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月光的清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就连对面姑娘清秀的面容都被笼罩上一层薄纱,夜风拂过撩人又飘渺。

见对面之人,久久都不说话,这姑娘显然也有些怔住。半晌后,她轻笑一下,却也不再说话,而是转身往来时的路回去。

当当当,深夜的梆子声空旷又辽远,一下下地仿佛砸在人心中。

身后的脚步声并没再跟上来,姑娘背着略有些沉重地药箱,走在前面。她路过街道旁的马车时,一个穿着小厮衣裳的少年正抬头朝她看着。

“少爷,”旁边的小厮看了对面身子晃了下,赶紧上前扶着他。

谢清骏面色依旧泛着微红,眼眶里的水光越发地潋滟动人。前面的姑娘顿住了脚步,轻叹了一口。

待她匆匆回来后,观言还扶着谢清骏,她伸手便抓过谢清骏的手腕,搭在他的脉搏之上。过了一会,才面色古怪地说道:“没什么,只是喝多了酒而已,回去煮碗醒酒汤给他喝就可以了。”

“谢谢姑……大夫,”观言原本想叫姑娘的,可是她一抬头眸子看过来时,犹如两道寒光般,他赶紧换了个更尊敬的称呼。

“你这个小厮当的也有趣,自家少爷喝了这么多酒,你还任他在街上闲逛,”姑娘又轻轻摇了下头,打开药箱,在里面翻了一下,待翻到一个药包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居然还剩一包呢,”姑娘轻笑了一声,就递到观言面前,她说:“这个是醒酒用的,药效特别好,还有养胃的功效。”

观言看了姑娘一眼,又撇头看了自家少爷。谢清骏此时虽还睁着眼睛,可是眼神却犹如放空一般,只直直地看着前方。

自家少爷若是吃药的话,自然有福善堂最好的大夫给他开药,哪敢随便要路边不认识的大夫开的药啊。可是人家姑娘好心好意的,观言正想着要不先收下,反正喝不喝这药,这姑娘也不知道。

正他脑海里还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就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慢慢伸了过来,用两只玉雕般的手指捏住药包。

皎洁的月光之下,这只白皙的手掌真真散发着玉质的光辉,晶莹洁白。

“谢谢,”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似乎是酒醉之后的声音。

谢清骏此时终于略回过神,大约是刚刚站在樟树下太久了,以至于整个人都如同放空一般。即便心思缜密如谢恒雅,也会有今日这等狼狈之时,他轻捏着手上的药包,却是笑得百转千回。

这姑娘也算是见过市面的,不过此时看着面前轻笑的男子,却还是忍不住呆怔了下。

她低笑也是忍不住笑了下,随即便转头离开。

“少爷,少爷,”观言看着旁边捏着药包就是不说话的谢清骏,吓得不轻,赶紧召了车夫过来。两人将人扶上了马车,赶紧往谢府去。

最后竟是连夫人和老爷都惊动了,萧氏看着躺在床上,面色绯红的儿子,一脸心疼地问道:“大少爷这是喝了多少酒?”

观言垂头,有些害怕地说道:“回夫人,因为今日聚会的都是少爷今科会试同窗,所以各位大人都不要人在跟前伺候。少爷也没让小的在跟前,所以小的也不知喝了多少。”

萧氏回头瞪了他一眼,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颊,有些烫。

“赶紧吩咐厨房,给清骏做碗醒酒汤,这孩子也真是的,”此时默言已经端了热水过来,结果萧氏一试,太烫了。

她看着这满屋子的小厮,这才发现清骏屋子里头竟是个丫鬟都没有。刚开始是她不愿给清骏房子放丫鬟,总觉得再老实的丫鬟,在这样的主子跟前,总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后来是清骏自个不愿要丫鬟在跟前伺候,象是嫌麻烦了些,他自己心思又通透,对谁都和颜悦色,但是对谁又都不亲近。

如今看来这一屋子的小厮还是不好,这伺候人就没丫鬟们精心。

等观言要走的时候,床上一直闭着眼睛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将手中一直捏着的药包轻抛给他,哑着声音吩咐:“熬这个。”

萧氏看了眼那个灰褐色油纸包,却是没开口问话,只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颊,过了半晌才问:“清骏,头还疼吗?”

“娘在我身边,就不疼了,”一直轻闭眼睑的人,此时又霍地睁开眸子,轻声说道。

萧氏养的这几个孩子中,除了老二清懋是个不善言辞的,其他三个简直是一个比一个能哄人。清湛是属于那种张嘴就有甜言蜜语腻死你的,而清溪则是愿意和你撒娇说心事的,至于清骏便是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可关键时刻却让你甜到心底的。

此时萧氏虽还担忧儿子,可是嘴角的笑意却是拿都拿不掉,旁边的谢树元看着床上躺着的臭小子,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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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唐国公府那真真是烈火喷油一般地热烈,谁都知道文素馨文大姑娘如今是准二皇子妃了,日后那最差也是一个亲王妃了。如果二皇子真的能得登大宝的话,那这位可就是妥妥地皇后了。

不过想法是很美好,但皇上今年也才四十四而已,身子骨也还算健朗。所以二皇子这一系的就算是有想法,那也另说了。

可这都是聪明人的做法,有些蠢货找死确实挡都挡不住的。

唐国公的长子文选就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但凡是京城有名的温柔乡,那就能有他的身影。而他因为是唐国公府的嫡长子,又有个在宫中当贵妃的姑母,身边也聚集了一帮人,都是京城各家当中不学无术的。

如今他的亲妹妹刚被封位二皇子妃,那日后就是前尘似锦啊。要是差点,他未来亲王的大舅子,可要是二皇子一步登天了,那他未来可就是皇帝的大舅子了,真正的国舅爷了。

文选这个人没什么脑子,又好大喜功,被人稍微一追捧就飘飘然的。所以他身边能聚集这样多的公子哥也不是没原因的,毕竟象他这样手里有银钱,又出手大方的,谁都愿意同他交朋友。

春意楼是京城有名的青楼,这里不少姑娘都是从江南过来的,都说江南姑娘温柔似水,那吴侬软语在你耳畔那么轻轻诉说着,只怕就是再硬的骨头都能酥了两成。

“文公子,这么早就回去了啊?”青楼里老鸨见这才戌时,文选就摇晃着身子要往外头走。

里头的还在喧闹着,只有两三人跟在文选的旁边。他一见老鸨拦着自己,便嗤了一声,说道:“听说隔壁的万花楼新来了个姑娘,可是扬州瘦马出身,老子长这么大还没玩过瘦马呢。我倒要看看这扬州瘦马究竟是怎么个**蚀骨。”

“哎哟,我的大爷,这话您听听也就算了,什么扬州瘦马啊,还不就是从扬州来的小丫头而已,”老鸨挥了挥手上的帕子,一阵香风便从他们面前飘过。

如今两淮盐商富甲一方,生活之奢侈,简直能同皇家相比较。而扬州瘦马的出现也正是为了满足这些盐商的需求,这些瘦马乃是家境贫寒的女子被牙婆买走,自小学习琴棋书画、吟诗写字、打双陆、摸骨牌等百般奇、yin巧计。

不过就算是扬州瘦马也都被分为好几等,所以老鸨轻笑一声说道:“这真正的一等扬州瘦马,谁会到这秦楼楚馆里头做营生,那都是被两淮盐商珍藏在家中呢。这到了咱们青楼楚馆的,多半只是卖不出去的。所以那些瘦马可比不上妈妈我精心教养出来的姑娘。”

她原意是为了贬低别的姑娘,谁知这如今确实连着对面的一帮贵胄子弟都贬低了。

还没等文选说话呢,旁边一个瘦如竹竿的少年,一脚便踢了上去,怒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小爷比不上那些两淮盐商有钱,觉得咱们不配玩那一等的瘦马?一帮贱皮子,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闺秀了。就是那些两淮盐商,看见小爷们,还不照样得舔、跪。”

“哈哈,”旁边的几人都哄然大笑起来,那老鸨被踹了一脚,也不敢吱声,只觉得胸口跟针扎了似得疼着。

随后文选带头就往外头走,虽然这会青楼楚馆还在营生,但是街上早已经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万花楼就在前面不远处,咱们就别坐马车了,我觉得我这胃里都是酒水,要是再坐马车上颠一颠,只怕就要吐了出来。”文选朝旁边啜了一口说道。

于是几人悠悠荡荡地就往前面走。

谁知刚走到离万花楼不远处,就看见一个少年和一个背药箱的女子迎头走了过来。今晚天气不是很高,月亮被乌云遮蔽,就连星斗都是稀稀疏疏地看不见几颗。

此时唯一的光亮,便是前面小厮手上提着的灯盏,两个小厮手上都提着灯笼,一左一右倒也让整条街显得没那么阴暗。

那少年穿着的衣衫打了不少补丁,他一边走一边不好意思地说:“许姐姐,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么晚还要麻烦你。”

“没关系的,你娘这病就是累的,你要好生看着她,让她别在洗这么多衣裳了,”旁边的女子轻声安慰。

“许姐姐,你人真好,这么晚了除了你之外,别的大夫都不愿意出诊,”少年垂着头显然是有些难受,他小声嘀咕道:“若是你能一直留在京城,那该多好。”

“帝都居大不易,”女子轻笑一声,头上插着的玉簪在夜幕中竟是发出莹莹光亮,她微一转头,玉质流苏犹如一道流星般,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

文选本来没注意到这姑娘,可是她头上的流苏玉簪在夜幕中微微划过时,他眼睛一亮。

而此时小厮的灯笼的光亮正好照在姑娘的脸上,这姑娘一张白皙的脸蛋在光亮之下,犹如最上层的羊脂白玉般,身材纤合有度,人虽不算顶美,可淡淡看着脸就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的气度。

文选这脚就轻飘飘地踩了过去,拦着正在走路的两人,一张口一嘴酒气就飘了出来,姑娘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这位姑娘,你这是前往何处啊,这么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可不安全,”文选开口便笑了下。

旁边几个人此时也围了过来,这些都是家中有勋爵的,平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这会站在旁边都是一脸看好戏地瞧着。

小少年见这些人虽衣着华贵,可是不比在他们坊市经常欺负人的流氓好到哪处去。他刚要上前护着大夫姐姐,就被女子伸手拦住了。

“我要回家去,麻烦各位让个道,行个方便,”女子不卑不亢地说道,言语间也并没有被几人拦下的慌张。

不过这会她扫视了周围的人,原本收在袖口内的手掌已经慢慢拿了出来,一丝银光闪过。

“我要是不行个方便呢,”文选是个性好渔色的性子,这等话简直是顺手拈来。

就在大夫姑娘不耐烦和这些人再说话时,手臂微抬时,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和车轱辘声由远及近。

这马车一路狂奔,眼看着要经过这几人时,突然赶车的车夫缰绳一拉,整个马车就在片刻后停了下来。

姑娘抬头看了眼前面的马车,心中暗暗惊了一下,这竟是……

文选见她看着那马车,便轻笑一声:“姑娘是不是觉得坐马车比走路要舒服些,你若是想坐,我倒是可以带你日日坐呢。”

这姑娘忍不住笑场,难不成京城的纨绔就是这等的?

此时马车上走下一个人,一身锦袍腰间简单挂着一枚玉佩,衣着虽简单,但是穿在他身上却有芝兰玉树的风姿。

文选这边的人有人瞥见了来人,便拉了文选一下,此时他正忙着搭讪对面的人,哪有功夫搭理这些人。

“这么晚了,公子我送你回家吧,”他见这个姑娘挺好说话的,就又开口。

“那倒不必了……”

“那倒不必了……”

一左一右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想起的,文选一转头就看了身后来人一眼,挑眉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插嘴。”

旁边素来都是跟文选混惯了的,见对面青年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便存了看戏的心思,于是一人挑道:“文大公子,我看这小子是想英雄救美来着了。你就让他瞧瞧你的厉害。”

文选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被人一挑脾气就上来了。他撸了撸宽松地袖子,三步两晃地走到后来人的跟前,“嘿,小子,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敢和我文大公子抢人。”

“文选?”来人挑眉道出了他的名讳,又追了一句:“唐国公长子?”

“哟,既然知道小爷的名讳,还不赶紧滚,要不然我把你打的满地找牙的,回去可别和爹娘哭啊,”文选说着就哈哈大笑。

铺面而出的酒气,让对面的男子轻蹙了下眉头。

“辱骂朝廷命官,”男子轻声说了一句。

不过文选因笑的太大声,一时没听见他说什么。他转头问身边的狐朋狗友,哈哈笑道:“你们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吗?”

也有喝的没他这么醉的,不过也只是模糊听到朝廷命官四个字,于是指着他便说道:“他说他是朝廷命官呢。”

文选又转头看了来人一眼,轻蔑地说道:“你要是朝廷命官,那我还是玉皇大帝呢。”

结果,下一秒钟,他的手臂就落在了对方手中,他哎哎唷唷叫唤了半天,旁边的人赶紧上来帮手。结果他们虽然人数多,可是却都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等谢清骏收拾了这些人后,便喊道:“观言。”

在后头看了半天的观言,赶紧上来,谢清骏吩咐:“你去顺天府一趟,去把顺天府尹叫来,就说有人袭击朝廷命官。”

观言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大声唉了一声,就赶紧一路跑去找官差了。

“前日得了姑娘赠药,还未有机会感谢,谢清骏再次谢过,”谢清骏清清冷冷地说道。

这姑娘依旧背着药箱,只是手掌已经重新缩回了袖口处。她看着对面清冷疏离的男子,突然觉得那日那个风华潋滟的人似乎同眼前之人竟重叠不起来了。

果然,他还是喝醉酒更可人些。

谢清骏见她没说话,便又说道:“如今晚上并不太平,我看日后姑娘还是不要晚上出诊吧。”

旁边站着的小少年,也一脸歉意地说道:“许姐姐,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药堂的大夫晚上都不愿去这些贫苦人家出诊,我若是也不管还何谈医者仁心,”姑娘轻轻说道,不过随口她便莞尔一笑:“不过我也不是圣人,我出诊也是要收诊金的。”

旁边少年的头垂的更低了,十文钱也算是诊金吗?

“在下谢清骏,还一直没敢问姑娘芳名呢,”沉默了好一回,谢清骏才缓缓开口。

“我认识你,”这姑娘轻声开口,“你游街的时候,我有看过。”

谢清骏面色一下染上一层薄红。

“我姓许,名唤绎心。”

“有美一人兮心不绎,”片刻后,谢清骏轻声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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