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岛被妻子推得睁开眼睛。

“是谁呀?”

他睡得双眼蒙胧,听妻子讲了,便这样反问。

“不知是什么人,是两个男人站在大门。说是有事情要问你。他们也不说姓名。”

两个人一起来,川岛的脑袋立刻轰鸣起来。鹤卷和近藤竟然一起摸上门来了。

今天白天,田所在加代子家说,绝对保证不再让他们来追债。这句话并未实现,他们大概是打听到住处,追到这里来了。也许,田所是在今天白天答应的,还没有来得及跟他们两人取得联系。

既然如此,不妨把田所的保证讲给他们听。

“现在几点钟?”

“还不到十点。”

睡得早,所以现在的时间比想像的要早。话虽如此,鹤卷和近藤居然在这般时分来追债,真让人生气。

可是,这些话不能当着妻子谈。要是她知道是来追讨打牌赌债的,那就麻烦了。心想,要把两个人带到街边去谈。

川岛连忙换上衣服,穿过狭窄的客厅,来到大门。一看,竟然是两名身穿西装,素不识荆的男子站在那里。川岛猜测错误,不觉呆望对方。

“天晚了,很对不起。”

低头鞠躬的四十多岁的男子,从上衣的内口袋里取出一份黑本子。手指开处,里面贴着这个人的半身照片,旁边盖着警视厅的朱印。

“啊!”

川岛一震。探员收回身份证明,马上问道:

“你是XX部的川岛先生吗?”

站在旁边的年轻探员,则在暗处紧望川岛的脸。两个人的面色都不大好。

“是,是的。”

“你认识XX部门的滨冈广治先生?”

“是,我认识。”

回答的一霎那,川岛的心像打鼓一般那么跳着。探员们来问滨冈的什么事呢?突然,加代子的面孔在眼前浮现。他直觉到,大概是滨冈知道了田所和加代子的关系,出了什么事情。

川岛慌忙压低声音说道:

“请等一等。……如果是谈这件事,请到外边吧!”

同时,没有等待对方回答,就打开木屉箱,穿上木屐走出。

探员似乎忍着气,但还是默默点头。妻子从里边端茶出来待客。

“夫人,打扰了。”

探员表示了几分客气。

“请到这边来吧!”

川岛没有理会他的妻子,便把两名探员带到外边。

外边有公务员宿舍之间的一处小广场。川岛把他们带到那里。心脏不断猛跳。

“十分对不起。内人如果知道你们是警视厅方面的人,会非常担心,所以只好请两位到这里来。”

川岛向四周张望。除了昏暗的街灯之外,别无人影。远处,有两三个夜归人,在对面街灯下移动身影。

“啊!是吗?”

岁数大一点的那个探员,表示同意。

“请问,滨冈的什么事?”

川岛问时,有些担惊害怕。

“你到滨冈家打过麻雀牌?”

探员问道。

“是呀,只是有时去打。”

川岛心想,大概是滨冈的未领牌照的麻雀馆,被人密告了。

“是吗?那么,今天白天,有没有到滨冈的家?”

川岛没有马上答出来。原来不是麻雀馆的牌照问题,而是刚才想到的事情,滨冈把田所和加代子之间的关系,闹到警察那里去了。

川岛本来想说,今天并没有到滨冈家去。可是,探员特地前来询问,说不定已经知道自己曾经去过。白天在滨冈家大门按电铃的时候,斜对面烟草店的老板娘曾经见到。她一定已经提出了证供。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有点事,到了门口,按电铃,没有人应声,我想大概没有人在家。”

“于是你就回来了。”

“是……”

川岛吞下口水。

如果说出曾经到后门推门,就要把田所的事情说出来。好在后门附近没有人看到,就不必说了,不说,可以保住对田所的诺言。既然赌债取消,又付了三万圆现款,就必须保持诺言。否则,被田所知道了,又是麻烦。

“你真是认为滨冈家里没有人在家,就回来了?”

探员又钉了一句。

川岛有些不安了。对方的面色很坏。看样子,他们是在调查什么重要的事。决心几乎崩溃,不过念头只是一转,便又收了回来。

“是啊。……似乎是没有人在家。……我又到小巷里绕了一转,看看后门情况,后门也是关着,只好回来了。”

后面几句话,是大胆加上去的,这是为了害怕万一附近有人看见自己曾到后门。

滨冈家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探员的表情,就可以猜到。恐怕比不领麻雀馆牌照严重得多。

“那个时候是几点钟?”

探员追问。

“这个么,离开衙门是快到十二点钟,然后坐的士到那里去。的士要走三十分钟,我看是十二点半钟左右。”

“没有看手表吗?”

“偏巧忘在衙门的抽屉里,没有带。”

其实,手表是在当铺里。

“原来是十二点半钟。那么,在大门口站了多久?”

“没有多少时间。里面没有人应声,所以,大概是五分钟左右。按了好几次电铃。”

考虑到斜对门香烟店老板娘的供证,所以倒要交代清楚。

“那个时候,滨冈先生家的里里外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没有,没有什么特别。”

“例如,你在大门按铃的时候,或是你转到后门的时候。里面有没有女人的叫声?有没有发出很大的声音?”

“没有。”

川岛听着探员的询问,渐渐对于事情担心起来了。自己离开以后,是不是滨冈回到家里,同田所吵架呢?

“是吗?那么,那时候,你碰到什么人呢?”

探员由于川岛的答覆不得要领,因此在提这新问题时,只是随口而出。

然而,对于川岛来说,这是一个最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觉得自己的腋下都出汗了。

“没有碰见。”

他答道。

川岛一边回答,一边心里盘算,这样答覆会不会有问题呢?对方是探员!而且,事件显得很严重。这样斩钉截铁地说,在滨冈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这合适吗?今后,会不会被发现说谎呢?……警戒之声,在自己的内心里叫了出来。

只要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可是,川岛又一想,今后如再遇到田所,怎么样说才好呢;心里一迟疑,不觉又动摇起来。现在回答以后,将来就不能反口,所以还是按照与田所的约定来说才好。他已经答应向另外的人劝说,不再追债,那么,礼尚往来,就不应该推翻前言,否则就对不住田所。

“好,多谢你。问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年纪较大的探员点点头。川岛一看便明白,从此,自己回答的话就不能改正了。

也不过是为了顺口问一句,作为消遣式的打听。

“探员先生,滨冈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川岛试探着询问。

“哦,是这样的事。……是滨冈的夫人被杀死了。”

“啊?”

川岛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打到头上。一霎那,眼前的景色摆动起来。

“七点钟左右,她丈夫滨冈先生出差回到家里,发现后门打开,就从那里进去。进去之后,发现他的妻子在里面的六张蓆大的喝茶间被勒死了。”

“……”

“他一发现,马上向附近大厦的管理员报告,两个人一同报警。我们警视厅立刻出动了。据法医说,死亡时间判定是从今天上午十一点半钟到下午一点钟之间。似乎是盗匪打劫,里面的东西抛得非常凌乱。”

“……”

“那里是麻雀馆,每天到那里打麻雀牌的是谁,付了多少租费,都有账,所以从那里知道了你的姓名。而且,正像你刚才所说的一样,斜对门的香烟店的老板娘说,有人曾经到大门按铃,看她所形容的,很有些像打麻雀牌的客人,因此才找你们几位客人一一询问。有一位鹤卷先生,哦,你也认识的……那位鹤卷先生说,看老板娘所说的特征,有些像川岛先生。”

川岛听了探员的说明,这才知道,他们已经问过所有的打麻雀的客人。那么,田所又是怎样对探员说的呢?

田所的面孔,在眼前浮现出来了。

探员另外没有提到田所的事。在川岛心里,本来想多问一问,但也怕问了使人起疑,于是默然。一定是田所说了个什么令人相信的理由,自称并没有到滨冈的家去。

“滨冈大吃一惊吧?”

川岛打听滨冈的样子。大概是想刺探一下,到底滨冈知不知道田所和他妻子的关系。

“那当然是了,滨冈一看到妻子横死,当时失魂落魄;面色苍白。”

探员倒是什么都回答。

“那就难怪。……不过,刚才提到滨冈的妻子是被勒死的,有什么类似证据一般的东西留在现场吗?”

这是川岛最想提出的问题。

“是在颈子上被勒死的,所用的东西,就是挂在衣柜里的她丈夫的领带。领带还留在颈上。所以,凶手很可能是打开衣柜在找东西,她突然进去,凶手就抄起领带来把她勒死了。”

川岛的眼前泛出田所的巨大身体和粗壮手腕。要说田所的膂力,足以把一个女人的细颈勒死,那是毫无疑问的。

刚才探员所说的她的死亡时间,正与田所从里面跑出来的时间相符合。那个时候,田所手忙脚乱,原来并不是由于在幽会途中被别人闯入扰乱。……

川岛的心在打颤。探员先生,刚才我说错了。那个时候,正是田所从里边跑出来的时候。他虽然很想这样说,却发不出声音来。

首先,探员就要问他,既然知道加代子一人在家,为什么要绕到后门把铁栓摇下,直闯进去?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办法解释。现在不知道元凶是谁,自己的供证一有破绽,警方就会寻根究底。那么,自己从今以后,就会变成一名嫌疑犯。所以,绝不能答出一句稍有漏洞的话。

其次,他从田所那里接过了三万元。单是这件事,起码也有了与田所同谋的嫌疑。如果警方知道了自己曾经摇开后门走入,而且受了田所的恩惠,那么,这事情还不能结束。那就要追问,为什么刚才斩钉截铁,说是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川岛没有改正刚才的供词的勇气。他的所有怯懦性格,把他全部包围起来了。

“那么,……已经查到凶手的踪迹了么?”

川岛问时,浑身打战。

田所没有被注意,这对于自己很是重要。

“没有,案子刚刚发生嘛,绝不会马上就破案。”

探员轻轻笑着。可是,马上又加了一句:

“刚才,把指纹全部调查过了。家里面,大门上,尤其是凶手闯进去的后门上,都……”

川岛的天灵盖又好像挨了一记重击。

指纹?

后面的纸门上,一定满都是自己的指纹。自己用了半天的时间,把纸门“格登——格登”地摇了半天,才把门摇松。摇松之后,又探进手指,将门栓推开。既然如此,指纹一定留下了很多。川岛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又黑又深的大坑,两条腿完全失掉了气力。自己的指纹既然被取走了,警方也就知道了经过。这时,他的声音嘶哑,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怎知道,凶手似乎特别注意了这件事。不用说家里的衣柜等等地方,就是后门的纸门上,也是什么指纹也没有。有的只是死者的指纹和回家发现案件的滨冈先生的指纹。”

川岛自己刚才还觉得像要落入无底深坑,现在一听探员的话,不觉又挺直了身体。

后面的纸门上,竟然是除了加代子和滨冈的指纹以外,并没有发现别人的指纹。探员说,凶手可能是戴着手套行事的。

会有那样的事情吗?按道理说,纸门上是应该清清楚楚留下指纹的。像那么厉害地摇门,绝不会没有指纹留下。说是没有,真难令人相信。

川岛在两名探员走了以后,这一疑问还盘踞在脑筋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应该留下指纹,反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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