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弗的母亲从斯克兰顿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妹妹,特雷弗的姨妈海伦。她们俩都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还算比较硬朗。

她们在从机场来尼普顿海滩的途中迷了四次路,然后又在大街小巷中兜了一个小时才碰巧找到了特雷弗的住所。这个地方他的母亲已经六年没来了,她也已经有两年没见过特雷弗了。海伦姨妈至少有十年没见到他了,但并不是说她就特别想念他。

他母亲把租来的车停在他那辆甲壳虫车后面,在下车之前,她大哭了一场。

这地方真是个垃圾堆,海伦姨妈心里想。

前门没锁。这个地方已经被遗弃了,但在它的主人逃跑前的很长时间里,盘子就已经在洗涤槽里堆积如山了,垃圾也没人清理,吸尘器从来没有从壁橱里拿出来用过。

房里的臭味首先把海伦姨妈熏了出来,特雷弗的母亲很快也跟着出来了。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尸体还在牙买加一间拥挤不堪的停尸房里。而且据和她谈过话的国务院的那位不友好的年轻人所说,把他的尸体运回国要花六百美元。航空公司会加以配合,但办手续的书面材料在金斯敦被延误了。

她们艰难地开了半个小时的车才找到他的事务所。到那个时候,她们已经没有言语了。律师助手恰普在接待处等着她们,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悲伤,同时也很忙。办公室主任韦斯在后面的房间里听着,观察着前面的动静。在消息传来的当天,电话铃不断地响起,但在律师同行们和一两个客户打来的一连串吊唁电话后,它又再次沉默了。

前门门口摆放着一个由中情局出钱买的廉价的花圈。

“不怎么好。”她们蹒跚地走上人行道时,他母亲说道。

又是一个垃圾堆,海伦姨妈心里想。

恰普接待了她们,自我介绍说是特雷弗的律师助手。他正想关闭这间事务所,这可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

“那个姑娘在哪儿?”他母亲问道,她的眼睛因为伤心而红红的。

“她早些时候走了。特雷弗发现她偷东西。”

“啊呀,天哪。”

“你们要喝点咖啡吗?”他问。

“那太好了,谢谢。”她们坐在一张积满灰尘、凹凸不平的沙发上,恰普把碰巧刚刚煮好的一壶咖啡倒了三杯端过来。他在她们对面的一把不太牢靠的柳条椅上坐下来。母亲愣在那儿。姨妈却充满好奇,她打量着办公室的四周,想要寻找一些表明特雷弗很富有的迹象。她们并不穷,但在她们这个年纪,想要变得富有已经永远不可能了。

“特雷弗的事,我很难过。”恰普说。

“太可怕了。”卡森夫人嘴唇颤抖着说。她手上的杯子摇晃着,咖啡溅到了她的衣服上。但她没有注意到。

“他的客户多吗?”海伦姨妈问。

“是的,他非常忙。他是个好律师,是我曾经一起工作过的最好的律师之一。”

“你是秘书吗?”卡森夫人问。

“不,我是律师助手。我晚上去法学院上课。”

“现在是你在管理他的事务吗?”海伦姨妈问。

“嗯,不是。”恰普说,“我一直希望你们来这儿管理这事。”

“哦,我们太老了。”他母亲说。

“他留下了多少钱?”姨妈问。

恰普警觉起来。这个老女人是一条猎犬:“我不知道。我不管他的钱。”

“谁管呢?”

“我想是他的会计。”

“谁是他的会计?”

“我不知道。特雷弗对大多数的事情都很保密。”

“他肯定是这样。”他母亲悲伤地说,“甚至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她又把咖啡溅了出来,这次弄到了沙发上。

“这儿的账单是由你来付的,对吧?”姨妈问。

“不是。特雷弗自己管钱。”

“好了,听着,年轻人,他们要六百美元才会把他从牙买加那儿运回来。”

“他去那儿干什么?”他母亲打断了姨妈的话。

“去短期度假。”恰普说。

“而她没有六百美元。”海伦把话说完了。

“不,我有。”

“噢,这儿还有些现金。”恰普说,这下海伦姨妈看起来满意了。

“多少?”她问。

“九百多一点。特雷弗喜欢放很多钱在身边备用。”

“把钱给我。”海伦姨妈要求说。

“你认为我们应该拿吗?”他母亲问。

“你们最好把钱拿去。”恰普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你们不要,这些钱将算进他的遗产里面,国内收入署就会把它们全拿去了。”

“别的还有什么要算作他的遗产呢?”姨妈问。

“所有这些东西。”恰普边说边朝着办公室四周挥了一下手臂。

他向办公桌走去,拿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装着各种面额的钞票,这些钱是他们刚刚从街对面的出租屋里拿过来的。他把信封递给海伦,她一把抓过去,数起钱来。

“九百二十元,还有些零钱。”恰普说。

“他把钱存在哪家银行?”海伦问。

“我不知道。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对自己的钱是很保密的。”

从某一方面来说,恰普说的是真话。特雷弗从巴哈马电汇了九十万美元到百慕大,到了那儿钱就没了踪影。现在钱藏在某个地方的一家银行里,存在一个只有特雷弗·卡森知道的仅以数字编号的账户上。他们知道他是往格兰德开曼去的,但那儿的银行家以他们出色的保密工作而闻名。紧锣密鼓地调查了两天却一无所获。

开枪打死他的那个人拿走了他的钱包和房间钥匙。当警察在检查犯罪现场时,那个职业杀手搜查了他的旅馆房间。有大约八千美元现金藏在一个抽屉里,除此之外没有找到任何别的有价值的东西。特雷弗把钱存放在什么地方,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在兰利,大家通过分析一致认为,特雷弗出于某种原因怀疑自己正被人紧紧跟踪。现金的绝大部分也不见了,不过他可能把它们存进了百慕大的某家银行。他所住旅馆的房间并不是预订的——他只是从街上走了进去,用现金付账住一个晚上。

一个逃跑的人,跟着九十万美元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在他的身上或是他的物品中应该会有他办理过的银行业务的证明。特雷弗却什么也没有。

海伦姨妈迅速地翻点着那些现金,这肯定是她们能从遗产中获得的惟一的现金,韦斯却在想着在加勒比海失踪的那一大笔钱。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特雷弗的母亲问。

恰普耸了耸肩说:“我想你们需要埋葬他。”

“你能帮我们吗?”

“这可不是我干的事。我——”

“我们应该把他运回斯克兰顿吗?”海伦问。

“这得由你们自己决定。”

“那要花多少钱?”海伦问。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

“但是他所有的朋友都在这儿。”他母亲说着用一张手巾纸轻轻地擦了擦眼睛。

“他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斯克兰顿。”海伦说,她的眼睛四下里乱转,好像在特雷弗离开斯克兰顿这件事情背后还大有文章似的。

确实如此,恰普心想。

“我敢肯定他在这儿的朋友们想组织一个追悼仪式。”卡森夫人说。

“实际上,仪式已经安排好了。”恰普说。

“真的呀?”她激动地说。

“是的,时间是明天下午四点钟。”

“在哪儿?”

“一个叫彼得的地方,和这儿只隔几条街。”

“彼得?”海伦说。

“是的,噢,它是一家餐馆。”

“一家餐馆。为什么不在教堂呢?”

“我想他从来不去教堂。”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常去教堂。”他母亲辩解说。

为了纪念特雷弗,彼得烤菜馆把饮料减价供应的开始时间从五点提前到四点,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五十美分一瓶的长颈瓶啤酒是特雷弗的最爱。

“我们该去吗?”海伦说,她已经意识到会有很多麻烦。

“我想不必。”

“为什么呢?”卡森夫人问。

“那儿将会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一群律师和法官,你们知道那种场面。”他对海伦皱了皱眉头,她领会了他的意思。

她们又问了些关于殡仪馆和墓地的事情,恰普觉得自己在她们的问题里陷得越来越深了。中情局杀了特雷弗。那么它是不是应该用体面的葬礼为他送行呢?

克罗克纳可不这么认为。

两位女士离开以后,韦斯和恰普清理了所有的摄像机、电线、录音话简和装在电话上的窃听器。他们对那个地方进行了整理,因此当他们最后一次锁上门的时候,特雷弗的事务所从来没有这么干净整齐过。

克罗克纳的人有一半己经离开了城里。另外一半则密切注意着特朗博尔监狱里威尔逊·阿格罗的情况。他们等待着。

兰利的仿制高手们伪造好阿格罗的法庭档案后,把它装进一个薄纸板盒里,由三个特工带上一架小型喷气式飞机,送到了杰克逊维尔。档案里除了其他很多东西以外,还包括一份由戴德县的大陪审团送交的长达五十一页的起诉书、一个装着阿格罗的辩护律师和美国司法部长办公室的来往信件的文件夹、一个装着多份申请书和其他预审手续的厚厚的文件夹、几份调查备忘录、一份证人名单和他们的证词摘要、一份审判辩护状、陪审团的分析报告、一份审判摘要、判决前的案情报告以及终审判决书。这份档案安排得相当井然有序,不过还没有整洁到令人怀疑的地步。副本有些模糊不清,还少了好几页,订书钉也松掉了,证件处那些技术高超的特工们细心地添加了一些现实的小缺点以显得真实可信。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是比奇和雅伯不需要的,但单是它的分量就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甚至那个纸板盒也有些年头了。

纸盒是由杰克,阿格罗送到特朗博尔监狱的,他是佛罗里达州博卡拉顿的一位半退体的房地产律师,是犯人的哥哥。阿格罗的国家律师证书也已经传真到了特朗博尔监狱的官员手中。他的名字列进了准予探监的律师名单里。

杰克·阿格罗真名叫做罗杰·拉特,一位在得克萨斯州获得法律学位的、有着十三年工作经验的特工。他从未见过肯尼·桑兹,也就是现在的威尔逊·阿格罗。两个人握了握手,互相问好,与此同时林克狐疑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纸盒。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他问。

“是我的法庭记录。”威尔逊回答说。

“只不过是些文件。”杰克说。

林克把一只手伸进盒子里,翻了翻一些文件夹,搜查几秒钟就结束了,他走出了房间。

威尔逊悄悄地把一张纸推到桌子的另一边,然后说:“这是书面陈述。把钱汇到巴拿马的银行,然后给我一份书面证明,这样我就有东西给他们看看了。”

“比总数少百分之十。”

“是的,他们就是那么想的。”

他们没有和拿骚的日内瓦信托投资银行联系。那样做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还很危险。在阿格罗杜撰的这种情况下,没有哪家银行会准许提取存款。如果这样做,肯定会引起人们的怀疑。

电汇到巴拿马去的是另外的钱。

“兰利很着急。”律师说。

“我已经提前了。”银行家回答说。

盒子里的东西全被倒在法律图书室的一张桌子上。比奇和雅伯开始仔细地翻看这些东西,而阿格罗,他们的新客户则假装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们。斯撅塞有更好玩的事情要做。他正在玩他每周都要玩的扑克牌。

“判决书在哪儿?”比奇一边问一边在那堆文件里翻找。

“我想看看起诉书。”雅伯自言自语地嘟浓着。

他们找到了各自要找的文件,然后两个人舒舒服服地在椅子上坐下来,准备下午花很长时间来看这些文件。比奇选的文件很乏味,难伯的则有趣得多。

起诉书读起来就像一篇描写犯罪的故事。阿格罗和其他七位银行家、五位会计、五位证券经纪人、两位律师、十一位专业毒品贩子,以及六位从哥伦比亚来的先生们一起制定并实施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风险计划,目的是将贩卖毒品获得的现金收益变成正当的存款。在特工人员打人这个团伙之前,至少已经洗了四亿美元的黑钱。这位阿格罗先生看起来正好是个核心人物。雅伯非常佩服他。如果这些陈述有一半是真实的,那么阿格罗就真是一位非常高明、才华出众的金融家。

谁都不说话,这让阿格罗感到非常无聊,于是他离开了,去监狱里别的地方溜达。雅伯看完起诉书以后,打断了比奇,让他也看看。比奇也读得饶有兴致。“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说,“他把其中的一些钱藏起来了。”

“你知道他现在也会这么做。”雅伯表示同意说,“四亿美元,那只不过是他们能找到的罢了。他的上诉怎么样?”

“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好。法官是依法判决的。我找不到错误。”

“可怜的家伙。”

“还可怜呢,笨蛋。他比我还要早出狱四年。”

“我可不这么想,比奇先生。我们已经过了在监狱中的最后一个圣诞节。”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哈特立问。

“确实如此。”

比奇把起诉书放回桌子上,站起来伸了伸徽腰,又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到目前为止我们应该听到些风声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尽管并没有外人在那儿,“耐心点。”

“但是预选差不多已经结束了。他收到信已经有一周了。”

“他不可能置之不理的,哈特立。”

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华盛顿。

他正在想该怎么办呢。就是华盛顿监狱管理局最近送来的一份备忘录让监狱长摸不着头脑。究竟是谁吃饱了饭没事干,整天盯着一张联邦监狱的分布图,盘算着当天该去找哪家监狱的麻烦?他有一位兄弟卖二手车一年就能挣十五万美元,那些干的工作根本不能创造任何经济效益的机关办事员一年也能挣十万美元,而他管理着一家监狱,还得看那些办事员发来的愚蠢的备忘录才可以挣到他兄弟的一半。他真是烦透了!

兹就特朗博尔联邦监狱的律师探监一事,特此通知如下:原条例规定律师在星期二、四、六的下午三点到六点准予探监,现予以废除。

现准许律师一周七天均可探监,时间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七点。

“死了个律师,条例就改了。”他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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