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贝尔纳让斯蒂芬·奥尔森去报警。艾维·特芙拉说移动电话出了毛病,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现在只有再次徒步回到国道,然后开车到电话亭去和警察取得联系。就算新奥尔良的值班警察接到报案立刻赶来,也是导演所希望的两个小时之后了。

这边的几个人要保护现场,所以关于他们在拍摄结束前两个小时就把铁门切割开了这件事,埃里克打算自己直接向导演解释。就像特芙拉导演必须在今夜把第一百四十一号场景拍摄完毕一样,里奇·斯比丁克等三位保镖也必须恪尽职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坚持到最后。

埃里克非常清楚,现场的所有东西都必须保持原样,一点也不能碰。所以,到外面去打电话报警的斯蒂芬一离开,埃里克除了用灯照着房间观察了各个角落以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为了不留下指纹,他用手背拨动铁门,观看门后与墙壁之间的缝隙。

后来,埃里克对是否应该由自己亲自去向导演汇报这件事产生了犹豫。他可以信赖自己的助手哈里森·泰纳,但是三个保镖是不是同样可靠呢?

埃里克曾终日埋头阅读推理小说,也曾配合他人拍摄过包括电视剧在内的好几部推理题材的影视作品。他拍摄过犯人只用两根铁丝就从室外将门上锁的场面,不过当时演员怎么也弄不好,大家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从外面给门上锁可以说是犯罪者最头痛的事情。现在在这座圆形塔楼上,谁都知道这里是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密室。所以在警察到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所谓密室犯罪,并不是完成犯罪行为之后,把现场弄成密室就了事了。由第三者打开密室之后,犯人趁着现场的混乱接着做手脚的案件有很多。举一个极端的例子,以前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密室的门被打开以后,最先接触被害者躯体的人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使被害人当即毙命。或者犯人藏身于门后,趁现场混乱赶快溜走。总之,打开密室之后,更要提高警惕。

所以最先注意的应该是门后面,在自己离开案发现场之前,仔细检查一下是否有犯人耐心地隐藏在那里。埃里克确定以上的情况都不存在,并且在室内除被害者以外完全没有其他人,这一点从房间的简单陈设中可以很快断定。

在理查德·阿莱克森的躯体前俯下身子的斯比丁克,指尖只是轻轻触碰了尸体的手腕和颈动脉的部位,根本就不是给老板致命一击的动作,而且埃里克也并没有轻信斯比丁克对老板已经死了很长时间的判断。他曾把灯交给哈里森拿着,自己则在躯体前弯下腰,用手指触碰被害者的脸颊和脖颈进行检验。

就像蜡像馆里的艺术作品一样,眼前的尸体可以命名为《泳人》。昨晚还和大家亲切交谈的花花公子,此时却比墙上的石头还凉,硬邦邦的像个火腿,脸颊上还微微长出了胡茬。

为了进一步确认,埃里克试着将阿莱克森呈自由式游泳姿势的右臂抬起来,可他的躯干已经完全僵硬,勉强移动的话,关节似乎还发出咯吱咯吱摩擦的声音,死后的僵硬状态一目了然,绝不是十分钟或二十分钟以前才断气的。

啊?埃里克心里微微一震,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染上了轻微的黑色。他捻动拇指和食指,发现手指之间附着来历不明的微量黑色粉末。再仔细观察,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整个尸体上都泛出微微的黑色,乍看之下根本不会引起注意,顶多只像一些黑色污垢而已。

埃里克在确定这些之后,又把尸体的俯卧姿态和方向牢牢记住,然后让哈里森去向导演汇报。他告诉哈里森,一定要在金字塔外面观察好时机再进去,不能打扰大家的正式拍摄。然后他又凑近哈里森的耳根低声嘱咐,让他赶快找几个没事做的人过来。

此时金字塔内部的情景埃里克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因为他已经和导演讨论过很多次了。众多男女在沙地上跳舞,队伍在瞬间突然向左右分开,玲王奈从他们的正中间出场,奔向石制的舞台。然后是一曲个人独舞,众舞蹈演员在台下屈膝,只用上身变换动作作为衬托。导演和女主角此时一定非常卖力。

导演要让摄影机在宽阔的空间里纵横移动,期待着拍摄完毕后能够一刀不剪、一气呵成的奇迹。摄影师、舞蹈演员们、玲王奈、灯光师,大家都屏住呼吸进行配合的瞬间,正是导演紧绷大脑神经的关键时刻。埃里克可不想让哈里森在这个节骨眼上窜进去。其实真正拍摄时,往往有摄影助理站在大门外,以使珍贵的镜头不至于遭到破坏而惹得导演大发雷霆。想到导演最初的话,现在跑去报告显然并非上策。因为不管怎么说,埃里克是违反了导演的命令提前把铁门打开了。

在哈里森带领其他人到来之前,埃里克对室内的警戒没有丝毫松懈。事实上他并不讨厌里奇·斯比丁克,但对他们三个人毕竟不是知根知底。至少现在不能完全排除隐藏着的敌人以及杀死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凶手就在他们三人中间的可能性。

不,凶手就在他们三个中间的可能性难道不是很高吗?至少现在他想不出外景队里有谁可能会杀死这个实业家。也许三个保镖是同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现在三个人要是把埃里克抬起来从塔顶扔下去,那他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站在栏杆旁边的确不安全,现在如果靠在栏杆上,那就等于引诱犯人说:“来!把我推下去!”

但是斯比丁克和那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凶残。他们安静地倚靠在栏杆上吸烟,就像肥胖的鸟儿,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他们过于沉默,以至于埃里克甚至疑惑另两个保镖是不是外国人,不会说英语。

那么,如果三个保镖,或者三个保镖之中的一个,杀死了理查德,最后他是怎样把房间从里面锁住,然后又从房间里逃出来的呢?

埃里克把灯放在地上,自己则抱住双膝坐了下来。塔顶的发电机依然隆隆作响。虽然现在已经可以将它关掉了,但那样照明灯就会熄灭,周围就会一片漆黑,让人不能不加倍小心。紧挨着尸体的滋味可很不好受,但还是比靠在离地三十多米高的栏杆上安全得多。

理查德究竟是怎么死的?尸体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冰冷?埃里克满怀疑问,再次举起灯来,察看着实业家的尸体。在反复推测了各种可能性之后,他觉得自己对尸体还要仔细观察。比如说,脖颈附近虽然看过,但是否存在绳索的勒痕呢?埃里克不知道喉咙被人扼住窒息而死是什么样子,但在他这个外行人看来,颈部一点瘀血也没有,所以不应该是被扼死的——如果理查德不是自杀的话。

再照照脸颊,刷的一下,埃里克第一次觉得自己太阳穴周围的头发都竖立起来了。他现在才注意到,实业家的两只眼睛是瞪着的。

刚才触碰死者的脸颊和脖颈时,举着灯的哈里森并没有刻意去照理查德的面部。埃里克自己也没有特别注意死者的表情。昨天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人,现在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变得冰凉,阴阳两隔的剧变已经把埃里克吓坏了。

曾将众多女性引诱上床的实业家,死后的面孔令人胆寒。两个眼睛愤怒地瞪大,翻着白眼。因为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眼球像打蔫儿的白杏一样开始干燥萎缩。

嘴唇微张,门牙肆无忌惮地裸露在外面。这是因为已经开始发干的上唇牢牢地粘在了犬齿的牙根部,所以门牙一目了然。

野兽威吓来犯的敌人时往往这样亮出牙齿,瞪着的两只眼睛让人担心眼球会滚落下来,在地面上骨碌骨碌乱转。这些都让死者的脸孔更加令人恐惧。再加上这样奇怪的泳姿,理查德心脏停止跳动时那一瞬间的恐怖,都凝结在他的面孔上了。

这样令人费解的姿态,加上如此奇怪的表情,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埃里克并不是尸检专家,所以也弄不明白。也许这样的表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推断死因,但是埃里克现在只能说,实业家不像是被人扼死的。

继续观察死者,埃里克又注意到几处不寻常的地方。首先是头发显得特别散乱,这不符合理查德·阿莱克森生前的风格。他总是神经质一般一丝不苟地梳理头发。

而且这种散乱的样子还有些特点。头发七歪八扭,十分蓬乱,似乎要盖住头脸和耳朵,紧紧地贴在那里。加上奇怪的表情,简直看不出他就是理查德。

异常地贴在尸体上的还不仅仅是头发,睡衣也同样如此。阿莱克森的身体上如同涂了胶水,使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所以埃里克刚才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具裸体躺在那里。

“嗯?”埃里克不禁发出惊异的声音,他又有了新的发现。睡衣的左衣袋里有一个东西,从外边可以模模糊糊地判断出大致的形状。

透过绢质的睡衣可以知道这是一个黑色的小玩意,是什么东西呢?其实不必用手伸进去拿出来看——当然他并没有这个意愿——埃里克也知道那是什么。恐怕也只有埃里克能判断出来吧——作为艺术总监,理查德向他细致地展示过岛上仅有的两座建筑物。

那毫无疑问是一把钥匙。什么钥匙呢?当然不是这座圆形塔楼上的房间的钥匙,因为铁门上并没有钥匙孔。这个很大很有特点的钥匙应该属于金字塔,就是从圆形塔楼的顶上通过空中栈道,可以到达金字塔内上层岩山的门钥匙。

小心谨慎的理查德,为防止可疑的人从金字塔那边爬到圆形塔楼这里,连睡觉时都把关键的钥匙放在睡衣的口袋里。

但就算是拿到了钥匙,因为在空中栈道上密密麻麻的带刺铁网的阻碍,金字塔的铁栅门也无法打开——虽然理查德没有实际操作过,但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后来,埃里克登上金字塔内部的铁架,来到了岩山顶上,再沿着粗糙不平的岩石到达铁栅门前一看,空中栈道上的带刺铁线一直密密匝匝地围到跟前,门的确像理查德说的那样无法打开。从折页的方向看,铁栅门的确是向外,也就是向缠绕着铁网的方向开的。这一点,埃里克予以了特别的注意。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算保险吧。他睡觉前把衣服脱在了六楼,但六楼没有上锁,钥匙有被偷走的危险。如果可疑的人从金字塔那边推开门缝,只要伸出一只拿着钳子的手,就可以把带刺的铁线剪断,开门之后,继续一边剪断铁线一边向圆形塔楼方向前进,理查德决不会忽略这种危险性吧?

不管怎样,还是先考虑考虑外面的三个保镖杀害雇主的可能性吧。埃里克的思虑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点。

虽然杀人手段尚未清楚,但还是先设想一下三个人中的一个进到房间里杀害了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情况。

他把尸体放置在房间中央,然后出了房间,关上铁门,转动门把手,抓住门外面U形的突起滑动,把门锁上。

关键是接下来,他要使用某种方法把这个地方做成一个密室。也就是说,在房门关闭的情况下,他应该在外面设法把纵向的门闩插进天花板上的插孔里,用这个插入式门闩锁上大门。

使用穿针引线这种古老的方法吗?或者用铁丝?但不管用了哪种方法,房间里并没有剩下丝线或铁线。

埃里克再次取过照明灯,照向门的下方和地板。刚才在用焊枪打开这扇门时他就对这个地方有所留意,现在再看,依然没有发现铁丝或针线的残留物。

“啊?”还有其他发现。埃里克站起身,他注意到铁门右侧一点五米左右,几乎要接触地面的墙壁上,有一个上下十公分高,左右二十公分宽的小窗户。

小窗户?也可能是通气孔吧?难道是在这里做了手脚?埃里克凭直觉判断。

空中栈道那一侧的窗户在房间里看比较高,和这个紧挨着地面的小窗户只有尺寸大小的差异,其构造基本相似。也就是说它们都嵌有粗铁丝网,并且在室内这一侧都装有薄纱窗。

纱窗布绷在铁框上,用螺丝固定在墙里。其实这样的纱窗布本可以设置在墙壁外侧,但设置在内侧就令封闭房间变得很难。中间只要有一个纱窗布,丝线就不可能穿过窗户连到外面去,因为丝线无法穿过纱窗布。如果硬要接出来,比如说用丝线拉动房间内的纵向门闩,纱窗布就会留下一个大洞或者撕裂的痕迹,可眼前这两幅纱窗布都很完整。

窗户中间的铁网也是用螺丝从房间内侧固定的。埃里克举着灯,把脸凑近了观察,发现绷着铁网和纱窗布的铁框是分别镶嵌在墙壁里的。先是将铁网框用螺丝固定在窗户周围的凹槽里,然后再将纱窗框固定在更大一圈的凹槽上,透过纱窗布还可以隐约看见固定铁网框的螺丝。

埃里克还查看了空中栈道一侧的小窗户。虽然它距离地面相当高,很不容易看清楚,但可以肯定,它和门边接近地面的小窗户的构造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这边也有两个铁框固定在镶嵌在墙壁里的凹槽上,一个是铁网的,一个是纱窗的。不管是铁网还是纱窗,都完好无损,无法从外侧拆除。但是埃里克还没有从外面观察过门边的小窗,他打算到室外看一

下。

于是他移动身体,额头险些碰到了吊在天花板上的煤油灯。煤油灯被铁线吊在圆形天花板中间的一个金属挂钩上。这根铁线已经生锈,十分粗糙,与黑色花岗岩装饰的房间显得很不般配。铁线下端吊着煤油灯的一端,通过做成圆圈的金具,和吊钩简单地缠接在一起。这样,不论是把煤油灯从金具圆圈上摘下来,还是作为照明器具把它挂回去,都非常方便。波尔·阿莱克森之所以采用这样简单的拆装方法,恐怕是因为他随时要把煤油灯摘下来,沿楼梯上下的时候,拎在手里做照明用。

事实上,房间里没有发现手电筒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说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房间里没有发现点燃煤油灯所必需的火柴或打火机。埃里克想,理查德昨夜回房间后是怎么办的呢?是保镖为他点燃煤油灯的吧?

使用煤油灯的话,也许要弄两个换气窗。煤油灯的气味太强烈了,人当然难以忍受这种呛人的气味,所以需要换气窗。这么看来,两个小窗户的位置,一个靠近天花板,一个接近地面,在房间里几乎呈对角线,很容易形成过堂风,通风换气的效果是最好的。或许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两个小窗才选择了这样的位置。

恶女岬这一带很温暖,就是开着窗户也不会感觉到特别寒冷,即便冬季的下雨天睡觉时也不会感到寒冷吧?埃里克想起窗户处的推拉式的小门,终于知道了小门的作用。冬天,尤其是寒冷的天气里,可以紧紧关闭外面的小铁门。

埃里克想到,也许门旁贴近地面的小窗户也有类似的装置。他急忙到外面,走下螺旋形金属台阶,从外面观察小窗户,果不出所料,那里也有一扇推拉式的小铁门,虽然比空中栈道一侧的要小,只有单扇,更像个盖子,当小铁门滑到右端,小窗就开了。埃里克挽起电源线,将灯高举着照亮了小窗户的深处,结果看到这个小窗户虽然面积很小,但结构与埃里克所想像的一样。圆形塔楼的墙壁很厚,贴在窗户上的铁网居然在距离外墙面二十公分的深处,甚至比小窗户的上下高度还长,俨然是一个排水孔。

这么狭窄的空间,把手伸进去似乎很困难,可是不用细看也能知道,从外侧将铁丝网拆下来,或者拿掉纱窗布,都是不可能的,至于用针线穿过纱窗从内侧拉动门闩,当然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埃里克试着扶住小铁门上的小把手,企图关上窗户。这个小铁门的上下也是有滑轨的,但是上面锈迹斑斑,滑动很不灵活,推来推去需要花些力气。把小铁门完全拉上后,它的左右两侧又出现了屏风一样的小铁片,和小门紧贴着,气密性很好,一点风也吹不到室内。

把小铁门再次像原来那样打开时,埃里克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直接触碰了小窗户,他不禁感到后悔,应该用手绢包住手,以免留下指纹。

埃里克转过身走上楼梯,看见了默默吸着烟的里奇·斯比丁克。他问:“昨天晚上送阿莱克森先生回来时,是谁把房间里的灯点亮的?”

“是我。”斯比丁克回答,“阿莱克森先生入睡前似乎从不吸烟,不带打火机。”

这么说房间里不会有烟灰缸或烟头之类的东西,是担心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呢,还是担心入睡前吸烟容易引起火灾呢?埃里克这样思忖着,又一次站在门口向里面望去,这一次他注意到两个小窗户都没有挂窗帘。

如果像这样不挂窗帘,只要天一亮就根本没法睡觉了。埃里克想到,自己习惯于熬夜,决不会把这样的房间当成卧室。从这一点来讲,自己虽没能更早地察觉理查德没有起床出来这件事的异常,但现在知道了波尔·阿莱克森这个厌世的奇怪学者一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也不错。但是如果让理查德过这种生活,他恐怕忍受不了。连一扇窗帘都没有,理查德根本没有把这里当成度假别墅的意思吧?埃里克一边揣摩一边走进室内,凑近了玻璃窗。

然后他转过身,又一次观看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尸体。他在地上游泳的姿势一点也没变。

埃里克哑然失笑,有些自嘲的意味。算了算了,他想。眼前的尸体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脸上是这么奇怪的表情,这一切谜团是不能靠自己这种方法来解开的。

花花公子实业家的这副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似乎不是一件单纯的密室杀人案。

埃里克·贝尔纳透过小窗户望着外面的大海,这样思考着。这个时候,哈里森·泰纳和小道具负责人汤姆·凯利一起回来了。

现在人多了。埃里克为了保护现场,把房门关好,来到外面的楼梯上。当然他也把灯提了出来,让哈里森把塔顶的发电机关掉,把乙炔切割机和面罩等工具也搬上去放着。因为等警官们赶到的时候,这里就会被严密封锁,肯定会有很多人在这里忙得团团乱转,将切割工具放置在楼梯上就太碍事了。埃里克只留下一盏灯,放在地面上,自己则坐在那里,等待着警官们的到来。

一个半小时之后,圆形塔楼下面混乱起来。去报警的斯蒂芬·奥尔森和警察及痕迹专家的大队人马一起回来了。急促的警笛声,闪烁的红色警灯,还有跑前跑后的警察,让人一望便知这里出事了。

随着肆无忌惮的脚步声,好几个人登上了圆形塔楼的螺旋形楼梯。金字塔之中,音乐还在继续,拍摄还没有结束。埃里克问哈里森还要拍摄多长时间,哈里森回答说,应该立刻会结束。埃里克暗下决心,必须把拍摄的事情告诉警官们,不管怎样,不能耽误拍摄。看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分。

从弯曲的墙面后突然闪出两个身材高大的人。黑暗之中仍可看清前面的一个身着带花纹的衬衫,茶色的裤子。他的后面紧随着一个戴着眼镜,白衬衫灰裤子的男子。这两人看起来一个很粗鲁,一个很顽固。

“阿莱克森先生的尸体在这里吗?”花衬衫用冷冷的声音问道。

埃里克点了点头。

“是阿莱克森公司的理查德·阿莱克森先生吗?”

埃里克又一次点头。

“那么你是?”

花衬衫胡子拉碴,圆头圆脸,鼓溜溜的皮肉表面泛着汗水的光亮。他声音低沉,似乎与里奇·斯比丁克有点像。

“我是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

“艺术总监?就是说你并不是总导演?”

“总导演还在那边的建筑里进行最后的实际拍摄,马上要结束了。”

“发现尸体的是谁?”

“我!”

埃里克一说,花衬衫立刻就庄重地向他点头,说道:“我是迪克斯特·克顿,新奥尔良警察局的刑警处长。”

他用右手从皮带的挂包中抽出了表明身份的警徽和贴着警徽的皮夹子。

“这位是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事关费城的重要人物,所以他也一起来了。”

马克菲伦也出示了FBI的徽章。

“这几位是?”

“这是我的助手哈里森·泰纳,这位斯蒂芬应该已经自我介绍过了,这是小道具负责人汤姆·凯利,那边的三个人是阿莱克森的保镖。”埃里克说,“请你们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里奇·斯比丁克。”斯比丁克说。

“罗德里克·古拉培利。”

“约瑟夫·欧克纳。”

他们分别自报家门。

“嗯!”正当迪克斯特点头时,一个右手抱着黑皮包的中年男子兴冲冲地上来了。

“这是尸检官查理·鲁帕顿。”迪克斯特指着他,努努嘴说道,“哎,查理,你的人呢?”

“他们这就来。死者在哪儿?”查理·鲁帕顿连忙回答,伸向铁门的手中途停住了,“可以吗?”

“我们已经碰过好几回了。”埃里克遗憾地说。

查理点点头,用力抓住把手推开了门。

“天啊,这有个洞,怎么和偷金库一样?迪克,把手电筒借给我。”

迪克斯特把随身携带的电筒递给了他。

尸检官开了门进入了房间,紧接着只听里面传出“啊”的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多怪的姿势!我干了三十年尸检,从未见过这样的!”

随着他的惊呼,迪克斯特·克顿和尼尔逊·马克菲伦争着冲进室内。果不出埃里克所料,他们一看见尸体就惊呆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塔顶有发电机和摄影用的照明灯,需要发动引擎点上灯吗?”埃里克问他们三人。

“这座建筑里没有电灯?”迪克斯特惊讶地问道。

埃里克慢慢摇头,说:“完全没有,全都用煤油灯。”

埃里克回答时,突然听到查理的叫嚷:“这盏煤油灯不能用,迪克,它里面积满了水,没法点燃。”

埃里克吓了一跳。煤油灯用铁丝吊在圆筒形房间的天花板中间,但是他至今尚未注意到煤油灯里有积水。仔细一看,灯里果然有水,一直漫到了灯瓶口,活像个金鱼缸。

这是昨夜暴风雨的雨水吗?怎么这么多?难道理查德把煤油灯从铁丝上摘下来,拿到暴风雨中的室外去了?但就是拿出去,这灯盏里的积水也还是太多了。

啊!埃里克突然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尸体的头发散乱,还有睡衣的状态。睡衣不仅仅是凌乱,而且不同寻常地紧紧贴在了理查德的皮肤上。这就是说尸体全身湿透,然后倒下,就这么晾着,最后才会变成这样的状态吧。

“那就拜托你了!”尼尔逊·马克菲伦说。

埃里克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

“用你的发电机和照明灯啊!只用手电筒的话光线不够。”FBI的探员说。

“啊,对不起。哈里森,你来动手,启动发电机!”他发出指示,于是哈里森爬向塔顶。

“这真让人惊讶,同样都是新奥尔良,居然还有不通电的地方。”迪克斯特说。

“这里是座小岛。”埃里克回应说,“附近也没有人家。另外还有一点需要请各位警官加以注意,现在金字塔里面正在拍摄电影,随时可能结束。我们在外边的这些人愿意为警方效劳,但是金字塔里面的同伴还需要一段时间,也不过是三十分钟,希望能让他们把工作完成。拍摄结束后,怎么询问他们都没问题。”

“我们尽量吧。”迪克斯特说。

塔顶的发电机启动的同时,放在房间外面的摄影用照明灯一下子就亮了。外面的斯蒂芬将它拿起来递了过去。

“挂在外面的把手上吗?”埃里克问警探们。

“不,是查理需要它。查理,是吧?”

“对。但是请大家都出去,把门关上。尼尔逊,麻烦你留下替我举着灯,照着尸体好吗?”查理用嘶哑的声音叫道。

埃里克和迪克斯特按照他的要求走出室外,门被掩上了。因为有一条电源线搭在那里,门不得不留一道小缝。

“那么,各位保镖在你们老板死去的时候正在做什么呢?”迪克斯特用挖苦的口气对斯比丁克说。看来盘问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展开了。虽然斯比丁克并不是一个会在工作中开小差的人,但雇主居然死去了,作为保镖的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阿莱克森先生死去的时候是几点?不明白这一点,我们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啊。”斯比丁克反驳道。他说得有理。

“你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是几点?”

“我们就像孵蛋的老母鸡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房间。今天早晨,阿莱克森先生要求我们去小憩片刻的时候,我们下了圆形塔楼,坐在金字塔那边,但依然时时刻刻都望着这里。如果有可疑的家伙接近,我们肯定会发现。”

“他说的都是事实。”埃里克从旁帮腔,“从早晨十点开始,就没有人接近过这楼梯,也没有人从上面下来。”

“今天早晨阿莱克森先生是那么说的吗?让他再睡一觉?”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的脚步声顺着螺旋形楼梯升了上来。

“对。”斯比丁克回答。

“那是几点呢?”

“上午十点前后。”

“处长,那边金字塔的入口处有几个年轻人,死活拦着不让我们进去。”只见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官沿楼梯上来了。

“请您体谅一下吧,克顿先生。”埃里克立即恳求道。

“好的,在我发出指令之前,你们就在入口附近等着。跟他们说这是有条件的,我们可以等到他们拍摄结束,但就算是结束了,他们所有人也不能离开这座小岛半步。”

警官点了点头,又咚咚地沿着楼梯下去了。

“那座金字塔除了那扇大门还有其他出入口吗?”迪克斯特问埃里克。

埃里克努努嘴,说:“还有那边的。”

埃里克说的就是空中栈道,如同一杆长枪刺入了玻璃金字塔,刑警处长转过身,凝视着安着铁栅栏

的门。

“那个啊……”他失望地嘟哝着,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对这种舞台装置可不感兴趣。

“但是那边的门是上锁的,仅有的一把钥匙恐怕在阿莱克森先生睡衣的口袋里。”

“你触碰过尸体了?”

“没有,我是透过布料看到的,所以不能肯定。而且那扇门虽然是朝这边开的,但栈道上缠满了带刺的铁线,所以无法打开。因此,说那扇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也没什么错。”

“哼。”

问题变得像智力游戏了,刑警处长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下,好像在说:现实生活中的事件和孩子们的推理小说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喔。

“好,斯比丁克先生,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早上十点,你见过你们的老板阿莱克森先生?你能保证那时他还活着吧?”

“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透过门听到了他的话。他喊:‘里奇,我头痛,让我睡一会儿!’”

“只听到了声音?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还是第一次这样。当然他雇佣我们也不过才三周。”

“原来是这样。就是说阿莱克森财团的总管是否总是头痛,你们还不是很清楚。”

“嗯,是的。”

“门上的这个洞是怎么回事?”

“是我用乙炔切割机烧开的。”埃里克回答。

“乙炔切割机?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新奥尔良警察局的刑警处长毫不客气地问。

“我想没有其他办法了。房间里虽然有三个窗户,但都太小了,其中两个连脑袋都伸不进去,还有一个虽然有二十公分见方,却是封死的,而且还在距离楼梯较远的高处。”

埃里克指着深嵌在墙壁里的窗户,说:“加上这扇铁门非常结实,也没有钥匙孔,完全是密封的。门框的四周都嵌在墙里,门和门框之间都有橡胶条,一根丝线也穿不过去。可谓名副其实的密室。”

“嗯!”

连密室之类的业余用语都上来了,难怪现任刑警处长不屑一顾。

“你难道不认为在铁门上打洞之前先和我们联系一下更好?”

“如果阿莱克森先生只是吃了安眠药多睡一会儿,警察也会为我们颁发奖状吗?保镖里奇·斯比丁克:因你的雇主进入梦乡,所以你把自己的职责托付给了新奥尔良警察局,特此表扬!”斯比丁克立刻不失时机地戏谑道。

“噢,在门上打洞这种做法的确有点武断,但是没有其他方法了,所以……”

“不不,还是有办法的,贝尔纳先生。大家干脆装上一枚炸弹把门炸飞,这种方法也讨老板欢喜。”斯比丁克还是不依不饶,他手下的两个保镖也笑了起来。

“就像越南战争那样。”约瑟夫·欧克纳说。这样的一问一答,已经决定了保镖和警察的合作前景。本来保镖和警察就是格格不入的。

“需要解剖尸体吧?不过在这偏僻的地方,就是把尸体运到医院也要费上一番功夫。”刑警处长发着牢骚。这时,一伙四个人上了楼梯,其中有两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手持卷着布的长棒——是担架。要把理查德·阿莱克森的遗体抬下去,再运到国道上去,实在很艰难。但直升机不愿在夜间飞行,就是飞来了,在岛上也无法降落。

这时铁门开了,查理·鲁帕顿和FBI探员尼尔逊·马克菲伦出现在门口。

“我们已经结束了。”查理·鲁帕顿说。

于是两个男子点了点头,将担架运进房间,在地面上摊开,卷着担架的毯子放在了一边。他们麻利地蹲在理查德·阿莱克森的遗体两侧,沿着遗体的轮廓,在地面上粘贴白色的塑料胶带,然后慢慢把尸体抬起来,挪到担架上。就是在担架上,实业家也仍然保持着游泳的姿势。两人熟练地展开毯子,快速盖到姿态怪异的遗体上。一前一后,他们抬起了担架。围观的人都向入口的两边闪开,为他们让路。

“再提醒下边的人一次,把桥守住。”迪克斯特·克顿嘱咐他们。

两个人都点头,抬着担架艰难地转弯,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由于死者并没有规规矩矩地躺在担架上,所以两个人的脚步更加谨慎。

众人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死者的遗体上时,剩下的两个人已经进入了房间,开始到处铺撒检验指纹的铝粉。

“那个奇怪的被害者已经死了很久了,连内脏都凉了,这被诅咒的一家子啊!”查理·鲁帕顿说。

“死多长时间了?”

“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以前还不好说。但是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我看不止二十四小时……”

“今早十点还活蹦乱跳的。”刑警处长说,“他的几个干练的保镖是这么说的。”

“早晨十点?”尸检官鲁帕顿非常诧异。

这时,塔下面如同到了曼哈顿的下班时间,忽然混乱起来了。拍摄已经结束,参加舞蹈的女孩们争着呼吸新鲜空气,排队如厕,一下子都从金字塔里涌了出来。刑警处长迪克斯特·克顿和FBI探员尼尔逊·马克菲伦扶着栏杆,忐忑不安地向下俯视着。

其实埃里克非常清楚,迪克斯特心里肯定在想:部下们,好好给我盯住,一个人也不能从岛上放出去。

“十点有什么不对吗?”FBI的探员问道。

“现在几点?”查理反问。

“凌晨两点十五分。”尼尔逊·马克菲伦回答。

“嗯……”查理嘀咕着,仰望着星空,心里盘算着,“也就是说大致在十六小时以前吗?嗯,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

“为什么?”迪克斯特咄咄逼人地问。

“十点之后,他必须立刻死掉,时间才来得及。”查理也不示弱,板着脸回答。

“来得及?什么意思?”

“这具尸体至少已经死了十多个小时了,如果过了上午十点,时间就很勉强了。”

“就是说,他说完立刻就死了!”迪克斯特叫了起来,虽然他依然板着脸,但声调高亢,摩拳擦掌,看得出来他兴致勃勃。

“这可是个重要线索,是吧?查理。那几个干练的保镖听到被害者的声音后,阿莱克森很快就死了。那么保镖们,现在就回答我,你们在这里听到阿莱克森的声音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们到那边的金字塔里进餐去了。”里奇·斯比丁克无可奈何地回答。

“你说进餐?吃饭去了?”

与他粗鲁的言辞相反,迪克斯特似乎越发兴致高昂。

“吃饭去了。难道你觉得保镖不能吃饭吗?”

“你不是说过,像母鸡孵蛋一样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吗?嗯?斯比丁克先生,母鸡孵蛋的时候是不吃饭的。”

斯比丁克无言以对。

“吃了多久?”

“三十分钟左右。”

“三个人一起吗?”

斯比丁克点了点头。

“然后就坐在石头上警戒?”

“对。”

“那岂不很清楚了?就在那吃饭的三十分钟!”迪克斯特喊道。

“未必吧,”埃里克平静地说,“我们进餐时一定要等到全员到齐之后才开始。”

“什么意思?”迪克斯特眼睛紧紧盯住埃里克问。

“意思是说,在三十分钟的进餐时间内,圆形塔楼下面总是有我们的工作人员来往。上午十点正是我们的人刚刚起床的时间,因为昨晚他们工作到了深夜。他们好多人在下面的卫生间里刷牙,或者在外面欣赏海景,这一点,等一会儿可以问一下。”

“就是说,保镖不在的时候,是他们在看着这间屋子吗?”迪克斯特有些厌烦了。

“也不能说他们一直盯着这间屋子,但是至少如果有可疑人物做出企图杀害阿莱克森的可疑举动,那根本逃不脱众人的眼睛。”

“当时我在场!”小道具负责人汤姆·凯利发言了。

“你?一个人吗?”埃里克问。

“不,当时有我和第三摄影师助手尤兰达在场,尤兰达·弗里曼。”

“尤兰达?这么说,他没有去进餐?”

“当时还有其他的很多人。弗里斯,还有特纳尔德等等。但是,从斯比丁克这几位保镖进入金字塔用餐开始,到他们又出来坐在石头上,这期间一直在下面的只有我和尤兰达。”汤姆说。

“你一直抬头看着这个房间吗?”迪克斯特稍显刁难地问。

“没有……”汤姆有些迟疑,“我好像没有抬头看这个房间。”

“看吧,我就说。”

“但是,当时我就在下面的楼梯口,若想从房间里下来,只有这螺旋形楼梯一条路。如果有人下来,我立刻就能注意到。”

“结果没有人从上面下来吗?”尼尔逊·马克菲伦问。

“没有。”汤姆摇头。

“你的意思是说,直到几个保镖用餐后回来,你都没有发现房间附近有人,或者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对吗?”

“连一个小猫都没看见。”斯比丁克肯定地说,“我们就在石头上坐着,什么事也没干。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的话,我们一定会前去凑热闹的。”

“结果什么也没有?”马克菲伦穷追不舍地问。

“今天一整天都极其安静。”

“于是你们就悠然自得地晒太阳了,是吧?”

FBI和保镖们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相互信任就这样又被迪克斯特毁掉了。

“你们这工作真是不错,嗯?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么晒太阳能领多少工资,但是我愿意和你们交换一下工作。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感到异常的?”

埃里克不无同情地望着斯比丁克,看他似乎回答不上来,就代替他回答:“他们为了砸门来问我借铁锤之类的工具时,大约是傍晚六点以前。”

埃里克这么一说,刑警处长果然瞪起了双眼,说:“六点以前?你们都睡死了吗?到六点你们就是呆坐了八小时!那时你们的老板已经死在房间里了,伟大的保镖们!真是闻所未闻!”

正当迪克斯特絮絮叨叨地说着难听的话时,一直沉默着的查理·鲁帕顿举起右手开始发言了。他似乎已经厌烦了迪克斯特的喋喋不休。

“对不起,我要先回去监督被害者的尸体解剖了。现在我不得不说的只有一点,虽然本来有好几个问题,但那些都必须在解剖之后才能谈及。”

“什么?”

“尸体表面全都粘着碳粒。”

“碳粒?为什么?”

“我不知道!不止是尸体,床上的被单上也粘了很多。我只是匆忙地看了一下,所以还不能做什么判断。”

侦探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在他们长年累月的工作中,还是第一次听到尸检官做出这样的通报。

“是从附近的烟囱里飘来的炭灰吗……”迪克斯特自言自语。

“一直飘到房间里?”FBI说。

“现在还不能下什么结论,但那尸体死得很奇怪。也只有费城的阿莱克森家族的成员才会有这样离奇的死法。我建议把这个房间贴上封条,谁也不让进。我已经预感到解开这个不可思议的谜团的关键线索就在房间里。这个房间肯定对以后的破案很重要,但那不是我的任务了。好的,告辞了……”这个驼背的小个子将黑色皮包夹在肋下,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查理!你刚才说什么?不可思议的死法的意思是?”迪克斯特问。

“尚未明确的事情我还不能说,意思是我现在能说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少点也没关系。把现在能说的都和盘托出吧!”迪克斯特说话的态度就像对待疑犯。

“怎么也要等到解剖以后……”

“没法等!这里也没有电话,警车停在那么远的国道上。我现在就要开始讯问这么多人,真让人抓狂。连被害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没弄清楚,我没法开展讯问。”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你的意思是要我来推断是他杀还是自杀?”查理·鲁帕顿一副苦脸,“你自己到屋子里去看看!这是一个只有铁网窗户的石屋,这门就像金库门,又大又结实,没有丝毫缝隙,连钥匙孔也没有。窗户玻璃都是封死的,还绷着纱窗。只有从内部才可操作的门闩紧紧地插着,里面唯一的人死掉了。推理这是自杀还是他杀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我。”

“够了,只有傻瓜才会认为是他杀。”

“你也这么认为,迪克?我如果不是法医,估计也会和你一样这么说。”

“什么意思?查理?”

“所以我才说他死得很奇怪啊。这具尸体实在荒唐。”

“荒唐?”刑警处长烦躁地问。

“或许这么说你们会觉得可笑,但我还是认为自己是科学家,只去陈述科学事实。关于那具尸体,

我现在可以说,不是用刀刺死的,也不是用钝器打死的,身体表面任何外伤都没有。”

“那么只有自杀的可能性了。”刑警处长拍了下手掌。

“脖子也没有被勒过。从勒痕到表象反应,都没有在尸体上有体现。”

“嗯。”

“另外,食物中毒的可能性至少现在看来非常小。那具尸体上完全没有食物中毒的症状,当然如果投放我们所未知的毒药则是例外了。依我看,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

“为什么?”

“我本来不想说,但是,那具尸体喝了一肚子水。”

“什么?”迪克斯特叫嚷起来,“你说什么?不是酒吧?”

“是水,水。不是酒。他喝了一肚子水,把这件事弄清楚了,那么讨论其他这样那样的死因都是舍近求远了。”

“难道是……”

“对,是淹死的。这个结果我本来打算完成解剖后再自信地宣布出来。但现在我就可以说,十有八九没错,那具尸体是淹死的。他满满地喝了一肚子水,于是就死了。”查理·鲁帕顿如同亲眼所见一样笃定,淡淡地说。

“别乱说,查理……但是……等等,那个水,是什么水呢?”

“在这里无法分析那水的化学成分,但是阿莱克森的嘴唇和鼻孔等处都覆盖着微量的盐,因此……”

“不要开玩笑,查理!”

“我对每一个人的死都用严肃的态度来对待,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所以我很谨慎,目前不想说得太明确。迪克,那就是海水。你能接受吗?海水把阿莱克森淹死了!他喝了太多撑死了,所以我说他的死法很荒唐!尽管插上了只能从内部操作的门闩,也不能说屋内的死者是自杀。他不可能从这里下去,跳到海里淹死自己,然后又顺着螺旋台阶上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最后插上门闩。所以不可能是自杀!”

“哎,查理,拜托!你知道吗?这里是七楼,不是海底!如果你忘了就好好想一想。这里是圆形塔楼的顶部。这个地方怎么才能淹死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了,告辞了。你就是用枪指着我,更详细的东西也只能等解剖以后了。但是我刚才陈述的见解,这辈子都不会改口。你遇到棘手的案件了,迪克,我很同情你。晚安!”

驼背查理这么说着,慢慢地下楼,把失魂落魄的警探和瞠目结舌的埃里克等电影摄制人员都扔到了身后。

迪克斯特喃喃低语,慢慢望向里奇·斯比丁克,里奇·斯比丁克也看了看他。很显然,刚才他们郑重其事地讨论的问题,现在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两个警探伸出右手,焦虑地推开门。尸体已经搬走了,空荡荡的地面上只有贴成人形的白色胶带。然而,实业家趴在地上的奇怪泳姿,却清清楚楚地印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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