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非常隐晦又非常明确地在给我传达着一种信息,我的人生会为这个男人而改写……

还是那个时候的秋天,十月。

芙蓉大酒店华丽依旧,西餐厅内音乐缭绕,精致的灯饰装点得恰到好处,灯光不是很亮,却透着华贵。我约了米兰和李樱之吃饭,已记不起是第几次在这里吃饭了,反正我们是这里的常客,平时谁有了什么喜事或是难解的忧愁都会到这里来,有时候是用餐,有时候是喝咖啡,每次不管来之前有多么的烦忧,开几句玩笑,很快就是欢声笑语了。三个女人凑一块儿,想不热闹都难。

可是这次呢,三个多月不见,大家本应有很多话说,可是除了沉默,就只有彼此餐具的碰撞声,确切地说,是我的餐具的碰撞声,因为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吃。米兰和李樱之面面相觑,看着挥舞着刀叉狼吞虎咽的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们认为此刻的我应该悲伤地躺在床上等人安慰,至少也应该食不知味,痛苦得让人心碎才对。我的反常估计让两人有点儿害怕。

这一天离祁树杰出事刚好九十三天。

“你没事吧?”米兰小心地问。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嚼着满口的食物很平静地说。

“真的没事?”李樱之也问。

这倒让我觉得好笑,我虽然心里憋闷,但外表看来还是活得好好的,一没哭二没闹三没上吊,按外人的看法,我活得滋润着呢。国庆长假我都没怎么出去,一个人在家清理屋子,把所有属于祁树杰的东西全都扔进了储物室。然后用一把大锁锁住,往事就那么被我满怀仇恨地锁进了阴暗角落。接着我开始换家具,包括床上的被单,还有窗帘、盆景和各种摆设,只要是能换的我全换了,以至于米兰和李樱之来找我时,都以为走错了房间。她们看着忙得气都喘不上来的我半天没回过神。我看到两位老同学却很是高兴,马上拉着她们来到酒店,点了一大桌子的菜。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放心好了,我不会寻短见的,我才不会傻到为背叛自己的丈夫去陪葬呢,你们看着好了,我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得好。”我微笑着说。这倒是真话。

“你能这么想就好,我们也就放心了,”李樱之握住我的手说,“要是觉得日子难过,我们会经常来陪你的。我老公去上海学习了,旦旦也送去了奶奶家,我有时间。”她比我要早一年结婚,孩子都四岁了,过得很幸福。米兰没结婚,在杂志社工作,也一直过得很快活,她这人什么都很好,就是对钱太敏感,没说几句就直奔主题,很不是时候地问了句:“听说祁树杰在遗嘱里给你留了一大笔钱,你要了没有?”

我一愣,冷冷地抬眼看她,“你觉得我会要吗?”

“为什么不要?那是你应得的!”

米兰一听到我没要那笔钱立即变得很激动。

“不,我不要他的钱!如果要了,就是接受他的补偿,他对我的伤害难道是用钱可以补偿的吗?”我突然提高音量,瞪着眼睛叫了起来,激动地敲着桌子说,“不,不,我不会让他的阴谋得逞,我要让他即使上了天堂也辗转难眠,我要他的心在坟墓里也为他的所作所为不安,我要他下辈子做牛做马给我还,而且是加倍地还!”

米兰吃惊地看着我恶狠狠的样子,像看一个怪物。

“你没听说过吗?人死是不能欠债的。我找他讨不了,老天也会找他讨,在他身上讨不了,也会在他的亲人身上讨,在他亲人身上还讨不了,嘿嘿……”我冷笑起来,“不急,下辈子老天也会追着他讨的,他逃得了今生,逃不了来世!”

说完我将一大块牛排塞进嘴里,狠狠地嚼着,一脸决然。

是啊,开始我也以为我会活不下去的,但我还是活过来了。虽然不甘心,但我不会被祁树杰击垮,白天我照常上班,晚上做完节目回到家倒头就睡,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于是又收拾着上班。如此周而复始,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居然过得很平静,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吃饭睡觉逛街购物做美容一样不落。每当我大包小包地提回家,或是容光焕发地从美容院出来,邻居们总是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议论纷纷,“瞧瞧,这算什么夫妻,人才死几天,就……”言下之意我懂,丈夫死了做妻子的不但不悲伤还比以前更精神了,看样子就不本分。

祁树杰如果地下有知,估计也会气得从骨灰盒里跳出来。可那又怎么样呢,他跟别的女人寻欢寻到阴曹地府去了我凭什么还给他守节啊?

“考儿……”

米兰担忧地看着我,很害怕的样子。她知道这个时候的我就像一只装满炸药的火药桶,触碰不得,一碰就炸。我心中的仇恨足以毁灭整个世界,我刚才说的话就是在诅咒,而且诅咒的不仅仅是祁树杰!

“你知道吗,考儿,”米兰试图岔开话题,“祁树杰的哥哥还没联系上呢,我发动了所有的关系还是杳无音信,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个世上……”

“祁树杰的任何事都与我无关,我不想再听到他的任何消息!”我打断她,重重地放下手中的刀叉,金属碰到盘子立即发出刺耳的声音。

祁树杰的确有一个哥哥,但这个哥哥十几年前就离家出走去了国外,极少跟家里联络,反正我就没见过他,结婚的时候他倒是发过一封贺电过来,从那时算起到现在已经四年杳无音信,谁也不知道他游走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现在祁树杰死了,于是就有亲戚提醒祁母,尽快联络国外的儿子,不管从前有什么过节,毕竟他已是祁家唯一的血脉了。祁母表示接受,尽管多年来她很不愿提及那个叛逆的不孝子。可是半个月过去了,一点音信都没有,正如米兰说的,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个世界上(米兰在杂志社,找人的事她当仁不让)。我原本是有些同情老太太的,但婆媳关系一直很僵,祁树杰死后她非但没认为媳妇受了委屈,反倒认为是媳妇对她儿子不好才导致他另寻新欢最后送了命的,这无疑让本来就难以为继的婆媳关系雪上加霜。即使是我最后放弃了遗产的继承权,那个老妇人也没有改变她一贯的冷酷,连问候的电话都没有一个,好像我做这一切是应该的,我是死是活对他们祁家来说已经毫不相干。

“过去的事就算了,别把自己弄得太苦,犯不着的。”米兰竭力劝解我。樱之也帮着说话:“是啊,考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过去的是已经过去了,但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考儿,你这个样子让我们很担心!”

“别为我担心,米兰,你只需告诉我,”我突然扬起脸,疯了一样的,残忍地说,“哪里有墓园,我要埋了他,把他永远地深深地埋在地底下……”

这么说着,就表明一切都结束了,什么海誓山盟都见鬼去吧,人心如此险恶,劳燕分飞各奔东西也就不可避免,而他既然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去哀怨什么了。还是那句话,我发誓会用最快的速度忘了他!

一个礼拜后,经米兰的介绍我找到了长青墓园。

环境很好,依山傍水,大片的青松和柏树围着墓园,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地在山丘间延伸起伏,粉白的和金黄的野菊花散落在草地间,山风阵阵吹来,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菊花香,似乎要唤起我对往事的某些回忆……

可是好奇怪啊,对于过去我居然记不起什么了,往事竟比那山风还轻渺,在心底晃了一下,就再也寻不到值得记忆的痕迹,我忽然发现过去所生活的十年竟是一片空白。我想不起这十年来我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中学时早恋,我喜欢上一个男孩子,记忆中他总穿着白衬衣,笑容腼腆,成绩也很优异,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对我另眼相看,那时候我是学校出名的太妹,成绩稀烂,也许是我这样一个渣学生让品学兼优的他觉得“有意思”,经常辅导我做题目,少男少女情窦初开,朦胧而甜蜜,我们慢慢开始有了点苗头,哪知道好景不长,男孩在一次郊游中溺水而亡,葬礼上看着他被钉进棺材,我失声尖叫,从此变得郁郁寡欢。

我的悲剧性格大约是那时候落下的,表面上对什么都不屑一顾,骨子里却脆弱而敏感,后来到了大学,有一阵子我老生病,瘦成了林妹妹,那个爱我的男人经常怜惜地叫我“病猫”,那个男人是我的老师。这场师生恋弄得双方狼狈不堪,现在想来更没什么意义,反而让我从此惧怕被人爱,因为爱我的人好像都没有好下场。

真是不幸,我后来的丈夫祁树杰也是爱我爱得死去却没有活来,他背叛了我,欺骗了我,然后死掉,所以我跟他四年的婚姻也没有意义,我什么都没得到,却什么都失去了,所以回想过去我才会一片空白,即使是此刻面对山清水秀的美丽景色,也是一片空白……

一阵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我打了个冷战,思绪又回来了。这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开满野菊花的僻静山坡上,工作人员指着脚下的土地说:“小姐,就是这儿,您看还满意不?如果不满意,还可以带您到别的地方看看。”

我四下张望,当然很满意,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安息的好地方,如果可能,我真希望在此长眠的就是自己。可长眠的是丈夫祁树杰,今天我是来给他找墓地的。想想也真是讽刺,他活着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他帮我安排妥当,从不让我操心,现在好了,终于轮到我来安排他了,却是帮他选墓地,原来他还是信任我的,奇怪以前怎么没觉得。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墓上,那墓碑上的字让我心跳加速:爱妻叶莎之墓。叶莎?!我几乎跳起来,忙奔过去仔细看碑头上的小字,那是死者的生辰和卒时的日子“7月13日”,正是祁树杰出事的那天!再看落款,夫耿墨池立。

耿墨池?就是葬礼上见到的那个男人吗?

我死死地盯着墓碑上叶莎高贵的黑白照片,一股残忍的杀气在心底腾的一下冒了出来,火焰般剧烈燃烧,我感觉头脑此刻异乎寻常的清醒,好像一生都未这么清醒过。我走过去,仿佛一步步走向祭坛,就是粉身碎骨我也无所顾忌了。我逼近那个女人,盯着那张冰冷的黑白照片神经质地笑起来……

晚上回到家我又在做那个梦。

很多年前,我还只有几岁的时候,总做同样的一个梦,梦中没有具体的人物和场景,只是一种感觉,我总感觉有人掐住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我拼命挣扎,喊不出,也动不了,没有人救我,没有人理睬我,只有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包围着我。那种窒息和绝望至今让我心有余悸。

我一次次在梦中惊醒,泪流满面,吓出一身冷汗,很多次我在噩梦中以为自己就那么窒息而死。我被那个噩梦困扰了很多年。加上体弱多病和营养不良,我的童年就是在不断地看病和吃药中度过的。母亲曾以为我养不活,她给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是被一个吊死鬼缠住了,说我一身的邪气,命里怕是多劫数。母亲花钱为我求了个护身符,效果好像并不明显,我的噩梦一直做到了十几岁,十四岁吧,那一年我突然就不再做那个梦了。家里人很高兴,以为我从此摆脱了那个所谓的吊死鬼,我一生都会平平安安无病无灾的了。

可是我现在为什么又在做这个梦?我再次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不了,也动弹不得,四周寂静如坟墓,没有人救我……

祁树杰,我的丈夫呢?

啊,他在那儿,身边还有个女人,他们站在那个湖边冲我挥手呢。我努力想看清楚那个女人的面容,可是看不清,中间隔了个湖,湖上又有雾。

祁树杰,你过来,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你心里只有我的,你怎么可以跟她在一起?我听见自己在喊,拼命地喊……可是他听不到,湖上的雾越来越重,渐渐地,我看不到他了,还有那个女人。

我在湖这边急得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我就醒了,虚脱般仰卧在床上,混乱中我竟弄不清自己所处的黑暗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知道,这又将是一个不眠夜。自从祁树杰出事后,失眠的恶疾就一直困扰着我,我经常在梦里见到他遥远而模糊的脸。他好像很愁苦的样子,望着我欲言又止。

他想说什么呢?想说他丢下我沉入湖底是无奈之举,还是想说他对我的背叛是情非得已?我无法知道答案,而且永远也不可能知道。

但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到底要什么,似乎什么都不缺,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祁树杰活着的时候老说我没心没肺,别人斤斤计较的东西我根本不在乎。他搞不清我到底在乎什么,因为我连他都不在乎,我从不查他的岗,从不偷偷摸摸看他的手机,他出差个十天半月我也从来不过问,他有时应酬到很晚回来,我也没兴趣追问他身上的香水味是哪儿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我不在乎的事情,祁树杰却十分介意,我的不在乎让他觉得自己被忽略。他费尽心思想让我开心,可是却从未见我真正地开心过,送我的昂贵首饰和礼物我接过时笑吟吟,转身就扔进抽屉,所以后来他也有点心灰意冷了,礼物虽然也还是送,但不再去花心思,每次都是要秘书挑好后他再拿给我。我心里知道也懒得去点破,因为我不在乎。

于是这又更加刺激到了祁树杰。有一次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事冷战,他深夜回来,喝得有点多,醉醺醺地看着我,哑声问:“考儿,你不爱我所以才不在乎我,我就是死在外边你也无所谓的,是不是?”我不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回他的,只知道后来虽然我们又和好了,但他回来得越来越晚,出差的次数越来越多,就连夫妻间必不可少的亲热也是应付了事。

他在外边有一帮狐朋狗友,有时候他也跟朋友吐槽说他买了盒安全套放床头柜,结果大半年都没用完。这话兜兜转转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尴尬肯定是有的,但过后我也忘了,反正对那事我也没什么兴趣,他不热情我又何必没事找事。

说到底,我还是不在乎。

没办法,我骨子里就是个狠心肠的人,做事出格,无可救药。就拿改名字来说,我原来的名字叫白萍,俗不可耐,我对那个名字厌恶到了极点,觉得这样一个庸俗的名字实在配不上自己漂亮独特的脸蛋。偶然一次我在看一本电影画册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叫劳伦·白考儿的美国女演员的照片,我立即被照片中那张冷漠绝世的美丽面孔吸引。我说不清为什么一眼就迷上她,就觉得她傲然独立的样子就是我的前生,于是我当机立断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白考儿,这名字从字面上看毫无意义,但它独特,这就够了。当年我十一岁。父亲为这事狠狠地揍了我一顿,说我连名字都自己改,长大了非上天不可。

果然不出所料,在那些成长的岁月里,我的确是事事跟人作对(我知道改变不了周围人对我的看法,就只能靠改变自己来进行反击),结果是恶性循环,我没上天,却入了地狱,恶劣的名声一直跟随至今。老实说我有时候还很怀念自己声名狼藉的日子,谁也管不了我,活得很恣意妄为,但毕竟是女孩子,名声坏了,在本地很难混,只好跑去北京开始了我的北漂生活。我是学传媒的,除了在电台混,偶尔也给影视剧配音,钱挣得不多,好像也挺快活。

我就是在北京认识的祁树杰,他那时候在北京开了家规模不算小的装饰公司,有点钱,也算是有房有车的主,追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也是不少的,只有我从不拿正眼看他,因为我压根就没看上他,觉得他撑死了也就是个包工头,我好歹也算个文化人。即使后来确立了恋爱关系我对他也是若即若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个人给我送礼物付房租哄我开心没什么坏处。我当时就这么想的。好几次我都想把他踹了,他却像是中了邪似的不肯撒手,可怜兮兮的。我于心不忍,于是只好又跟他鬼混下去,但我从来就没想要嫁给他,如果不是他守寡半辈子的老妈竭力反对,我和他绝无可能走入婚姻。我这人就这德行,别人越阻拦的事情我越来劲,从小到大无论吃多少亏、栽多少跟头,我就是死性不改。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祁树杰的老妈促成了我们的婚事,我至今都记得我俩偷偷领本儿后他老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那个痛快!

婚后的几年里,用没有硝烟的战场来形容我们的婚姻生活是一点儿也不为过,不是我跟他的战场,而是我跟他老妈的战场,两个女人为了争一个男人,那戏演得那个热闹,现在反过来想想,如果没有这股热闹劲,我估计我们的婚姻撑死也不会超过一年。但就为了争那口气,我硬是把这场战争延续了四年,八年抗战的一半哪!以至于对于我们四年的婚姻生活,除了婆媳间此起彼伏的拉锯战,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回味的。

当然我还是要感谢祁树杰给了我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一身的坏毛病都是他给惯出来的,有时候我跟他老妈吵起来,他当着他妈的面赔小心,又是鱼翅又是冬虫夏草的送,转过身回到家马上又掏出信用卡塞给我,要我消消气,看中什么买什么,千万别跟钱过不去。

看在信用卡的份上,我多半原谅了这孩子。我一直觉得他像个孩子,在外面也算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可回到家他疲惫无助的样子,像极了个丢了什么东西没找回来的可怜孩子。我也想过试着走进他的内心,但是他防备得很死,生怕我看到他内心的东西,书房的抽屉长年上着锁,不知道藏了什么秘密。那时候我们刚回星城定居,新单位我当然要好好表现,成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也没工夫管他。我的不管成了他理解中的“不在乎”,婚姻其实很早就陷入僵局,表面和和睦睦,实则毫无交流,不说同床异梦,有时候我们一周都碰不上面,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互不干涉。

其实我们的关系最开始也没有这么疏淡,归根结底还是跟那个孩子有关。那是结婚的第二年,我怀孕了,背着他把孩子偷偷做了,他生平第一次冲我发了火,硬是一个月没理我,住了一个月的酒店。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他从酒店搬回家时,身上那股冲鼻的消毒水味和恶心的空气清新剂味。其实我做掉孩子并不是冲他来的,是冲他老妈来的,那老太太做梦都想抱孙子,虽说有两个儿子,可老大是不用指望的,在国外至今生死不明,于是眼巴巴地想要老幺给她弄个孙子抱抱,延续祁家的香火。我就是看在这一点才拒绝生孩子的,你说要生就生啊,真把我当工具了。

当然还有个原因,我在电台根基还不稳,如果立马回家生孩子肯定要被人取而代之。电台那种地方人才济济,表面上大家都一团和气,其实竞争很激烈,我生性要强,舍不得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位置拱手相让,加上祁母的原因,于是我任性做掉了孩子。

但做掉孩子后,我还是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于是主动打电话叫祁树杰回来,破天荒地给他做了顿饭,跟他道歉,说以后要再怀上我肯定要。祁树杰好像是原谅了我,当天就搬回家住了。我以为我们已经和好如初,日子照常过,他照样送我礼物,我也照常懒得管他,现在我才知道那件事让我们之间有了很深的裂痕,再无可能弥合。

祁树杰内心从未原谅我,而我浑然不觉。他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狠狠地给了我一刀,背着我偷情不算,还死给我看,他用死反击我的麻木不仁,让我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一点,我觉得他比我狠。所以我才恨他,不是恨他跟人偷情,而是恨他赢了我,他居然赢了我!

祁树杰的老妈得知我把她儿子的骨灰葬在长青墓园后大发雷霆,她最初是要把儿子葬在湘北老家的,被我拒绝了,不是我蛮横不讲理,而是老太太在电话里出言不逊,好像我什么都该听她的,她儿子死了,我更应该听她的,她才是一家之主。

于是我的轴劲又犯了,祁树杰是我老公,葬在哪里我说了算!如果我亲爱的丈夫知道他死后婆媳战争还没熄火,不知道他还舍不舍得死。反正我是想不通,人都死了,那老太太还跟我争,一把骨灰也争,那就争呗,我就不信我黑发争不过你白发。

米兰得知我把祁树杰的骨灰葬在叶莎的边上后,在电话里狠狠地数落了我一顿,“白考儿,你又要吃药了!”我多少有点心虚,没反驳,米兰又说,“老太太那么大年纪你跟她争什么,老年丧子本来就很凄惨,想把儿子骨灰葬在身边也是可以理解的,结果你发神经竟然干出这样的事!你还是赶紧准备另一块墓地吧,估计老太太熬不过去,她会活活被你气死!”

“埋都埋了,又不能刨出来。”我嘀咕着说。

“白考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我劝你还是放下吧,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好开始,给自己留条活路才是上策!”米兰数落完又好言相劝,试图将我从仇恨的歧途上拉回来。

其实事后冷静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是冥冥中有人指使我一样,让我丧失了根本的自制力,我控制不住自己燃烧的心……

那天下班后一个人落寞地回到家,我没有任何食欲,僵硬地躺在床上,任凭音响中婉转低沉的音乐抚慰心底又开始隐隐发痛的伤口。从少女时代开始,每每受到伤害,我就习惯用音乐来疗伤,效果出奇的好,可是这一次为什么没有起色,祁树杰死后,我天天枕着音乐入睡,伤口却还是没有愈合的迹象。于是我不得不承认,祁树杰已嵌入我的生命,我从没试着爱过他,却被他的爱桎梏了四年,如今他人不在了,我的心也就被掏空了,只留了个物是人非的现实让我去面对。他对我原来是如此的重要,我却直到现在才悔悟!

整个夜晚我都在流泪……

我抱着祁树杰的遗像哭得声嘶力竭,自从他去世,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痛快地哭。然后我想起了从前的很多事,他对我的容忍和迁就,娇惯和宠爱,迷恋和痴情,一点点地全浮现在我脑海里,而我却从来就没看起过他。嫁给他,或者跟他生活,只是我没有选择的选择。他一定是恨我的,否则不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生命,他是在跟我进行最激烈的抗争,代价就是他的生命。在选墓地这件事上,我觉得自己是真的做过分了。

但是,数天后是祁树杰的百日祭,我一到墓园,所有的悔恨又烟消云散了。祁树杰的坟紧挨着叶莎的坟,墓碑连着墓碑,两个人都在碑石上笑意盈盈地瞅着我,就像那天两人横尸太平间一样,用最残酷的冷漠嘲笑我的愚笨和迟钝。

我顿时火冒三丈,花也扔了,冥纸也没烧,在墓前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恶狠狠地瞪着这对安息了的狗男女。这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要把祁树杰的坟选在这儿了,我是潜意识里要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这仇恨,无论如何,不能忘记这恨!

“我不会忘了的,祁树杰,你欠我的下辈子也要还!”我叫了起来。山谷间竟有回声,“你欠我的下辈子也要还!”一遍遍地在山谷回荡,竟然变成了山谷对我的声讨。

那声音诡异无比,传到最后竟然成了祁树杰的声音,他在山谷的那边一遍遍回应着:你欠我的下辈子也要还!你欠我的下辈子也要还……

我顿时毛骨悚然,吓得准备夺路而逃,刚转身就跟一个人撞上了,我尖叫起来,把对方也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对方很不客气地质问道。

我这才定下神看了那人一眼,是个男人,很面熟,我一时有些发愣。

“你看到鬼了?”那男人略带嘲讽地瞅着我。

“你才看到鬼了呢!”我魂魄着了地,回过了神,抬头看着这男人,脑中顿时火花四射,叶莎的丈夫!今天是祁树杰的百日祭当然也应该是叶莎的百日祭,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耿墨池?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叶莎的碑下角,赫然刻着他的名字。

“白考儿!”这家伙也在祁树杰的碑下角看到了我的名字,还念了出来。

“你这样是很不礼貌的,先生。”我瞪着他。

“礼尚往来啊,你不也看了吗?”他瞟了我一眼,把花随意地扔在了叶莎的碑前,然后一语不发地跟亡妻对视。

我悄悄打量他,发现这家伙居然还是精神抖擞,一身米色洋装,头发一丝不乱,腕上的伯爵名表熠熠生辉,如果不是眉宇间那掩饰不住的清冷的忧伤,他实在是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男人。而就像上次见到他不像是参加妻子的葬礼一样,他今天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拜祭自己的亡妻,悠然自得的神态倒像是去赴一个暧昧的约会。

一阵风吹来……

隔着两步的距离,我忽然闻到了他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古龙香水的味道。我一向很反感男人用香水,但这个男人却用得恰到好处,香水淡淡的味道跟他本身洁净优雅的气息已经完全融为一体,仿佛他天生就是这样的味道,浪漫、幽远、冷静……

“这是你的杰作吧?”他看着两座一模一样并排而立的墓碑,转过脸逼视我,显然他在克制自己的怒火,“天才的构想啊,亏你想得出来!”

“怎么啦,他们都做得出来,我会想不出来?”我冷笑道。

耿墨池气得说不出话。瞧他瞅我那眼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是妖精,他是来擒妖的还是怎么着?我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以同样的目光反击,一时间四目相对,火花四溅,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耿墨池被我瞅得一愣一愣的……

仿佛是一瞬间的事,他忽然就笑了,笑得很诡异。

我冷着脸问他:“笑什么?”

“想笑啊。”

“有什么好笑的!”

“不笑难道哭吗?”他双手抱胸,挑衅地瞅着我,“事情都这样了,他们两个在地下恩爱呢,你说我们干吗在这儿吵架?”

“也是啊,我们干吗吵架?”

这男人厚颜无耻地说:“想开点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盯着他,寻思着他这话里的意思,忽地笑起来,“没错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难道还要我给他坚守贞操不成?”

“嗯哼?”耿墨池似乎很高兴我这么快就开窍。

而我脸上笑着,心却前所未有地被撕裂,三个多月强压下来的痛楚此刻全摊开了,痛不欲生,鲜血淋漓。好!很好!我在心里咬牙切齿。

回来的时候,我搭他的便车,坐在副驾驶座上,我一言不发,闷闷地靠着车窗发呆。他也没说话,自顾自开着车,可我知道他一直在拿余光瞟我,看得出来,此君对我充满好奇。我也是啊,这个男人身上有种磁力,吸引着我想将他看个究竟,但又不能太明显地表现出来,怎么着也得淑女一点儿吧。于是我把车窗打开,装作若无其事地欣赏外面的风景。

秋天的风带着些许凉意迎面扑来,空气中尽是泥土和野菊花的芬芳,让人神清气爽,只是风很大,将我的长发高高扬起,扫他脸上去了。

我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关上车窗。

他的眼睛没看我,嘴里却说:“干吗关上呢?吹吹风挺好的。”

“怕你受凉。”

“可是我现在头脑发热。”

“我看你蛮冷静的,不像是个随便发热的人。”

“那是因为你坐我身边。”

“那又怎样呢?”

“我想跟你约会,你愿意吗?”

“愿意啊,干吗不愿意?!”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耿墨池瞥了眼我,呵呵笑起来。

“笑什么?”我又问同样的问题,感觉自己有点二百五。

“没什么,就觉得你挺有意思。”还好不是说我二百五。

“我也觉得你挺有意思。”

“哦?”

“才祭拜完前妻就约会别的女人,啧啧啧,真是薄情寡义啊。”

“你也一样,才祭拜完亡夫就答应跟别的男人约会,真是个狠心肠的女人!”

我仰脸大笑,笑得肆无忌惮。

我们都是一路货色,这话我没说出口。

回城的途中还有点小惊险,耿墨池的车为了避开迎面驶来的一辆货车,差点冲到路边水渠中去,我吓得半死,脸上却不露声色,质问他是不是想谋杀。

耿墨池回我一句:“你都敢上我的车,还怕被我谋杀吗?”

我一想也是,我都上了他的车了,他就是把我拖到集市上卖了我也只能认栽。当然,我是绝对不会给他数钞票的!

到城里时,天色已晚,我们都已经饥肠辘辘。

耿墨池将车停到路边,很客气地说:“一起吃顿饭吧,为了我们的薄情寡义。”

“还有狠心肠。”

耿墨池为我拉开车门,“我喜欢你的狠心肠!”

“谢谢!”我很淑女地九_九_藏_书_网下车。

这一刻我真的感觉我们志同道合,颇有点相见恨晚了!

耿墨池似乎对这一带很熟悉,轻车熟路地把我带进了芙蓉路一家很雅静的餐厅,那餐厅有个很浪漫的名字——邂逅。餐厅里面别有一番天地,木顶红墙,四周挂着五六十年代明星的照片,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桌椅全是原木,餐厅一角的吧台也是原木色,吧台旁边放着架钢琴,可能演奏的时间已经过了,琴凳是空着的,我们进去时餐厅里放的是一首经典英文老歌Bressanon。

耿墨池领着我选了个僻静的位子坐下来,我抬头一看,奥黛丽·赫本正在墙上的照片里冲我笑呢,倾国倾城。我认得那张照片,是她的成名作《罗马假日》的剧照。这部片子我很喜欢,看了无数遍,一直想象着如果我也是个公主,会不会也有《罗马假日》这么浪漫的邂逅。可惜我从小到大只有灰姑娘的命。

“怎么,想当公主?”请我吃饭的男人见我眼睛直往墙上瞟忍不住问。

“这是每个女孩都曾有过的梦想。”我回答说。

“我就不喜欢公主。”耿墨池很不以为然。

“因为你不是王子嘛。”

“那你遇到过王子吗?公主殿下。”

我老实地摇头,“没有。”

耿墨池点头。我又补充一句:“我只遇到过野兽。”

菜式很丰盛,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不顾形象大快朵颐起来。耿墨池慢条斯理地也在吃,吃相真叫一个讲究,一看就是个绅士,切牛排时姿势优雅,喝酒时也是慢慢地品,不像我一杯红酒两口就灌完了。

“我不是淑女,别指望我有你这么优雅。”我实话实说,切了一大块牛排塞进嘴里。

他笑着给我斟酒,“没事,慢慢吃。”

“嗯……”我摇摇头,吃力地咽下牛排,“难得有人埋单,得多吃点,起码得把今天的本吃回来,我的魂魄还掉在那个水沟里没回来呢。”

“哦,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要不要待会儿我去把你的魂魄捡回来?”

“不用,先搁那儿吧,下次我自己去捡。”

耿墨池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目光变幻莫测,“你胆子还蛮大的,明知道你把那两人葬一块儿我肯定会收拾你,你还敢上我的车。”

“我怕你啊,你是想劫色还是劫财啊?”

“我对财没兴趣,至于色……”他扫我两眼,一点儿情面都不给,“你还是留着自己在家欣赏吧。”

什么意思,说我丑啊?我差点就要翻脸了,但马上又想到我要是当真就认输了,于是我旋即又呵呵地笑起来,“那请问耿先生,听说你有很多粉丝,你弹的曲子很好听,我很想知道你的粉丝是喜欢你的演奏呢,还是喜欢你这张脸啊?”

耿墨池眉毛一抬,“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这么帅应该有很多女人,艺术家都是很浪漫的咯!”

“女人多就是浪漫?”耿墨池不以为然,瞅着我说,“女人很麻烦的,一个就够了,我没时间对付那么多女人。你呢?听说你是个演员?”

“配音演员,以前是干这行的,现在金盆洗手了,在电台混呢,不能跟你大钢琴家比的。”

“这样也很好啊,混也是一种境界呢,我也想混……”他高深莫测地说,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听说你在星城这边还有个什么工作室?”我继续问。

“凡音音乐工作室,就在芙蓉路的远景大厦,”他低下头,看着杯中的红酒出神,“我跟她合作了这么多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现在好了,过去那些曲子成了绝唱,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搭档了……”说完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变得深邃,情绪也忽然低落起来。我却是瞪着眼睛好像没听明白,他们是夫妻呢,怎么会是搭档?

出了餐厅,他的心情才渐渐好转,热情地邀请我跟他去酒吧坐坐。

“行啊,你带路。”我晕晕乎乎,好像有点醉了。

耿墨池就把我带到了蔡锷路一家叫“蓝调情怀”的酒吧,里面人很多,灯光昏暗,音乐躁动,各路鬼男鬼女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们找了张角落里的小台并排坐下,要了酒,又开始喝。他边喝酒边抽烟,我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在自己嘴边,我已经好几年没抽过烟了,耿墨池马上凑过来给我点上,我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两人的距离明显拉近。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喝着喝着,对视的目光模糊起来,耿墨池突然伸手抚摸我柔润的脸,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我,欲言又止。

我的头更晕了,不由自主地迷乱起来,什么东西电流般极微妙地穿透了我的四肢和大脑,让我瞬间麻痹得不能动弹。天哪,面前的这张脸,如果再贴近一点儿,我就要昏厥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非常隐晦又非常明确地在给我传达着一种信息,我的人生会为这个男人而改写……

短暂的心悸后,我的意识越来越乱,感觉就像被托在了高高的云端,缥缥缈缈的,竟弄不清是什么时候跟他侧着脸接吻的。他的吻湿润绵软,带着迷乱醉人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感觉竟然很熟悉,明明跟他是第一次亲近,怎么像相恋多年的恋人呢?我忽然觉得一阵心痛,心中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应该是这个男人,是谁都可以,怎么能够是他?他是谁?他是叶莎的丈夫!

耿墨池当然不知道我的心中在翻江倒海,也许是装作不知道吧,我也是他情敌的妻子呢。他显然是熟稔此道的,手忙脚乱了一阵,见火候已到,不由分说就拉起意识模糊的我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此君很不客气,甚至是有些霸道,从酒吧里一出来,也不问我住哪儿,直接把我塞进车里带回了家。两个醉醺醺的男女突然独处一室,酒立即就醒了不少,再到浴室经热水一冲,我的意识回来了,赤身裸体地站在陌生的浴室里,很费劲地在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没等我想明白,耿墨池一身酒气不请自入。他的突然闯入让我本能地抓东西遮掩身体,结果越急越乱,反而什么也没遮住。耿墨池这时候已没了清醒时的温文尔雅,不屑地说:“别遮了,不就是没穿衣服吗,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你也不是没在男人面前脱过衣服,都别装了,既然跟我回了家,该干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当然知道该干什么,这个时候我已经无力反抗什么了。当他把我抱到洗脸台上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一下的,但也就是犹豫了一下,随即就被一种自虐的快感麻痹了所有的神经……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却在床头看到耿墨池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祁树杰,我终于也睡了你的女人!

那个场面真是惊心动魄,我杀到远景大厦的时候,耿墨池还以为我只是吵吵而已,我冲上前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他还没反应过来,我又是一拳。旁边的人反应过来,马上拉住我。

耿墨池的嘴角被打出了血,他看着疯了似的我,明白是来者不善了,但为时已晚,我一阵狂跳,神经一错乱居然脱起了衣服(这不是正常人所为,我当时肯定是不正常的)!等他意识到问题严重时,我脱得只剩一套紧身内衣了,而且丝毫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当时围观的人大多是男的,耿墨池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一把抱住我,旁边几个女孩也看不下去了,忙上前捡起衣服披在我身上。我不穿,还要接着脱,边脱边骂:“王八蛋,你简直枉为男人,玩弄一个毫无防备的可怜女人,你觉得很过瘾吗?好啊,你玩,我陪你玩!有种别拦着我,让我脱,我陪你玩,玩死都没问题,王八蛋……”

耿墨池知道再闹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他脱下自己的黑色风衣一把将我裹住后拦腰抱起直奔电梯。我又踢又打,又喊又叫,他的力气也好大,蛮横地抱着我,等车库的保安帮着一开门,他就重重地将我扔进驾驶室,踩下油门飞也似的开出了大厦。全大厦的人都在笑,他们看了一场好戏,可以想象是多么的兴奋不已。我当时就悲哀地预想到,我这回大概又要出名了。

而被捉上车后我还在发神经,要不是锁了车门,我没准跳了车。耿墨池也不理我,很无所谓的样子,打开音响,边欣赏音乐边将车子开得飞起来,音响里放的居然是《卡门》序曲。

车子最后停在了湘江边,我突然就安静了。

这是个伤心地,和祁树杰刚结婚的时候就常来这儿,夜深人静时,祁树杰喜欢将车子停在江边的小树林里,我们激情似火地在车里缠绵。后来我的单位也离这儿不远,没事我就喜欢到江边散步,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祁树杰陪着。他出事后,我就很少来江边,平时上班也是绕道而行,如今再次面对这滔滔江水,我的心立刻就沉了下去,江有多深,就沉得有多深。

“还叫啊,怎么不叫了?”耿墨池恢复了些镇定,冷冷地看着我,“不是想玩吗,我不怕的,只要你点头,我立马将车子开到江里去,几秒钟的时间而已,他们玩得起,我们也玩得起!”

我喘着气,身子还在发抖,说不出话。

“真是不赖啊,白考儿!”他点燃一根烟,还在稳定情绪,语气却明显地缓和了许多,“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当着那么多人脱衣服,我不服你都不行,我甘拜下风好不好?”

我还是不说话,但眼泪已止住了,狠狠地瞪着他,目光能杀人。

耿墨池无所畏惧地迎住我的目光,很认真地说:“你我都是成年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否认我可能伤害了你,但你不是男人,你无法理解一个男人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耻辱,当然你也是受害者,你能肯定跟我上床时就没有报复叶莎和你丈夫的念头吗?你能肯定吗?”

我哑口无言。

“你不能肯定对不对?既然不能肯定干吗要死要活的,我又没有强暴你!”耿墨池整张脸都被烟雾笼罩。

“但你侮辱了我!”我仍然气愤难平。

“也许是,”耿墨池很诚恳地点头,“我当时写那纸条也是一时冲动,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你跟我一样,都是受害者,我们不应该自相残杀。伤害你并不是我的初衷,这一点儿我可以很真诚地跟你道歉。”

“我不接受!”

“你有权利不接受,但你闹也闹了,还让我在同事面前出了洋相,你也没亏多少,何况我还挨了你两拳,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挨打,而且还是一个女人打的。”

“挨打?惹毛了我杀人都不在话下!”

“这我相信。”

“相信就离我远点儿,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我就跳下车,砰的一声重重砸上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耿墨池没有叫我,但可以想象他着实受惊不小,以他的绅士身份,估计没见过我这样的疯女人。据他后来讲,我刚走,他所住公寓的物业处就给他打电话:“耿先生,快回来,你家遭劫了!”

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回到家,疲惫不堪,折腾了一上午,体力已透支到极点。我洗了个澡,胡乱吃了点东西,就把自己狠狠地抛到床上蒙头大睡。也不知睡到几点了,电话响了,米兰打来的,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听说你今天发了顿宝气,还当众脱衣服,是不是真的啊?”

“不愧是记者啊,消息这么快。”我气若游丝,眼睛都没睁。米兰在电话里哼道:“那是,我是干吗的?什么事能绕过我的耳朵,何况还是你的事情。”

“我没力气跟你瞎扯,我要睡呢。”我说着要挂电话。

“别挂别挂,我还有正经事没说呢。”

“什么事,快说。”

“祁树杰的哥哥有消息了。”

“关我什么事,祁树杰的任何事情我都没兴趣知道!”

说完我就挂断电话,继续我的美梦。可是没睡多久,电话又响了,我抓起电话火冒三丈,“谁啊,半夜三更的,别人还睡不睡了?”

“是我。”电话那头是个磁性的男音。

“你是谁?”我很没耐心。

“白天才打完架,怎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忘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的手机还在我车上呢。”

“什么事?”

“怎么这么没耐心,你倒是睡得安稳啊,我都要流落街头了,”耿墨池气呼呼地说,“你差点把我的房子给拆了,物业公司的人还以为我家遭劫了呢。”

的确如此,我去远景大厦之前就已经将他的家彻底掀翻,能砸的都砸了,到我没力气砸了的时候,整个屋子已成废墟,如东京十二级大地震般惨不忍睹。可是我毫无悔意,呵呵冷笑着说:“是我砸的,那又怎样,我没放把火烧了算是便宜你了。”

“那你还不如放把火烧了。”

“你想怎么着吧?”

“你应该给我些补偿,我的损失可不小。”

“你要钱?”

“NO!”

“那你要什么?”

“搬来跟我一起住。”

“什么?”

“跟我住一块儿,怎么样,考虑考虑?”

“你开玩笑吧?”

“我是在开玩笑吗?”

“我为什么要跟你住一块儿?”

“补偿啊,刚才说了。”

“做梦吧,我可不想我的名声被你毁于一旦!”

“你的名声?你的名声很好吗?”那浑蛋在电话里笑。

“什么意思?我的名声不好吗?”

“好像不太好,”他实话实说,故意打击我,“据我听到的是不太好。”

“既然不好,你还招惹我?”

“你错了,白小姐,我不太喜欢跟名声好的女人接触,那样就显得我的名声很坏……”

这个男人真的是厚颜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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