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贝克和蒙松看着杀死维克托·帕尔姆格伦的那颗子弹。子弹放在他们面前的一张白纸上,他们俩的意见一致,都觉得那颗子弹看起来既渺小又无辜。

子弹因为撞击有点儿变形,但是改变不大,即使如此,专家几秒钟内就可以断定该武器的口径。事实上,即使不是专家也能看出来。

“一把点二二口径的手枪。”蒙松沉思着说,“似乎很古怪。”

马丁·贝克点点头。

“有谁会试图用一把点二二口径的手枪杀人,见鬼了。”蒙松说。

他检视那颗小小的镍皮子弹,摇着沉重的大头。然后他自问自答:

“没有人会,尤其又不是预谋的话。”

马丁·贝克清清喉咙。和往常一样,他又要感冒了,虽然此时正是多年以来最炎热的盛夏。

那到秋天怎么办呢,当湿气和浓雾笼罩全国,而且四周充塞着来自全球各地的各种病菌时?

“如果在美国,这就可以证明枪手是一个真正的高手。”他说,“这是一种骄傲的虚荣。显示凶手是一个真正的行家,他不需使用任何不必要的手段。”

“马尔默不是芝加哥。”蒙松直截了当地说。

“西尔罕·西尔罕用一把埃尔文·约翰逊点二二口径的手枪暗杀了罗伯特·肯尼迪。”

斯卡基说,他正好在他们的背后。

“没错。”马丁·贝克说,“但是他当时已经不顾死活,把枪膛里所有的子弹都打光,像疯子一样射得到处都是。”

“总之,他是个外行。”斯卡基说。

“对。而且杀死肯尼迪的那一枪,完全是碰巧。其他子弹打到的,都是旁观的群众。”

“这个家伙小心地瞄准,只开了一枪。”蒙松说,“据我们所知,他先用拇指把枪抬起来一下,才扣下扳机。”

“他用右手。”马丁·贝克说,“可是大多数人都是。”

“嗯,”蒙松说,“这其中有鬼。”

“是啊,确实如此。”马丁·贝克说,“你能想到什么特别之处吗?”

蒙松喃喃自语了一分钟。然后说:“我是在想,这个家伙的行动非常专业,特别是使枪的方式;而且,他很清楚要对谁开枪。”

“是啊。”

“而且他只开了一枪。如果运气不好,子弹有可能直接撞到头骨跳开。实际上,子弹是斜着打进去的,光是这样,就足以减掉一些冲击力。”

马丁·贝克也这样猜过,但是这般推理并无法得出合乎逻辑的结论。

在沉默中,他们开始研读检验那颗子弹的技师写的报告。

一九二七年,在美国麻省戴德姆镇发生了“萨科和万泽蒂案”,在冗长的审判过程中出现科技上的突破,弹道学有了极大的进展,但是基本原则还是不变的。当时卡尔文·戈达尔提出了螺旋测量单位、测微显微镜和比较显微镜等技术,从那时起,世界各地许多罪案调查,便以弹道学证据做为判案的基础。

如果子弹、弹壳和武器都找得到,那么对罪证专家来说,要证实某颗子弹是否是从某把枪发射出来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如果三样东西里只找得到两样——通常是子弹和弹壳——推断枪支型号也是相当容易的。

撞针撞击火药雷管,子弹从枪口射出去的一刹那,不同的枪支,会在弹壳和弹头上留下不同的特征。自从里昂人洛卡德的弟子哈利·索德曼在三十年代早期制造出瑞典的第一台比较显微镜后,他们又缓慢而切实地建立了一套详尽的对照表,可以从中查出不同型号的枪支在其所使用的弹壳上会造成什么效果。

虽然大家都知道弹道学很精确性,但是眼前这个例子它却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他们只有子弹一项物证,而且这颗子弹还变了形。

尽管如此,弹道检验专家依然编了一张表,列出所有可能的武器。

马丁·贝克和蒙松马上就可以指出其中有几样是不可能的。

要做出这样的结论,只需要一点儿常识即可。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所有的自动手枪都不用考虑。因为自动手枪在枪身产生后坐力时,会吐出弹壳;但是在这个案子里,他们找不到弹壳。的确,弹壳有可能掉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譬如像巴克隆德所怀疑的马铃薯泥里面,或者衣服及任何地方。过去曾有弹壳掉进口袋和裤褶的先例,而且过了很久才被发现。

但是本案所搜集的证言似乎没有任何疑点。在场没有一个人是武器专家,可是所有证言都指向一点——凶手使用的是一把左轮手枪。而众所周知,左轮手枪不会吐出弹壳,弹壳会留在弹仓的圆筒里,直到有人把它们拿出来。

弹道专家写的报告非常长,即使马丁·贝克和蒙松花了一小时宝贵的时间把它缩短了,还是很冗长。

“唉,唉,”蒙松抓抓头说,“这份报告并没有提供给我们太多头绪,除非我们能够找到那把枪或某个可以指出明确方向的东西。”

“譬如说?”马丁·贝克问。

“不知道。”蒙松说。

马丁·贝克用一条折叠着的手帕抹掉额头的汗水,然后把手帕打开擤鼻子。

他看看那一长列左轮手枪的名单,郁闷地喃喃念道:

“柯尔特眼镜蛇,S&W三四型,火枪,哈林顿·理查森九零零型,哈林顿·理查森六二二型,哈林顿·理查森九二六型,哈林顿·理查森side-kick型,哈林顿·理查森四九型,哈林顿·理查森运动家型——”

“运动家。”蒙松自言自语。

“我想跟这家叫哈林顿·理查森公司的人谈一谈,”马丁·贝克说,“为什么他们不能只出一种型就好?”

“或者根本就不要出。”蒙松说。

马丁·贝克翻到下一页,又继续喃喃念道:

“艾尔文·约翰逊响尾蛇,艾尔文·约翰逊士官生,艾尔文·约翰逊海盗,艾尔文·约翰逊狮子鼻——我们应该可以划掉这一项,每个人都说那把枪的枪身很长。”

蒙松走到窗户旁边,若有所思地望着警局外面的中庭。他已经没在听了,马丁·贝克的声音在他耳里,只是一阵阵嗡嗡的噪音。

“赫特点二二口径,骆马,阿斯特拉自动手枪,阿比尼奥斯,罗西,郝伊斯得州警长型,郝伊斯蒙大拿警长型,大匹克七型……老天,有完没完啊。”

蒙松没有回答。他正在想别的事。

“光是这个城市里,就不知道有多少把左轮手枪。”马丁·贝克说。

这是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但总之数目一定非常大——有家传的,有偷来的,还有走私进来的,然后被藏在衣橱、抽屉和旧衣箱里面。它们当然是非法的,但是人们并不在乎。

当然,还有一些人是确实拥有执照,但为数不多。

唯一可以确定不可能有左轮手枪或至少不会配带这种枪的人,就是警察。瑞典警察配备的是蠢钝到家的七点六五毫米的沃尔特手枪。虽然这种自动手枪比较容易换弹夹,可是缺点之一是,在需要快速拔枪的时候,它常常会被衣裤夹住,也就是行家所谓的“碰到暗桩”。

斯卡基敲门进来打断了他们的思路。

“有人得去跟科尔贝里谈谈,”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斯德哥尔摩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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