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吟想不到, 她还能有什么给他作为报酬。

毕竟他们现在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了,他总不可能真的进展那么快, 刚谈恋爱就要跟她提一些什么太限制级的要求吧。

而且顾从礼这个人看起来像是个很典型的禁欲系,她自己,首先pass掉了这个有颜色的想法。

所以她痛快的答应了:“好啊, 你想要什么。”

顾从礼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停了两秒, 才反应过来。

他靠进餐厅椅子里, 回忆了一下某不知名陆姓男子手把手的教导, 心平气和:“想要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时吟:“……?”

顾从礼:“……?”

时吟:“……”

顾从礼:“?”

时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脸上一片空白。

她想起她自从那天以来, 这几天时而春心荡漾时而后悔莫及的纠结心理,还有一大堆有的没的的顾虑和乱七八糟的考量, 她甚至还想着找个时间跟他说一下,两个人谈恋爱的事情是不是还是先保密比较好。

结果闹了半天, 全都是多此一举。

大爷完全没听出来,她那天的话是默认的意思, 可能还以为她是不动声色的拒绝他所以故意岔开了话题。

时吟终于, 在非起床气影响时间内, 再一次的气得想打嗝。

上一次, 她出现这种想要把他的脑袋按进水果盘里揍一顿的想法的时候,是他随意限制她交友, 不让她跟人吃饭, 在西班牙餐厅里那次。

而这次, 她不知道到底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

时吟唰地站起身来,椅子一推,朝着空气摆了摆手:“小邓子,送客。”

顾从礼一动不动:“不要这么吓人,你驭的是鬼差?”

时吟没好气:“是啊,还珠格格漱芳斋里那个小邓子,死了二百多年了。”

顾从礼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微微歪了下头,神情淡漠:“你突然生什么气?”

她抬手,啪地一巴掌拍在餐桌上,凶狠地瞪着他,声音拔高:“你哪看出我生气了?!”

顾从礼:“……”

顾从礼觉得陆嘉珩教他的那些话到底都是些什么狗屁,一点效果都没见着,怎么反而感觉还更糟糕了。

他以退为进:“行了,不收你报酬了。”

“……”

时吟心情复杂。

等人走了,时吟想把这件事情和方舒分享一下。

微信打开,字打出去一半了,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儿丢人,放下手机。

虽然这件事情其实归根结底是个乌龙事件,但是她莫名有一种,自己很自作多情的感觉。

她很不开心。

更不开心的是顾从礼的反应。

时吟确定了,这男人是真的没追过女孩子,想想也知道,他这种人,活了近三十年,大概都是女人追着他跑的。

她的默认就真的那么不明显吗?!

时吟气到连自己一直纠结着顾从礼是不是因为他奶奶喜欢她才追她这件事儿都忘了。

*

韩萏家在阳城,离S市不算远。

周六早上八点多,顾从礼到她家来接人。

来不及吃早饭,时吟咬了袋牛奶下楼,还带了一点水果和面包。

深秋早上天凉,一推开门,冷风往楼道里灌,时吟拽着鼓起来的风衣小跑到车边,打开车门钻进去。

顾从礼瞥了她一眼,调高了车里空调温度。

“早。”

时吟叼着牛奶袋子,声音含糊:“早。”

她之前没去过阳城,前一天晚上查了一下,S市过去走高速差不多两个多小时。

时吟侧头:“主编,你去过阳城吗?”

顾从礼顿了顿:“不太熟。”

时吟“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抽出手机来,打开了导航。

机械而冷漠的女声在安静的车里不断,不断的回荡,时吟喝了一袋牛奶又啃了半个面包,吃饱喝足精神头十足,也开始跟着导航念。

导航说一句,她重复一句。

【XX地图持续为您导航,前方五十米红绿灯右转……】

时吟:“五十米红绿灯右转,右转。”

【前方七十米,左转进入福州路。】

时吟:“左转进入福州路。”

【靠左沿山海路行驶四百米。】

时吟:“沿山海路行驶四百米。”

【继续前行二点一公里进入第三大道。】

时吟:“第三大道,第三大道。”

顾从礼:“……”

红灯亮起,顾从礼车子停在路口,终于忍不住侧过头来,问她:“车厘子好吃吗?”

时吟腿上放着用保鲜袋装好的洗好的车厘子,左手举着手机,右手捏着车厘子,宛如一个战斗状态的士兵,眼都不眨看着上面的地图路线,闻言扭头,眨眨眼,“甜的呀,你上次买的,”她以为他饿了,迅速意会,“我还有两盒酸奶,还有面包和巧克力,你吃吗?”

“你吃吧,”顾从礼伸过手来,从她腿上的保鲜袋子里随便捏了颗塞进她嘴里,时吟下意识含住。

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柔软湿润的唇瓣,两个人皆是一顿。

顾从礼垂眼看着她,手指顺着饱满的果实滑下去,捏住细细的梗,一声轻响,拽下来,丢进旁边垃圾袋里:“乖乖的吃。”

绿灯亮起,他扭过头。

姑娘嘴巴里还含着刚刚那颗车厘子,杏眼睁得圆圆的,没回过神来。

过了好几秒,她视线才重新聚焦,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咬他刚刚送到她嘴里的那颗车厘子,吐核。

动作十分机械。

小鹦鹉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手机导航里冷冰冰的女声,一遍一遍一遍的回荡。

顾从礼手搭在方向盘上,食指指尖上沾到了一点点淡淡的口红,他垂眼,拇指指腹轻轻地,缓慢捻了下。

*

时吟发现,顾从礼对于去阳城的路好像是很熟的。

他没按照手机导航上的提示走,很快出了市区上高速,过收费口。

时吟已经把语音导航关了,她吃了一路,肚子装得饱饱的,靠在副驾里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十一点,车子进了阳城市区内,顾从礼先去带她吃了个午饭,时吟肚子不饿,没吃多少,基本上就是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他好像对这地方的餐馆什么的也很熟悉。

时吟撑着下巴,问他。

顾从礼夹了根青菜,平静说:“我母亲是阳城人,小时候在这边住过。”

时吟筷子悬在半空中:“……啊?”

“啊什么。”

“因为,”时吟歪了一下头,“你刚刚不是说你不是很熟。”

顾从礼拿了瓷碗,盛了碗鱼头汤推给她,神情淡漠:“嗯,现在不怎么来了。”

*

吃过午饭,两人往韩萏租的房子走,车子开进一个老式小区居民楼楼下,门锁坏的,直接进去是昏暗楼道,一层两户,铁门拉上里面是一层木门。

站在韩萏家门口,时吟有点紧张。

她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顾从礼:“你跟她说过了吗?”

“嗯。”

“那我直接敲门了?”

顾从礼看了她一眼,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别怕。”

时吟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刚要敲门,里面的木门被打开了。

她愣了愣。

门里小心翼翼地伸出来一个脑袋,提着一袋垃圾,怯怯往外看了她们一眼。

原本应该是个很漂亮的一个姑娘,白净的小脸,但是看起来有些憔悴,唇色苍白,没什么精神。

时吟尽量放轻了声音开口:“您好,我是时一。”

木门被打开,两人隔着铁门对视,韩萏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顾从礼,轻轻地点了点头,将外面的铁门门锁打开:“您好……”

她将垃圾袋放在门口的小纸盒箱子里,侧身让两个人进去。

房子不大,看起来四十平米不到,一室半,没有客厅,只有一个小小的方厅,靠墙边摆了一张折叠餐桌。

再往里面走是卧室,同样简陋,床旁边一张桌子,对面一个折叠的小沙发。

时吟她们站在卧室门口,对面房间紧闭的门打开,一个老人警惕地看着她们。

韩萏从厨房端了两杯水进来:“这是我妈。”

时吟坐在小小的折叠沙发上,拘谨地问了好。

韩萏笑了笑,她眼睛不算大,一笑起来弯弯的,没什么杀伤力的下垂眼,看人的时候很温柔。

很多事情,听到当事人说起来带来的震撼是不一样的。

尤其是对方的语气,平静淡定的,仿佛在说着的是别人的故事。

时吟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泪腺像今天一样发达。

她鼻子酸得不行,眼睛都红了,却还是忍着没哭。

顾从礼原本没进来,靠着卧室门边站在小方厅里,看着她,微微皱了下眉。

韩萏笑笑,大姐姐似的拍了拍她的背:“都已经过去了,我都不难过了,你就也别哭了,你眼泪一掉,我感觉顾先生要怪死我了。”

她手一抬,纤细白皙的手臂露出来,上面一道道浅浅的疤痕和印子,还有烫的烟圈。

时吟鼻子一酸,别开眼去。

呆到下午四点,时吟和顾从礼离开了韩萏家。

走之前,她把阿姨的名片给了韩萏,女人站在门口,低垂着头,声音很低:“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钱我会尽快还的。”

时吟正在穿风衣外套,闻言一顿。

顾从礼顺手接过时吟递过来的包:“不急。”

直到两个人下楼,上了车,时吟扭过头来,奇异的看着他。

一眨不眨,目光炽热,就这么看了五分钟,顾从礼终于转过头来:“干什么。”

“没什么,在观察顾主编的善良细胞到底都藏在哪儿呢?”

顾从礼懒得理她。

时吟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时候借的钱啊?”

他打方向盘,上高架:“打官司需要钱。”

“这个我已经跟我阿姨那边打过招呼了,我就是很单纯的没想到,原来你已经借过钱给她了。”

顾从礼淡道:“这官司她不打,还得我自己来。”

“你跟颤栗的狸猫什么仇。”

他轻轻勾起唇角:“很大仇。”

他一笑,时吟头皮发麻,遍体生寒,打了个哆嗦转过头去。

别人的笑容是治愈,他的笑是至郁。

比起他的笑来,时吟觉得这个人还是一直冷着脸比较好。

*

时吟的大学室友林念念男朋友是阳城人,所以毕业以后她也跟着来了阳城,时吟来之前跟她说过,大家毕业以后就没再见过面。

都是同级同校,林念念的男朋友时吟自然也认识,关系也还不错,于是约好了晚上一起聚聚。

顾从礼接下来好像还有事,把她送到餐厅,人就走了。

约的五点半,时吟到的比较早,林念念还没来,她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左手边是巨大的落地窗,市中心商业街,窗外灯火通明,斜对面是个商场,巨大的LED广告牌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她撑着下巴看完了对面两支广告,视线一垂,就看见那广告牌下面站着一对男女。

男的长得端正斯文,女的也漂亮大气,两个人站在斜对面街角,似乎正在争执些什么。

那男的动作幅度很大,看得出吵得很凶,女孩子气急,哭着推他。

他倒是也没还手任她推了两下,但是似乎再也没耐心理她,转身就走。

女生追着他跑出去一段儿,边跑边喊。

男人没回头。

女孩站在原地,看着他走的方向,慢慢蹲在地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时吟觉得这顿饭,恐怕是吃不成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一直蹲在地上的林念念站起来了,转身走进商场里。

十分钟后,她走进餐厅,视线扫了一圈,找到坐在窗边的时吟。

时吟朝她招了招手。

她笑着快步走过来,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她应该是去刚补了妆,除了眼睛还稍微有点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还好刚刚没跑出去找她,时吟庆幸的想。

林念念在她对面坐下,时吟什么都没问,把菜单推给她:“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你。”

她接过菜单,瞪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啊,你来阳城还用你请我怕,我不要面子的啊?”她状似不经意,“老秦工作忙,今天加班,就没来,等下次吧。”

时吟垂眼,笑了笑:“好啊,程序员是比较忙。”

两个人点了一桌子菜,主要都是林念念点的,荤的素的一大堆,摆了满桌以后她又要了啤酒。

毕业到现在一年多没见,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要聊,时吟大学毕业的时候,她们班的辅导员说,你们大学时代交的朋友,是你们最后的,可以不因为任何外界因素选择朋友的阶段。

随着你们进入社会,进入职场,你们的朋友会越来越多,单纯的可以交心的,可以畅所欲言的,可以不被利益因素影响到的朋友却越来越少。

两瓶啤酒下肚,两个人正聊到大一那会儿,秦江追林念念的时候。

时吟本来是避开这话题的,还是林念念自己提起来的。

说到一半,她突然不说话了,手指捏着冰凉的玻璃杯壁,轻轻吸了吸鼻子:“吟吟,其实秦江今天没加班,我们本来都来了,然后吵架了。”

时吟没说话。

“我当时跟他来阳城的时候,我父母都不太同意,觉得我走太远了,我当时也没听她们的,就觉得他们从小到大什么都要管我,到我毕业,还要左右我的人生,不让我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觉得他们特别自私,”林念念将酒杯倒满,自嘲似的笑了,“我就是觉得,我跟秦江在一起四年了,从来没吵过架,我们做什么都合拍,我们可以相爱一辈子,可是工作以后很多事情跟还在读书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时吟不知道该说什么。

整个寝室里,大学四年只有她没谈过恋爱,她一点经验都没有。

“吵架而已,情侣哪有不吵架的啊。”她抬手去握她的手。

林念念冷笑着抬起头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吵架吗?我们准备明年订婚买房,秦江跟我说好的我们俩一起还房贷,结果私下偷偷跟他妈说,绝对不会把我的名字写在房产证上的,他没那么傻,他妈还跟他说如果三年我生不出儿子,就让他跟我离婚。”

“……”

时吟觉得有一股火,唰地就冲上去了。

她咕咚咕咚灌掉杯里剩下的酒,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念念,你真的那么喜欢秦江吗?”

林念念红着眼抬起头来,有点茫然:“我们俩在一起五年了,我现在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已经哪里都有他了。”

时吟突然觉得好难过。

韩萏也是一样,林念念也是一样。

时吟又抽了瓶新的啤酒,用筷子后面起开,举到林念念面前,冰凉的玻璃瓶体贴上她的脸。

林念念被冰得直往后缩,眼神清明了一些。

时吟又抽了瓶酒,贴在她另一边脸颊上:“你不是暴躁老哥林念念吗?你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萎?这种傻逼就让他去死好了,你还怕找不到男人?”

林念念的脸被挤在一起,嘴巴嘟嘟着,突然一拍桌,砰的一声。

时吟吓了一跳。

林念念一跃而起,红着眼,中气十足喊了一嗓子:“对!让这傻逼去死好了!我他妈男人多得是!让他滚!”

邻桌纷纷侧目。

时吟放下手里的酒瓶,啪啪啪给她鼓掌:“说得好!让他滚!”

*

七点半的时候,顾从礼给时吟打了个电话,说他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到。

时吟很痛快的答应了,说自己这边也马上吃完了。

八点半,顾从礼踏进这家饭店,找到时吟她们那桌的时候,发现事情发展得有点歪了。

两个女人坐在最里面的沙发卡座里,一个已经倒了,人趴在桌子上,另一个脸蛋通红,桌上瓶子白的啤的红的黄的什么色都有,她正撑着脑袋,把最后一点儿啤酒往红酒里头兑。

兑完,晃了晃杯子,就要往嘴里送。

顾从礼抓住她手腕,皱了皱眉:“时吟。”

时吟抬起头来。

时吟的酒量其实挺好。

同学聚会的时候,顾从礼已经见识过了,白酒咕咚咕咚干完,还能面不改色的装醉逗人玩儿。

时吟自己也知道自己大概的线在哪里,基本上差不多到了那个量,她就不会再喝了,所以很少有醉的时候。

高三毕业的那天,她第一次碰酒。

实验班的一群同学聚在艺体楼楼顶,怀念往昔畅想未来,和自己的过去道别。

那是她第一次喝醉,也是唯一一次醉到断片儿。

她还恍惚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梦里她拽着顾从礼,和他告别。

后来他在她梦里走掉了,她蹲在角落里偷偷哭着跟他道歉。

从那以后,时吟喝醉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大学联谊,三四个男生喝不过她一个。

所以,今天她觉得自己也挺清醒的。

她笑笑,放下杯子,反手拽过顾从礼手腕,屁股往里面蹭了蹭,给他让位置:“顾老师,坐。”

顾从礼一顿,在她旁边坐下,然后一瓶一瓶,把她手边所有还有液体的瓶子全都拿走了。

时吟不满地瞪他,去拽他的手指:“你做什么拿我的酒,想喝你不会自己买吗?”

顾从礼被她拽着手,平静道:“你喝太多了。”

时吟不高兴了,觉得他是在侮辱人。

她转过身来,一手勾着他脖颈,把他拉过来,另一只手抵在他腹部,扬着眼,由下往上看着他。

“我没醉,我酒量很好的。”她很不开心地说。

顾从礼垂下眼。

她黑漆漆的眼珠湿漉漉,明亮又清澈。

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小姑娘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咯咯地笑了,勾着他的脖子,柔软的身体贴上去。

湿润的唇瓣几乎贴上他的下巴,她吹了口气,声音低柔微哑,带着浓浓的酒气:“顾老师,你是王八吗?”

顾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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