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濛本想给他发条信息,说自己刚下飞机。但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又怕不明不白地把人吵醒,犹豫的瞬间,邰明霄已经把车开出来了,降下车窗冲她道:“走,我先送你回家。”

车子驾轻就熟地驶上高架,叶濛坐在车里欣赏斑斓璀璨的繁华夜景,决定明早再给他打个电话。

邰明霄调低电台声,转头问她,“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变了很多。”

叶濛收回窗外的视线,不自觉地说:“有吗?”

“有。”邰明霄点点头,真诚地发出内心的疑问,“怎么突然想到去结婚的?”

叶濛跟邰明霄算是无话不说,把事情原委简单勾述了一下,“勾恺来找我,被他撞见,然后他知道我要回来,没安全感,跟我闹分手,我不想分,就问他愿不愿意跟我赌一把。然后……就领证了。”

邰明霄倒不意外,像是她会干的事儿,“也是,像你这种工作忙起来就六亲不认的女人,人家恐怕被冷落个两天,回去孩子都跟人生了。”但邰明霄见惯了叶濛在客户面前叱诧风云的样子,真的想象不出来她谈恋爱是什么样子,他拐下高架,又问了句:“看来这个男人对你影响很大啊,怎么认识的?”

“医院里认识的。”

邰明霄挑眉:“白衣天使啊?”

叶濛笑了下,神秘地说:“黑衣天使。”

邰明霄看她一脸稀罕劲,也跟着笑了下,半开玩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给阎罗王了。”

“差不多了,反正也是个不太省心的小阎罗王。”叶濛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了,明明看你乐在其中,”邰明霄一眼看破,笑着骂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下回带出来见见,至少让我看看我兄弟到底输在哪了吧?”

“嗯,再说吧,他不定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你带他来,我负责一条龙,给他了解了解咱老北京的文化底蕴,保证他想留下来。”邰明霄拍着胸脯一副地头蛇的架势说。

叶濛笑笑没说话。

叶濛洗完澡凌晨四点多。天边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灰蒙蒙的,楼下已有人早起,锅碗瓢盆丁零当啷响,神清气爽地隔着窗在做早餐。她怕吵醒李靳屿,睡前只发了一条朋友圈。

李靳屿一晚上没睡好,几乎每隔两个小时脑中便有根神经自动自发地拽着他醒过来。直到他六点再次睁眼,便刷到叶濛这条朋友圈。

于是他彻底睡不着了,气得把趴在小院里呼呼大睡的平安强行拉出去遛了一圈。平安昨晚超常发挥,一口气打了三炮,现在腿还软,走路也迷迷糊糊,一脸蔫儿吧唧地被他牵着,有点生无可恋。

早晨六点的江南,天光微微亮,松雾朦胧,恬静的河面像一面氤氲着雾气的镜子,倒映着四周苍翠绵延起伏的青山,看得不太真切,却透着水墨画一般的静谧。街头巷尾却已经陆陆续续支棱起各式各样的早餐摊,豆浆油条、杂粮煎饼、糯米团子……混着喧哗声,叫卖声,无处不透着小镇的烟火气。

李靳屿套着件长到膝盖的黑色防寒服,脑袋上戴着个黑色渔夫帽,大剌剌地坐在宁绥湖边的长椅上。他其实习惯裸睡,里头是真空的,刚出来时随便套了件运动裤和马靴,拉链拉到顶,露着精瘦的锁骨,上身是裸的,除了外头这件防寒服。反正怎么都能看。

他把吃了一半的饼丢给平安,“吃吧,我今天决定绝食了。这是你最后的晚餐。”

原本半眯着眼地趴在地上补回笼觉的平安,瞬间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警觉地看着他。

平安一脑门问号:哥?不至于吧?

“我觉得,”李靳屿看着湖边的杨柳,有力苍劲,好像少年的腰,迎风张扬,“我被套牢了,我上当了,我被骗了。”

平安愤愤呜咽:等她回来,我替你咬她!

李靳屿似乎能读懂平安的每个眼神,他笑着往后靠了靠,寻了个更懒散的坐姿,没什么良心地挠它下巴颏说:“直接咬死吧,一点都不心疼。”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从兜里摸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那条朋友圈。

还歌好听,好听你妈。不知道发条消息过来吗,不知道别人想你想的快疯了吗。操。

他是不是手机坏了啊。

试探着给杨天伟发了一条信息。

杨天伟秒回。

……

再给奶奶发一条试试。

徐美澜秒回。

……原来她们家宝贝是遗传,没什么特殊的。

徐美澜这次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对了,靳屿,把你的生辰八字再给我一下,我让小姑去算算日子,婚礼这些事,该办起来了。”

李靳屿最后点开叶濛的微信,长腿敞着,中间夹着平安肥硕的身子,两手捏着手机,搭在平安圆滚滚的脑袋上。低着头,在充满甜腥味、泛着幽幽涟漪的宁绥湖边,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点,劈里啪啦毫不犹豫地输入——

……然后靠着长椅抽了支烟后又不耐烦地密密删掉,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

删掉,太卑微。

又霹雳巴拉一通删,干嘛告诉你。

最后发了一条。

-

叶濛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她磨蹭到近五点才昏昏睡去,九点被一个急促的铃声打断清梦,她算是有起床气的人,不太耐烦地喂了声,结果对方一句话把她从床上惊醒了。

电话里是邰明霄,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凛冽,“王兴生死了。”

叶濛仿佛被定在床上,五脏六腑都停止了工作,这句话消化了良久,手茫然地抓了把头发追问道:“在哪发现的?”

“在鹳山区的一座废弃车厂里,”邰明霄没了平日里开玩笑的心思,声音难得严肃,“那家车厂早年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家里开得,后来他哥哥飙车意外死亡,车厂就关掉了。警察在他们车里,发现大量的安眠药和胰岛素注射液,两人还同时割了腕。不排除是殉情。”

叶濛半天回过神,“他俩真的有关系?”

“显而易见,”邰明霄说,“但现在有个乌龙,王兴生死了,秘书似乎还在抢救。”

叶濛挂了电话,都没来得及看手机,匆匆收拾了一下,直接去了警局。勾恺被警方带走调查,因为各种邮件和短信都明晃晃的记录,王兴生这趟跑国内是勾恺强烈要求的。

新加坡华裔到国内谈合约,却突然跟秘书双双殉情,这么看,这个案子略显诡异了一点。

叶濛跟邰明霄坐在鹳山区分局门口的车里等勾恺录完笔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至少,证明勾恺还没那么阴险狡诈,这趟不是他逼你回来,王兴生是真的在国内。”

叶濛盯着鹳山分局的牌子,问:“你真的相信他俩殉情?”

邰明霄:“车内确实有遗书,遗书内容真挚热切,对老婆和家庭的忏悔,但又不愿意回归家庭的矛盾写得淋漓尽致,笔迹鉴定也确实是王兴生的。手机搜索记录里,还发现了王兴生和秘书都是字母圈的会员。”

字母圈?

叶濛有点陌生。

邰明霄解释:“就是一些重口味的SM情趣。一般都是满足变态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快感。比如男朋友会称自己的女朋友叫小母狗。”

“?”叶濛听得一脑门问号,“快感在哪?”

邰明霄:“这就是这个圈子的乐趣,还有女朋友希望男朋友把自己一口一口吃掉,是真的那种拿刀血淋淋地大卸八块之后,烹炸温煮之后,撒点孜然胡椒粉,沾点酱油小醋,像吃人肉叉烧包一样,慢慢吃进肚子里。”

“……”叶濛浑身汗毛直立,冷汗汨汨,“我想吐。”

“所以你说王兴生跟这位秘书真的要是殉情,也不是不可能,”后头有车进来,邰明霄把车挪了个位置说,“基于这样一个背景下,王兴生和秘书做什么警方都不会觉得太奇怪。”

叶濛突然说:“去王兴生住的酒店。”

邰明霄一愣,“啊?”

“你不觉得王兴生和他老婆的关系很奇怪吗?我们昨天去他家的时候,他老婆的反应明显是早就知道王兴生和秘书有一腿了,而且他老婆对王兴生的去向一无所知,也很冷漠。你有没有注意到,昨天他家里有个文件袋。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离婚协议书。”

邰明霄这么说也觉得有点别扭,但还是问了句:“怎么断定的?”

“那文件袋上是诚然律所的。”

“江露芝他们事务所?”邰明霄恍然大悟,“那就不奇怪了,他们律所最出名的就是离婚官司。”

“他们应该是国内领的结婚证,在新加坡大使馆做过公证的,才找国内的律所,”叶濛随口问了句,“对了,车厂那边有监控么?”

“以前是有的,但这个车厂废弃快十年了,我不太确定,”邰明霄看着窗外,怅然若失道,“其实车厂的监控位置,我那个朋友他最清楚,每个监控的分布点和角度他都门清,我们几个从小就喜欢赛车,一到十八岁就立马考了驾照,他哥那时候还没出意外,我们就经常半夜偷他家一些改装的赛车出去疯,只有他能帮我们精准地避开每个监控不被他妈发现。他脑子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好使的,勾恺那唬人的记忆宫殿还是跟他学的。”

“他现在人在哪?”

邰明霄摇头,无奈说:“不知道,离开北京了。至于具体去哪,没人知道。因为当年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叶濛浑然不觉,点了支烟,静静地等下文。

邰明霄靠在驾驶座上,眼神涣散盯着不远处的灌丛林里,记忆仿佛被拉远:“勾恺办公室的奖杯你见过吧,就那个世界记忆锦标赛。他高中就参加过,拿了总冠军。然后就被人惦记上了。记忆协会的几个老头想利用他在学生当中推行记忆宫殿这种偏门的学习方法,说白了,就是想找那些病急乱投医的家长大赚一笔。”

“所以,记忆宫殿是骗人的?”

邰明霄摇头,“那倒不是骗人。只是这种东西,见仁见智了,会用记忆宫殿的人,本来也挺聪明的,又不是所有学生都跟他一样这么聪明能自学的,这玩意有门槛的,但协会的老头想把这种方法在普通的学生当中推行赚钱,这怎么可能。他那时候单纯好骗啊,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以为是真让他给别人介绍学习方法啊,那几个老头背着他赚钱,然后被学生家长投诉到教育局。最后老头们是被处分,但也连带着他背了好几年的污名。他那时候在伦敦参加各国高校的团队联赛,但国内的处分一下来,学校论坛都骂疯了,为了不影响队友和老师,他就退赛了。”

叶濛手机一震,低头看见那行字,心仿佛被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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