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马克西姆。

这名字不算少见,但也不像谢尔盖耶夫、安德烈耶夫和季姆那么常用。很好听。一个好听的俄罗斯人的名字,就算它的根源一直可追溯到希腊人、瓦兰人和其他西徐亚人也无关紧要。

他的外表也不错。不是电视剧演员那种甜得腻人的美,也不是寻常的“蹩脚”面孔。他是一个漂亮的男人,在人群中很显眼。同时他还是个足够强壮的人,但也不是每天去健身房的那种肌肉上青筋浮凸的大块头。

他在一家大型外商公司做审计员,他的收入能满足所有的古怪愿望,但他可能也不怕那些讹诈勒索的巨盗。

仿佛他的守护天使曾判定过:“你将来必定会比所有的人都过得好一点。”只是一点,但那也是好的。最主要的是马克西姆对此很满意。为了爬得更高,为了一辆更好的小汽车、一份能参加上流社会的聚会的请柬或住宅里的一个多余的房间而浪费生命……干吗?生命本身就是美好的,而不是靠那些能赚到的财产才变得美好的。在这一点上生命与微不足道的金钱是截然不同的对立物。

当然马克西姆从来没有那么直接地考虑过一点。那些已巧妙地在生活中占取了自己一席之地的人的天赋之一,就在于他们认为这本来就是他们应该得到的。一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而如果有人没有获取自己应有的一切——只能怪他自己。就是说,他不是过于懒惰或愚蠢,就是他的追求水准过高。

马克西姆很喜欢这句话:“追求水准过高。”它把一切都摆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了。例如,它就能说明为什么他那聪明又美丽的姐姐会与酒鬼丈夫一起在坦波夫混日子。她可是自找的,要找更好一点和更有前途一点的……结果她就找到了。还有他的老同学,在外伤科呆了一个多月了。他不是想把生意做大吗?是做大了。好在他还捡回了条命。要知道他们这些文明人争夺的有色金属市场份额可是早就分割好了的。

“追求水准过高”包括了很多方面,仅在一个方面马克西姆能认同这种态度,而且只就他自己而言,然而这是一个多么奇怪和复杂的方面……让人不想对它加以深思。较为简单的做法就是不去多想,容忍那些奇怪的现象,它们有时候在春天发生,有时候在秋天发生,却极少在盛夏季节发生,因为那时天热得令人难受,会使人丧失理性和谨慎,并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产生些许怀疑……不过,马克西姆怎么也不认为自己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他读过不少书,咨询过经验丰富的医生……当然不会述说细节。

不,他是正常的。看来确实存在这种情况,理智无法解释,而一般人们的认知又难以接受。要求过高……是令人不痛快的。但事实上它们真的过高吗……

马克西姆坐在汽车里,那是辆精心保养的“丰田”车,这种车不是最贵的,装饰也不豪华,但已经比莫斯科街上的大多数汽车要好得多了。发动机被关掉了,所以在清晨的昏暗光线中几步的距离外就看不出他坐在方向盘前了。他就这样度过了整个夜晚,听着冷却的发动机轻轻的“吱吱”声,他很冷,但不允许自己开空调。他不想睡觉,通常碰到这种情况他都是这样的。他也不想抽烟。什么也不想,就这样好好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像幽灵一样呆在停靠在路边的汽车里等候。有一点委屈——妻子又要认为他在情人那里。该如何向她证明,他没有情妇,长期的情妇——没有,全部罪孽不过是疗养地发生的罗曼史、工作单位里的私情和出差期间邂逅的职业女性……再说,她们也不是花家里的钱买来的,而是客户们提供的。这时你是不能拒绝的,否则就会得罪人。或者人家会以为你是个同性恋者,下次就会带些少爷来……

表上的数字变化了:早上五点。打扫院子的人马上要出来干活了,这是个古老的圣地,这里是很讲究清洁的。好在既没下雨,也没有下雪,冬天结束了,害虫死了,让位给了春天,随身还带走了它的一切问题和过高的追求……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姑娘走到了外面,在离汽车有十来米远的时候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背在肩上的包,直接踏在人行道上。这些可笑的房子,没有院子,办公不方便,居住也不舒服,它们再豪华又有什么用,烟囱是腐朽的,一米厚的墙全都披着一层霉菌,没准还有幽灵在里面徘徊……

马克西姆微微一笑,从汽车上下来。身子显得很轻巧,整个晚上肌肉没有发麻,好像还增添了力量。这都是可靠的信号。

不,他还是很想知道:世界上有鬼吗?

“加林娜!”他喊道。

姑娘朝他转过身去。这也是好兆头,她没有撒腿就跑,要知道一个一大早就在大门口守候你的人的身上总有一种可疑和危险的东西……

“我不认识您。”她平静、好奇地说。

“是的,”马克西姆同意道,“但是我认识您。”

“您是谁?”

“我是法官。”

他喜欢的正是这种样子,古老的、高傲的、庄重的样子。法官!就是那种有权审判的人。

“您要审判谁?”

“您,加林娜。”马克西姆全神贯注、一本正经。他的目光开始变暗淡,这又是可靠的信号。

“怎么可能?”她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番,而马克西姆在她眼睛里捕捉到一种略带黄色的光芒。“您办得到吗?”

“办得到。”马克西姆举起一只手回答。他手掌里握着一支短剑,一根细细的木制的短剑,这把剑过去是浅色的,但最近三年变黑了,变脏了……

尖利的木剑刺进姑娘的心脏,她一声没吭。

和平常一样,马克西姆一瞬间感到害怕,这种害怕是短暂的,一下子涌上来的——不管怎样要是万一他做错了呢?万一?

他用右手碰了一下十字架,一直挂在胸前的一个粗糙的木制的十字架。他就这样站着,一只手握着十字架,他站着,一直到姑娘开始发生变化……

变身的过程发生得很快。这种事永远发生得很快:从人变成野兽,野兽反过来又变成人。一会儿工夫人行道上出现了一只躺着的野兽,一只目光呆滞、龇着犬牙的黑豹,一只穿着端正的上衣、连裤袜和便鞋的狩猎人的猎物……然后这个过程又反过来——好像摆锤最后一次摇摆了一下。

令马克西姆觉得奇怪的甚至还不是这种短暂和一般来得过晚的变化,而是死去的姑娘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在变化的一瞬间她干净了,痊愈了,只有衬衫和外套上留下了刀痕。

“谢天谢地,”马克西姆看着死去的变形人,小声嘟哝。“谢天谢地。”

他丝毫也不反对安排他在生活中担任这一角色。

然而,这个角色对于他这个没有过高追求水准的人来说毕竟还是太难胜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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