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幕降临,廊庑上悬挂着的宫灯,将整片院子照得通亮。在院子里头放着的两口水缸上,养着的睡莲在黑夜中安静地蜷缩着。

守在门口的丫鬟,垂手恭敬地站在,并不敢出身。而此时正厅里的人,略有些坐立不安地模样,此时还不时地朝外头张望着,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到了门口,紧紧地盯着院子门口看。

许绎心起身时,身后的半夏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如今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可是她肚子实在是有些大,比一般八个月身子的女子看起来还要大一些。

半夏担忧地轻声道:“大少奶奶,你小心些。”

萧氏一转头就看见许绎心站了起来,她赶紧转头说道:“你别站着,赶紧坐下,如今你都七个月身子了,站着太累了。”

“娘,你也别着急,待公公和清骏回来,肯定就有消息的,”许绎心开口安慰萧氏。

可萧氏的脸上是满满的焦虑不安,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她的心就像浸泡在沸水中一般,一刻都不得安宁。

萧氏向来是从容优雅的,即便是再艰难的事情,她都能淡然处之地面对。而谢清骏性格的大部分就是遗传与母亲的这种从容优雅。

许绎心看着素来面不改色的婆婆,此时脸色变得这般难看,也忍不住垂下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待过了不知多久,萧氏扶着门框一直望着院子门口时,就看见两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前,她似乎等不及般地迎上前去。

谢树元看着面前焦急不安的妻子,似乎不知该不该打探出来的消息告知她。

可是萧氏盯着他的眼睛,满含期望地问道:“怎么样了?”

谢树元慢慢摇了摇头,声音几乎轻喃般道:“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在,王爷还是没有醒来。”

萧氏只觉得身子一下子就软了,就连双腿都在这一瞬间犹如被抽去了力气一般,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在原地晃了下,幸亏谢树元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要不然她还真的会摔倒在地上。

谢清溪成婚连一个月都没大,恪王爷就突然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了,要是昏迷一天萧氏还不会如此紧张。可这都已经是第三日了,到现在都还没苏醒过来。

“清溪呢,她还在宫中吗?”萧氏看着谢树元问道。

谢树元点了点头,缓缓道:“清溪已经在宫中住下了,如今皇上已命人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召进宫中,为恪王爷医治的。”

“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医治不好,外头的大夫就行了吗?”萧氏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问道。

谢树元看了她眼眸中的失望,忍不住想要安慰,可是到嘴边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娘,我扶你进去歇会吧,”谢清骏走过来,扶着萧氏将她带着往屋里走,待进去后,他朝许绎心看了一眼,许绎心赶紧上前。

萧氏看着身子笨重的许绎心,好像恢复了些许气力般,对旁边的谢清骏说道:“绎心陪我到现在,还没用晚膳呢,你带她回去吃点。她如今是两个人在吃饭,可不能饿着的。”

“儿子知道了,我让人也给您上晚膳吧,您多少吃点。待明日,我再进宫去看看,”谢清骏安慰她说道。

萧氏知道谢清骏如今有进宫的权利,一下子抓住他的手,眼神有些灼热地看着他说道:“你去见见你妹妹,看见她让她别害怕,也别哭,王爷一定会醒过来的。”

萧氏似乎还有想叮嘱的,可是想来想去,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谢清骏亲自扶着她进了东捎间,将她扶着坐在了榻上,正要在她身边坐下时。就见萧氏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回去,“如今绎心也重要的很,她还怀着身孕,就要让她陪着我一块担惊受怕。你好生安慰安慰她。”

谢清骏点头,看着她认真地说:“您别太担忧,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谢清骏扶着许绎心走出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谢树元还在院子正中央,他穿着深褐色锦袍,即使人到中年,身材依旧高大瘦削,只是他背手望着东捎间的灯火,眼中却是说不清的情绪,似是挣扎,似是期盼。

“父亲,”谢清骏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轻声叫了句谢树元,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便轻声道:“早些歇息。”

谢树元轻轻点头,便转过身朝着院子外头走去。

许绎心看着谢树元离去的孤独背影,突然眼前一酸。谢家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后宅和睦的大家族,可是就是在这样的家庭之中,也掩藏着不为人知的伤害和过往。

“我明日同你一起进宫,”许绎心坐在桌前看着谢清骏轻声道。

谢清骏看着她摇了摇头,道:“如今皇上已开始责怪太医院,听闻今日若不是清溪拦着,只怕当值的两个太医就要被拖下去了。”

许绎心在宫中住过,她自然知道这拖下去的意思,拖下去就意味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宫中忌讳说死字,所以就算要打死奴才也不直接开口。

“皇上在盛怒之中,清溪还这般阻拦,要是皇上怪罪到她,”许绎心还是忍不住担心谢清溪。

谢清骏摇了摇头,反倒是不担心,他轻声说道:“皇上将恪王爷砸成昏迷不醒,此时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清溪下手的,他只会对清溪有愧疚之情。况且还有太后娘娘在呢,倒是若真的打死太医的话,只怕皇上这残暴的名声就会留下。”

许绎心有些惊讶,她忍不住问道:“难道清溪这会还顾念着皇上的名声?”

一个亲手将自己的丈夫砸成重伤的人的名声?

“虽说命令是皇上下的,可到底是为了恪王爷,清溪只是不愿皇上借以给恪王爷诊治的借口徒造杀孽罢了,”谢清骏摇着头说道。

许绎心这会轻吐了一口,她心疼地说道:“真是难为清溪了,如今都这个时候还有顾念着这么多。”

不过许绎心却还是在担心陆庭舟的伤势,她看着谢清骏轻声说道:“我在外出行医中,就曾遇到一个疑难杂症,伤者便是不小心后脑摔倒在了石块上,从此他就再没醒过来。可是他依旧还有呼吸还有生命体征。”

谢清骏转头看着她,许绎心点了点头,艰难地说道:“这样的病症并非个例,在医书之中就曾经记载过不少。”

所以这也就是许绎心一听陆庭舟是伤在脑子上,这般担忧地原因。

谢清骏何曾不知,所有人千宠万宠着长大的女孩,出嫁不过月余就要面对这样的场景。他忍不住想起她抱着自己哭的模样。

不知此时她是不是也在恪王爷的床头默默地抹眼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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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殿中,往来的人就连脚步声都轻又轻,如同怕吵醒殿内的人一般。

此时在内殿中,穿着简单宫装的女子,正用帕子替躺在床上的人擦脸。待擦完脸后,她将帕子递给身后的宫人,便开始替他放松手臂肌肉。

虽说如今陆庭舟才昏迷三日,可是谢清溪却让太医教了她推拿之术,但她怀疑自己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估计对他应该没什么用途吧。

不过这会谢清溪摸着他的脸蛋,看着他依旧英俊异常的面孔,突然轻笑了一下,声音甜美又轻柔地说道:“今天汤圆又吃了好多肉,没你看着我,我觉得我好像有点管不住他。”

谢清溪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那处就是被玉石笔山砸开的伤口,可就是的伤让他一直没有醒来。

其实她从心底觉得他是真的累了,每天和这些虚伪的人在一块,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虚以委蛇的事情,他一定很累吧。

她伸手握住陆庭舟的手掌,忍不住抬起他的手,让这只温暖宽厚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脸颊,可下一刻,她眼睛突然睁大,盯着面前的人。

待她正要说话时,就听一片脚步声朝里面正来。

太后在身边宫女的搀扶走了进来,她看着坐在陆庭舟床边的谢清溪,面带慈爱地问:“庭舟今日怎么样了?”

“早上的时候喂了一次药,不过只喝下一小半,”谢清溪将那只手轻轻地放回床榻上,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好孩子,难为你了,”太后看着面前面容平和的谢清溪,先前几乎还不能相信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这般平淡,可这几日昭和殿的消息不断传回寿康宫,看着她进退有度的模样,太后反而是心酸的安心。

“母后千万别这么说,王爷不过是暂时昏睡而已,我相信过两日他就能醒来了。若是王爷醒来后,直到母后一直为他担忧,只怕心里也会愧疚的,”谢清溪站在太后面前,她穿着浅草色绣穿花蝴蝶宫装,面容温婉动人,微微弯着的脖颈柔软又白皙,可是那弯曲的弧度却透着一丝倔强。

若是先前太后还对这个儿媳妇有一丝不满,可是这会谢清溪不吵不闹地大气作风,倒是让她心里头颇为受用。虽说是皇帝将陆庭舟砸伤的,可太后终究还是希望这兄弟两人不好出现嫌隙才好。

“好了,你陪我出去坐坐吧,让宫人先照顾庭舟,”太后柔声说道。

谢清溪低头应了声是,就上前搀扶着太后的手臂,两人携手去了外间。

待两人都坐下之后,太后瞧着周围的人一眼,轻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恪王妃说说贴己话。”

等宫人鱼贯退出后,太后这才看着谢清溪的面容,轻声说道:“我听说你昨晚在这里守了好久才睡下。”

“太医说王爷这两日便能醒来,所以我想让他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自己,”谢清溪低头轻声回复,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还带着一份羞涩,似乎是因这样的小心思而不好意思。

太后点头,“你们小夫妻间还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当是如此。”

谢清溪只抬头冲她笑了下,倒是太后忍不住叹息说:“这会是皇上对不起庭舟,原本是皇上父子之间的事情,倒是累得他受伤。”

太后说到此处,似乎是说不下去了。

反倒是谢清溪摇了摇头,语气坦然地说道:“皇上是君,王爷是臣,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王爷能替皇子们挡住玉石,是对皇上敬忠。”

太后愕然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谢清溪,半晌才犹如恢复理智般,看着谢清溪问道:“所以这就是你的想法?”

“母后,这不是我的想法,这是王爷的想法,”谢清溪抬头看着太后。

待许久之后,太后似乎是震惊又似乎是了然,她摇了摇头,半晌才犹如自语般地呢喃,“不会的,不会的。”

可当阎良跪在门口请求觐见的时候,太后让他进来,就见他跪在地上,声音还有些颤抖地说道:“太后娘娘,方才皇上下旨了。”

“什么旨意,”太后轻声问道。

“封林氏为贵妃,赐住永和宫,”阎良不敢抬头看太后。

谢清溪在这一刻几乎有一种冲动,是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她觉得自己的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愤怒了。

她的丈夫至今还昏睡不醒,可是作为亲哥哥的皇帝,居然可以转头就让人入宫,赐住永和宫,封贵妃位。

谢清溪转头对太后轻声道:“恭喜母后,又要喜得皇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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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宫中,林雪柔打量着这四周的摆设的,那样金碧辉煌的宫殿,殿内帐幔堆叠,窗棂被支开,轻风拂过就将门口的纱幔吹起一角,触目可及都是层层的锦绣,那样繁复迤逦的妆蟒。

所有的宫人都跪在自己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叫自己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林雪柔觉得这就象是做梦一样的。她如今快到三十了,她曾以为自己的这一生就是个低贱的商人妇而已,可谁会想到,她有这样的大造化呢,谁又能知道她会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是呀,尊贵,林雪柔细细地摸着身边的妆蟒,绣的可真是精致繁复,这样好的东西,她也就只有在苏州的时候,萧氏的院子里头看到过。

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爹娘都没了,天都塌了一般。奶娘带着她去投靠表哥家中,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奢望,她就想做个安静的客居小姐,若是表哥表嫂能怜惜她一番,给她找个殷实的婆家嫁过去便是了。

可是她没想到自己会被送到安庆谢家,谢家的人可真多,一房又一房,可不管哪一房的人都不喜欢她,就连亲舅舅和亲外祖都不喜欢她。因为她娘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她娘险些坏了谢家的百年声誉,险些让谢家所有的小姐脸上都蒙羞。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以后再没人能压在她头上了。

太后匆匆离去,谢清溪并不想知道她究竟去干嘛,她却只是为陆庭舟不值得。

“他怎么能这么对你,”谢清溪握着陆庭舟的手轻声呢喃,她说:“这世上谁都不能羞辱你,谁都不可以。”

在林雪柔入宫的第二日,京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以至于全城都沸腾了。有人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而在他死前,曾在城楼之上大声疾呼,暴君不仁,夺我妻儿。

他站在城墙上的时候,底下站满围观的人,当时所有人都看见这个男人绝望地扭曲的面容,听着他大声高呼,自己本是一介商贾,却因妻子美貌就被皇帝强占,如今已落得家破人亡之境地。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上了城墙的,当时城门守卫官一听他在污辱圣上,便派人去城墙之上捉他。可就在兵丁靠近的时候,他一跃站在城楼之上,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甚至有人说,他临死的时候还在大声呼喊,暴君不仁,夺我妻儿。

先前皇帝要纳林雪柔入宫还只是在官僚阶层流传,如今就连街上的三岁孩童都知道,皇上为了抢人家的老婆,把人家都逼死了。

因为就在皇帝在宫中震怒,要抄这张梁的家时候,京兆尹却率先得到举报说,有灭门案发生,结果一去调查才发现死的就是今天跳了城墙的人。

京兆尹知道这可牵扯到皇家,不敢再多查,迅速进宫面见皇帝。

不过一日间,皇帝就成了残暴不仁的昏君,而林雪柔成了褒姒、合德之流的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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