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东门是座三座门洞的大城门,此时,两门开放,一出一进。出城的人排成长队接受刺史府衙役捕快检查。进城则不受限制。李元芳站在城上,一动不动,紧盯着下面。

曾泰来到城上叫道:“元芳。”李元芳转过身来:“曾兄。”曾泰低声道:“恩师说,蛇就要出洞了,让咱们打起精神。”李元芳点了点头。话音未落,只听见城下传来一阵吆喝声:“闪开!闪开!内侍省的公车出城!”

李元芳和曾泰手扶城垛向下望去,只见下面人群一乱,两旁分开,两辆带槽帮的马车驶到城门前。车上堆满焦黑的渣土,赶车的身着内侍省官衣,每辆车上有两个人,车槽帮上刻着“内侍省善金局”六字。

捕快班头迎上前去,喝道:“站住!”赶车人“吁”的一声勒停了马车,看了班头儿一眼道:“怎么着,兄弟,内侍省的车也要查?”班头道:“没辙呀,上峰差遣不得不查!”

赶车人笑了笑道:“我们是善金局的,车上装的是火池内的炭土,兄弟,这可是皇帝家的事,查不好是要掉脑袋的!”班头一愣,轻轻咳嗽一声,看了看周围的衙役们道:“也罢,既是内侍省的车,就过去吧!”

赶车人笑道:“这就是了,多谢!”说着,一声吆喝,马车慢慢启动。

“等等!”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赶车人一愣,扭过头去。曾泰身着便服,大步走了过来,怒斥班头道:“是哪个让你私自放人出城!”

班头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大人,他说,他们是内侍省的车辆!”

曾泰厉声道:“那又怎么样,任何人、任何车辆不经检查都不得出城!”赶车人一声冷笑道:“哎,这位老兄,我看你是不知道内侍省是做什么的吧!”

曾泰回头怒道:“我看你是不知道洛州刺史是做什么的吧!”

赶车人吃了一惊,张着嘴愣在那里,班头赶忙道:“这位便是洛州刺史曾大人!”赶车人吓得一激灵,赶忙跳下车来,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刺史大人,恕小的有眼无珠!”

曾泰“哼”了一声道:“起来说话。”赶车人战栗着站起身来。曾泰道:“你们是内侍省哪个局的?”赶车人结舌道:“善,善金局的。”

曾泰又问:“你们官长是哪位大人?”赶车人忙道:“将作大监沙尔汗大人。”

曾泰点了点头:“车上装的是什么?”“是熔金用的炭土。”

曾泰道:“出城做什么?”“回大人,善金局每日清运渣土,午时、申时各一次,通常是走北门,可今日北门封闭,只能从东门绕行。”

曾泰点了点头,对捕快班头道:“仔细检查!”班头率众衙役一拥而上,曾泰看了看转身离去。

李元芳在城楼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看见曾泰走过来迎上前去,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只见曾泰吃惊地道:“哦?”李元芳把手放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曾泰连忙点头。

这厢衙役们检查了善金局的这几辆运土车辆,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班头儿把手一挥,让手下的放他们通行。那赶车人看见没事,连忙吆喝同伴起行,几辆大车慢慢向城外而去。

就在不远处,有个供旅客临时歇脚的茶棚,四面通透。李元芳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这里,他一个人要了一壶茶坐在桌子前品茗,眼睛却注视着城门前过往的人群和车辆。

李元芳看见那两辆善金局马车缓缓经过茶棚向北驶去,他连忙起身出棚,从拴马桩上解下自己的乌骓马,飞身上马尾随而去。

两辆马车向洛阳北门的渣土场疾驰而来。这个渣土场位于邙山脚下,是专门堆放城内清运出的渣土垃圾的所在。

马车停在一座土堆前,四名赶车人跳下车,将马车后槽帮打开,而后使用车前的摇柄将马车后斗摇起,把车内的渣土倾倒出来。李元芳在不远的山坡上立马观察着坡下两辆马车的动静。

四名赶车人把渣土卸掉上好槽帮,又掉头把马车向城里驶去。李元芳感到有些诧异,思索半晌拨马向坡下冲去。

两辆马车驶进了洛阳上东门,元芳远远地跟着,车刚刚驶入城门,忽然前面两辆马车停住了。第一辆马车上的赶车人对后面一辆喊道:“哎,我们车上的铁锹落在渣土场了,我们得回去取,你们先回吧!”第二辆车上的赶车人应道:“好嘞,你掉头取去,我往前赶。”

正说话间,守城的军士过来问道:“你们在此停留堵住城门做什么?”第一辆车上的赶车人道:“军爷,对不住,我们的东西落在城外了,马上回去取,我们得错车掉头!”守城军不耐烦地道:“快,快点!”赶车人连声答应,把车头掉转往城外驶去。

李元芳看着两辆马车一南一北相向而行,去往城外的马车经他身边驶过,他看见车上仍然是那两个马车夫,而往城里去的那辆马车正穿越城门向城里驶去,元芳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想了想策马进了城门。

此刻曾泰正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门内外过往涌动的人群,希望能够看出点什么似的,李元芳走了过来,曾泰迎上前去:“怎么样,元芳,有收获吗?”

李元芳摇了摇头:“确实是善金局的运土车,没什么可疑的。我跟着他们到了北门渣土场,又跟着他们回来,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话说到此,他猛然停住,想起了刚才那两辆交错而行的马车。李元芳脱口喊道,“不好,上当了!”

曾泰连声问道:“怎么了,元芳?”李元芳顾不上曾泰,跳起身向城楼下奔去,曾泰望着他急去的背影不解地摇了摇头。

李元芳飞马冲出城外来到渣土场,他猛勒坐骑四下观望,哪里还有运土车的踪迹,他沉吟片刻,拨马向正东沿着官道追了下去。

洛阳迤东五十里有一座迎宾驿馆,是专为接待各国各地的商队准备的。

驿馆规模宏大,房舍众多,食宿娱乐应有尽有。但由于边境封锁,外国商队无法进入,这里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两名驿卒在门前清扫。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血红的夕阳下,一匹桃红马飞驰而来,马上的骑手是一位姑娘,只见这位姑娘身着白色长衫,白皮腰峰,头戴月白色小毡笠。桃红马转眼间奔到门前,姑娘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她伸手摘下毡笠,转过头来,这位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狄公的侄女——如燕。

扫地的驿卒放下扫把,迎上前来:“姑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宿?”如燕看了看天色道:“打尖儿。”驿卒道:“好,您里边请。”

如燕将马缰交到驿卒手中:“照顾好我的马,要最好的草料。”驿卒道:“得嘞,姑娘,您就擎好儿吧!”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马车的吱吱声,如燕回头看去,但见一辆马车驶到门前。

正是刚才李元芳跟丢的那辆善金局的运土车,上面的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突勒人乌勒质和太子,二人穿着内侍省的公服,显得很不合体。

驿卒赶忙迎上前道:“二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儿?”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四下看了看,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太子道:“住店。”驿卒道:“好嘞!”

太子压低声音嘱咐道:“伙计,你将我的马车拉到后面,一定要藏好,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不管谁问,你都说没见过我们。懂吗?”说着,他将一锭银子放入驿卒手中,驿卒登时笑逐颜开,连连点头:“没问题,您就放心吧!”说着,叫来另外一人将马车向后赶去。

马车经过如燕身旁时,如燕用眼角一瞥,只见马车槽帮上刻着“内侍省善金局”六个字。

她转过头,只见太子和乌勒质正向馆驿里走去。乌勒质用突勒话低声问太子道:“会不会被他们发现?”太子“嘘”了一声轻声道:“进去再说,记住,在外面不要再讲突勒语了。”乌勒质连忙点头。

这几句突勒话飘进如燕耳中,让她更加注意两人的举动,她望着二人走过的背影,暗暗吸了口气。

黄昏的官道在残阳的照射下益发苍凉,一匹快马扬尘而至,正是李元芳纵马疾驰而来。看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座驿馆,他猛地勒住乌骓马,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吟片刻纵马向驿馆而来。

驿卒坐在正堂的柜台后闭目养神,听见李元芳进来,驿卒赶忙起身迎上前道:“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李元芳直接问道:“伙计,有没有一辆槽帮上刻着‘内侍省善金局’的运土马车到过这里,赶车的是两个穿着内侍省公服的人?”

驿卒一惊,赶忙掩饰道:“啊,啊,没,没有。”李元芳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转身向门口走去。

驿卒长出了一口气,正得意自己反应得快。猛地,李元芳停住脚步,飞快地转过身来,双目如电望向驿卒。驿卒吓了一跳,紧张地道:“客,客官,怎么了?”

李元芳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你真的没有见过?”驿卒咽了口唾沫道:“真,真的没有啊……”

李元芳冷冷地道:“你听清楚,我是洛州刺史府的官差,正在抓捕逃犯,如果让我发现你撒谎,你就要倒霉了!”驿卒脸色一变,嘴翕张了几下,强笑道:“真,真的没有。”

李元芳望着驿卒紧张的神色,鼻子里“哼”了一下,一阵冷笑,转身走出门去。驿卒看着李元芳离去着实松了口气。

月如钩,驿站只有点点灯火,后院的马棚里几匹马正在吃着草,马无夜草不肥正是此理。只见人影一闪,李元芳如大鸟一般飞进院中,稳稳地落在地上。他的双眼鹰一般四下搜索着。

后院中有三个马棚,非常整洁,里面拴着五六匹马;马棚旁边是个堆放杂物的大开间,李元芳慢慢走了进去。

开间里面堆放着桌椅板凳等什物。李元芳四下搜索着,忽然墙角边一大堆稻草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稻草堆放的很不是地方,好像是有人刚刚搬进来的。

元芳伸手拔出藏于腰间的短刀,快步走了过去,用刀撩开稻草……善金局的运土马车登时露了出来,李元芳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驿卒坐在柜台后把玩着太子给的银元宝,嘴里哼着小曲儿。猛地,一只手闪电般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脖领,竟将他整个人从柜台后拎了出来。

驿卒一声惊叫,定睛一看,是李元芳站在面前,驿卒登时脸色煞白。

李元芳冷冷地道:“刚刚我说过,如果让我发现你撒谎,你就要倒霉了!”“仓”的一声,寒光闪过,短刀架在驿卒的脖子上。

驿卒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道:“别,别,这位大爷,求求你饶了我吧!”李元芳道:“我问最后一遍,答对了,我会放了你。如果答错了,你就不会再有脑袋了!”

驿卒吓得面无人色,哆里哆嗦地道:“是,是,我,我……”

李元芳道:“那两个人住哪个房间?”驿卒道:“住,住,甲号客房……”

李元芳“哼”了一声,收起钢刀,从驿卒手中夺过银元宝,揣进自己怀里,转身向后面走去。驿卒哀叫着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

这里是整个驿馆最安静的所在,长长的走廊中只有一间甲号客房,客房的门窗紧闭。走廊尽头人影闪动,一条纤细的身影闪电般掩到窗下,正是如燕,她伸手捅破窗纸向屋内望去。

太子和乌勒质坐在屋中,乌勒质道:“太子殿下,你说那些洛州刺史府的官差,是冲着咱们来的吗?”

太子沉吟片刻:“现在还很难确定。”乌勒质道:“我们才到了三天,从来没有暴露过身份,他们怎么可能知道?”

太子猛然抬起头道:“难道,难道是那天夜里,我们在南市杀掉的三个强盗?”乌勒质不解道:“可,可我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呀,他们怎么会联想道我们身上,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太子倒吸一口凉气道:“如果说,世上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他一定就是狄仁杰!”乌勒质一声惊呼,站起身道:“惊动了狄仁杰!”

太子“嘘”了一声道:“悄声!乌勒质,你看到了吧,就这么一次随意的出手,便险些令我们彻底暴露。今后一定要加上十二万分小心。”乌勒质连忙道:“我明白了。”

忽然,窗下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乌勒质冲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会意,缓缓点了点头。

如燕侧耳倾听着屋内二人的谈话,声音没有了,如燕将身体向前凑了凑。

猛地,一道寒光暴起,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弯刀破窗而出直刺如燕面门,如燕猛吃一惊,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只手从上面伸了下来,抓起如燕的衣服向上一提,如燕只觉身体一轻,向上飞了起来。

“砰”的一声,窗户打开,乌勒质露出头来,四下观察着。

“啪”房顶上落下一块碎瓦,紧接着,传来一声猫叫。乌勒质抬头向上看了看,也无别的异样,他长长地出了口气,对身旁的太子道:“是只野猫。”说完回手关闭了窗户。

如燕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围在怀中,臊得满脸通红,赶紧回过头,身后竟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李元芳,她脱口喊道:“元芳……”

李元芳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嘘”了一声。如燕点点头,靠在元芳怀中。元芳压低声音道:“如燕,你怎么会在这儿?”

如燕望着元芳,调皮地道:“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元芳冲下面的甲号客房一努嘴,如燕点了点头。

元芳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如燕点点头,二人纵身而起跃下房梁,向外面奔去。

墙头人影一闪,元芳和如燕疾掠而出,落在了地上。

元芳惊奇地道:“如燕,你不是在山西老家照顾大老爷吗,怎么回来了?”如燕道:“大老爷说叔父这里更需要人,他一定要让我回来,我拗不过他,只能遵命。”

元芳点点头道:“你怎么会盯上这两个突勒人?”如燕道:“这俩小子跟我同时到达这里,我一听他们说突勒话,又鬼头鬼脑的,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元芳笑道:“你还真有两下子,不愧是大人的侄女儿。”如燕嗔笑道:“你只要一捧我,就是有事要求我了!”

元芳咧嘴笑道:“知我者,你也。如燕,这两个突勒人非常重要,事起紧急,不及细述,你马上骑快马赶回洛阳,请大人和曾兄率人前来。”如燕道:“就这两个蟊贼还用这么兴师动众,咱俩进去,手到擒来。”

元芳摇了摇头:“你不要小看他们,那个乌勒质的刀法非常精湛,能够瞬间将人剔成白骨。”如燕惊道:“哦,有这样的事?”

元芳看着如燕点点头:“你我贸然动手,一旦让他们逃脱,那就前功尽弃了。听我的,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洛阳。”如燕:“好,你要小心!”元芳笑笑:“放心吧,我会的!”如燕转身向后院马棚奔去。

狄府中曾泰正向狄公详细讲述白天发生的一切,狄公时不时地点点头,又不时沉思,只见狄公猛地抬起头道:“哦,善金局的马车?”曾泰连忙称是道:“正是。元芳似乎发现了什么,一路追了下去。”

狄公缓缓点点头:“善金局是为皇帝制作金银器的御用作坊,在承福门内,归内侍省将作监该管,由将作大监沙尔汗主理。”曾泰道:“恩师说得对极了。”

狄公接着说道:“这个沙尔汗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乃本朝金银器制作大匠,他是波斯人,技艺超群,从范铸、捶揲、鎏金、錾刻到铆接、切削、镶嵌以及掐丝与金珠焊缀,各项工艺无一不精,真可以说得上是第一高手。此人虽不入庙堂,却是圣上的宠臣。”

曾泰在旁答道:“学生也听说过此人。难道这个沙尔汗会和突勒人有什么关联……”

狄公道:“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还是等等元芳的消息吧!”

话音未落,堂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如燕一头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叔父……”

狄公见是如燕,诧异道:“如燕,你,你怎么回来了?”如燕娇声道:“叔父,是大老爷让我回来照顾您的……哎呀,先说正经的,我在洛阳迤东的迎宾驿馆中碰见元芳了……”

狄公双眉一挑,急切地道:“哦,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如燕点点头:“对,有两个贼头贼脑的突勒人混在驿馆中,元芳说,这两个人非常重要,让我回来报信,请您和曾叔叔火速前往!”

狄公双掌一击:“太好了!曾泰,点齐刺史府三班衙捕,如燕,拿我帖子,请大将军王孝杰率卫军前来!”二人高声答应着,转身出门。

一轮满月隐在乌云之后,只见衙役捕快与右威卫军士在狄公、曾泰、如燕、王孝杰的率领下从官道上飞奔而来。狄公勒马道旁,不停地催促着:“快,快!”

驿馆中一片寂静,甲号房中亮着灯火,时见人影晃动。李元芳蹲在对面的房顶上,不错眼珠地盯着。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走廊中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李元芳右手掣出钢刀,俯低身体,屏住了呼吸。

一个身穿黑色套头斗篷的人快步来到甲号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太子的声音:“谁?”黑斗篷道:“北山。”“吱扭”一声,房门打开,黑斗篷闪身走了进去。

李元芳四下看了看,纵身跃下房顶,凑到甲号客房窗前,捅破窗纸向里面望去。

黑斗篷背对门窗而坐,低声说道:“太子殿下,此地不能久留,我们要马上离开!”李元芳连忙把耳朵凑上前去,侧耳静听。

太子忙问:“哦,难道这里也不安全吗?”黑斗篷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此案是由发生在南市的一桩凶杀案而起……”太子看了乌勒质一眼,乌勒质低下了头。

黑斗篷继续道:“是洛州刺史府经办的,而洛州刺史曾泰就是狄仁杰的学生,由此推断,狄仁杰很有可能介入了此事。”

太子惊叫一声:“真的惊动了狄仁杰!”

黑斗篷道:“有鉴于此,为慎重起见,请殿下莫辞辛劳,立刻随我离开此地。”

太子点了点头道:“好。我们要到哪里去?”黑斗篷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到了殿下自会知道。马车已在后门等候,为不引人注意,我先出去,你们收拾妥当后,到后门上车。”

太子道:“辛苦你了。”黑斗篷站起身,快步向门口走去。

李元芳纵身一跃上了房梁,房门一开,黑斗篷快步朝后门走去。李元芳沉吟片刻,跳下房梁,尾随黑斗篷而去。

屋里的太子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步子。他猛地转过身对乌勒质道:“啊,对了,乌勒质,你马上去告诉北山,那辆善金局的马车还藏在后院中。请他处理一下。”乌勒质点点头,飞身出房。

黑斗篷急急往院外走,只觉后背人影一闪,黑斗篷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

身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长出一口气,转过头,猛地,身旁一道寒光,一柄钢刀已架在他的脖子上。

黑斗篷浑身一抖,登时不敢动弹。李元芳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望着他道:“风帽下的这张脸,我一定认识!当我的刀挑开你的风帽时,我会大吃一惊的!”

黑斗篷此时已慌了阵脚,慢慢向后退着。

李元芳伸手向黑斗篷道:“现在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话音未落,身后寒光暴起,一团光雾旋风般将李元芳裹在中央。

李元芳钢刀回转,如闪电一般挡开了袭击者瞬间击出的上百刀,耳轮中只听得“叮当”之声密如连珠,不绝于耳。

转眼间,一道匹练般的寒光从光雾中疾突而出,“仓”的一声大响,李元芳的身体在光雾中腾空而起,落在对面的房檐之上。

乌勒质连退三步,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他的脸色变了。黑斗篷借机窜出后门,消失在黑暗中。

李元芳望着乌勒质惊道:“你就是柳条巷剔骨案的凶手!”乌勒质掌中钢刀一摆,用生硬的汉文道:“你是谁?”

李元芳剑眉一扬:“抓你的人!”话到人出,他的身形如大鸢一般,自上而下向乌勒质袭来。

乌勒质弯刀疾闪,寒雾再起,李元芳掌中钢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匹练也似的光带,只听“当”的一声大响,双刀相碰,乌勒质连退两步,元芳挟势飞身而下刀出如风,将乌勒质逼得连连后退。

猛地,李元芳虚晃一刀,腾身而起,向前院奔去,乌勒质一愣,拔脚紧追。

外面隐隐传来的打斗声,让太子大吃一惊。他疾步奔到门前侧耳倾听,打斗声越来越近,太子倒吸一口凉气,四下看了看,冲到桌旁,抓起刚才在屋里收拾的虎皮肩袋,打开后墙的气窗扔了出去,而后关闭气窗。

外面的打斗声消失了,太子缓缓走到门前,伸手抓住门闩。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太子探出头四下看了看,周围一片静寂,他长长出了口气,就在他要抬腿出门的一刹那,眼前猛的一花,一个人从天而降,站在他面前,正是李元芳。

太子大惊,张嘴要喊,元芳飞起一脚,正踹在他胸口,太子一声惨叫飞进屋中,将木床撞得粉碎,而后摔上墙壁,落在地上,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乌勒质赶到了,他一声暴喝轮动弯刀扑上前来,元芳把住房门,与乌勒质刀对刀地硬拼起来,乌勒质力大无穷,可在元芳手下,却施展不出,急得他哇哇怪叫。

怡在此时,狄公、曾泰、王孝杰、如燕率数百名衙捕和军士已经赶到驿站。狄公一声断喝:“曾泰率衙捕包围客栈!如燕、孝杰,率卫军杀进驿馆,擒拿奸细!”三人高声答应,率众军一声呐喊,杀进客栈之中。

这厢甲字号房前,李元芳与乌勒质对刀已到了白热化。元芳左臂衣袖被划开,右肩处有一点血迹;而乌勒质就狼狈了,前胸后背有十几处刀伤,鲜血汩汩涌出。

他轮动弯刀狂呼猛扑,元芳不躲不闪,钢刀伸缩虚实,用的都是拼命的打法,将乌勒质逼得连连后退。

就在此时,外面杀声陡起,如燕率众军冲进院中,李元芳大喜,高声喊道:“如燕,看住屋中的突勒人,这个交给我了!”如燕答应着冲进房中。

太子慢慢睁开双眼,连吐两口鲜血,刚想挣扎着爬起身来,如燕率军士冲了进来,她一声大喝:“就是他!给我捆了!”众军士一拥上前,将太子绳捆索绑。

此时,乌勒质早已没了斗志,他左支右绌,连连倒退,李元芳越战越勇,掌中刀如闪电般将乌勒质围裹在当中。只见李元芳转身垫步,让出个破绽,乌勒质摆刀疾上,劈向元芳前胸,李元芳身体旋侧,右脚飞出,“呯”一声正中乌勒质右腕,弯刀“嗖”的一下飞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元芳的右手刀已经到了,“扑”的一声,钢刀重重地砍进乌勒质的身体,乌勒质一声惨叫,就地翻滚,元芳飞步踏上。

猛地,地上的乌勒质右手一扬,一团浓雾登时散了开来,元芳一惊,侧身跃开,随着浓雾渐渐散去,乌勒质不见了。元芳四下观察着,周围没有动静。

一名军士看守着骑兵们的坐骑,忽地一声,一样东西从墙上掉了下来,正正地落在马背上。

军士一惊:“什么东西!”话音未落,那东西动了起来,正是乌勒质,军士大惊拔出腰刀,乌勒质一声大喝,双腿一夹马肚子,战马长鸣,飞驰而去,把个军士撞得摔倒在地。

就在此时,人影一闪,李元芳追了出来,他扶起军士道:“怎么回事?”军士慌忙应道:“大将军,刚刚,有个人抢马跑了!”

李元芳望着黑沉沉的夜色,深深地吐了口气。

衙役捕快及卫军把甲号客房严密把守起来,如燕正向王孝杰说着刚才如何生擒太子,狄公、曾泰快步走了进来,如燕迎上前施礼道:“叔父。”

狄公点了点头:“怎么样?”如燕道:“抓到了一个,另一个跑了。”

狄公道:“元芳呢?”如燕道:“去追了。”“大人!”话声中,墙头人影一闪,李元芳飘然落地。

他快步走到狄公面前道:“大人,您这招敲山震虎真是管用!这两个突勒人果然在城中呆不下去了,下午,他们化装成善金局的公人,在城门前耍了个调包的诡计,本已骗过了我,可卑职突然觉得不对,翻身再追,这才在迎宾驿截住了他们。”

如燕在一旁撅着嘴道:“还不是我先发现的他们,也不提一句……”李元芳笑道:“好,功劳都是你的,行了吧!”

如燕道:“谁要和你抢功啊,没人夸我,自己提一下还不行啊。”大家笑了起来。

狄公笑道:“有功,有功,大家都有功!元芳啊,刚刚你说这两个突勒人是坐着善金局的马车出城的?”

元芳点点头:“正是。他们安排的非常巧妙,马车先是出城倒渣土,卑职一路跟踪,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回到洛阳,刚进城门,其中一个车夫忽然说要返回渣土场取东西,因他们刚刚驶进城门,守城军士就没有让他们再到出城口去接受检查。于是马车原地掉头,两车相错,后车将前车挡住,就在此时,早已等在一旁的突勒人窜上马车,而原来的马夫跳车离去,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

狄公皱了皱眉道:“善金局的马车,善金局的官衣,善金局的公人,还有这条巧妙的调包计,如果不是元芳临时急智,此时,这二人已经逃出罗网。你们想一想,如此周密的计划,单凭两个突勒人能够完成吗?”

曾泰道:“定有内奸帮忙!”李元芳遗憾地道:“大人,刚刚有一穿黑斗篷的神秘人物来到这里,突勒人称其为‘北山’。”

狄公猛然转过身道:“北山!”李元芳点了点头:“此人对我们的行动内情非常了解。甚至知道曾兄与您之间的关系,他断定您已经介入了此事,因此,要两名突勒人立刻随他离开。”狄公双眉一扬道:“哦?”

李元芳点点头道:“听那人说话的口气,绝对是个做官的,而且不是小官。”

狄公记问道:“你看到他的长相了吗?”李元芳叹了口气道:“最可惜的是,刚刚我已在后院制住了他,正要揭开他的真面目,恰在此时,乌勒质背后偷袭,我二人酣战之间,那人趁机溜走了。”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看到了吧,此案绝不像我们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这两个突勒人在神都的根子很深呀!”狄公接着问元芳道,“哦,对了元芳,刚刚你说到乌勒质,谁是乌勒质?”

李元芳答道:“就是那个将人剔为白骨的突勒高手。”狄公道:“哦,能够确定吗?”李元芳道:“刚刚我二人交手时,此人竟在瞬间击出上百刀,由此可以断定,柳条巷剔骨案的凶手必是此人无疑!”

狄公问道:“他人呢?”李元芳懊丧地道:“本来我已将他打伤,谁料想,此贼放出烟雾,夺马而逃。大人,是卑职无能!”

狄公微笑着安抚元芳道:“哎,双方交手胜负都是难以预料的,对方使用诡计逃脱就更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这怎么能怪你。只要能够确定对方的身份,今后的事就好办多了。”

王孝杰恨恨地道:“这个什么乌勒质定是突袭振远隘口那支神秘骑兵的首领,他奶奶的,只可惜让他跑了!”

李元芳也恨声道:“孝杰放心,下次他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王孝杰道:“元芳,只要能抓住这个贼种,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

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们抓住了他的主子,你还怕他会跑远?”王孝杰一愣:“哦,他的主子?”

狄公望着李元芳道:“元芳,我说得不错吧!”李元芳笑道:“只要是大人说出口的,就一定不会错。可以肯定,屋里那个突勒人就是乌勒质的主子。我亲耳听到乌勒质和穿黑斗篷的‘北山’都称其为‘太子’。”

曾泰吃惊地道:“太子?难道像几年前的默啜一样,又是吉利可汗的儿子?”

狄公摆了摆手道:“在突勒,不光是吉利可汗的儿子,咄陆五啜、努矢毕五俟斤以及各个部落小可汗的儿子,都被称为太子。”曾泰点了点头:“噢,是这样,我说呢!”

狄公深吸一口气道:“然而,据我对突勒贵族的了解,能够役使乌勒质这样高手的,绝不会是无足轻重的人物。”他沉吟片刻,“如燕,你率领军士将驿馆周围仔细搜索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或物。”

如燕连声答应着率人离去。

狄公冲元芳等人一摆手道:“走,我们去见见这位太子殿下!”

几名全副武装的军士虎视眈眈地盯着坐在墙角的太子。狄公带着李元芳、曾泰等人走进来,军士们赶紧行礼,王孝杰摆摆手,军士退了出去。

狄公慢慢走到太子面前,用突勒语道:“你是什么人?”太子抬起头,傲慢地看了狄公一眼反问道:“你是什么人?”

狄公笑了笑到:“狄仁杰。”

太子一声惊叫,几乎是跳了起来,用汉文脱口喊道:“你,你是狄仁杰!”

狄公冷笑道:“原来你会讲汉话。是的,我就是狄仁杰!”太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坐在椅子上。

狄公望着他:“我再问一遍,你是什么人?”太子抬起头道:“我,我,我是突勒商人。”

狄公双眉一扬,厉声道:“商人?是率骑兵突破我振远隘口,将二百名守隘士兵剔为白骨的商人吗?”太子心中一颤,抬起头来。

狄公冷冷地道:“你的手下乌勒质和刚刚来到这里的黑斗篷北山称你为太子!突勒人管商人叫太子吗?”

太子目瞪口呆地望着狄公,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狄公冷笑一声道:“因为我的属下一直在暗中监视你们,你的一言一行都在本阁掌握之中。所以我奉劝你,老老实实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否则,一旦天威降临,你就是粉身碎骨!”

太子浑身发冷,呆呆地看着狄公。

狄公道:“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太子咽了口唾沫道:“我是努矢毕部大俟斤的儿子——欲骨设。”

狄公看了他一眼:“到洛阳来做什么?”“来会朋友。”

一旁的王孝杰怒喝道:“放你的狗屁!你调动齐戈大军做疑兵,一路闯关斩将潜入洛阳,只是为了来见朋友?你说的话鬼都不相信!”

太子看了看他,冷笑一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信不信由你。”话音刚落,如燕飞奔进来,手中拿着一只虎皮马鞍袋。

狄公道:“怎么了,如燕?”

如燕将虎皮马鞍袋递过来道:“叔父,这只马鞍袋是在后墙外的气窗下找到的,您看看吧!”太子的脸色登时变了。

狄公接过马鞍袋打了开来,前面的口袋里是成堆的金银宝石。后面的口袋里放着两柄制作极其精致的短刀,以及一只半尺长的狼皮封套。

狄公拿起短刀拔了出来,刀身是上好精钢打制而成,刀柄镶满了金银宝石,尾部刻着一串突勒文字,狄公看罢,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抬头向太子看去,太子慢慢低下头去。

狄公又拿起狼皮封套,打了开来,里面插着一支纯金令箭,上面刻着一串突勒文。狄公仔细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微意,他将手中的两样东西递给李元芳,元芳看罢脱口惊呼道:“是,是他……”王孝杰一愣,忙问:“谁?”

狄公走到太子面前,发出一阵冷冷的笑声:“你不是突勒商人,更不是努矢毕俟斤的儿子欲骨设,你的父亲是吉利可汗的叔叔,七年前因反叛罪被处死的莫度,而你是好战的五部贵族首领——贺鲁太子!”

此言一出,王孝杰惊得几乎跳起来,他圆睁双目,指着太子道:“他,他,他是贺鲁!”

狄公点点头:“正是。短刀上刻着他的名字。这枚纯金令箭更印证了他的身份。元芳,念给大家听听!”

李元芳点点头:“咄陆五部之可汗,驭风者的主人,沙漠中的雄鹰,贺鲁伊利邪。”

狄公的双目电一般直视贺鲁太子道:“你现在还有何话讲!”

贺鲁仰天长叹道:“想不到我父子两代,竟会死在同一个人手中!天不佑我,真是时也命也,我无话可说。”

狄公厉声道:“贺鲁,你无视两国盟约,不听吉利可汗约束,公然挑起战端,统率五部好战贵族,屡犯我境,烧杀剽掠,真真罪不容诛!我来问你,你今次潜入洛阳,有何阴谋?”

贺鲁深吸一口气道:“不必多问了,既然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请随意吧!”

狄公冷笑道:“我知道,本朝之中定有内奸与尔内外勾结,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那个什么北山就是其中的一个,说,他是谁?”贺鲁笑了笑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狄公道:“你听说过内卫吗?”贺鲁又是一惊,定在了那儿。

狄公慢言道:“听本阁好言相劝,知时达务,如实交待,否则,将你交到内卫手中,到那时,恐怕想死都是件奢侈的事了!”

贺鲁咽了口唾沫,缓缓闭上双眼。王孝杰看见贺鲁怠慢的表情,恨不得宰了他。他一声怒骂,拔出钢刀,被元芳一把抱住。

狄公对曾泰道:“将此贼暂押洛州刺史府大牢之中,十人一班,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曾泰高声答应,率衙捕将贺鲁五花大绑,押了出去。

狄公长出一口气,拍了拍王孝杰的肩膀道:“孝杰,你不该发怒啊,这次,我们抓了一条大鱼。对吧,元芳……”

李元芳笑着将王孝杰的刀插进鞘中:“是呀,贺鲁是好战贵族之首,抓住了他,就等于砍下了五部贵族的脑袋,他们群龙无首,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内讧起来。”

王孝杰道:“话是不错,只是太便宜这个王八蛋了!我说是谁有这么大本事,竟能调动齐戈的主力做疑兵,原来竟是贺鲁。”

狄公点了点头:“一定要撬开贺鲁的嘴巴,将隐藏在朝中的内奸挖出来,否则祸起萧墙,国无宁日呀!”元芳与孝杰相视,缓缓点了点头。

狄公道:“明日进宫,将此事禀明圣上!”

狄公率众人在御书房向武则天禀报,只见皇帝武则天颤声道:“什么?你们抓住了贺鲁?!”

狄公、李元芳、曾泰、王孝杰站在墀下俯首。狄公微笑道:“正是。”

武则天以手加额,庆幸道:“这可真是天助大周啊!”狄公微笑道:“此乃圣上德之所幸,竟使伪孽昏狡,自投罗网!”

武则天问道:“此贼现在何处?”狄公答道:“现关押在洛州刺史府大牢。”

武则天道:“立刻传旨千牛卫,将此贼押往天牢关押。”

狄公道:“陛下,以臣看来,此事还是秘密进行为好。”

武则天赞道:“嗯,有道理。依卿之见呢?”

狄公道:“由洛州刺史曾泰会同内卫将贺鲁秘密提出,关进天牢之中。”

武则天点点头:“好,就这么办。来人……”传旨力士快步进门,躬身道:“陛下。”

武则天道:“传内卫府大阁领凤凰进宫。”力士领旨离去。

狄公向前拱手道:“陛下,贺鲁此来,乃为与朝中内奸接洽,恐于我天朝不利呀!”

武则天猛吃一惊:“有这等事?”

狄公点点头:“然此贼甚为强悍,昨夜,严刑之下拒不吐实!就此贼近日行踪来推断,两日之间,他已与朝中的内鬼数次密谋。”

武则天道:“哦?”

狄公继续回禀道:“前日,贺鲁与其随从乌勒质在南市响花楼与一神秘人物密谋几个时辰;而昨日深夜,元芳在迎宾驿中亲眼看到,有一身穿黑斗篷的人前去找他,贺鲁称之为‘北山’,此人对我们的查奸行动非常了解,仅凭说话的口气就能够断定,其必是上员,秩定在四品以上。”

武则天倒吸一口凉气:“噢?”她的目光望向了元芳,李元芳拱手奏道:“回陛下,狄公所言丝毫不差,是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狄公接道:“还有,为找到贺鲁和乌勒质,臣与曾泰、元芳和孝杰定下一条敲山震虎之计。贺鲁果然中计,于昨日午后与其随从仓皇逃离。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乘坐的竟然是内侍省善金局的运土马车,此车现已被臣收缴,置于刺史府中。”

武则天惊道:“善金局,沙尔汗的善金局?”狄公道:“正是。陛下,此事耐人寻味呀……”

武则天重重“哼”了一声:“怀英,你是说,将作大监沙尔汗通敌!”狄公谨慎答道:“臣并没有这样说,只是事出蹊跷,不能不令人起疑。”

武则天冷笑一声:“将作大监沙尔汗虽为胡人,然其由坊市布衣一跃跻身为四品大监,都是朕亲手擢升。多年来,沙尔汗将作劳碌,忠心耿耿,从不曾有丝毫怨讪,朕对其更是恩赏有加,他为什么要去帮助突勒人?”

狄公连忙笑道:“陛下的问题臣无法回答。臣只知道,善金局为内省局项,昼夜有北衙禁军把守,如果不是有人特意安排,这两个突勒人怎么可能乘坐善金局的马车逃出城外?”

武则天登时语塞:“这……”

狄公连忙请旨:“臣请陛下落旨,委臣以责,查察善金局。俗语讲得好,真金不怕火炼,如果沙尔汗真是清白的,查查又何妨呢?”

武则天沉吟着没有说话。正在此时,门外一声高唱:“内卫府大阁领凤凰候旨!”武则天道:“叫!”

一位身着戎装、英武逼人的女子大步走进御书房,双膝跪倒:“叩见陛下!”

武则天微笑道:“平身。”凤凰站起身来。

武则天指了指狄公等人,道:“凤凰,见过狄国老、元芳大将军、孝杰大将军和洛州刺史曾大人。”凤凰赶忙一一与大家见礼,众人谦礼。

武则天对凤凰吩咐道:“着你与曾大人前往洛州刺史府大牢提取一名重犯之天牢,具体情形曾大人会告诉你的。”凤凰道:“是。”

武则天又嘱咐道:“记住,对此贼要严刑审讯,一定要撬开他的嘴巴!”凤凰躬身道:“臣遵旨!”说着,与曾泰二人快步走出门去。

武则天长长出了一口气,起身走下丹陛对狄公道:“也罢,事关国事安危,朕就与卿便宜之权,查察善金局。”狄公躬身道:“谢陛下!”

号角长鸣,狄公、李元芳、王孝杰在张环、李朗及一众千牛卫簇拥之下来到善金局范铸坊前。将作大监沙尔汗率一干属下从坊内奔出,双膝跪倒:“臣沙尔汗候旨!”

狄公从元芳手中接过圣旨朗声读道:“诏曰:闻善金局有蠡蛀之奸,暗通突勒逆酋,坐案情实,证据确凿!今着内史狄仁杰前往查察。钦此。”

沙尔汗闻诏,暗自吃惊,抬头望向狄仁杰。狄公也正在观察着他。沙尔汗赶忙重重叩下头去道:“圣上俯仰是非,究微查佞,臣沙尔汗疏于防囿,不胜惶恐之至!万岁,万岁,万万岁!”

狄公略一伸手道:“沙大人请起。”沙尔汗道:“谢国老。”

狄公一指元芳和王孝杰道:“这二位是千牛卫大将军李元芳,右威卫大将军王孝杰。”

沙尔汗躬身道:“见过二位大将军。”二人看看沙尔汗,冲他点了点头。沙尔汗诚惶诚恐地道:“国老,圣上说善金局有人暗通突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狄公看了他一眼:“怎么,沙大人不知?”沙尔汗愣住了:“这,国老玩笑了,卑职怎会知道……”

狄公笑了笑:“沙大人,我们进去看看吧!”

沙尔汗赶忙答道:“是,是,国老请。”说着,他头前引路,狄公一行走进范铸坊内。

范铸坊内铸炉高挂,烈焰熊熊,火工们在炉前忙碌着。范铸台前,工匠们正捶揲刚刚铸成的金鼎。

沙尔汗引领狄公一行走了过来:“所有体量巨大的金银器具都要铸造成形,先将金银置于范铸炉内化成金银水,而后将铸炉拉至铸台之上,倾斜炉体,将炉中金银之水倒入铸模中范铸成形。”

狄公缓缓点点头道:“本阁听闻,引金银水入铸模是最困难的,铸炉角度过大,金银水会泼溅而出,角度小了,又不能一次铸成。沙大人,不知是这样的吗?”

沙尔汗钦佩地道:“国老真是博学,讲得一点儿不差。这正是范铸之艺的精髓之处。”二人说着话,已走出范铸坊,进入工艺坊。

工艺坊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数十张桌子,工匠们每人一桌,有的錾刻、有的镶嵌、有的鎏金……

沙尔汗略显自豪地一一介绍道:“善金局工艺坊内的工匠,有汉人、胡人、波斯人、大食人,都是天下顶尖的能工巧匠,从捶揲、鎏金、錾刻、抛光、镶嵌、切削、铆接到掐丝、焊缀可以说无一不精。”

狄公微笑道:“本阁听闻,沙大人更是巧匠中的巧匠,被圣上誉为大师。”沙尔汗赶忙谦辞道:“国老谬赞,卑职汗颜。”

狄公环视一圈道:“看样子,最近局内很是繁忙啊!”

沙尔汗答:“是呀。盂兰盆节将届,圣上特旨,向法门寺捐献大批金银器具,因此,善金局将于五日后开工打造。”

狄公捋了捋袖子:“哦,不知此次捐奉,所费几何呀?”

沙尔汗拱手道:“打制这批金银器,需用白银一百万两,黄金十万两。”狄公叹道:“好家伙,价值不菲呀!”沙尔汗道:“是呀,此乃圣上挚诚礼佛之意。”

狄公点点头:“哦,沙大人,善金局清运炭土的马车一天要出城几次呀?”沙尔汗连忙答道:“回国老,忙时,一天两次。为午时和未时。闲时,两日一次,时间不定。”

狄公道:“现在乃是忙时,对吗?”沙尔汗答:“正是。最近有几件大体量的金器在范铸之中。国老怎么问起这个?”

狄公笑道:“局内清运渣土的马车,可是在左右槽帮上刻有‘内侍省善金局’六字?”

沙尔汗愣了愣:“这,只知道,运土的好像是平槽马车,至于是否刻字,卑职也不太清楚。”

狄公抬起头望着他:“怎么,自己局内的马车,沙大人竟不知样式?”沙尔汗赧颜道:“卑职惭愧,没有注意过这些。”

狄公摆摆手:“罢了,大人可知道,局内清运渣土这类事体,是由何人负责?”沙尔汗想了想:“嗯,是由后巷总管铁勒负责。”

狄公道:“铁勒,是波斯人吗?”沙尔汗回道:“不,铁勒是突勒人。”

狄公双眉一扬:“哦,突勒人?”沙尔汗道:“正是。他是显庆年间,大将军苏定方平处木昆时,投降的咄陆部突勒人,随苏大将军进京献捷,后因谙熟金银制器之法,被留于内侍省善金局。算起来,他到善金局比卑职还早十二年,算是这里的元宿了。”

狄公眼睛轻轻一闭,又慢慢张开:“是这样……沙大人,请你将此人唤来,本阁有话问他。”

沙尔汗颔首道:“是。铁勒孤身一人,就住在善金局后的班房中。请国老到正堂少坐,卑职立刻遣人传他。”狄公道:“如此甚好。”

狄公一行来到正堂落座,侍从献上茶来。沙尔汗道:“国老,二位大将军,请用茶。”

狄公微笑着端起茶碗,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堂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掌固快步走了进来,他的脸色有些惊慌。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放下了茶杯。

沙尔汗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了,慌里慌张的。”掌固看了狄公一眼道:“大,大人,铁,铁总管不知去向!”沙尔汗一愣:“不知去向?”

狄公与李元芳站起身来。

掌固回禀道:“卑职率人找遍了局内,没有发现铁总管的踪迹。”沙尔汗道:“这怎么可能,早晨我还看见他了。”

狄公向前一步道:“沙大人,引本阁到铁勒的房中看看。”

众人随沙尔汗来到铁勒的房间,只见屋内箱笼翻倒,桌椅歪斜,一片狼藉。狄公一双鹰眼飞快地搜寻着。

桌上的风灯歪倒,茶碗倒扣。榻旁扔着一只旧箱笼,里面堆着些破旧衣物。地面及卧榻之上横七竖八地扔着撕烂的纸张和旧书。

狄公缓缓走了过去,随手捡起榻上撕烂的纸页和旧书翻了翻,他的眼睛一瞥之间,塞在墙角里的一团黑色东西跳入眼帘。狄公快步走到墙角,将黑色的东西拾了起来,是一团黑布。他轻轻将黑布抖开,竟然是一件黑色的套头斗篷。

李元芳惊呼道:“大人,这就是‘北山’穿的那件黑斗篷!”

狄公道:“你能确定?”

李元芳上前一步:“绝对可以,我记得很清楚,‘北山’的斗篷上烫着一道金边儿。”狄公低头一看,果然,手中的黑斗篷上烫着一道耀眼的金边儿。

李元芳道:“大人,看起来,这个铁勒就是北山。”一旁的沙尔汗莫明其妙地道:“大将军,什么北山?”

狄公看了元芳一眼道:“元芳啊,此时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你命卫士们将这里的所有东西都送到府中,切勿遗漏。”李元芳领命。

狄公转向沙尔汗道:“沙大人,善金局所有运土车辆及杂役人员都由这个铁勒掌管吗?”沙尔汗道:“正是。”

狄公道:“请你立即命掌固清查运土车辆,并将所有杂役人员集中起来,本阁要亲自点查。”沙尔汗道:“是,卑职立刻去办。”说完疾步离去。

善金坊的后院里,八辆槽帮上刻有“内侍省善金局”字样的运土车整整齐齐地列在院中,十名身穿善金坊官衣的杂役在一名掌固的带领下站在车旁静候。

狄公一行在沙尔汗的陪同下快步走了过来,掌固小跑着迎上前道:“沙大人,点查完毕。”

沙尔汗问:“怎么样?”掌固禀道:“局内应有运土车十辆,今余八辆,其余两辆不知去向!”沙尔汗吃了一惊。

狄公看了看李元芳,转身向掌固道:“人员呢?”掌固道:“回国老的话,局内应有杂役十四名,今余十名,四人失踪!”

狄公倒吸一口凉气,对李元芳道:“你去看看,这十名杂役中,有没有你在城门看到的那四人。”

李元芳来到杂役队列前,仔细辨认着,良久,他摇摇头道:“没有,那四个人不在其中。”

狄公问掌固:“失踪的四人叫什么名字?”掌固垂首道:“王三、李十四、马大骨和刘把式。”

狄公问道:“平日,清运渣土的马车是随便进出吗?”掌固道:“不是。马车进出,都必须由门前禁军验看腰牌。”

狄公点了点头,静静地思索着,良久,他抬起头对掌固道:“你立刻前去,找到昨日午时在大门前值班的禁军前来见我。”掌固应声离去。

狄公对李元芳道:“你立刻命千牛卫分散搜索善金局的各个角落,绝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李元芳点点头,率众卫士迅速行动起来。

沙尔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国老,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狄公道:“沙大人,刚刚你说,今天早晨还见到了铁勒?”沙尔汗道:“正是,卑职是辰时来到局内的……”沙尔汗回忆道,“早上卑职来范铸坊的时候,从官轿里下来,正要进入坊间,忽然看见西边的夹道人影一闪,卑职扭头望去。只见铁勒拎着一个包袱急匆匆地从夹道里奔了出来,一看是卑职,跟我打招呼说我来得早,卑职跟他说他来得也不晚啊,他跟我打完招呼急急忙忙就走了。事情就是这样。”

狄公道:“沙大人,这个铁勒,最近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

沙尔汗想了想:“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他好像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这时掌固带着两名军士快步走过来道:“国老,就是这位火长昨日午时在大门值守。”

狄公点点头道:“叫什么名字?”火长道:“回大人,李二郎。”

狄公道:“昨日午时,是你在大门前值守?”李二郎道:“正是。”

狄公道:“当时进出的都有什么人?”李二郎想了想:“只有两辆运土的马车出去过。”

“马车上有几个人?”“两辆马车上,共有四人。验明腰牌后,放他们出门的。”

狄公言道:“还记得腰牌上的名字吗?”李二郎回忆着:“好像有一个叫马大骨的……”

狄公与沙尔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好了,你去吧。”掌固带着李二郎下去。

狄公舒了舒紧皱的眉头:“沙大人,据我的经验来判断,王三、李十四、马大骨和刘把式这四人很可能已经死了。”

沙尔汗一声惊叫:“什么,死了!这,这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掌固急奔而来,气喘吁吁地道:“国老,沙大人,你们快去看看吧,李大将军在北院花园找到了王三他们四个人的尸体……”

沙尔汗登时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沙尔汗这才猛醒过来,随狄公向北院走去。

北院花园位于善金局北墙根,位置非常偏僻,平素很少有人来此。一座假山旁边,码着四具尸体。千牛卫已将现场严密封锁,李元芳、王孝杰在尸身旁勘察。

狄公、沙尔汗走进来,元芳、孝杰上前施礼。

狄公点点头道:“在哪儿找到的?”李元芳道:“假山旁。可以看出,凶手掩埋尸体非常仓促,连衣服都露在外面。”

狄公“哦?”了一声,李元芳忙道:“是的。刚刚掌固已经辨认过了,四名死者就是失踪的王三、李十四、马大骨、刘把式四人。卑职也看过了,他们不是我跟踪的那几个人。”狄公缓缓地蹲下身,仔细验看尸体。

沙尔汗看着四人的尸身颤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是谁干的?”

狄公慢慢站起身道:“是用绳索勒死的。尸体面容很好,全身未有丝毫腐烂,看样子刚死不久。元芳,命卫士将尸体抬回洛州刺史府,叫仵作前去验尸。”元芳点点头,摆了摆手,卫士们无声地行动起来。

沙尔汗像是被吓坏了:“国老,这,这太可怕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狄公沉吟片刻道:“就勘察现场的结果来判断,铁勒为了携助两名突勒奸细逃离洛阳,暗中将王三等人骗至北院花园,下毒手将几人害死,目的当然是夺取这四人的腰牌。而后,他命自己的手下身穿公服,使用王三等人的腰牌,将马车驶出戒备森严的善金局,来到洛阳东门,将突勒人运出城外。昨夜,他身穿黑斗篷在洛阳城外迎宾驿馆与突勒人接头,被李大将军发现,虽然李大将军并没有看到他的真面目,然铁勒做贼心虚,担心自己暴露,回到善金局仓促收拾了一下,便仓皇出逃……”

沙尔汗倒抽一口冷气道:“是这样,也就是说,今天清晨我看到铁勒时,他正准备逃走?”

狄公道:“正是。”沙尔汗一拍大腿道:“早知如此,我便该唤禁军前来,将其抓获。”

狄公笑道:“当时沙大人也并不知道铁勒是奸细呀。”沙尔汗点点头:“这倒是。”

狄公轻轻咳嗽一声道:“沙大人,这四名死者家住哪里?”

沙尔汗的目光望向了身旁的掌固,掌固赶忙道:“哦,这四人家住城外,但昨夜他们值宿,故此住在后院的班房中。”

狄公问掌固道:“带我到死者的住处看看。”

班房位于善金局后院,是为值宿者提供的休息场所,一排二十余间。狄公、李元芳、沙尔汗在掌固的引领下来到此间。掌固一指戊号班房道:“国老,王三四人就住在这里。”

狄公道:“将门打开。”掌固打开房门,狄公一行走进房中。

房中干净整洁,置一桌四榻,桌上的茶壶、茶碗码放整齐;榻上的被褥也叠得很方正。狄公仔细端详半晌,转身向门外走去。

狄公慢慢地走着,脑子却在飞快地转动,身旁的沙尔汗看了他一眼道:“国老,还要到哪儿看看吗?”

狄公摇摇头道:“不用了。对了,沙大人,这个铁勒的个子有多高啊?”沙尔汗想了想道:“不到五尺。”

狄公问道:“身体很魁梧吗?”沙尔汗摇了摇头:“不,不,他身材很瘦。”

狄公思忖着说道:“也就是说,铁勒是个身材矮小的瘦子。”沙尔汗道:“正是。”

狄公喃喃道:“明白了。”

已是深夜,狄府正堂灯火高照,狄公不时地将几张揉皱的碎纸残片对在一起,只见碎片中出现了两句诗:北雁南飞光不度,山明潜秀水成文……

狄公的手指在第一句的“北”字上点了点,又在第二句的“山”字上点了点。片刻狄公轻声道:“北山。”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红烛前,用剪刀剪去了蜡花儿。

只听门声一响,李元芳快步走了进来:“大人。”

狄公停住脚步道:“元芳,你回来了。验尸的结果怎么样?”

元芳答道:“验尸官得出的结论与您所说完全相同,王三四人是被麻绳从身后勒索窒息而死,身上并无其他伤痕。”

狄公点了点头:“死亡时间呢?”

元芳道:“验尸官说,从胃中残存的食物来分析,死去应该不会超过六个时辰。也就是在今晨丑时左右。”

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了。”

元芳道:“卑职又去了吏部,查看了铁勒的宗档。沙尔汗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咄陆部的降人,从宗档中卑职还发现,铁勒之父是啜……”

狄公猛地抬起头道:“哦,铁勒的父亲是咄陆部的贵族?”

元芳道:“正是。您曾经说过,贺鲁的父亲莫度也是咄陆部的大贵族,以卑职看来,也许这个铁勒与贺鲁是旧时相识。”

“有这种可能。还发现什么?”

“铁勒归降后,因谙熟金银制器之法被留在了善金局。然几年前,范铸中的一次失误,他的双手被范铸炉中流出的金水烫成伤残。这才做了后院总管。”

狄公双眉一扬道:“哦,也就是说,铁勒是个残废。”元芳:“是的。”

狄公点点头:“很好,非常好。”他指指榻桌上的碎纸片道,“这是从铁勒房中找到的碎纸片,你看看。”

元芳快步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喃喃地读道:“北雁南飞光不度,山明潜秀水成文……北,山,北山!大人,这是藏头诗。”

狄公点了点头:“不错。”元芳道:“看起来,铁勒就是北山。”

狄公摇了摇头:“元芳啊,虽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了铁勒,但这里面仍存有几个无法解开的疑团。”元芳忙问:“哦,是什么?”

狄公解释道:“第一个疑点,下午我们看到了,那四名死者都是中等身材,体格健壮。验尸得出的结果,这四人是被绳索勒死。我问过沙尔汗,铁勒的体格又瘦又小,再加上双手伤残,怎么可能一人勒死四名大汉?”

元芳皱了皱眉点头道:“有道理。”

“第二个疑点,铁勒掌管清运渣土和使用杂役,是王三等人的顶头上司,他完全可以通过正当的手段向王三四人借取或骗取腰牌,又有什么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在善金局内将四人杀害呢?”

元芳:“这个问题卑职也曾想过,但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您说这是为什么?”

狄公道:“只有一个解释,凶手不是铁勒。”

元芳吃惊地道:“不,不是铁勒?可今天下午勘察现场时,大人曾说过,铁勒为了送贺鲁逃走,这才杀死王三等人,夺取腰牌,盗走马车。”

狄公微笑道:“那不过是敷衍之词。如果四名车夫真是铁勒所杀,你想一想,他们应该是死于何时呀?”

元芳沉吟片刻道:“卑职是昨日午末在城门见到善金局的马车,如此回溯,四名车夫就应该死于昨日午末之前……”

狄公接口道:“可验尸结果却表明,四名车夫是死于今日凌晨的丑时,这中间相差了五个时辰。”

李元芳愣住了:“这,大人的意思是……”

狄公道:“你想一想,如果铁勒能够在昨日午时前,通过正常手段从王三等人手中取得腰牌,他怎么可能在五个时辰后将这四人杀死?”

李元芳试探着答道:“也许是他怕事情败露,这才杀人灭口。”

狄公指点着:“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此事已经败露,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查案的矛头指向铁勒,他为什么要铤而走险,杀人灭口呢?”

元芳沉吟道:“如果能够证明铁勒就是北山,这一切便都合理了。北山在驿站险些被捕,回城后他害怕四名车夫泄露秘密,便行杀人灭口之举。”

狄公道:“说得对。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先前讨论的问题,铁勒究竟是不是北山?记得你昨夜曾说过,听北山说话的口气,一定是个当官的,而且不是小官。”元芳点点头:“是的。”

狄公道:“就凭此人能够了解到我们的行动目的,以及我与曾泰的师生关系,可以断定,他绝不是铁勒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元芳深吸一口气道:“不错。我的确忽略了这一点。”

狄公继续道:“你再想一想,贺鲁不远千里,甘冒奇险潜入洛阳,会不会只是来见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善金局后巷总管?”

元芳似乎明白了点儿:“这个北山定是朝中大员,这一点绝对可以肯定。”

狄公道:“再有,你对我说看到北山敲击贺鲁的房门,是吗?”

李元芳一拍脑袋道:“是卑职粗疏!北山的手绝不是残疾,这是卑职亲眼所见!哎呀,大人,我真是服了您,一点小小的细节您也不会忽略。看起来,铁勒真的不是北山。”

狄公点破道:“铁勒只不过是个帮凶,而不是整个阴谋的主角,更不会是贺鲁太子潜入洛阳要见的人。”元芳点头称是。“目前可以断定,发生在善金局的谋杀案不是铁勒所为,而是‘北山’逃回洛阳后,为混淆视听,亲手策划的。”元芳:“不错。”

狄公转身把手中的剪刀放在桌上:“你刚刚说得很对,昨夜,‘北山’在驿馆后院被你制住,虽然你并没有看到他的真面目,但他却做贼心虚,害怕身份暴露,这才在回到洛阳后,潜入善金局,杀人灭口。”

元芳附和道:“不错,下午掌固说,昨夜留在善金局值宿的正是那四名死者。而且,从四人死亡时间推断,应该正是北山从迎宾驿逃回洛阳之后。”

狄公笑着肯定元芳道:“正是。还有最后一个疑点。”“哦,是什么?”

狄公道:“我们都知道,善金局守御极严,就是将作大监沙尔汗进出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如此森严的门禁,送贺鲁出城的四名假车夫是怎么潜入的?”

元芳道:“不错。四名假车夫用王三等人的腰牌将清土车驾出善金局,这就说明,他们早就在局内等候了。”

狄公补充道:“不光如此。下午,我盘问了守门禁军,昨天夜里没有任何人进出过善金局,那么,北山逃回洛阳后又是怎么潜入善金局杀人灭口,又是怎么出来的?”听着狄公的分析,元芳觉得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狄公继续道:“这个‘北山’不简单呀,不但能够随意出入禁卫森严的善金局,还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杀人灭口,切断线索,将此案的人证物证全部毁掉。”元芳道:“大人,您想这个人会是谁?”

狄公踱了两步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们还是不要妄加猜测,等一等曾泰和凤凰的消息吧,但愿他们能够撬开贺鲁的嘴巴,从他口中得知真相。”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打开了,曾泰快步走了进来:“恩师!”

狄公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怎么样曾泰,审讯有结果吗?”

曾泰摇摇头道:“此贼甚是强横,任内卫使出百般刑具,他就是抵死不说!而今,连内卫府大阁领凤凰也是束手无策,请恩师前去。”

狄公与李元芳对视一眼道:“走!”

阴森森的刑房中堆满各式刑具,中央点着一只巨大的火盆,里面插着十几把烙铁和钢钎。贺鲁四肢张开被铐在刑架上,已是奄奄一息。身周的墙壁、地面上染满了血迹。八名行刑内卫,赤裸上身站在周围。

凤凰双手叉腰厉声喝道:“你说不说!”贺鲁的头动了动,转眼间便沉了下去。

凤凰伸手抓起火盆中的烙铁,狠狠地烙在贺鲁的前胸。“哧啦”一声,贺鲁胸前腾起了白烟,他的身体连抽几下,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凤凰怒道:“来呀,取披麻靠来!”

“且慢!”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喝,凤凰猛转过头,狄公、曾泰、李元芳、王孝杰快步走来。凤凰赶忙迎上前来道:“阁老。”

狄公点点头,快步走到贺鲁身前,检视一番,转身对凤凰道:“大阁领,而今此人五脏俱损,七窍淌血,再用刑,性命便难以保全了。”凤凰恨恨地道:“这厮如此强项,阁老,我看杀了他算了!”

狄公笑道:“杀了他,不知大阁领要怎么向皇帝交代呀?”

凤凰拍了拍脑袋道:“我是气晕了。阁老,那您说该怎么办?继续审吧,不行,不审吧,又没法向皇上交代……”

狄公沉吟片刻道:“看此贼的情形,两三个月都难以恢复。看起来,一味用刑不是办法,我看要从长计议。”凤凰道:“怎么计议,难道要放他回突勒不成。”

狄公道:“大阁领,我看这样吧,咱们立刻进宫面见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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