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原一吐心中积怨般连珠而发,说到一半,话题似乎转为对媒体攻击他不肯下台的不满。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看看夕纪,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唉,不过,跟住院医师发牢骚也没用……”

“领导人真的很不好当呀。”

“要当就要有心理准备。总之,医院这边可得好好干,别收到恐吓信就自乱阵脚,这样教病人怎能放心动手术啊。”

“我会转告上面的。”

姑且不论其他,岛原这几句话是对的。医师、护士们心慌意乱,只有徒增即将接受手术的患者内心的不安。

然而另一方面,七尾的话也让她在意。万一七尾的推测正确,那么这家医院遭到恐吓的原因,就是眼前这位社长了。不,恐吓只是障眼法,犯人也许另有图谋。

总之,明天的手术一定要顺利完成,夕纪心想。这么一来,至少先保住岛原总一郎的性命。

只是,现在的自己,究竟能不能面对执行大动脉瘤手术这份重责大任?夕纪怀着异样的不安。七尾告诉她的另一件事,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躲避健介追捕而不幸车祸丧生的中学生,果然是西园的儿子。知道这件事之后,夕纪对于自己能否以平静的心情面对西园的执刀,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健介在接受手术时,西园是否尽了全力?他当时真心希望手术成功吗?

“接下来该去哪里?”可能是看夕纪默不作声,岛原提出疑问。

“啊……,请到麻醉科。麻醉科医师将会为您说明,我来带路。”

夕纪一边穿过加护病房的自动门,一边想,一定要专心,明天的手术还有一大堆事情得事先准备,没有时间让她迷惘,也没有地方让她逃避。

34

富田和夫有一头分线工整的花发,脸上戴着一副似乎度数很深的金边眼镜。他看着七尾,微微点头示意后在铁椅上坐下,先看了看时间,然后才说“敝姓富田”。计时恐怕是他的习惯吧。

“对不起,百忙中前来打扰。”

“听秘书说,七尾先生想询问关于有马汽车赔偿协议的事。”

“其实,我是针对他们的瑕疵车受害者进行调查。律师先生,您是受到委托,代表受害者团体和有马进行协议吧。”

“因为受害人当中,有一位在我担任顾问的公司里工作。”

“我也听说了。那么,受害者的赔偿都达成协议了吗?”

“认定肇事原因为有马汽车瑕疵的案子,全部结束了。”富田发挥法律专业本色,以严谨的说法回答。

“受害者是否有所不满?”

听到七尾这么问,富田的身体稍微前倾,双手摆在茶几上,十指交扣。“我听望月先生说,好像是有马汽车的员工被骚扰,是吗?”

“啊,是啊。”七尾含糊以对。

富田哼了一口气。“我倒不太相信员工被骚扰就出动得了警视厅的警察,不过不急着追究这个。就结论而言,受害者团体并没有到现在还想对有马采取报复的人,至少我想不出来。”

“是吗?”

“每个人的受害程度不一,赔偿金额也不一样,但是不管哪个案子,和过去的类似案件相比,有马所提出的赔偿金都接近最高金额。至于不满,那就说不完了,不过至少没有人来向我投诉。唯一的例外是望月先生,因为金钱买不回人命。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去拜访望月先生的吗?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调查什么。”

七尾苦笑道:“您说的一点也没错。”

“既然你已经见过望月先生,那么你也知道,望月夫妇并没有心情为难有马。他们一心一意想从痛失爱女的悲伤中站起来,正在摸索往后该如何活下去的当口,没有余力思考如何复仇。”

七尾点点头,他本身也得到相同的印象。望月夫妇具有向岛原复仇的动机,然而也仅止于此了。这次的犯行,不是一对老夫妇办得到的。

“您说,认定肇事原因是有马瑕疵车的案子,已经达成赔偿协议,那么未获认定的案子怎么处理?”

“这方面也不一而足。这个问题浮上台面时,的确有各种人和我们联络,说的内容不外乎最近发生车祸,认定是有马的瑕疵车造成的,希望我们提供协助。但是,绝大多数是当事人一厢情愿,不然就是贪图赔偿金捏造事实。这些只要在电话中谈过就知道,因为他们没办法正确说明车辆编号或车祸当时的状况。差一点的,甚至连车种都弄错。”

“那么,有没有哪件案子被认定是有马瑕疵车造成的,结果却没被采用?”

富田对七尾的问题沉吟了片刻,接着摇摇头。“应该没有。再说,有马的态度很配合,他们尽全力想挽救公司形象。”

“这样啊。”

“不好意思,没能帮上你的忙。”富田正色说,这句话看来不像在调侃七尾。

“哪里,您的话很有参考价值。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七尾站起来。

离开富田律师事务所之后,七尾走进一家自助式咖啡店,刚才事务所里并没有烟灰缸。

七尾喝着咖啡、抽着烟,缕缕轻烟随着叹气吐了出来。

或许预料错误的想法在内心日益膨胀。帝都大学医院收到的恐吓信是障眼法,歹徒的真正目的是岛原总一郎——脑海里闪过这个灵感时,他兴奋异常,但随着调查工作的进行,可能性似乎越来越低。不用富田说,他对望月的怀疑早已排除,而其他受害者并没有威胁岛原性命的动机。

手机响了,一定又是坂本。他忍不住皱眉,坂本一定正在独自做些枯燥的调查工作吧,也该去陪陪他了。

然而,来电显示并不是坂本的号码,他接起一听,原来是富田。

“关于刚才的事,我想起一件案子,听说有人打过一通奇怪的电话。”

“是什么情形?”

“是事务所的人接的。来电者询问,如果因为有马的瑕疵车间接受害,能不能加入受害者团体。”

“间接?是追撞车祸吗?”

“我们也这么想,不过好像不是,据说是瑕疵车熄火,因而造成交通阻碍。”

“哦……”七尾想起小坂告诉他的内容。瑕疵车的问题是控制引擎的IC故障,特征是转速飚高,但也会出现相反的情况,也就是熄火。

“那么,贵事务所怎么回答?”

“以这种情况向有马求偿可能很困难,不过不清楚细节不便妄下定论,所以我们请对方过来一趟,但对方说不用就挂了电话,也没有留下姓名。”

“是女性吗?”

“不,听说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怎么样?有参考价值吗?”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谢谢您,或许是一个重大提示。”

“那就好。”富田的声音比刚才见面时来得亲切。

七尾从口袋取出折小的文件,那就是小坂提供的资料。他把文件打开,浏览上面的报导。

是这则吗……

报导内容指出,由于瑕疵车在一条小路上熄火,造成附近的交通瘫痪,而且还有这样的附注:

在瑕疵车后面有辆救护车正要将患者送往医院,驾驶在判断路况无法顺利通行后,只好绕道而行……

七尾拿起手机,祈祷小坂别到远地出差,幸好他的祈祷应验了。

“想请你帮个忙。”七尾劈头就对接电话的小坂这么要求。

他们约定的地点就是前几天碰面的咖啡店。七尾不时看着钟,等待小坂。

他望着咖啡已喝光的杯子,正考虑要不要点第二杯时,小坂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长发男子。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花了一点工夫才逮到他。”小坂边道歉边坐下。长发男子也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哪里,是我突然拜托你。”

服务生走了过来,两人点了咖啡,七尾也顺便加点第二杯。

小坂介绍长发男子,对方姓田崎,负责跑社会线的新闻。

七尾把那份影本拿出来放在桌上,那是关于有马瑕疵车熄火挡路,迫使救护车绕道的报导。

“写这篇报导的就是……”

“是我。”田崎点点头说:“当时塞得很厉害,因为瑕疵车熄火的地方就在一条小桥前面,不过桥就没办法过河。”

“所以救护车才会绕道?”

“对。当时车上载的是一名头部重伤的女子,分秒必争,这不能怪选那条路的司机,因为那条路平常不会塞车,而且不过河就没办法抵达医院。当然也有别座桥可以走,不过那样就得绕路。结果,最后还是不得不绕路。”

“那么,重伤女子后来怎么样了?”

七尾的问题让田崎和小坂对看了一眼。小坂得意地笑了,看着七尾说:“我早料到七尾先生会问这些,所以要他带一些资料过来。”

“我对那辆救护车也很好奇,便做了一些调查,可惜后来没有被采用。”田崎说,“重伤女子没有得救。”

七尾不由得挺直了背脊。“在医院过世的?”

“是的。那名女子是个文字工作者,在大楼工地采访时,失足从十公尺高的鹰架上跌下来,撞伤了头部。虽然立刻被送上救护车,却遇到我们刚才讲的状况。”

“意外发生时,她还活着吧?”

“好像是。当时在场的人也说,她虽然失去意识,但还有气息,情况当然很严重。”

“送到医院时呢?”

“还没断气,动了紧急手术,但已经回天乏术了。不过,据说如果早一点送到医院,可能还有救。”

“她和家人住吗?”

“没有,她一个人住在荻漥,老家在静冈。我跟她家人联络时,听说她母亲正好在她的公寓收拾遗物,于是就到荻漥采访她母亲。真可怜啊!”

田崎从口袋里取出照片和名片。名片上写着“神原春菜”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头衔,住址确实在荻漥。

那张照片看起来象在滑雪场拍的,里面有三男三女,都穿着滑雪装,天气很好,背景的雪山景色很美。

“中间那名女子就是神原春菜。”田崎说,“这是大学时代社团的照片,我向她母亲借来翻拍的,好像找不到最近的照片。”

“长得很漂亮。”

“我记得她好像大学毕业四年了。”

这么说,就是二十六岁左右了。七尾在脑海里计算。

“她家人知道救护车晚到的原因吗?”

“嗯,她母亲知道。”

“那对方怎么说?”

田崎耸耸肩。“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就这样?”

“她母亲说,真是祸不单行,偏偏在那时候遇上瑕疵车造成的塞车,这孩子运气真差。”

“不恨有马汽车吗?”

听七尾这么问,田崎沉吟着,双手交抱胸前。“我本来也想针对这方面深入了解,不过她母亲的反应平淡。从十公尺高的地方摔下来,就让她母亲饱受惊吓,感觉好像已经认命,即使早点送到医院,大概也救不回来。再不然就是本来还有救却因为谁的过失而白白送命,这种事回想起来太痛苦,就决定不去想吧。”

七尾点点头。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能理解那种心态。

但是,这么一来,便出现其他疑点——打电话到富田律师那里的男人是谁?根据田崎的说法,就不会是神原春菜的家人了。

七尾把这件事告诉田崎,他也想不通。

“小坂先生把这件事告诉我了,我也觉得很奇怪。在整理关于瑕疵车受害的报导时,我又与神原春菜的家人联络了一次,他们表示神原春菜跟那个没有直接关联,便谢绝了采访。所以我想,他们不可能打电话给富田律师。”

“这么说,是另一个案子吗?”

“不会吧?因为车子熄火而造成大问题的,应该只有这个了。如果还有其他的,我们应该会得到消息。”

说的也是,旁边的小坂也低声附和。

“神原春菜有男友吗?”七尾问道。

“好像有,她母亲说在医院里见过。”

“叫什么名字?”

田崎皱着眉摇摇头。“她不肯告诉我。而且问那么多,真的就是侵犯隐私了。”

七尾叹了一口气,喝起温凉的咖啡,凝神细看穿着滑雪装的神原春菜,她笑得很幸福。

35

坐进停在停车场的车,朝四周环顾了一圈,打开手提示波器的开关,心跳加速,因为这是最无法控制的一环,一旦供电监视显示器的线圈和发信器被拆除,这次的计画便毁了。

但是,这份不安随即消除。液晶荧幕上出现的亮点和上次一样缓缓移动,没问题。这么一来,一切系统均以就位。穰治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关掉示波器的开关。

时钟显示的时间将近九点。从病房窗口透出的光线一一消失。因为这次的骚动,住院患者大幅减少了。听望说院方最近不会进行大手术,所以此际加护病房没有病人。

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不,甚至可说是超乎预期。构思这项计画时,他甚至考虑到在最不理想的情况下,不得不有所牺牲。

穰治打开车上的烟灰缸,他把这个当做卡片盒。不过最上面放的不是卡片,而是一张照片。他拿起照片仔细端详,那是在他房间里拍的神原春菜,她没化妆,扮着鬼脸正把洗好的衣服收进室内。

看起来像不像太太?——她的这句话至今还留在穰治耳畔。

若不是那场不幸的意外,她现在应该是穰治的太太。尽管不知道她会花几分力气在家事上,但他们一定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有栋正在兴建的大楼标榜具备划时代的防震装置,我要去采访——她出门前这么说,还为了得到工地拍摄许可而雀跃不已。

穰治没想到她会爬上兴建中的大楼,不过也不感到意外。春菜深知自己身为女性的优势,在做女性相关采访时,她备受重用,但也抱怨过常因女性身分而不被放在眼里,所以即使是需要体力的工作,她也想努力留下不输给男性的表现。

她一定是太逞强了,这一点穰治可以想象。她一定是为了表现胆识,不让别人看轻,才自告奋勇,结果失足跌落。春菜极有可能这么做,穰治心里明白。

是她自己不小心,也许是她自作自受。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人,这个国家的急救系统仍竭尽全力抢救。事实上,救护员已尽了最大努力,一将她抬上救护车,便以最短距离驶向最可能救她一命的医院。路上车多也好、遇到红灯也好,一概不管。其他车辆都必须让路,让救护车优先通行。国家的法律是这么规定的。

然而,却有车子动不了,驾驶一定不知如何是好,要责怪他也未免太苛刻了。那辆车买不到一年,最大的卖点是以最新的电脑系统将引擎的性能发挥到极致。

因为有车子熄火,通往医院的那条路塞车。救护车绕道,必须及早送医的患者因而被延误。春菜就这样死了。

穰治之所以会接到告知噩耗的电话,是因为警方根据春菜手机里的通联记录,得知穰治是她最后的联络人。据说,这是警方在联络不到死者家人时最常采用的方法。

他在医院里看到春菜,那张脸实在不像她,肿胀且扭曲变形,但耳上挂的那副耳环的确是穰治送的。

穰治流不出眼泪,也发不出声音。他只记得警察和院方要他做这个做那个,他机械式地应对,或许心早已死了。

几个小时以后,春菜的双亲从静冈赶来,两人脸上带着泪。母亲那双与春菜一模一样的眼睛又红又肿,穰治看了也泪流不止。

不久,警方便找到了熄火车的问题。还有其他地方也发生车祸,车商坦承过失并负起责任,社长召开记者会,在电视上鞠躬道歉。

春菜的父母对有马毫不关心。穰治曾向他们提议加入受害人团体,但他们并无意愿,表示不是直接受害者却大声嚷嚷,会被外界认为只想要钱,他们不愿这么做。实际上,穰治打电话到受害人团体委托的律师事务所询问,反应也不太好。

他也逐渐死心,只好看开了。制造商的不良品是无可避免的,即使做到最好,产生瑕疵的机率也不可能是零。更何况汽车厂商比谁都清楚,乘客的生命都交付在他们手上。

然而不久,情况便有所改变,因为一个工作上有来往的技师,告诉他一个惊人的内幕。那个人任职于IC品质保证系统出问题的那家设计公司。

“我不敢说得太大声啦,不过那其实是整个组织的犯罪。”他面色凝重地说道。

“怎么说?”穰治问道,女友受害的事他当然没提。

“我们交的品质保证系统没问题,这一点国土交通省也查过了。有问题的是使用方式,不按照正确方法操作,再优秀的系统都发挥不了功能。”

“听说有马的确没有按照正确方法操作,不知道是厂长还是制造部部长自行下令的结果。”

那名技师摇摇头。“责怪他们就太无情了。他们被上面要求达到一个不可能的生产数量,而且这个数量是为了配合社长临时想到的促销活动才决定的。上面要他们无论如何都得提高产量,无可奈何只好简化品保系统,因此产能的确受到这套系统的限制。可是,这种作法很危险,因为有马使用的IC不但结构复杂,品质也不稳定,必须通过严密的系统检查。系统放水,产能固然可以提高,相对的劣质品流入市场的可能性就变大了,这是一定的。”

“可是,有马的头子不知道这件事吧?”

技师这次摇摇手。“怎会不知道。他们订的目标数值,不简化品保系统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件事他们应该跟社长报告过好几次了,社长虽没同意简化系统,可是也没说要降低目标数值,这等于强迫他们放弃品质保证。万一出了事,就可以用这招来规避责任,实在很差劲。”

穰治一脸不感兴趣,但心中已燃起熊熊怒火,只觉得自己太老实了。

原来,岛原总一郎丝毫没有意识到乘客的性命托付在他们手中,多卖多赚的贪念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春菜救回一命的机会,就被这种无谓之事剥夺了。

救护员和医生都尽力了,他们试图完成自己的使命,却因为一个老人遗忘了自己的使命,使他们徒劳无功。

36

夕纪的手机响起时,她正在回宿舍的路上。电话是菅沼庸子打来的,说中塚芳惠的病情发生变化,突然发高烧,现在很痛苦。

夕纪立刻折返,在路上恰好看到计程车,虽然只是两、三分钟的车程,她还是坐上了车。

回到医院换上白袍,小跑步赶往病房。

中塚芳惠的病症与上次类似,叫唤没有回应,体温达三十九度。由于是第二次,夕纪已懂得要领,向菅沼庸子下达了检查指示之后,立刻联络负责的医师。

检查之后发现是胆管发炎的情况恶化,赶来的主治医师福岛判断只能动紧急手术,将所有发炎部位切除,置换成人工胆管,虽不知中塚芳惠有多少体力,但当下别无选择。

这次很快就联络上她的家人。二十分钟后,中塚芳惠的女儿久美便出现在医院里。

夕纪也进了手术室。尽管明天一早还有大手术,必须参与岛原总一郎的大动脉瘤切除术这项大工程,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

手术时间长达四小时,目前仍不知道是否成功。

望着护士们将芳惠推离手术室门口,她看到久美和丈夫就在后面,福岛正在向他们说明,夫妻俩专注地倾听,一边频频点头。

夕纪在加护病房观察术后状况时,福岛来了。

“让我来吧。你最好去睡一下,明天还有手术吧。”

“不好意思,谢谢您。我在值班室,有什么事请叫我。”

“嗯,辛苦了。”

夕纪离开加护病房时,久美和丈夫也正好从会客室走出来。两人一看到夕纪便站定,向她低头行礼。

“医生,我妈多亏你照顾了,谢谢你。”久美说道。

“详细情况福岛医师已经告诉两位了吗?”

“是啊,医生说接下来只能看情况……”

“是的,病灶已经去除了,现在只有靠本人的复原力了。如果烧退了,应该就没事了。”

两人同时点头。

“医生,那个,关于动脉瘤那方面。”丈夫先开口。

“是。”才刚动完癌症切除的大手术,现在就要提这个吗?夕纪开始感到厌烦。

“你说过,不会马上就破裂吧?”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这样,”做丈夫的眨了眨眼才继续说,“如果我岳母能度过这个难关,等她好一点,我们想接她回去。”

夕纪盯着他看。“您是说出院吗?”

“是的。接下来是动脉瘤的手术,我们决定在妈有体力接受这个手术之前,接她回家照顾。”他和妻子互看一眼。

“是吗?这件事必须与福岛医师及山内医师讨论,不过应该没问题。可是,之前您母亲表示过,住在这里比较轻松。”

夕纪的话,让做丈夫的有些难为情地搔搔头。“以前我们只图自己方便,真的很对不起妈。自家人不帮忙,本来治得好的病都治不好了。我们商量过了,既然医生都为我们这么辛苦,我们也要把自己做得到的做好。”

夕纪点点头。以前遇到这对夫妻都会产生的郁闷感,瞬间烟消云散。

“福岛医生跟我们提过冰室医生的事。”久美说道。

夕纪大出意外。“提起我?”

“是的。真对不起,原来医生是住院医生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我一开始应该说过了吧。”

“我想也是,只是不知是忘得一干二净,还是完全没听进去……,我一直以为医生跟其他医生一样。”

“没关系呀,这样想就可以了,对患者来说都一样。”

“可是,住院医生比较累吧!福岛医生也说,好像都没时间休息吧?上一次也是,像今天,医生也是第一个被叫来的。”

夕纪的嘴角泛起笑意。第一次有患者的家人对她这么说。“因为我还在学习,这是我的本分。”

“可是,冰室医生本来在心脏血管外科,跟胆管癌没关系吧?我们之前都没想到这件事,只把医生当作是妈妈的主治医生之一,真的很对不起。”

“这……,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因为住院医生要到各部门实习,累积经验,所以不太管现在隶属于哪一个部门。”

“话是这么说,医生的工作还是很辛苦。对不对?”

做丈夫的附和着点头。“听说,医生明天一大早不是还有手术吗?为我们忙到这么晚,接着又有大手术要做,医生的体力真好,我好佩服。”

“这个工作的确需要体力。”

“所以,我也跟老婆说,医生这么年轻,为了救妈妈尽心尽力,我们也要尽全力才对,所以决定把妈接回家照顾。”

他的话让夕纪的心头一下子热了起来,一时之间想不出得体的回答。

“真的很感谢医生。”做丈夫的这么说,妻子也在一旁再次行礼。

“哪里……,别这么客气。在中塚女士好起来之前,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好的,拜托医生了,我们也会努力的。”久美的眼眶有点泛红。

那么,我失陪了——说完,夕纪转身离开。她觉得要是再继续谈下去,一定也会跟着掉泪。

在值班室躺下,心里依然持续着轻微的亢奋。然而,这和手术后激昂的情绪截然不同,喜悦与轻快占据了心胸。

不知道福岛对他们说了什么,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向他们提起住院医师的事。

但成为住院医师之后,第一次有患者家属向她表达谢意。在这之前,她一直悲观地想着,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究竟对医院有没有用处?对于患者到底有没有帮上忙?

现在,她认为自己或许办得到。在这之前,她一直对于能不能胜任医师这份工作感到不安。现在,不安依然存在,却也看到了一线曙光。

健介的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才能达成的使命,又再度浮现在脑海里。

爸爸。夕纪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对父亲说:我或许终于找到自己的使命了……

也许是消除了心里的疙瘩,她感觉终于能睡个好觉。

设定早上六点的闹钟叫醒了她,虽然只睡了短短三个小时,脑筋却很清醒。打开窗帘,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

就要开始了,夕纪想。

她决定不再胡思乱想,打算把所有心力投注在即将进行的手术。

她盥洗完毕,整装之后来到一楼,在商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在手术前要提高血糖值,这是她刚担任住院医师时,指导医师告诉她的。手术不可能比预定的提早完成,换句话说,如果想救患者,必须维持体力,无论手术延长多久,都要撑得下去。

她正在无人的候诊室啃面包,却有个男子从走廊上走过来,是张熟面孔,所以夕纪连忙把最后一口面包和着牛奶吞下去。

“好早啊。有手术的日子都这么早吗?”七尾笑着对她说。

“七尾先生才是呢,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也不算。这里可以坐吗?”他指着夕纪旁边的位置。

请坐,她说着,顺手把垃圾塞进塑胶袋。

“岛原先生的手术就要开始了。”

“所以您才过来看看吗?怕发生什么事……”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很可能就像我前几天跟你讲的,是我自己胡思乱想。”

“您上次是说,怀疑犯人与岛原先生有私人恩怨,是吧。”

“是的。怎么了?”

“没有,我没想起什么。只是昨天傍晚刚好有机会和岛原先生说话,我问他是否曾因瑕疵车的问题受到攻击。”

听夕纪这么说,七尾的眼睛微微睁大。“你这问题真大胆。那,岛原社长怎么说?”

“他的意思是说,当然不是没有,不过那些都是恶作剧,他没有理会。”

“很像他的作风。”七尾露出苦笑。

“他也表示,对于因瑕疵车受害的人,该赔的都赔了,只有趁机要钱的人才会找上门来。”

“原来如此。不过,并不是直接受害的人才是受害者啊。”七尾以喃喃自语的语气说道。

“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也有可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遭人怨恨。”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小的纸。“这是列印的新闻,这里不是有一则报导说,因瑕疵车熄火造成交通阻塞吗?载着伤患的救护车因此不得不绕道。”

“可以借我看吗?”

“请,特别让你看,这是我瞒着上司私下调查的事,所以不能说是调查上的机密。”

夕纪浏览七尾递的报导,内容的确一如他所描述的。

“救护车上的患者最后没有救活。如果没绕道能不能救回一条命也不得而知,但对于患者家属来说,这种事很难接受吧。”

“的确。那么,您是说犯人是这个患者的家人?”夕纪一边归还报导一边问。

“还不知道。即使不是家人,如果是和患者有密切关系的人,对岛原社长怀恨在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您是说男女朋友?”

夕纪这么问,但七尾只是歪着头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显然是避免把话说得太明白。

“不好意思,待会儿你有重大工作要做,还耽误你的时间。请加油。”说完,七尾折起那张纸,准备放回口袋。这时候,夹在里面的一张纸飘落,夕纪拾了起来,原来是张照片,看来是在滑雪场拍的,照片上穿着滑雪装的年轻人个个展露笑容。

“这是?”

“我刚才说的那位女性患者的照片,就是中间穿白色衣服的那个,这是她学生时代的照片,后来应该变得成熟一点。”

“哦!”夕纪又看了照片一眼,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子,有男朋友也不足为奇。

七尾从夕纪手里接过照片,夹进那份报导里,这次以稍微慎重的姿势放回口袋。

“今天我打算一整天都待在医院附近,要是有什么事,请打我的手机。”七尾站起来,好像想到什么,往自己的额头拍了一下。“就算有什么事,你人在手术室,也无可奈何啊。”

“是呀,只能祈祷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我也这么祈祷。”

夕纪表示要先离开,起身移动脚步。但是,猛然间苏醒的一个记忆让她停了下来。她转身叫住正往大门走去的七尾。

“不好意思,刚才那张照片……”

七尾一脸惊讶地回头。“怎么了?”

“刚才那张照片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这个吗?”七尾伸手入怀,抽出照片。

夕纪再次凝视那张照片。不幸身亡的女子旁边,站着一个身穿深蓝色滑雪装的男子,他摘下护目镜,正在挥手。

“这个人……我见过。”

“咦!”七尾的眼睛顿时充血。

37

那栋公寓是奶油色的建筑物。七尾三步作两步跑上楼梯,明知对方不会逃跑,但心情就是静不下来。

他站在门口,确认门牌号码之后才按下门铃。门外没有挂门牌,可能是女性独居为了小心起见吧。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孔,是个有双大眼睛的女孩,看起来年约二十岁,似乎很适合穿护士服。但是,此刻的她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你是真濑望小姐吧。”七尾问道。

“是。”

七尾出示警察手册。“我是刚才和你联络的七尾。很抱歉一早来打扰,现在方便说话吗?”

“啊,方便。”

“那我能进去打扰吗?或者你想换个地方?”

真濑望垂下眼睛,但很快就摇摇头。“这里就可以了,不过地方很小。”

“不好意思。”

真濑望先关上门,解开链锁之后又再次开门。“请进。”

七尾说了声打扰了,便踏进房门。小小的脱鞋处摆了很多双鞋,要找地方站都不容易,真濑望发现这一点,连忙把几双鞋靠边放。

“这里就可以了。”七尾站在脱鞋处说道。看来是个小套房,若不是嫌犯,他尽量避免进入独居女子的房间。

真濑望也面向七尾站着。他发现她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来这里之前,他在打给她的电话里只说了“有事要请教”,没有提及任何详情,但光是这几句话,或许就让真濑望感觉出什么不详的预兆了。

“听说你今晚上夜班?”

“是的。”

“你不去医院上班的时间,都是怎么过的?你有男朋友吗?”

七尾的问题让真濑望大吃一惊。“为什么问这种问题?请问你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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