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尔·叔本华(1788~1860)寻求世界活动的根源,深切和敏锐地看出了一切存在与活动都是由于意志本身不但有着经验的内容,也有着本体的意义。如果我们从佛学来解释意志,意志就是阿赖耶识,从康德哲学来看,它就是物自体。

要了解一切活动的根源——意志,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由意志产生意欲,由意欲产生动机,由动机产生活动。每个人只要闭目内证,就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原是永无休止地受意志的支配与奴役。人受意志的支配与奴役,他无时无刻不在忙忙碌碌,试图寻找些什么,每一次寻找的结果,都是发现自己原是与空无同在,最后终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的存在原是一大悲剧,而世界的内容却全是痛苦。

如果人生当下和直接的目的不是痛苦和灾难,我们存在的目的就必然完全失败,而事实上世界不能不是痛苦,存在不能不是失败。既然世界到处充满痛苦,人从生命的欲望产生痛苦,痛苦就与生命不可分离。我们若把痛苦看作一种偶然和无目的的事件,人的荒谬也就莫过于此了。

当然,每一个人的不幸,似乎是一种特殊的事件,请问世界上有谁没有特殊的不幸?将许许多多特殊的不幸归纳在一起,难道世界的规律不就是普遍的不幸!

水一泄千里,悠悠不断地流着,穿过一望无际的平原,汇入浪涛千古的大海,看来似乎没有遭遇什么阻挡。人和动物也正是这种情形,他们从不注意或从未意识到自己生命的内容和意志符合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稍事留意一番,就会知道我们的意志原不断地遭到折磨,在生命的经验中,意志不止一次要忍受阻挡。这对一般人来说是如此,对帝王来说又何尝不是?

我们忽略意志所受的折磨和人生遭遇的种种痛苦与阻挡,这就像当我们有健康的身体时而忽略小病一样,认为它不足以妨碍我们整个的成功活动。但是,请想一想,人不是由许多小病变成大病的吗?从这一事实,我们自会了解,人生的幸福与快乐原没有积极的意义,有积极意义的反而是痛苦。

世界上最荒谬的事莫过于某些乐观的形而上学系统,居然把人的罪恶看作是一种积极的性质。恰好相反,由意志所产生的人的积极的一面便是罪恶,罪恶所具有的积极意义从罪恶自身就能知道,酒色财气和权力的追求所产生的恶果与不幸,能说它不是罪恶吗?!

另一方面,所谓善,也就是任何快乐欢愉,才真是消极的,有哪一种欲望的满足所带来的快乐,结果不是痛苦呢!男女的恩恩爱爱,若不中途变卦,到头来也只是老夫老妻,“老头子,你说什么,我耳朵听不见啊!”

此外,通常我们所得到的快乐并不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快乐。一直还没有做大学生的青年,他对大学生活的遐思多么绮丽,一旦他做了大学生,很快就会说:“大学生活不过如此!”我们所经常遇到的痛苦,却常比我们所想象的痛苦还要痛苦,只有中年丧妻老年丧子的人,才能真正了解它的痛苦会深到什么程度。在人的心理自然趋向上,我们常易忘却自己过去的快乐经验,对痛苦的遭遇却很少有人能忘记,这就证明人在根性上原是与痛苦同在的。

如果我们认为在世界上快乐超过痛苦,或者快乐与痛苦是一样多的话,这种看法究竟是否为真,我们只要比较一下两种动物,其中一种在侵食另一种便可知道。世界上有几个人不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的呢?

如果我们要安慰自己所面临的各种不幸和悲惨的遭遇,只要观察一下他人的不幸和悲惨的遭遇也许超过我们自己。而世界上的每个人很少愿意向另一个人说“我比你快乐”,大多互不相让地说“我的遭遇实比你还要悲惨”。每一个人都可这么讲,这就说明人类的命运是多么悲惨了。

就人类的命运来说,他们有几天不是生活在黑暗的日子中呢?历史随着岁月进展而加长,人不断祈求着和平与安乐,但各个历史的段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国家的生活不是别的,只不过是战争和骚乱罢了,在历史上所隐现的和平,无不像昙花一现的插曲。个人又何尝不是像国家一样呢?他们不仅要与贫乏和烦恼做永无休止的斗争,也要为了战胜他人而做永无休止的斗争。人在生活的经验中发现了一件法宝,那就是不断地冲突,死时也手握着宝剑。好可笑的世界,啊,你们所尊崇的帝王,只不过在荒冢中多埋了几把宝剑!

我们每个人都像旷野中的羔羊一样,在屠夫的眈视下做无知的嬉戏。在风和日丽的春光中,我们忘记了狂风暴雨、乌云密布的岁月。这就好比当我们过的生活还算平坦时,就忘记了人生隐藏在平坦中的悲惨命运,贫穷、病痛、伤残断腿、眼盲耳聋,甚至失掉理性,有几个人能逃脱这种命运呢?

死亡无时无刻不在背后偷偷地、不断用鞭子抽打着我们,与其说我们是在过日子,不如说我们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人真像一根燃烧的蜡烛,不到快燃烧完的时候,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命运要化为灰烬。

时间在世界的存在中又是什么呢?除了意志的本体性意义必须超越时间,一切表象世界的存在无不受着时间的支配。人生是这样短促,而时间却又那样无限,在理智上,我们既不能了解它的过去,也无从推知它的未来。

实际上,我们存在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受着时间的压迫,它就像一个监工一样,手拿着鞭子不让我们有片刻喘息。如果时间停止迫害我们的话,只有当它把我们交给厌倦时,它才会停止迫害,问题是人生的厌倦和所受的迫害,从痛苦的情形来看,这两者之间有多大分别呢?穷人所要忍受的是痛苦,富人所煎熬的是厌倦,谁能说厌倦不是痛苦?

人免不了要遭受不幸和痛苦,痛苦对人也有它的用处。这就像若没有大气的压力,我们的身体就要爆裂一样,人若没有艰难和不幸,一切的需要都能满足,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如果人事事顺遂,不劳即收获,傲慢和妄自尊大不使自己爆炸,也会使自己的生命膨胀。一味任性的结果,最后会让人变成疯子。因此,某种程度的艰难和困扰,对每个人来说,在任何时候都是必要的。

当然,任何人的一生,都是充满着劳累与忧患的,然而,人的欲望若随时能得到满足,他们又如何度日,如何打发生命呢?如果世界是一个安乐园,遍地布满蜜糖与香乳,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投怀送抱,这样的世界,人不去上吊,也会烦死的。甚至大家要互相残杀,到时人类冲突灾难的结果,也许比现在自然的手所加于人类的还要大。因此,对一个种族来说,任何阶段和任何形式的存在,它的适应性不会超过已经有的形式和阶段的。自然给我们何种存在的形式,我们本该接受那种形式,也就是顺乎自然,人是决不能超越自然的。

人在年轻的时候,常遐思未来的人生,这就像儿童坐在戏院里兴高采烈地等待拉开帷幕上演戏剧一样。当我们不知道实际要发生的究竟是什么时,这时我们实在是幸福的。然而成人似可预见到有时一些小孩好像无知的囚犯一样,虽不是被判死刑,却不知判决的意义是什么。然而每个人都希望活到老,人人都在今天人生不好,明天又比今天坏的状况中,一直到在整个最坏的人生中打转。

如果我们尽可能地想象一下人生的整个不幸、痛苦与灾难,我们就会承认在太阳的光照下,地球能像月球一样只是一个结晶体,没有生命的现象,那又多好呢。

我们若再反省一下人生,人生也真是一个毫无收获的插曲,徒然对非存在的平静平添困扰。即使在任何情况下,所接触的事物还能忍受,我们活得越久,越能清晰看到整个一生无不是失望,甚至是一种骗局。

若有两个人在年轻时是朋友,他们久别重逢后对彼此的主要感受是什么呢?也无非是对整个人生的完全失望罢了。

甲说:“过去许多年来你怎样啊?”

“唉!老朋友,不说也罢。”乙回答着。

“你呢?”乙再问。

“大家彼此彼此。”甲回答着,然后相对无言。

这是为什么呢?主要是他们回想早年的人生,就像朝日初升一样,对未来充满玫瑰色的乐观情绪,原来所希望和想象的是那样多,结果所得到的却又是那样少。

这样说来,我们对他人的任何过眼云烟般的成就,又何必生嫉妒?佛教说“同体大悲”,我们每个人原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人既然存在,他就不得不存在,既然活着,他就不得不活着,就是这样,人生实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大家来到世界上都如黑格尔所说的一样,只具有纯粹的理性,人类是否仍能存在呢?而事实上这个世界又是多么没有理性啊。难道我们对世世代代存在的重担不生同情,或者希望不把这种重担加在我们自己的身上吗?如果人在死时还有什么抱负的话,他最好的抱负应该是:“给我黄金亿万两,誓不投胎。”然而,由意志所引发的生命,却又常令我们身不由己,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这需要智慧与修行。

叔本华认为,他的哲学不是沙发椅上的哲学,因为他只是说出什么就是什么,不能给人以慰藉。如果有人愿意接受“神”创造的一切都是好的,那请他到牧师那里去吧,好让哲学身处安静之中。

在上文中,叔本华已经提醒读者,各种幸福的情状,种种满足的感受,在性质上都是消极的,那也就是相对于它能脱离痛苦来说的。因此我们要评断人生的幸福,不是从欢愉与快乐来评断,而是要从它能解脱痛苦的程度来看,也就是从解脱积极的罪恶来看。如果这是真实标准的话,低等动物所能享受的快乐命运就比人要大得多了。

不论人的快乐和不幸的形式如何,使人舍此求彼的,从物质基础来看,无非是肉体的快乐和肉体的痛苦。但是,这种基础也实在是有限的,它不过是衣食健康和性本能的满足;或者是这些事物不能满足。

这样一来,从实际的有形快乐来看,人充其量是比其他动物有较高的精神系统而对各种快乐更具敏感力,除此之外,人实在比其他动物好不了什么,但我们不要忘记,人对各种痛苦也更具敏感力。让我们与其他动物比较一下吧,人的情感比其他动物会大到什么地步呢。人与其他动物最大的不同,就是人具有猛烈而深厚的情感。然而,在目的上人和动物的结果却又相同,都是依据健康和性本能的满足。

人的一切情感的主要源泉是人常想到现在缺乏的和展望未来,而深深影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也是我们种种顾虑、希望和恐惧的真正源泉,所有这些情感深深影响到我们当前的痛苦和快乐,远超过它们对动物的影响。人有记忆、反省和想象,由之储藏和凝缩了自己的忧患与快乐,而这些都是其他动物所没有的。其他动物所受的痛苦即使是同样的情况所引起的,它们也把它当作第一次的痛苦,它们显得多么平静自在,这又是多么令人羡慕啊!

人有了反省,种种情感也就随之发生,本来对其他动物也产生痛苦和快乐的相同因素,人却将它积累起来,致使自己对快乐和痛苦产生敏感,结果有时就疯狂地快乐,有时却又深深地失望甚至自杀,而自杀却又不能解决意志的本体性问题,你要自杀,正由于你强化了意志。其他动物比人快乐,只要看它们没有自杀就可知道。

如果我们进一步地分析就会发现,人为了增加自己的快乐,就刻意地增加快乐的花样和需要的压力,而人本来和其他动物一样,并没有更大的困难来满足自己的快乐,花样和压力加大,困难也就随之加大,各式各样的东西,也就是认为对自己的存在所必要的东西就都产生了。

除了上述种种寻求快乐的花样外,人还有一种特别的方式来寻求快乐,结果也全是痛苦,这也是由人反省的能力所生的一种结果,而这种快乐超过了他的一切价值,那就是野心、荣誉和羞耻心,也就是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我们采取各种形式,有时甚至是奇特的形式,努力来达成这些目的。而这些又不是在有形的快乐与痛苦中。

说真的,人除与其他动物具有共同快乐的源泉外,人还有所谓心灵的快乐。心灵的快乐也是有着许多等级的,诸如漫无目的说笑或闲谈到最高的理智成就。但这种快乐也有它痛苦的一面,那就是与它紧随在一起的烦恼。烦恼是其他动物所不知的一种痛苦的形式,至少在它们的自然状态中是如此的。只有极少数的家养动物,有烦恼的些微痕迹,而烦恼在人却全然变成一种灾害。

在庸庸碌碌的不幸众生中,他们活动的目的之一是钱袋而不是头脑,这就为烦恼的痛苦提供了例子。富有的结果成为自己的一种处罚,其灾难便是无所事事,不知做什么好。他们为了逃避无所事事,到处乱窜,奔跑在这里,旅行到那里。当到达一个目的地时,迫切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地方有什么娱乐。这种富人也就和穷人一样,一个是想讨娱乐,一个是想讨几毛钱。

缺乏和烦恼也实在是人生的两个极端。最后就性的关系来说,人也做了特殊安排,使自己固执地要选择某一个人。这种情绪一旦增长,就或多或少地发为激情的爱,而激情的爱只是短暂的快乐,却是持久痛苦的最大源泉,这在叔本华的《性爱的形而上学基础》一文中,已解释得清清楚楚了。

单从存在来说,其他动物比人更能满足,植物就完全满足于自己的存在,而人是否满足,是由个人的迟钝不敏来决定的。其他动物通常比人更少痛苦但也比人更少快乐。直接的理由是,一方面其他动物能免于顾虑和悬念及由二者所带来的痛苦,但另一方面,因为没有希望,也就没有期望一种快乐的未来,期望快乐的未来,可以使人产生丰富的想象,而丰富的想象又常是人的最大欢愉与快乐。

其他动物的意识限定在当前,限定在它们实际所能见到的是什么之上,只能接受当前的刺激,因此不太有恐惧和希望的因素,而人的视界却能扩展到整个一生,他回首过去,又展望未来,对当前充满是是非非就更用不着说了。

从这一点来看,其他动物也真比人具有智慧,这是指它们能安静地、平和地生活在当前的时刻中。人时时在顾虑、不安和不满的思想中,比诸其他动物的平和与安逸,难道我们不感到羞耻吗?

据说宇宙的创造者,由于错误或陷入罪恶而创造了这个世界。为了补救自己的愚蠢,就只得留在错误和罪恶的世界中,直到能做出救赎为止,这真是极妙的想法。佛教认为世界的产生,是在涅槃的极乐净土经过长期的寂静后,由一种不可解释的云雾产生某种致命的事物,以致产生了变动。我们必须了解这种说法有某些道德的意义。

虽然在物理学中也有与此相似的比喻,那就是太阳是由一种不可解释的原始云团产生的。结果由于道德的堕落,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坏,物理世界也是这种情形,一直弄成今日这个样子的世界。

希腊人认为世界和各种神明是一种难于了解的必然工作,这也只能作为一种暂时性的解释。波斯教的善神和恶神不断战斗,这一点是值得我们深思的。但是,反复无常的耶和华却创造了这样一个完全痛苦和匮乏的世界,又说一切事物都是好的,这就令人难以接受了。

即使莱布尼茨所说的这个世界为一切可能世界是正确的,也不能证明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因为若如此的话,神该不仅创造世界,也该创造可能性自身有比现今世界更为好的可能性,也就是有比现今世界更为好的世界。

有两件事情使我们不可能相信这个世界是由全知、全善、全能的神所做出的成功工作。

第一,世界上到处充满着不幸。

第二,神的最高的产品——人,显然是不完满的,这真是一种可笑的讽刺。

有此两端,就不能与信仰神创造了世界调和在一起。相反,这些例子恰好支持了我们已经说过的,也证明世界只是我们各种罪恶的产品的概念,这样一来,如果没有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也许会更好些。依据前者的假设,他们只有强烈地谴责造物主且提供了许多笑料。

若依据我们的概念,这个世界的罪恶和不幸就是对我们本性和意志的一种控诉,就是给我们上了人应谦逊的一课。让我们看到自己像来自有罪父亲的儿女一样,我们来到世间是充满罪孽重担的,只因为要赎罪,我们的人生才那样不幸,结果才是死亡。

一般来说,没有比下面的说法更确实了,那就是世界难于忍受罪愆而使这个世界充满莫大的、形形色色的灾难。我在此所说的,并不只是物理上经验的联结,而是有着形而上学意义,是《旧约全书》唯一形而上学上的真理,虽然它是以一种寓言的形式出现的。因为我们的存在不是别的,只是罪恶的结果,为了满足本不应该有的欲望,因而要接受惩罚。

如果我们要找到一个可靠的指南针来指导我们的人生,那么最有用的方法莫过于把自己看成置身在赎罪的世界中,这个世界是一种要处罚人的殖民地。这样做以后,我们对人生的期望自会依照事物的自然性质,随遇而安,不再认为人生的不幸、灾难与痛苦是一种不规则事物,清楚地了解我们的存在是依个人的特殊途径而受处罚,在自然中人的主动本来就是一种被动,在心性上我们永远做个被动的人。

从这个观点出发,就能帮助我们来看大多数不完满的人生,道德和理智上的缺陷,以及由此而生的我们原已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每一个人生来都是该受谴责的,他的人生也只是在赎罪。

人所处的世界,所处的地位所得的结果是一样的,我们就应该有悲悯心。悲己也悲人,悲人也就是悲己,由之容忍、忍耐、慈善、自制,就自然地应与个人同在。

通过艺术的创作与欣赏,我们将意志所生的欲望世界提升到忘我的精神境界中,这时我们可暂时忘却人世的不幸与痛苦。

要彻底解决人生的不平和痛苦,就要克制自己的欲望也就是禁欲,以及修习佛教的禅定。从而使自己进入涅槃世界,这才是人生最正确的方向,最应该走的方向。

注释:

此文是根据荷尔德林所写的叔本华文集第一篇《世界的痛苦》而写的,大部分内容采自此书,故未做注解。在行文方式上,为了顾全叔本华整个哲学中心概念,加了许多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一书中的解脱思想。有一些非叔本华所说而是本人加进去的概念,相信不会与叔本华的原有哲学相抵触——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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