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等到太阳下山,才敢走出单位大门,身边还拖着个没精打采的小娟,像是拖着只小狗一样。通过警卫面前的时候,她的小爪子紧紧抓住我的裤子,差点都被她抠出洞来了。不过,和白天比起来,她好像有精神了一些,可还是默不做声,无论别人怎么待她,她都是一言不发。真是个奇怪的孩子。她究竟是阿照和谁生的啊?

这天中午,在日比谷公园的花坛边上,增美把这个“小麻烦”丢给了我,着实让我发愁。我也不能带着个孩子到处乱逛啊,到底该把她送到哪儿去呢?所幸,科学家速水轮太郎住的丸内十三号馆的高塔,不是很远,让她待在塔里,也不用担心会晒到太阳了。再说,速水肯定也认识小娟,交给速水一定没问题。于是,我立刻打了辆路过的出租车,准备前往丸内十三号馆。可小娟一直趴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我只得用蛮力把她抱进了车里。

到了十三号馆,我立即将名片交给接待处,说要见速水。可接待处的人却是一脸惊讶,说他们那儿根本没有叫速水的。我还以为对方是故意的,就详细解释了前两天拜访高塔实验室的经过,说我真是有急事要找他,绝不会给他添麻烦。

没想到,接待人员听完,表情越发奇怪,硬说是我搞错了。对方的态度着实顽固,让我有些窝火,我就让他带我去十三号馆的花园看看。他虽是一脸疑惑,却没有拒绝我的要求,坦荡荡地说:“请随便看。”

他的语气充满着自信,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不过我想,只要进去了肯定就能找到,就厚着脸皮让他带我进去“参观”一下。

此行的结果,令我大跌眼镜。

同样的走廊,同样的玻璃窗,同样的花园,可就是不见轮太郎的高塔。难道它凭空消失了不成?放眼望去,花园里尽是绿油油的草坪,点缀着形状各异的花坛,散发着天然芳香的春季花朵向阳绽放。我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于是又回到了刚才的走廊,沿着走廊转了一圈,可无论我从哪扇门出去,都会来到刚才那座漂亮的花园,就是不见高塔的踪影。莫非,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花园?我又四处看了看,可最终却绝望地发现,花园只有这一个。

我又回到了花园的花坛前。如此壮观的高塔,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呢。高塔不见了,让速水轮太郎住哪儿去?莫非他也是海市蜃楼中的幻影?……

不可能,那绝对不可能!

我为了从科学角度,解释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大胆提出了一种假说。我下定决心,开始拔起脚下的小草,之后又换了个地方继续拔草,与刚才拔下的草进行比较。我不断重复这个动作,最终得出两个结论——这里的草地上有两种草,一种较软,一种较硬。而花园中央,有一块圆形的区域,那里的草特别硬——我的假说得到了佐证,让我能大致推测出高塔的去向,这让我兴奋不己。

接下来,只需等待……

我离开了丸内十三号馆,回到了出租车上。怪孩子小娟从座位上滑了下去,趴在地上,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我没能见到速水轮太郎,只得横下一条心,带着小娟回到了单位,送她去了地下拘留所。因为是地下室,大白天也不用担心会晒到阳光,这样,她也会安心一些吧。

见到地下室,她果然主动爬了进去。害怕阳光的孩子!她为何会如此讨厌阳光?她平时总是跟着母亲,大半夜的在酒吧里玩耍,估计每天很晚才会睡着。况且,白天她肯定抱着醉鬼妈妈,躺在被窝里睡大觉,即使没在睡觉,肯定也是一个人在窗门紧闭的房间里,玩过家家吧。渐渐地,这孩子开始讨厌起阳光来,甚至无法在阳光底下自由玩耍。

讨厌阳光的小娟!说来,她的母亲阿照,把她藏在了走廊下面,其实并不是在虐待她,而是一种母爱的体现吧。

我带着小娟,朝刚刚亮起灯光的银座走去。她的脚步逐渐轻松起来,嘴里竟然哼起了小曲儿。

小娟,你唱歌可真好听啊。

我牵着小娟的手,低头看了看她的表情。

“……这才不是唱歌呢,”一直不肯开口的孩子终于说话了,“这叫‘淡海曲’。”

“哦?”她不仅开口说话了,还说出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答案,令我大吃一惊,“‘淡海曲’是什么曲子啊?能不能唱给叔叔听听呀?”

“啊,好啊!……”说完,小娟操起老成的嗓音唱道,“我生了这个孩子,你让我生了这个孩子,是你欠我的,哎咯喂,哎咯喂,莫要忘记……”

“呵呵,好深奥的曲子呀。你就不会唱儿歌吗?”

“这曲子呢?捏着鼻子笑嘻嘻,你是深夜的市长,不知不觉天亮啦,收拾东西快回家!……”

“嗯……这首歌叔叔听起来也很深奥啊!……对了,小娟,你没有爸爸吗?”

“小娟有爸爸。可小娟不知道爸爸的名字。妈妈不肯告诉我……”

“你见过爸爸吗?”

“就见过一眼。他从一家料理店的黑色小门里走了出来,坐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里。”

“长得什么样子呀?”

“长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

“之后,再也没见过吗?你也没去找过他吗?”

“妈妈经常会拉着我出门,说是一起去看爸爸,可每次走到一半就回家了。回家路上,妈妈总会唱那首歌给我听,就是‘我生了这个孩子……’的那首歌。”

“啊,就是那首歌啊……”我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发毛。

“叔叔,你觉得我爸爸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小娟突然问我。

“这……我就说不好了。”

“妈妈说,爸爸是个恶鬼一样的人,说他会吃人呢……还说,爸爸要是看到我们,肯定会把我们吃掉的,所以,一定要趁早把恶鬼杀掉!……”

“哎,还是别说这些了!……马上就到‘刹车’酒吧了,希望你妈妈在那儿……”

一见到“刹车”酒吧,小娟就像是回到了家门口一样,欢呼雀跃地冲了进去。她妈妈阿照不在酒吧里,小娟却以为自己已经回了家,立刻坐到了那白色的痰盂上,笑呵呵地看着酒吧里的客人。

我的任务结束了。于是我转身离开了“刹车”酒吧。

我散步去了筑地的河岸边,走进了一家名叫“锦斗寿司”的小吃摊。寿司是我的最爱。即便没有食欲,我也能吃下这家寿司摊的寿司。

我一口气吃了十五六份芥末分量十足的寿司,还另外打包了两份,拎在手上。

我从寿司店里出来,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没有买晚报。我环顾四周,搜寻着卖报人,忽然,听见昏暗的河对岸,传来阵阵铃铛的响声。铃声的方向,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

怎么会有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卖报纸?我突然产生了好奇心,迈开步子往那个方向走去。铃声越来越响了。

“麻烦给我一份晚报。”

“好的,欢迎光临,请问您要哪一份?”穿着和服的年轻卖报少女很有礼貌,一边鞠躬一边问道。

我难掩吃惊的神色,递了枚五钱硬币给她,买了四份晚报,同时,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奇怪场景:在此等偏僻之处,不仅有一位卖晚报的和服少女,旁边,还有一家小小的烤大福饼店。店主竟然是一位身着水手服的少女,年纪也就十五、六岁。两人共用一盏乙炔灯,在这块偏僻的地方,做着生意。

我借着灯光,扫了一眼刚买的晚报,希望能看到与“深夜市长”失踪有关的信息。可我的期待,还是落空了。报上完全没有提到那位失踪的老人。

“还是没有啊!……”

听到我这么说,卖报少女差点哭了出来。她好像是误会我了。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卖的报纸不全,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这时,卖大福的水手服少女突然清了清嗓子。她的眼中露出了敌意。她定是误会我在欺负她的好朋友吧。

“……我在找一个名叫‘深夜市长’的人,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他啊?”

她们俩既然会在深夜的河岸做生意,说不定也是在“深夜市长”的庇佑下过活的,所以,我才不经意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没想到,水手服少女突然龇牙咧嘴地说道:“‘深夜市长’?哼,谁知道那种恶魔会去哪儿了啊!”

“什么?你说‘深夜市长’是恶魔?……”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深夜市长”难道不是受人爱戴的吗?生活在深夜东京的人们,不是都很尊敬他的吗?怎么会有人说他是恶魔呢?……

“没错!只要那恶魔还活在世上一天,东京就永远不得安宁!”

“何出此言?……”

“你看看千代子便知,”她指了指旁边的卖报少女,“拜大恶魔‘深夜市长’所賜,我们才不得不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做生意!”

“町子!别说了!”

卖报少女的声音在颤抖。她紧紧抓住自己的朋友。

我原准备去丸内十三号馆,寻找轮太郎那消失了的高塔,没想到,却遇到了这一出。卖大福的町子为何要将“深夜市长”称为恶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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