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港犯下的这起命案,不光改变了李雪母子,同时还影响了另外两个人,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绑架计划的始作俑者丁胜和张潘。

虽然当年王建港对欠下赌债的事情只字未提,但办案的民警不是傻子,民警查到王建港每年都能拿到好几千的分红,这个数目足够一家人富足生活,他根本没有绑架杀人的动机。为了搞清楚来龙去脉,警方秘密侦查,再一次将丁胜的赌场来了个釜底抽薪。有了一次牢狱之灾的丁胜,早就参悟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真谛。他在建立赌场之前就找好了替罪羊,也正是因此,他最终躲过了一劫。

劫后余生的丁胜意识到赌场这个行当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积累了大量财富的他,选择了金盆洗手、欢度余生。如今的丁胜,除了每月固定给儿子打一笔生活费,剩下的钱都被他用来挥霍:打麻将、洗桑拿,成了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

相比丁胜的潇洒,苦蹲狱中的张潘却备受煎熬。起先和丁胜密谋说服王建港时,张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他反而觉得如此安排堪比诸葛亮转世;可谁也没想到,庭审的一幕,让本来还沾沾自喜的张潘突然变得沉默不语。因为在公诉人问答中,张潘听到一句话:“这件事和张潘无关,是我王建港一人所为,绑架是我设计的,孩子是我杀的,张潘只不过是我找来的帮手,请法官大人饶他一命,所有的事,我来扛。”

王建港说这话时,没有所谓的激情满满、铿锵有力,反而那种语气会给人一种错觉,让人误以为他在和朋友聊家常。张潘是社会人,油头滑脑是他骨子里的特质,可玩过太多的心眼儿,一旦遇到真心实意之人,难免会有些良心发现。经历了这件事后,张潘感到了深深的自责,王建港被送上刑场的当天,张潘在牢房的正中央点了3支烟。三跪九拜之后,张潘朝天举起右手:“港哥,你放心地走吧,潘子在此发誓,我出狱后,绝对会让嫂子和内侄过上好日子,如果我潘子有一句食言,不得好死。”

都说从好变坏容易,从坏变好难,而此时的张潘却成功走了第二条路。张潘以前蹲过“号子”,那时的心情就像是出门旅游一样欢快,可现在的他和以前相比,心里却多了一份挂念,一份责任。

13年的牢狱,让张潘从30多岁的小伙子,熬成了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这段经历不仅仅表现在模样上的改变,更多的还是内心的一种沉淀。出狱后,他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找丁胜要来了80万欠款。第二件事,则是远赴广东找到了在饭店给人当小工的王满。

二人约见在一个僻静的小酒馆,见张潘有些拘谨,王满率先开了口:“潘叔,你出来了,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张潘和王建港是同案犯,王满一直认为是父亲牵连了对方,所以说话的语气相当客气。

张潘听到王满称呼自己为叔,本来就很伤感的他,心里的滋味更是无从言表:“你和你娘的事情我都听村里人说了。”

“唉,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王满闷了一口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张潘也跟着端了一杯,接着他从身后拿起一个黑色布包扔在桌面上。

王满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潘叔,这个是……”

“50万现金,刚取的。”张潘一把拽开了拉链,一沓沓崭新的钞票摞了满满一包。

“潘叔,你刚出来,哪儿来这么多钱?”

张潘给自己满了一大杯:“侄儿,你听我说,你潘叔对不起你爹妈,这钱,是你潘叔向你赔罪的。”说着,张潘手持酒杯在地上泼了个弧面:“大哥大嫂,是潘子对不住你们,潘子今天来赎罪了。”

张潘的声音很大,大到就连门外的服务员都被惊动了。

王满慌忙起身将寻声而来的服务员送出门外,接着问道:“潘叔,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侄儿,你别再叫我叔,我听着刺得慌,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如果听完一切,你还能叫我声叔,那我张潘,这辈子也算是了了个心愿。”

王满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他没有言语,缓缓坐在了对面。

张潘又斟了一杯:“那我就从自己怎么染上的赌瘾讲起吧。”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张潘毫无保留地把压在心底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王满的表情也从刚开始的轻松逐渐变得阴沉。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侄儿……”

“你从今以后可以不用叫我侄儿了,50万留下,门在那边。”

今天这顿饭,张潘构想过无数的画面,他觉得依照年轻人的脾气,他可能今天免不了被打、被骂,可谁承想,结果竟是如此平静。对张潘来说,只要王满收了钱,他的良心就不会感到不安。

“既然孽债已还清,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张潘起身朝王满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饭店。

包间内重新变得空荡荡的,王满双目失神地盯着那扇还在上下扭动的房门。门缝很宽,宽得可以趴在上面看到屋外的一切。现实与回忆在这一刻慢慢地交融,记忆的碎片缓缓地印在那两个宽宽的缝隙里。画面中,一个个陌生男人在不停地进出,床上那赤裸的女人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男人的卖力和女人的泪眼显得那么扎眼,事后,男人塞过的一张张钞票,则变成了孩子碗中美味的饭食。

画面突然定格,王满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清晰,他不恨张潘,因为他也是受害者,但他恨丁胜,丁胜的赌场不光害了自己一家,锁头村因赌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不计其数,他们家只不过是最惨的那一个。

“爸、妈,这个仇我得报,丁胜必须得死!”王满心中多年的戾气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在王满心里,丁胜绝对不值得他以命换命,所以他用一个月的时间做了精心的准备。摸清楚丁胜的生活规律后,一场横跨13年的复仇悄然拉开序幕。

撬车,击晕,回到塌陷区,复仇计划进行得那么顺利。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准备好的王满,将一盆水泼了过去。

刺骨的寒冷,让丁胜瞬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周围一片漆黑,借着车灯,他发现了身边的男子。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丁胜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

王满没有理会,他把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了汽车拉钩之上。

丁胜猜到了对方下一步的动作,他惊恐地朝周围嘶喊:“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杀人啦!”

汽车点火,王满拉起手刹,猛踩一脚油门,排气管传来的巨大声响,让丁胜额头的青筋暴起,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对王满喊叫:“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王满面目狰狞,缓缓放下手刹,汽车拖着丁胜在布满碎石的路面前行。

凸起的石子,像是锋利的小刀,快速地割开丁胜的衣物和皮肉。这种钻心的疼痛,让丁胜几度昏厥,王满从后视镜中仔细地观察着车尾的一切,直到脚有些累了,他这才踩动了刹车。

丁胜脸上毫无血色,王满解开绳索,将他拖到了一片空旷之地。

“你……到……底……是……谁……”丁胜气息微弱,王满依旧沉默不语,他拽掉丁胜的裤子,一刀割掉了对方最引以为豪的地方。

尸居余气的丁胜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最后一声“救命”,接着便一命呜呼。

王满把手中的器官随意丢进附近的沟渠,一股酣畅淋漓的快感直逼心头。休息片刻后,王满铆足劲儿把装有尸体的轿车开进了西北方的沉陷湖中。

重新上岸的他,心中忽然感觉有些空落落的,那种无家可归的孤独被荒无人烟的塌陷区衬托得更加浓烈。

本想快速离开这里的他,竟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朝自家的老房子走去。当晚天虽然擦黑,但家乡的热土在王满的记忆中依旧是那么真切。

王满走进老宅院,和13年前相比,这里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父亲当年给他做的玩具木马还扔在院中无人问津。

他蹲下身子,揪掉了马腿上冒出来的蘑菇芽,回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溺爱自己的一幕幕。

在得知真相之前,他这辈子最恨的人莫过于自己的父亲,这种恨让作为独子的他在父亲下葬时,瞧都没有瞧过一眼。父亲被枪决后的这13年里,他更是没有烧过一张纸钱,磕过一个响头。

现在,王满已经成年,思想自然不会像孩童时那样幼稚,这一个月里他一直在想,如果换成自己,是否能禁得住当年的诱惑?抛开别的不说,父亲去赌的初衷也是要给他一个好的未来。他现在无力再去责怪父亲,多年来对父亲的亏欠让他做了一个决定——去坟头守孝3天,好让父亲的亡灵有所慰藉。

就这样,王满在坟头一跪不起,三天三夜,滴水不进、粒米不食。

守完孝的王满,再次回到老宅,墙上那张挂了13年的奖状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是他对父亲和母亲的最后一点儿牵挂。

如果时空可以穿梭,他多么想回到从前,然后举起手里的奖状对父亲说:“爹,不要赌了,你赌的不是钱,而是整个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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