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关川重雄,今西荣太郎做了下列假设和分析:

1.在蒲田凶杀案中,疑为凶手,也带有轻微的乡音。

X、关川重雄生在秋田县横手。估计犯人住址距蒲田不远,选定作案现场为调车场,说明本人对那一带地理熟悉。

X、关川重雄住目黑区2103号。蒲出、目黑之间有目蒲线可供利用。

2.犯人谋杀被害者三木谦一时,身上会溅上大量鲜血。因此,作案后估计不可能乘坐电车,但是对出租汽车进行了调查,未发现可疑人物。

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完全排除他乘坐出租汽笮的可能性,因为他可以设法不让司机发现血迹,特别是在夜间,更容易掩人耳目。当然,他也可能使用私人轿车。

X、关川重雄持有驾驶执照,但本人没有私人汽车。

3.犯人处置溅血的衣物:

X、成濑理惠子将血迹斑斑的衬衣剪成碎片,乘中央线夜行列车撒掉了。就是说,成濑理惠子与犯人有某种关系。

X、成濑理惠子和关川间关系这条线尚未暴露。成濑理惠子是写下失恋的文章后自杀的,但她的自杀,似乎并不完全是由于失恋的打击,多半是因她帮助凶犯受了道德的谴责,也许二者兼而有之。

目前,关川重雄和成濑理惠子的关系尚未显露出来。理惠子性格腼腆,没有听说她曾与男朋友交往。但是,仅仅这一点尚不能断定她与关川确无关系。人不知鬼不觉地保持着关系也未可知。

成濑理惠子是前卫剧团的办事员,突然猝死的宫田邦郎是那里的演员。宫田和关川曾因工作关系见过面。“新群”相当于前卫剧团的后援组织,所以通过这一渠道,能与成濑理惠子相识。

4.成濑理惠子自杀,也可能主要是由于失恋,这从她那谜一般的遗书可以得到证明。

X、关川重雄与三浦惠美子有关系,惠美子死时已怀孕四个月。

X、成濑理惠子的失恋起源于她发现了惠美子的存在,这也完全合乎道理。

宫田邦郎慕恋着成濑理惠子,因而他对理惠子与关川重雄的关系有所觉察。他想向今西荣太郎讲出来,但因此事关系重大,所以他要求再考虑一天。

这位宫田猝死的地方是在荒凉的世田谷区粕谷町XX号。

X、目黑与世田谷区紧挨着。从关川重雄的住宅到宫田猝死的现场,搭乘出租汽车,只需二十分钟左右。

追究在蒲田凶杀案的当天,关川重雄在何处,现在已经没有可能,因为五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任何人的记忆都会淡薄了。

不过,三蒲惠美子死时,关川没有在家。这一点已从在关川家帮助料理家务的中村丰那里得到了证实。

其次,是关于惠美子本身。

她离开今西住在川口的妹妹家时,已经是午后很晚了。到达祖师谷久保田先生的新住处。据说是八点钟左右。当然,这是久保田家的人,根据搬运行李的汽午:声来判断惠美子是那个时候到达的。

但事实上,并没有看到惠美子的身影。这样,也有可能只是行李运到了,本人却并没有来。

医生处听到奇怪的男子打来的电话,大体是在十一点左右,这时惠美子已经处于濒死状态。

由此也可判断,八点左右只是运来了行李。她也许并没有到久保田家。

那么,她离开川口,到酒吧辞去工作后,到哪儿去了呢?

据医生诊断,她是摔倒后流产,因流血过多而死去的。她到底摔倒在什么地方了呢?

虽然不是在久保田家。因为今西听监察医院医生讲,她是碰在了无棱角的圆石头之类的物体上。而久保田家的厢房外,没有发现类似的物体。

于是,今西暂做如下设想:

惠美子的行李由脚行从川口妹妹家运出,暂时停在脚行店里,过一会,来了一位中年男子把行李分两次运走。

据脚行店说,往返用了三个小时,那么结束时间大体在八点左右。这与久保田家人提供的时间相符。

其间,惠美子并没有从银座马上去祖师谷,而是呆在了另外一个地方。行李完全交给了那位男子。也就是说,惠美子在离开银座酒吧后有一段时间去向不明。

如能搞清这一点,那将是破案的新的契机。但是掌握这件事的关键,是搬运行李的那个男子以及给医生打电话的那个人,也许这两个人就是同一个人。

今西一直在冥思苦索,越想越觉得糊涂。渐渐地他发觉自己在思考和分析的并不是一起凶杀案,而完全是正常的病亡,因为已经证明,惠美子之死并非他杀或自杀。

今西用铅笔敲打着下巴,用手指转动了桌子上电话机的拨号盘,仿佛要调整一下情绪。

“吉村君吗?”今西对着话筒说。

“是的。啊,是今西先生!”

相隔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了,虽说对方是个晚辈,但久不相见,总不免有些想念。而且,现在正是动脑筋动得头痛的时候,借这位年轻警探,似乎也可以得到某种解脱。

“您好,好久没去问候了。”吉村的声音里含着笑。

“怎么样,好久不见了,下班后见一面如何?”

“好啊!”

“忙不忙?”

“不忙。今西先生,您怎么样?”

“并不特别忙。总之见一面吧。”

“知道了,那么还是老地方吧?”

“好。”电话挂断了。

警视厅下班时间一到,今西便径自向涩谷走去。照例是那间在陆桥旁边的小吃店。

六点半钟,这一带人流如潮,但小吃店里却很冷清。

“您好!”女主人站在煮锅对面,满脸笑容地欢迎今西,“好久不见您了。”女主人已经记住了这位总是结伴光顾的客人。

在角落里,吉村笑着举起手喊道:“这儿,这儿!”今西走过去和吉村并肩坐下。

“好久不见了!”

“可不是吗,——老板娘,赶快给盛出来吧。”

今西转身问吉村:“怎么样?”然后压低噪音说,“调车场那件事,还没进展吗?”

在这种场合本来不想谈它,但是一见吉村就禁不住问了起来。吉村慢慢地摇了摇头。

“毫无进展,我一直在抽空调查。”

侦查总部解散后转入随意侦查,破案工作往往就此陷入半停顿状态,如果警探本人没有相当的热情,侦查工作就难以继续下去。

“困难重重啊!”今西端起酒杯和吉村碰了一下。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今西先生,您怎么样?”吉村问道。

“啊,在一点一点地搞。可是,和你一样,进展不大。”

今西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讲出来,讲的过程中也许会唤起新的聪明才智。但是,刚刚饮起酒来,似乎还没有达到那样的兴致。他又打算改日再向吉村和盘托出。

坐在这里同情投意合的年轻同事对饮,当然相当愉快。迄今郁闷的心情,此刻也变得轻松起来。

“同今西先生去东北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吉村开口说。

“是啊,那是在快近六月的时候去的。”

“没想到当时会那么热。我以为去东北,所以还特意加了一点内衣。”

“好快啊!”今西呷了一口酒,眼睛眯着。

这时,一个男子轻轻地拍了拍吉村的肩头。

“啊呀,”吉村回过头去笑着说,“久违了!”

今西抬眼看了一下,不认识这个人,年纪同吉村相仿。

“身体好吗?”吉村问道。

“很好。”

“现在干什么呢?”

“在保险公司里当跑街的,总也抬不起头来。”

这时,吉村俯在今西耳边悄悄地说:“这是我小学时代的朋友,对不起,我只和他讲五分钟。”

“啊,没关系,慢慢谈吧。”今西点点头。

吉村转身离去,只剩下今西一个人。女主人见他寂寞,特意把报纸递给了他。

“谢谢!”

这是一份晚报,今西打开报纸。报上没有什么特别消息。但是为了解闷,他还是随便翻阅了一下。秋季的家庭新闻占了很大篇幅,文艺栏里,以文学小品的形式介绍着音乐、美术等消息。

今西浏览着标题,突然几个熟悉的铅字跳进眼帘,这就是“关川重雄”几个字。原来是关川重雄为今秋的音乐界撰写的短文。

今西放下杯子,急忙读起这篇文章来。短文的标题是“和贺英良的工作”。今西急不可耐地从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在电灯光下,不戴花镜,小号铅字已经看不清了。

短文写道:“今年的音乐会,仍将继去年之后,盛行前卫音乐理论。但是,理论之争,对艺术本身来说并无重大意义。提起前卫音乐,和贺英良等人现在已越过了‘新进’作曲家的栅栏。数年前,评论家们好奇地听到具体音乐或电子音乐时,还只能把和贺英良的尝试,看作是外国流派的直译。那时,这一类评价也不无道理的。

但是今天的和贺英良,发表了多种独具一格的作品,已经摆脱了直译的藩篱,成为真正的创作者。当然,就其作品来说,尚有不足之处,我们也感到不满。事实上,我本人就曾对他的作品做过相当辛辣的批评。

然而,在一种新型音乐已为世人公认的今天,就不能不承认和贺英良的存在。换句话说,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实际上,在从国外搞引进的东西时,把外国作品作为范本,这是很自然的事。这无损于和贺英良的名誉。十九世纪前期的绘画不都是仿效塞尚吗?飞鸟(日本美术开始时代(552-645年))中期的绘画又何尝不是模仿隋唐呢?所以,音乐也无法从这种命定的原始模仿中摆脱出来。问题在于消化得如何,是不是能从中创造出独特的东西来。

和贺英良的艺术,自他专心致力于前卫音乐以来,时间不满两年。但是回顾一下,我们不能不为他的成长速度而感到震惊。正当我们对他的各个作品感到陶醉时,他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成长起来。和贺英良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地摆脱了西欧的影响,开创出他自己所特有的风格。对于这种新型艺术,醉心的追随者蜂拥而至,但是他们中的任何人也无法比得上和贺的精深造诣。时间虽然不长,但当我们把它作为一段历史来观察时,自然会对他的成就感到吃惊。我期望他依靠自己经过不懈努力而积累起来的丰富才智,取得进一步的飞跃!”

今西读到这里,禁不住“哎呀”了一声。对于音乐,不用说他是个门外汉,对这类理论文章更不擅长。但是,他觉得不久前关川重雄对和贺英良所作的批评与这篇短文,调子却截然不同。虽然门外汉不一定都搞得懂,但是,两相比较,这次是在极力唱颂歌,这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今西为了证实自己的看法,把短文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这时,吉村回到了旁边。

“对不起,”他坐在今西身旁。

“你看!”今西荣太郎把报纸递给吉村看。

“噢,是关川重雄啊!”吉村也先看到了这几个铅字。

“来,你读读看。”

吉村默默地读起来,目光随着铅字不停地移动着。读完之后,他说:“原来如此啊。”一只手臂支在桌子上。

“怎么样,那篇文章我弄不太明白,是在赞扬和贺英良吧?”

“那还用说吗,”吉村脱口答道:“捧得够高了。”

“哼,”今西沉吟了一会喃喃地说,“评论家这种人,对别人的评论也是朝三暮四啊!”

“怎么回事?”

“以前我读过这位关川重雄评论和贺英良的文章,批评得很尖刻。”

“是吗?”

“文句是记不得了,总归是不太赏识。可是,读了这一篇,却感到截然不同,满篇都是赞誉之词。”

“评论家的话,”吉村说,“据说是反复无常的。”

“哦,真的吗?”

“不,我也不太清楚。我有个朋友是新闻记者,听他对我说的。据说也有各种各样的丑闻。总之,评论家也是人,随着当时的心情,评论也会有所不同的。”

“这么说,关川重雄写这篇文章时的心情是相当好罗!”

“是啊,不过从内容上看,好象是对和贺近期的工作所作的综合性评论,因而会格外给他增加光彩。”吉村说得似乎深懂其中之味。

“是吗?”今西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他之所以感到莫名其妙,是因为他本身对这类文章中的世界太生疏的缘故。但是,不管怎么说,赞扬他的人总不是坏事情。

今西同吉村又对饮了一阵,心情渐渐达到了要向他讲

出自己调查分析结果的地步。

但是,由于那是顺着关川重雄是最大嫌疑犯这条线来考虑的,很不成熟,所以尽管对方是吉村,要全部讲出来也不能不十分慎重。

而且,刚才今西在报上看到了关川的名字,心情发生了变化。再等一等吧,今后时间总是有的。自己的思路再经过严密地推敲后讲也不迟。

“今西先生,该走了吧?”吉村说。酒已经喝光了四、五瓶。

“好,正好。喝得满舒服,走吧。”

但是,今西心里依然念念不忘关川的评论。

“喂,算帐。”今西一开口,吉村慌忙阻止。“不,今天我来付。不能总让今西先生请客。”说着,他把手伸进衣袋里。

“这种事还是应该让年长者来办。”今西制止住他。

女主人拿来一只粗糙的大算盘打了起来。

今西见此情景,想起了装在外衣口袋里的“龟嵩”算盘。

“吉村君,让你看样好东西。”

“喔,什么?”

今西把放在一边的外衣拉过来。“你来看,”说着从衣袋里取出装在盒里的算盘。

“啊,是龟嵩算盘哩!”吉村望着商标说。

“一共七百五十元,感谢光临。”女主人报出帐单。

“喂,老板娘,你来看看这个!”今西用下颚指着吉村手里的算盘。

乌黑的小算盘珠在灯光下闪耀着光点。吉村兴致勃勃地用手拨弄着珠子。

“真光滑。”

“当地商人宣传这种算盘,是日本第一。看到实物,才感到确实不是夸大其词。”

“这是什么地方制造的?”女主人盯着问。

“出云,也就是岛根县的内地。是在深山里吶。”

“来,请让我看看。”女主人拿在手里,象吉村那样,试着拨弄了几下,“这算盘真太好了。”她望着今西说。

“今年夏天,我去过这种算盘的产地,在那里认识了一个人。这次就是他寄给我的。”今西解释。

“啊呀,是吗?”

“嗨,是最近寄来的吗?”吉村在一旁盯着今西的面孔紧接着问。

“是的,今天刚收到。”

“对方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呢?”

“不,是我见到的那位名叫桐原的老人,说是他儿子工厂制造的,赠给我了。”

“啊,以前听你讲到过。”吉村点点头。

“到底是乡下人诚实。”

“是的,我也没有想到。因为只是今年夏天去过那么一次。”

今西付了款。

“多谢您照顾。”女主人低头致谢。

今西把算盘又装进衣袋里,和吉村一起走出小吃店。

“真有意思,”今西同吉村并肩走着说,“就在我几乎要把龟嵩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又收到了这种东西。”

“那时侯,今西先生到出云去,劲头可真足。”

“可不是吗。当时,满以为有把握,精神抖擞地去了。正好是盛夏的时候。不过,今后恐怕再也不会到那种深山里去了。干我们这行的,总免不了要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去的。”他们说着走到了陆桥旁边。

“对啦,桐原老人信里还写了一首自作的俳句:‘算盘手中拿,山村秋风飒飒寒’……”

“不错。诗句好坏我听不出来,实感是表现出来了。提起俳句,今西先生近来又有新作吧?”

“太忙啦。”

确如今西所言,近期俳句簿一直空空的。这倒并不全是因为到处奔波忙于破案,实质也确实缺乏吟诗作句的情趣。

“今晚见到你太高兴了。”今西情不自禁地说。

“为什么呢?也没听你讲更多的事情啊?”

“不,和你见见面,心情就舒畅多了。”

“今西先生还在兢兢业业地调查那起案件吧?现在是不是碰到小障碍了?”

“啊,可不是吗。”今西自上而下地用手把脸抹了一下,“有许多话想对你讲,不过,说实话,现在脑子里乱极了。”

“我明白,”吉村微笑着说:“不过,你今西先生很快就会把它们条理起来的。我热切地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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