,怕徐嗣谕为难,正好前些日子文姨娘把帮她保管的一些饰品全交给了她,她就从中找了这副她满月时文家送的、却从来没有戴过的赤金手镯……又怕二伯母问,所以特意来迟了些。

她不免有些如坐针毡起来:“我,我昨天一直等这边的信……睡晚了……起来的也有些晚。”越说越心虚,想着平时十一娘教她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别说。也比虚情假意的好。忙微微坐直了身子,微微拔高了声调,笑道:“母亲,我听万妈妈说,父亲给六弟取名叫‘谨’,是真的吗?”

十一娘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她虽然不知道两个孩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贞姐儿这样维护徐嗣谕,总比落井下石的强。她也就顺着贞姐儿的话道:“你父亲和我都觉得这个名字好……”

话音还没有落,谨哥儿突然哭了起来。

十一娘忙抱了谨哥儿,喊万妈妈:“是不是又尿了?”

万妈妈快步上前,散了包被,尿片干干的。

“是不是要喝水?”万妈妈犹豫道。

“那就喂点水他喝!”

贞姐儿好奇地在一旁看着。

谨哥儿嚅着小嘴,把喂的水给吐了出来。

“是不是饿了?”十一娘道。

红纹一溜烟地去叫了顾氏来。

这次谨哥儿顺利地含了**,可吮吸了两下,又放声哭了起来。

顾氏脸色有些发白。

万妈妈顾不得这些,又叫了另一个乳娘来。

谨哥儿侧过脸去大哭,不仅如此,还像呛着了似的,咳了起来。

万妈妈竖抱着孩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哭得更大声了,一边哭,还一边咳了起来。

“又不是尿了,又不是喝了,吃了两口奶又不吃了,这到底是怎么了?会不会是有其他的什么毛病?”想着稳婆说出生的时候肩膀卡了一下,十一娘撩了被子要下床。

“夫人,您不能起来。”万妈妈急得大叫,“太医说了,您要好好躺几天才行,要不然,会落下月子病的。”想把孩子送过去,又见孩子咳得厉害,不敢让孩子躺着,想去过去阻止十一娘,又不能把孩子交给别人,只好喊了“秋雨”,“快服侍夫人躺下。”

孩子哭得十一娘肝肠寸断,本来就听不进去,执意起床抱了孩子不说,还轻轻一边走,一边轻轻地拍着他。

万妈妈头都大了。

又想到徐令宜在产房里陪着十一娘生产,听说孩子病了就急急进宫请旨……

这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的……

只盼着在小厨房里指导厨娘给十一娘做吃食的田妈妈早点来!

而贞姐儿开始见乳娘给谨哥儿喂奶,有些不好意思,后来见谨哥儿哭得厉害,又有些担心起来,拉着万妈妈直问:“这如何是好?”

万妈妈心急如焚,却也灵机一动,咬了咬牙,道:“夫人,您看,要不要让那彭医婆来看看?”

十一娘有些意外:“彭医婆还在府里?”

万妈妈点头:“两位稳婆和彭医婆都在府里。”说完,怕十一娘不明白,又道,“侯爷高兴,让她们过了六少爷的洗三礼再走。”

洗三礼由稳婆主持,到时候“添盆”的东西稳婆都可以拿走。

想到生产那天彭医婆的举动,十一娘有些犹豫。

万妈妈此刻只想先把十一娘安抚着上床躺下。

“那彭医婆不是说了吗,她不会接生。皇后娘娘让她来,全因她会看小儿之病。”她上前搀了十一娘往床边去,“既是宫里出来的,肯定有几分见识,要不然,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也容不得她。您不如让她来看看。要是说的有道理,我们照着行事就是。要是说的没道理,我们全当是请了郎中来问了诊的。”

十一娘望着大哭不止的儿子,又想着徐令宜那边就算是一切顺利,等吴太医来,也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这样哭上两个时辰不成?

这样一想,不再犹豫:“让她来看看!”

红纹听着,没待人吩咐,就跑了出去。

万妈妈松了口气,抱过啼哭不止的谨哥儿,耐心地哄了起来。

十一娘感觉下身有些痛,由着贞姐儿服侍上床歇了。

没半盏茶的功夫,彭医婆就来了。

她这次穿了件真紫色的褙子,看上去依旧带着点怪异。

万妈妈把孩子抱给她看。

她在路上已经问明了叫她来的原因,进屋就给谨哥儿把脉。

孩子的手臂小,彭医婆的指头粗,十一娘见她根本没有搭在寸关尺脉上,心里就有了几份不满,又见她眼睛乱转,不像专心诊脉的样子,正怀疑她是否真的能诊出脉象来,她已经得出了结论:“六少爷这是生产的时候呛了东西在喉咙里。我有祖传的回春丹,六少爷吃上三粒就没事了。”说着,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三粒鹌鹑蛋大小的蜡丸来,“化成水,分三次喝下就成了。”

如果是平时,十一娘打发几两银子就让她走了,可这一次,她不由气恨难平。

你想骗银子也要看场合。竟然还拿了药丸给孩子吃。要是吃出个什么毛病来到时候怎么办?这样也太不负责任了!

她脸色沉了下去,也不让人接蜡丸,道:“浮脉如木之漂于水面;洪脉如洪水般波涛汹涌;虚脉浮而无力,且大且迟。不知道我们谨哥儿脉象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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