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火车在谏早站停车以后,又继续发车的时候,杉原溪子醒了过来。其实,她只是打了一个盹儿。因为这儿不是卧铺,她只好用胳膊肘支在小桌子上,浅浅地“睡”了一下。

由于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前天又往返于福冈和长崎之间,杉原溪子感到了十分地疲倦。

杉原溪子支起了身子,连忙向周围望去。她终于看到了在前边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上,也睡着的森文代的头和肩膀,这才放下心来。于是,杉原溪子重新伸了一个懒腰,又坐了下来。

火车离开了谏早,那么再有30分钟就到长崎了。这列“出岛”号快车,应当是16点36分到达长崎的。

刚才看到森文代坐的出租车,驶向博多方向的时候,杉原溪子心中便产生了一个想法:“狗娘养的,这个荡妇打算要去长崎!……”

森文代乘坐的出租汽车,一直开到了博多车站前的停车场。她径直走进了售票大厅,抬头看了看电光板后,便到了售票窗口。杉原溪子只好在大厅外等待着。

因为大厅很小,一进去肯定会被她看到。虽然在外边,无法得知森文代买的是去哪儿的票,但是,杉原溪子坚信自己刚才的判断。

过了一会儿,杉原溪子也买了一张票。

当看到森文代上了四号站台时,杉原溪子终于放心了:万岁,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儿是鹿儿岛本线下行的站台,在那儿有个标志,不久进入本线的是13点52分,发往长崎、佐世保的快车“出岛”号。

森文代果然是要去长崎!

杉原溪子一边盯着站在等车位置上的森文代的身影,一边快步来到车站小卖部旁边的,一架公用电话旁边,掏出笔记本,找到“荷兰楼”的电话号码。

可是,这次不凑巧,立花洋介不在旅馆里。服务员说:九州来的摄影人员全都出去了,但是,说好一个小时后就回来。可这会儿已经都1点半了。

于是,杉原溪子便依照早上,立花洋介给他讲的,让服务员给他留下口信,说“出岛”快车16点36分到达长崎,如果回来以后,呆在旅馆里不要出去……

昨天,杉原溪子坐的那列“平安1号”快车上,乘车的人特别地多;但是,今天这列“出岛”号快车,大概是由于时间比较晚吧,空置的座位很多。溪子小心地坐在了距离森文代不太远的座位上。

但是,这样也很困难。杉原溪子在发车以后,要特别当心通道,以防万一森文代从通道走过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另外,万一文代中途下车了,溪子也不敢说这不可能,或者她在车中,会与什么人接头,这一点也不能完全排除。

刚才杉原溪子稍微打了个盹儿,真把自己吓了一跳:万一森文代突然下车了怎么办?这么一惊,溪子倒清醒了不少。但是,当系子看到文代,没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也就放下了心。

列车按预定时间,到达了长崎车站。福冈天空有云,而长崎这里,夕阳还照亮着大地。

森文代下了火车,快步从地下通道走出去,并不时和站台上的挂钟,对照着自己的手表。

一出剪票口,森文代便站在人流中盯着站前。车站正对着大山,山坡上建筑着民用住房。稻佐山和外国人的墓苑就在对岸,但是,这儿却显得特别热闹。

从久久站立在站前的森文代的背影看过去,杉原溪子觉得:她仿佛正在万分地感慨着,自己多年都没有回来的心情。

那么,森文代一会儿要去哪儿呢?或者一会儿是谁要出现在这儿呢……?

这会儿,立花洋介恐怕正待在“荷兰楼”,等着自己的消息呢吧?她想去打个电话,但是,附近好像没有一部公用电话。

啊!森文代开始走了。

森文代登上了广场前面的过街天桥。她的步行速度依旧比较快,但是,她还时不时地从桥上向下看去,看着电车和大街的景致。她是在怀旧呢,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行踪,在寻觅着可能突然出现的森洁?

杉原溪子感觉到:文代的眼睛,一刻也不休息地搜寻着什么。

下了过街天桥以后,森文代便朝南走去。她要去哪儿?前方是山。

大约朝前走了二百来米,森文代来到了一条比较宽的交叉路口,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低头看了一下手表,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朝行车道旁边站了站,看样子她又要要出租汽车了。

杉原溪子也改变了一下位置。

于是,一辆出租车也停在了溪子面前,她坐进了出租汽车里面之后,便请司机盯上文代的那辆车。

森文代乘坐的那辆出租汽车,从交叉路口向左拐了,是进到了市中心。过了繁华大街之后,又在一块写有“思案桥”的电车停车站牌处向左拐。由于担心车辆太多跟丢了,载着杉原溪子的出租汽车司机,果断地缩小了与前车的距离。但是,森文代看上去,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时候,四周好像静下来了。右侧是一面高高的石墙,左侧全是商店,马路也渐渐地高了起来,并且可以看到,从马路上还向两侧,分出了几条石板路。

在一家商店的广告牌上,写着“寺町”两个字,杉原溪子心里一惊:也许“荷兰楼”就在这一带。

“这儿是寺町?”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问道。

中年出租车司机说道:“是啊,这边全都是寺院呢!……”说着,他向右扭了扭头,似乎忘记了他的“跟踪”任务似地,大声答道。

于是,杉原溪子弯下身子,从车窗向右看去,果然,右侧的高墙上方,可以看到寺院的房梁。有的地方甚至还可以看到,金碧辉煌的琉璃瓦。

当她的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森文代坐的出租汽车,正亮着刹车灯。文代下了车,向后面看了看。而这个时候,杉原溪子已经下了出租车,隐蔽在石灯笼后边了。

森文代马上进了一条左侧的小石板路。刚才还是燃烧一般的夕阳光,此时已经泽暗了下来,加上寺院的遮挡,四周已经变得昏暗了许多。

森文代悄悄地来到小石板路旁边的,一家快餐店或者是小饮食店,她推门而入。这时候,她又低头看了一下手表,但是,动作比较缓慢了。杉原溪子在想,她是不是在这个店子里,和谁有什么约会?也许她到的早了?……

这家小饮食店的门上,镶嵌着“白岭”两个汉字。

突然,杉原溪子想起来了:这家名叫“白岭”的小饮食店,不仅市内的人,住在全长崎的人,没有不知道它的。这家店子的老板,对古董十分感兴趣,店内有专门陈列古代文物的陈列品柜台。去年杉原溪子因工作关系,来到长崎的时候,还曾经由当地人带着参观过。

可是……今天的杉原溪子,却不能推门而入:大概这会儿,森文代正在和什么人“接头”呢!也许来早了,那么,她肯定正在注视着这扇门。

杉原溪子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经5点15分了。那么,森文代约定的时间,究竟是5点半,还是6点?

已经有好几个人进门了,是不是其中的哪一个人呢?

杉原溪子迟疑了两、三分钟,趁着一对情侣模样的年轻人进去的时候,果断地随他们进了店内。

里面相当宽大,照明却不亮堂。店内摆着几个多宝格模样的架子,陈列着古代样式的刀剑、器皿、圣母陶瓷像和油灯,因此,不能一下子全部看到店内的各个角落。

杉原溪子低着头走了进去,马上坐在了一个两人坐的位子上。

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抬起头来,偷偷地向周围望去。店里人不少,但是,好像没有看到森文代。

一名身穿黑色制服的服务员走了过来,溪子便要了杯咖啡。

接下来,她便想再进到别的隔断里,去悄悄地看一看,无论如何,她要找到森文代藏身的地方。

但是……竟然哪里都没有看见森文代的人影。店铺里哪儿都有客人,就是没有文代。

一种被耍弄了的感觉,突然涌上了杉原溪子的心头。

也许,森文代早就注意到了,杉原溪子在跟踪自己,就故意绕了个大弯子,巧妙地甩掉了自己。这家店铺不应当会有二层,可是,因为后院种着低矮植物,看样子还有出入口,也许她从别的门走了?

眼睛盯着后院,杉原溪子刚打算抽身出去,突然,外面的玻璃门一开,森文代竟然走了进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块白手绢,大概是去后院洗手间了吧?

森文代随便找了一个座位,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杉原溪子连忙把背冲着她。这时,她看到了一部电话,便朝那儿走去。她给“荷兰楼”打了过去。

“喂!……喂!……”过了一会儿,听到了立花洋介的声音,杉原溪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了。

“……喂,我在‘白岭’呢!”

于是,杉原溪子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如何跟踪森文代而来的经过。

“到‘白岭’去啊,五分钟都用不了。”立花洋介说道,“我马上就到。”

“进门的时候要小心。”杉原溪子专门提醒他一句。

“我会注意的。你也要当心文代夫人。”立花洋介说完,立刻挂上了电话。

当杉原溪子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看到森文代也要了一杯咖啡,一边喝着,一边抬头盯着门口。溪子感到她全身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

杉原溪子的手表,已经显示5点33分了。她开始产生了压迫感。打电话前就喝完了那杯咖啡,这会儿她感到嗓子干渴。

随着时间的推移,客人们进进出出。这会儿已经5点43分了。

这时,一个人影来到了彩色玻璃门外边。杉原溪子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甚至从森文代的表情上,也意识到:“约定的时刻到了。”

门被来人推开了。

当杉原溪子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楚站在那儿的髙个男人的脸时,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杉原溪子马上扭过头去,看了一下森文代。在森文代的脸上,与其说是表现出了惊讶,莫如说是十分紧张。她死死地盯着刚刚进来的这个男人。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文代要等的人。

这个男人谁也没有去找,只是用他那警戒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店里。

终于,这个男人的视线,在森文代的身上停下来了,他只是在那里停了一瞬间,便马上向她的两边看去,看上去既惊讶、又狼狈。

这个男人就那么呆立着,再次向店里的各处环视。这一次,他碰上了杉原溪子的目光,他再次感到了惊奇。

就在杉原溪子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的同时,森文代也站了起来。

这个男人开始后退,他碰到了玻璃门后,猛然转身,慌慌张张地拉开门,朝昏暗的店外奔去。

这个慌慌张张地从“白岭”小饮食店里逃出来的男人,正好被站在马路对面,电线杆阴影中的立花洋介看到了。10分钟之前,他就来到了这里。

由于天色已近墨色,石阶也仿佛淹没在这昏暗之中。虽然,这儿离十分热闹的繁华大街不太远,但是,由于这一带是著名的思案桥的“寺町”,因此,总是被一种特有的安详气氛所笼罩着。如果听到高声的谈笑声,大抵上都是出入“白岭”小饮食店的时候才会有的。

刚才立花洋介来到这儿的时候,打算看一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后,再悄悄地走进去,而正当这个时候,那个男人顺着石阶,走进了“白岭”小饮食店。

他出来时候的慌张神态,和他进去时候的谨慎,顿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这个男人出来后,先向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寺町的坡道上走去,立花洋介则马上跟了上去。

这个男人沿着石板道向上走着,那一带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但是,时不时地,有从思案桥方向驶来的汽车,因此,由于路面比较狭窄,所以,常常回响着汽车的鸣笛声。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停下脚步,向两边靠一下,让过汽车,同时顺便转身向后望。当他再走起来的时候,步速要比先前快一些,似乎是要补上刚才的时间。

有三次,这个男人与立花洋介的视线相“碰”。但是,由于天色过于昏暗,也许他看不清楚立花洋介。但是,立花洋介从他一瞬间的表情上,看出来他明白自己是在跟踪他。这个男人渐渐小跑起来。突然,一辆从斜道口驶出的汽车,发出了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他的面前。这个男人快速地躲闪开来。

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好像要斥责他几句。这个男人连忙抬起左手,表示了歉意,然后,又朝右侧的石板台阶走去。

他来到了兴福寺门前。在寺町中,这是唯一的一家中国寺庙。厚厚的朱红色大门,在夜空中巍巍耸立着。房檐下的风铃“叮挡”作响,那个男人慌乱地钻进了大门。

那里也同样的昏暗和寂静。立花洋介只能够看清楚,那个男人走在寺内上坡的石阶上。

当那个男人上了最后一阶石阶以后,累得双肩耸动、一个劲儿地喘息着。草坪丛生的庭院里,仿佛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一样,显露出一条小道儿来。几株大棵的龙舌兰,开放着少见的白色花朵。在正堂的里面,亮着淡淡的灯光。

立花洋介距离那个男人,大约有十几米远,他也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喘息。然后,他朝那个男人喊道:“久保川雅夫先生!……”

立花洋介喊出来的这个声音,顿时回响在了身后的钟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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