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的转换也带来了人世间的衍变。尤其是从冬至春的这段时间推移,大自然积蕴万物之精气于大地,并影响到人们的肉体和心灵。

从二月到三月间,久木周围发生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

其一是同期入公司的很有前途的水口因肺癌住了院。

去年年底,水口突然被从总杜调到马隆分杜去,已受到了打击,现在又得了这个病,真是祸不单行,好在发现得早,马上做了手术,病情稳定一些了。

久木想去看他,他的家人希望过一阵再说,所以一直没有去。

水口的发病,是否由于被勃勃的春天吸去了元气呢?

他刚被划到线外就病倒,说明了人事方面的影响也不小。当然不能说这就是得病的直接原因,不过,失去了原有的职位,工作没有了干头而一下子病倒的人并不少见。

总之,同时参加工作的人病倒使久木也顾影自怜起来。

久木的身体还过得去,只是和凛子两人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与其说是日益加深的,不如说是因某些变故而分阶段进展的。他们一起去镰仓,接着到箱根,然后又在凛子父亲的守灵之夜,迫使她来饭店约会。每当这么色胆包天地幽会一次,两人的感情就增进一步,愈加难舍难分。二月中旬,两人去中禅寺湖滞留不归,使他们之间的纽带联结得更为紧密了。

然而,不出席侄女的婚礼,外出两天不回家,这样的妻子是世理难容的。

也许她回家后被丈夫狠狠地责骂了一顿,两人吵得天翻地覆吧。

久木担心得彻夜未眠。没想到,两天之后在住所见面时,凛子的精神状态格外的好。

其实这不过是表面现像,问题已发展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据凛子说,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到家里时,丈夫还没睡,凛子说了声“我回来了”,也不见搭腔,还在埋头看他的书。

凛子发觉丈夫的态度非比寻常,就对他解释说因下雪太大回不来,没能出席婚礼很抱歉等等。见丈夫还是不发一言,刚要上楼去更衣,背后突然响起了丈夫的声音:“等一下,你干的事我都知道。”他的话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凛子吃惊地回过头来。

“我还知道你和谁睡觉,在什么地方。”丈夫的语气十分肯定。

凛子的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惊得久木呆若木鸡。

以前断断续续从凛子和衣川那儿听说了凛子的丈夫的一些情况,所以,一直以为这类冷漠而清高的人对男女之事和人情世故是不大在行的。

久木不能想像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去调查妻子外遇的对像,凛子淡淡地说:“连你的名字叫久木祥一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

“他的嫉妒心特别强……”

“是不是跟踪过我们呀,还是雇了私人侦探了?”

“不那么做也能知道啊。我这儿有你给我写的信,本子上也有你的名字和公司名称啊。”

“他看了你的本子了?”

“我当然是收起来了,可是以前没怎么留心过,最近总感觉不对劲儿。”

“可是还是你在家的时间多呀?”

“晚上经常不在家的……”

去年岁末,凛子的父亲去世后,凛子常常回横滨的娘家,可能是那段时间,她丈夫开始彻底调查妻子的。

“而且,我告诉过他住的是哪个旅馆,一晚上还没什么,两天没回去,他可能给旅馆服务台打电话了解情况了。”

那个风雪之夜客人不多,又是大雪封山的特殊情况,旅馆很可能简短地回答一些询问电话的。

“他真是那么说的吗?”

“这种事情没必要说谎吧。”

满以为他是个不通世事的书呆子,没想到露出了本来面目向他们反扑过来,使他们措手不及。

“他还说了些什么?”

“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地去玩乐,你是个肮脏的淫妇。”

久木就像自己挨骂一样默然无语。凛子叹了一口气说:“他说我恨你,可是不会跟你离婚的。”

久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其实是不明白她丈夫到底想怎么样。

如果憎恨妻子的话,应该唾骂一顿后,尽快离婚,为什么非要继续做夫妻呢?

“我搞不懂……”

久木嘀咕着。凛子说:“我也弄不懂。我猜他是以此来报复我。”

“报复你?”

“是啊,他对我简直恨之入骨,所以就不离婚,就我永远禁闭在婚姻的牢笼里。”

居然有这种复仇的方式,久木很吃惊,但还是不明白。

“一般的男人都是骂一通或打一通。”

“他可不这样。”

“那么你干什么他都装看不见吗?”

“应该说冷眼旁观更贴切,我常常出门的话,要被周围的人说闲话,母亲,哥哥,还有他家的亲戚们……,只要没离婚,终归是妻子。”

这么一说,久木多少能理解一些了。

“这种关系还怎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呢。你也不愿意为他做家务,他也不愿意回家吃饭的呀。”

“这好办,他父母家在中野,以前他也常回去吃他母亲做的饭,而且大学里有自己的房间,在家里我们也早就分室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分着睡的?”

“有一年多了吧。”

久木和凛子的关系正是一年前开始迅速进展的,凛子夫妻不和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以后怎么办,就这么下去吗?”

“你那边怎么样?”

被凛子一问,久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久木一时答不上来,他和妻子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久木缄默着,回想起回家后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久木十一点多回到家,妻子还没有睡。

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久木回到自己的书房兼卧室,一边换衣服,一边思考着怎么对妻子解释。

现在去客厅的话,气氛会很紧张,免不了一场争吵。不如借口太累了,睡觉为好。他现在是身心疲惫,没精神跟妻子说话。

可是,过得了今天过不了明天,早晚要和妻子碰面,拖延下去只会更麻烦。干脆趁着今晚给她道个歉,就说是由于工作太忙回不来。

久木想到这儿站起身,照了照镜子,定了下神,就到客厅去了。

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了久木,说了句“你回来了?”久木点点头,见妻子格外平静,就放了心,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说道:“好累啊。原来打算昨天回来的,事儿没干完就拖到今天了。”

他曾跟妻子说要去京都的寺庙和博物馆收集资料。

他屡次打着这个旗号和凛子出去旅行,所以有点心虚。

“昨天想给你打电话,结果喝醉了就睡着了……”

久木说完又打了个呵欠,刚拿起桌上的烟,妻子关掉电视转过身来。

“不必难为自己了。”

“难为自己?”

妻子缓缓点了点头,捧着茶杯说:“我们离婚吧,这样比较好。”

久木做梦也没有料到妻子会说出这种话。

“现在离婚的话,我轻松了,你也没有压力了。”

久木以为妻子在开玩笑,妻子又说:“到了这个年龄,已经没有必要互相忍耐了。”

妻子从来不大声吼叫,或发脾气,即使不满的时候,也只是三言两语说两句,不大往心里去。

久木一向认为妻子生性宽厚,今晚却使他非常意外。

她的态度比平日更加镇静和蔼,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说出的话。

“可是,为什么呢……”

久木连烟都忘了点,向她问道。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为什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妻子盯视着他,久木避开了她的目光。

难道说妻子已经知道了地和凛子的事了吗。怎么一点儿迹像也没有啊。她总是淡淡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正合久木的意,谁知妻子早已对一切了如指掌了,这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何必这么急于……”

“不是急于,而是太晚了。不现在分手让你们在一起的话,她就太可怜啦。”

“她是谁?”

“你对她这么上心,想必特别喜欢喽。”

妻子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这方面你尽管放心,我好得很。”

久木以前曾经考虑过和妻子离婚,在结婚七、八年后的婚姻倦怠期,以及后来和其他女性交往的时候,也没想过和妻子分手。尤其是和凛子认识以后,更具体地思考过离婚甚至再婚的事。

可是一旦提到议事日程上来,问题就接踵而来。首先是如何跟无辜的妻子开口,以及怎么向女儿解释。此外有没有勇气彻底毁掉经营到现在的家庭,再从零开始构筑一个新的家,自己已经上了年纪,早已习惯于现在的生活了。最关键的是凛子能否顺利离婚。

一想到这些实际问题,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久木觉得还是继续维持现有的家庭,和凛子想见面时见个面更为妥当,也不会伤害到其他的人。

总而言之,这半年来,想离婚和凛子开辟新生活的冲动,与不要这么轻率从事的冷静交织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开始久木完全忽略了妻子的想法。他认定妻子是永远不会变的。

从根儿上说,久木至今没有提出离婚也好,觉得离婚太难也好,都是因为对“妻子爱我,不愿意离婚”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是刚才从妻子嘴里说出了“咱们离婚吧”这句话,彻底推翻了久木的自信。

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主动提出分手的要求。

“你同意不同意啊?”

妻子声音爽朗,没有丝毫犹豫和苦恼。

妻子是经过充分考虑才提出的,可是对久木而言却太出乎意料了,马上答复不上来。

那天晚上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久木早早起来,窥视了一下妻子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平静地在准备早餐。

久木心想,也许昨晚她是为了规诫丈夫开的玩笑吧。吃完了饭,久木要去上班时,妻子说道:“昨天晚上说的事,可别忘了啊。”

久木回过头来,见妻子无事人一样在收拾碗筷。

“你真要这样?”久木叮问了一句,妻子已打开水龙头,哗哗地洗起餐具来了,久木没再说什么向门口走去。穿鞋时,回头看了看,妻子没有来送他的意思,只好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天气晴朗,空气有些潮湿,刚发芽的树梢上已萌生了春的气息。

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久木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地铁站方向走去,满脑子都是迫在眉睫的离婚的问题。

说实话,过去一直以为离婚与自己无缘,现在才发现自己成了当事人了,久木深感迷茫,心中暗暗思忖,

“妻子到底是不是真心想离呢……”

久木在电车上思来想去,越想越糊涂,下车后,在公用电话亭给女儿家挂了个电话。

女儿知佳结婚两年了,没有出去工作,这个时间应该在家。

久木稳定了下情绪,拨了电话号码,女儿接了电话。

“这么早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有点儿事想找你说说。”

久木含糊其词地说道,突然,说了一句:“是这么回事,你妈提出要和我离婚。”

“妈妈到底还是提出来了。”

原以为女儿会大吃一惊,没料到她格外的平静,看来女儿已经从妻子那儿听说什么了。

久木忽然有种被疏远的感觉,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妈妈跟我讲了好多,您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

“妈妈可是真心要离的。”

女儿淡淡地说道,久木更慌了。

“妈妈和爸爸离婚,你无所谓吗?”

“我当然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哇。可是爸爸不爱妈妈,另外有喜欢的人,想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吧?”

久木又吃了一惊,看来妻子什么都跟她说了。

“不喜欢妈妈还生活在一起可不太好。”

知佳说的是不错,可是现实中的夫妻并不都是相爱的,有的夫妻是互相厌倦,非常冷漠的,然而不见得就会轻易离婚,这就叫夫妻啊。

“这么说,你也赞成了?”

“这样对你们双方都有好处啊。”

“可是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说到底是爸爸不对呀。”

话说到这份儿上,久木已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妈妈已经很累了。”

“她打算今后一个人过吗?”

“那当然,请您在房子和钱的方面多关照一下吧。”

女儿总是站在母亲一边的,久木觉得自己十分孤立。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这是爸爸和妈妈之间的事啊。”

看来,嫁出去的女儿对父母的事不大愿意过问了。

“您不必担心我的。”

久木终于发现自己在外游逛的这些日子,妻子和女儿都变得坚强勇敢起来了。

凛子和久木听完了各自家庭的变故后,相互对视着苦笑了一下。

如今已不再有哀叹和悲伤,更没有放声大笑了,只剩下了一丝苦笑。

现在两人站在突然出现的十字路口上,各自的处境又完全相反,使他们啼笑皆非。

原来以为凛子回家后会遭到丈夫的痛骂,以至于提出离婚。凛子也做好了精神准备。

结果她丈夫既没生气也不说分手,甚至明确表示绝不离婚,想用婚姻的枷锁来束缚她。

别说久木就连凛子也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而久木的处境也同样窘困。

满以为妻子会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可是她不仅没有吵闹,反而心平气和地提出离婚,倒使久木猝不及防。他还以为妻子在开玩笑,和女儿通话后才发现已无法挽回了。

“真是滑稽……”

久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咱们正相反。”

以为丈夫会提出离婚的凛子却被套上了枷锁,以为离不了婚的久木,反而被逼着离婚。

“莫名其妙……”

久木说道。凛子静静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这么说……”

这种时候久木当然不能承认了。

两人之间的爱不断在加深,谁都不示弱。

然而,当后退一步面对自己的情感时,就有些消沉、怯懦了。

一直那么向往离婚,可是一旦成了自由之身时,又仿惶,困惑起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来说去,一是由于自己突然被划到了婚姻之外,二是因为不是自己提出的离婚,缺乏心理准备的关系吧。

凛子察觉到久木的忧虑,低声说道:“你后悔的话,就回去吧。”

“回哪儿?”

“你自己家呀。”

“现在?”

“你不是觉得对不住夫人吗?”

“我对家已经没有感情了。”

“真的吗?”

被凛子一叮问,久木急忙点头。

“我不会回去了。”

“我也不回去。”

久木忽然想到凛子还被囚禁在婚姻之中。

“可是,你……”

“我就要这么做,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能不能想办法离婚呢?”

“那有什么关系,即便不能离婚,我的身体也是自由的。”

“周围的人会怎么看?”

“我不管,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凛子的无畏精神感染了久木,他也这样来给自己鼓劲儿。

从二月到三月初,久木过得很不踏实。

妻子提出离婚后,久木偶尔回趟家,双方没有正面冲突,表面上还是那样淡淡地过日子,有时竟忘记了离婚这档子事。

久木偶尔猜想,妻子会不会又后悔了。

离婚协议书是妻子从区政府领来的,她在协议书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久木文枝”,并盖了章。久木只要在旁边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章,就算离了婚。

原来离婚如此之简单,久木感慨不已。

如果签个字就算分手的话,那么二十几年来苦心构筑的又是什么呢?

和久木的优柔寡断相反,妻子则是干脆利落他说办就办。

“我把它放在桌上了,回头你签上字就行了。”

第二天早上,妻子对他重复了一遍,久木受到了新的刺激。

难道妻子对过去就没有一点儿留恋和怀念吗,简直是个无情无意的冷冰冰的女人哪。

他忍不住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说“在下决心以前,妈妈苦恼了很长时间呢。”女儿很同情母亲。

这么说在妻子苦恼时,久木外出逍遥,等到发觉时已错过了时机,想弥补已经来不及了。

久木还是不想在上面签字,协议书就放在抽屉里,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这件事凛子也知道。一天拖一天的心情,就如同被判刑的罪犯,刑期被一天天拖延下去一样。这样的状态使他心烦意乱,工作也受到了影响,还不如趁早签了字,也落个轻松。

大男人在离婚之际,拖泥带水最让人瞧不起,久木不断地对自己这么说,可是每当拿起那张纸时,就是签不了这个字,总想拖到明天再说。

离婚虽然拖延不决,久木的实际生活上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以前总是想方设法找借口外宿不归,觉得自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的罪孽,现在全无这些顾虑了,反正是要离婚的人了,干什么都名正言顺了。

随着外宿的增多,久木的内衣、鞋袜、衬衫、领带等等随身用品一点点从家里转移到涩谷来了。

凛子的衣服也在不断增多,为此他们添置了衣柜,以及洗衣机和烤箱等家电。

下班时久木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涩谷方向去,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打开门进了房间了。

有时凛子还没来,久木一个人坐在被家具充塞得更加狭小的房间里,心情非常宁静,同时也感到有种难以排遣的焦虑,他自言自语着:“今后怎么办呢?”

久木怀着对未来模模糊糊的不安,得过且过,将错就错地一天天过了下去。

三月中旬以后,久木的心情仍然处在仿惶不安之中。

这种心绪既来自离婚问题上优柔寡断的矛盾心态,也与春天特有的忧郁天气有关,此外还受到躺在病床上的水口的影响。

久木去看望水口是三月中旬的“桃始笑”那一天。

“桃花开始笑了”即桃花盛开的季节,医院门口摆放着一簇簇鲜艳的红梅和白梅。

下午三点,在水口妻子指定的时间来到医院,她已在等候久木了,先把他领到了接待室。

前些日子,久木就想来看水口,她没同意,请他过一段时间再来。

“总算做了手术,精神好多了。”

水口的妻子表情黯淡他说。

久木有种不祥的预感,就问了一下病情,据医生说,虽然切除了肺部的癌细胞,可是癌已经转移,所以,最多只能活半年左右。

“他本人知道吗?”

“没告诉他,只说是做了手术,没事了。”

水口的妻子请久木到接待室,就是为了先说明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请多关照。”

久木点点头,走进了病房,水口马上招呼道:“好久没见了,欢迎欢迎。”

水口微笑着,精神还不错,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听说你要做手术,一直没敢来。”

“唉,真是倒霉呀,不过,已经好多了,放心吧。”

水口让久木坐到他的身边。

“你的气色不错嘛。”

“光是手术倒没什么,一吃抗癌药就没有食欲了。我估计下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久木突然想起了水口妻子的话,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早点出院吧,你不在的话,马隆那边没人管哪。”

“不要紧的,少我一个人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水口的头脑很清楚。

“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心情沮丧的时候准得病。”

“是去年年底得的吧?”

“我和你曾经说过,那时我特别消沉,对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自信,心情郁闷,觉得身上不舒服,到医院一查,结果得了癌症。”

水口是去年十二月从总社突然被调到分社去的。

新年后,刚刚正式当上了分社的社长就得了病。

“也许是这次调动引起的病变。”

“不至于吧。”

难道说对工作的热情和紧张感能够抑制癌细胞吗?

“我真羡慕你,总是那么有活力。”

水口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久木。

“我真应该像你那样痛痛快快地玩儿就好了。”

“出院以后也可以的。”

“晚了,人总要衰老、死亡,应该趁着能做的时候做。”

久木看见水口那布满细小皱纹的眼角上有些湿润了。

三十分钟的探视之后,久木走出病房,内心被紧迫感和激动所占据着。

和自己同龄的人得了癌,正濒临死亡,怎么能使自己不产生紧迫感呢?尽管也经历过同龄人或比自己年轻的人的去世,然而多年来一直很亲密,一同并肩走过来的朋友的病倒,不能不使久木感触颇深。

久木一想到自己也上了年纪,不再年轻了,就有一种紧迫的感觉。

而水口那句“人应该趁着能做的时候做”,则打动了久木的心,使他激动。

水口在死神面前后悔没能充分享受生活,在别人眼里,他总是那么劲头十足,活得那么充实的样子,可谁又知道他心里埋藏着多少无奈啊。

或许是工作方面,或许是感情方面,总之对于现在的水口而言是追悔莫及的。

人的一生无论看上去多么波澜壮阔,在到达终点回首往事时,却显得如此平平庸庸。当然,哪种活法都会有遗憾,不过,至少不应该在临死的时候,才想到“糟糕”,“应该早点做”等等而悔不当初的。

久木又想起了水口诉说后悔时那浮现在眼角的泪水。

久木不愿意就这么遗恨终生地死去,忽然间,凛子的身影又出现在久木的脑海里。

现在和凛子的恋爱对久木而言正是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动力。人常说,要像女人那样倾注全部热情。无论工作还是爱情,对于人的一生来说都是重要的,值得倾其所有精力的。现在自己正倾尽全力为要独享一个女性的恋情。想到这儿,久木心里涌起了一股热潮,他的心飞向了凛子等待着他的地方。

这是个天气阴郁的下午,日历上叫做春阴。

含苞待放的樱花已压满了枝条。

久木乘着电车赶往他和凛子的住所。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跟同事说是下午去医院看水口,所以不必再回办公室去了。今天早上,跟凛子打了个招呼,凛子说她要回趟娘家,五点以前来涩谷。

久木下了电车朝公寓走去,连跑带颠地穿过走廊来到房门口,打开门一看,凛子还没来。

五点了,凛子看来要晚会儿到了。

久木打开窗帘,开开空调,躺在沙发上。

这时候,公司里的人们还在伏案工作。

只有自己逃出了那里的紧张气氛,来到一个不为人知的房间里等着他的女人。

久木满足于这种神秘的感觉,打开电视,正在重播一个电视剧,在上班时间看谈情说爱的电视剧,在久木还是头一次。

久木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时间一点点过去,已经五点四十五分了。

凛子今天怎么这么晚呢。会不会在路上耽搁呢。

要是迟到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的话,得好好惩罚她一下。

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

凛子终于出现了,迟到了近一个小时。

一见到凛子,久木想好的种种惩罚就只停留在嘴上了。

“怎么这么晚呢?”

“对不起,娘家事太多。”

今天凛子穿一身淡黄色套装,领口围着雅致的围巾,手上拿着大衣和一个大纸袋。

“晚饭在哪儿吃?”

凛子一边打开口袋一边说:“我在车站的商店买了一点东西,就在这儿吃吧。”

久木当然没意见。在这儿自由自在,还可以和凛子逗笑。

“你晚了一个小时。”

久木正要从后面搂抱在厨房里忙着的凛子,被她拦住了。

“刚才我把猫送去了。”

“你母亲那儿?”

凛子点点头。

“被妈妈骂了一顿。”

“为了猫的事?”

近来凛子经常不在家,把猫扔在家里太可怜了,她又不想请丈夫帮忙,所以想放在娘家。

“妈妈喜欢猫,放在她那儿没问题,只是妈妈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是不是以为你家地方窄或不让养宠物?”

“不是,问我为什么老不在家,连猫都没工夫养。”

自己有家,却把猫送出去是有些不自然。

“妈妈知道我经常出门,她说,那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我不在家,那么晚上哪儿去了……”

事态越来越严重了,开始波及到娘家了。

“我几欢想跟妈妈说,可是怎么也不敢……”

父亲刚去世不久凛子实在不忍心再提起夫妻不和的事。

“不过,妈妈好像知道了。”

“知道我们的事?”

“从去年秋天开始她就有点怀疑,正月和你见过面后,她也很注意我。”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人了吧。”

“你说什么?”

“当然说没有啦。可是妈妈是个很敏感的人。”

久木没见过凛子的母亲,但从凛子的话里,感觉是一位典型的出身于横滨传统商人家庭的气质不俗的女性。

“上次我没参加侄女的婚礼,就被妈妈数落了一通。后来还说过我几次,三天前夜里给我家打电话,我也不在,所以……”

“她说是晴彦来接的。”

“谁是晴彦?”

“是他的名字啊。”

久木还是第一次知道凛子丈夫的名字。

“他在电话里对妈妈说,我今晚大概晚回来。”

“晚回来?”

“他没说我不回来,可是从他的话音里妈妈也猜得出来。”

“妈妈特别喜欢他,她说要是我在外面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对不起父亲……”

“可是……”

久木不知该说什么,又坐下了。

“不能总是这么瞒下去啊,说出来,或许会得到理解的。”

“我说了。”

“都说了?”

凛子使劲儿点了点头。

“父亲刚去世时,怕妈妈担忧,今天算说清楚了。”

“后来呢?”

“妈妈开始的时候还静静地听,越听越生气,最后哭了起来。”

从凛子断断续续的诉说中,久木仿佛看到了凛子母亲那伤心的样子。

“妈妈原来只是猜测,我承认了以后,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说,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久木什么也没说,只顾听凛子往下讲。

“她说这件事太见不得人了,对谁也不能说,包括你哥哥和亲戚们。你父亲肯定会在坟墓里伤心的。妈妈说着哭了起来,然后问我,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凛子顿了顿说:“我觉得说什么妈妈也不会明白的,就没说话,她又问,那个人是哪儿的。”

“你怎么说?”

“我也说了你的名字,瞒是瞒不了了。”

凛子眼里闪着泪花。

“现在我失去了一切了。”

听到这句话,久木不由得抱紧了她。

凛子已失去了家庭和丈夫,现在又失去了最后的壁垒——娘家的母亲,可以依赖的只有自己了。久木心中顿时涌起了一个热切的念头,死也要保护这个女人。

凛子现在唯一可以信赖的只有这个男人了,她扑到了久木身上,紧紧抱住了他。

由紧密连带感而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依偎着往卧室走,就像从空中坠落一般,双双倒在床上。

弹簧床轻轻颤动着,男人亲吻着女人被眼泪润湿的眼睛,她颤动的睫毛慢慢平静了下来,男人品味着带点咸味的泪水。

久木想要吸干女人满眼的泪珠,来安抚她的悲伤。

尽管这样并不能改变目前的困境,却可以平复心灵深处的哀伤和痛苦。

几分钟后,直到眼泪被男人吸得痕迹不留,凛子终于从失去丈夫和母亲的悲伤中恢复了过来,藏匿在体内的热烈情感渐渐复苏了。

“我要你……”

即使这是逃避一时的手段,女人也要把自己完整地交给男人。

凛子面相柔和,五官小巧玲戏,搭配得很和谐。此时此刻,这个引起男人好奇心的甜甜的脸庞,忽而似在哭泣,忽而露出微笑,忽而又仿佛痛苦不堪,真是变化多端,魅力无穷。

正是为了欣赏这一娇柔妩媚,勾人魂魄的表情,男人才倾其全部精力,尽力控制着节奏,奋力而搏的。

凡事终有完结时,疯狂的男女之爱终于接近了尾声。

只是这个终结不是由于女人,而是由于男人有限的性。如果任凭女人所欲的话,男人就会沉溺于其无限的性之中,被驱赶到死的深渊中去。

现在的静寂,是男人精疲力竭的结果,并不是女人从愉悦的阶梯上自动下来的。

一切都终结后男人折尽箭戟的瘫在那里,女人得到充分满足后,更添迷人的风韵,丰腴肉感的肢体飘浮在欲海之上。

久木已多次亲身体验过这一结局,早已不再惊叹了。然而,这次却完全将自己置于对方的操纵之下了,久木不由恐惧起来。

照这样下去,早晚会完全顾从女人的意志,迷失在快乐的世界里,最终被拽入死亡的陷井。

心满意足的凛子对心神不安的久木说道:“简直棒极了。”又说,“真想让你就此把我杀了……”

只有成熟的女性才会在快乐的顶点想到死,男人难以体会这种快乐。即便有个别人能体会到,也只限于某种变态的行为,正常的男人几乎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的性满足的。

久木过去一直这样看的,现在仍然没有变。他有时觉得性和死与自己完全无缘,有时又觉得近在比邻。

不论和女人也好,自慰也好,在那一瞬间的快乐之后,总是留下无法形容的倦怠,仿佛所有的精气都被吸干了似的,浑身虚脱,也许这就是与死亡相联结的序幕吧。

从年轻时就百思不解的是,那么猛烈而疯狂的男人,为什么会一下子就可怜地萎缩、安静下来了呢?

他曾经为此焦躁、自责,现在觉得身体的萎缩与精神上的坠落感是那样的接近于死的感觉。

难道这就是大自然对男人的昭示吗。女人是在充足的快乐中梦见死,男人则是在坠落下去的虚脱感中被死所缚,真是天壤之别。

这就是无限的性和有限的性的差距吧。或者说,是肩负着养育新的生命的女人和只要播下种子便完成使命的男人之间的差别吧。

久木沉思着,凛子将灼热的身躯从身后贴了过来。

“我真害怕。”

“你以前也说过。”

凛子点点头。

“这回又是一种害怕。就好像会死过去似的……”

“死过去?”

“是的,觉得死一点也不可怕了,我真为自己害怕……”

凛子的话似乎有点矛盾,不过,在性的顶点会感觉到死的诱惑,却是千真万确的。

“我可不希望你死。”

“可是,我觉得够了。活到现在知足了。”

凛子的声音越来越清亮。

“现在是我的顶峰,是我人生的顶峰。”

久木不解,凛子又说:“难道不是吗,我爱你爱得刻骨铭心,就是死也瞑目了。”

“你才三十八岁呀。”

“差不多了,足够了。”

凛子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年龄,还说过,自己已经老了,死也无所谓了等等。

然而,在已有五十岁的久木眼里,她还很年轻,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想到这儿,久木说道:“上年纪也有上年纪的乐趣啊。”

凛子摇着头,

“也有人这么对我说,可是我觉得到此为止就差不多了,再话下去就走下坡了。”

“不能光注意外表啊。”

“话是那么说,可是,对女人来说上年纪是很苦恼的。不管费多大劲儿,也越来越遮掩不住衰老的,现在已经到了临界点了。”

“干么说得那么严重呢?”

“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可是每天都得照镜子吧,每次都发觉眼角又多了一条皱纹,皮肤松弛,越来越不上妆了。自己知道得最清楚,嘴上不愿意说出来,尤其不愿意对喜欢的人说。”

“那你怎么还跟我说?”

“我不想说,可又想让你知道现在是我的颠峰时期。”

久木扭过头来,凛子微微露出了自己的胸部,

“自己说有点可笑,可是现在的我是最美的,多亏了你,我的头发和皮肤很有光泽,胸部也还丰满……”

这个时期,正如凛子所说,她的皮肤更白了,润滑而柔软,浑身充溢着二十多岁女性所没有的甜美和妖艳。

“在你的滋润下,我变了。”

久木情不自禁地去抚摸那丰满的胸部,凛子小声说:“我是要你牢牢记住现在的我。”

凛子的话好像在暗示什么,前后自相矛盾。

她一面说自己现在最美,是人生的顶点,一面又说死也不在乎;一面说皱纹增多,皮肤松弛,一面又说现在是最好的时候,要记住现在的我。

如果现在最美好的话,应该想法继续维持下去才对呀。

“你为什么这么拘泥于现在呢?”

久木一问,凛子用疲惫的语调说道:“我崇尚刹那间的感觉。”

久木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刹那间的”这几个字。

“我也觉得你有那么点儿……”

“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不抓住现在的一瞬间,以后过得再好也没有意义。这就是人生啊。”

“也许你说得不错。我没想到你会有这种想法。”

“这都是由于你的缘故。”

“是吗?”

“认识了你以后,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你是说只需要把握现在?”

“对,性本身就是为了瞬间的快感而燃尽所有的能量,所以说现在最重要,现在就是一切。”

看起来凛子的刹那主义是性感觉深化所引起的结果。凛子又说道:“现在不做,明天再说,或者明年再说,这样下去什么也做不成,我不愿意为此而后悔。”

听了凛子的话,久木又想起了水口。

站在凛子那一套刹那主义的立场上,会怎么看待一门心思工作的水口的生活方式呢?

久木简短地说了一下水口的病情,

“我去医院看望他时,他为没能充分地享受人生而后悔不已。”

“他的心情我能理解。”

凛子悄悄地倚在久木胸前,

“你后悔吗?”

“不,不后悔。”

“太好了。”

凛子的前额紧抵着久木的前胸。

“我们都不后悔,对吧?”

“当然了。”

“还是现在最美好啊。”

久木点点头,想到了自己的年龄。久木已过五十岁,比凛子大得多,对男人来说。现在是最后的辉煌。

以后不会有太大的升迁和提薪了,再没有可以引以为荣的事了。

作为一个男人,应该从雄性的本能出发追求情爱,为了能够品尝到为爱而活的真实感受,现在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我也变了。”

“什么变了?”

“很多很多。”

凛子确实变了。她原来在性的方面并不是这么贪婪的女人,对性缺乏兴趣,冷漠、纯洁得令人难以置信。是久木使这样的女人像花朵一样盛开,引她进入了性的乐园。凛子半带羞涩,半带懊侮地责怪过他,对此久木是完全乐于承受的。

反观自己的内心,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凛子的巨大影响。在性的方面,久木引导凛子觉醒,同时自己也深深地沉溺其中了。教授对方的途中,被其魅力所吸引,现在已到了无法回头的境地了。

不仅是性的世界,从工作到家庭,和妻子的感情的破裂,不能不说是凛子的作用。凛子越是把自己的全部赌注押在爱情上,久木越是不能无视这一切,以至自己也陷入同样的困境中去了。

在人生态度上,久木渐渐开始倾向于要全力以赴地把握现在的刹那主义,这也是凛子的影响。

本来以为自己比凛子年长,一切都在自己的支配之下,现在才发觉他们的位置已经互换了,被支配的是男人自己了。

“原来如此啊……”久木叹了口气,凛子诘问道:“你怎么啦?”

久木想的是,二人日渐被周围所疏远,所驱赶着,在这一体验中,本想操纵对方,却反而被对方所牵引,他在惊讶之余不觉发出了叹息,却不是在唉声叹气。

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其自然了,久木为如此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自己而惊讶,而叹息。

“我现在的心情好得很。”

夜正阑珊,从黄昏到现在两人一直没有下床,他们感觉这样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突然,电话铃响了。

凛子一下子抱紧了久木。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电话,他们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可是电话为什么响个不停呢。难道有谁知道他们在屋里而打来的吗?

铃声响到第六声时,久木欠起身,凛子抓住他胳膊说:“别去接……”

响了十声后,咔的一声不响了。

“会是谁打的呢?”

“不知道。”

久木心里嘀咕起来,妻子决不会知道这个房间的。家里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久木每次外宿不归时都记挂着家里。

他总担心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发生不吉利的事,或是家人得了病,或出了交通事故等等,以前自己的去向都不瞒着妻子,可是,自从和凛子一起出去以后,就常常隐瞒去的地方,或随便编个饭店的名字。

万一发生了事故,联系不上就麻烦了。

这种情况下,打手机最方便,可是和凛子约会时,久木一般都把它关掉,不想让公司和妻子打扰他们。

所以只要久木不打电话,就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因此这个电话使他有些担心。

凛子也同样的不安。

且不说关系冰冷的丈夫那边,万一娘家的母亲有什么事,凛子也无从知晓。

这种别人无法和自己联系,只能自己跟别人联系的单行道,是外宿的男女最担忧的了。

既然抛弃了家庭又何必在意这些呢,这只能说明他还没有把家彻底抛开。

久木问凛子:“你告诉过别人吗?”

“谁也没告诉呀。”

那么肯定是有人打错电话了。

久木这么跟自己解释着,可是他们的好兴致已经被电话铃给破坏了。

“咱们起来吧。”

久木说道,凛子撒娇他说:“我还想出去玩玩儿。”

他们二月中旬去日光之后,一直是在涩谷约会。虽说这个房间很适于幽会,可是像刚才那样来个电话,就会觉得心神不定,仿佛被人监视着似的。

“好的,过几天樱花就开了,咱们去赏花,住可以赏花的旅馆。”

“太好了,我真高兴。”

凛子高兴得啪卿啪卿地拍打起久木的胸脯来。然后,倏地把手伸到他的脖子上,

“不守信用我就掐死你。”

“被你掐死死而无憾。”

“好吧,那就掐死你吧。”

凛子双手扼住了久木的脖颈,马上又放开了他。

“噢,对了,那个阿部定的书,还没给我看呢。”

那本记录审问阿部定内容的书,大家都爱看,现在不知在谁那儿呢。

“去赏花时,我把它给带去。”

久木又道:“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久木伏在凛子耳边悄声说道:“我要你把那件大红的内衣带来。”

“要我穿吗?”

“对。”久木对犹豫着的凛子命令道。“不然,不带你去了。”

“知道了……”

凛子的声音懒懒的,她的嘴唇微启,犹如春阴时节散落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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