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斯汀·耶格的生命还剩两天。

这几天,研人夜以继日地进行药物合成,同时盼着莉迪亚·耶格的电话。但检查数值却异常严峻。最先进的疗法也对末期症状无计可施。贾斯汀的病情如预想的一样日趋恶化。他每多撑一天,药物就越有希望送达葡萄牙,可死神并不答应这一请求。

三月一日凌晨一点,研人绝望地将正勋迎进门。

“这是核磁共振分析,这是质谱分析和红外光谱分析。”正勋将分析仪器得出的结果交给研人,见研人闷闷不乐,便问,“你怎么了?”

研人确认了分析结果,合成十分顺利。他一边着手最后一道反应,一边说:“实验按预期进行。一切都按照原计划……但这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再挤出三十个小时。”

正勋表情阴郁:“还是赶不上啊。”

研人用力点头:“GIFT1和GIFT2都不行?”

“GIFT2不用担心,有问题的是GIFT1。即将进行的最后一道反应,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完成。最迟必须今晚将新药寄出,但反应要到深夜才结束。反应完成后,还要进行提炼和结构测定,假如让整个流程走完,绝对赶不上。我想我们是救不了贾斯汀·耶格了。”

正勋发出痛苦的呻吟后,被实验器具占据的六叠大小的房间又陷入了沉寂。

研人默默进行着合成操作,心中懊悔万分。如果当时一收到父亲的电子邮件就着手实验,说不定就来得及了。即使救不了贾斯汀·耶格,至少还可以救小林舞花。研人气馁地想着,看了眼朋友。眼镜背后,正勋的双眼开始发出研究者所特有的光芒。

“药物完成的准确时间是几点?”正勋问。

“如果把结构测定的时间考虑进去,应该是三月二日中午十二点。”

“那来得及。”

“来得及?”

“你有护照吗?”

“没。”

正勋闻言,毅然说道:“那我去。”

研人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我带上药,飞去里斯本。”

研人愣愣地注视着搭档。

正勋取出笔记本电脑,连上因特网,进入航空公司的网站。“现在放弃还为时尚早。坐三月二日晚上十点的飞机,就来得及。从成田机场起飞,经巴黎到里斯本。只需要十八个小时。”

研人连忙思索起来,问道:“就是说,日本时间三月三日下午四点,特效药就可以送到里斯本?”

“没错。”

“那样的话……”研人发现,从药物完成到正勋赶往机场,中间还有七个小时,“那时可以用CHO细胞和小白鼠进行验证。”

“对!我们依然来得及救贾斯汀·耶格。”

“太好了!”研人大叫起来,和正勋一同欢呼雀跃。正勋总能在危急关头力挽狂澜。

“告诉贾斯汀的母亲我的到达时间吧。”

“好。我来出旅费,你就坐头等舱吧。那样能更快办完入境手续。”

正勋笑道:“VIP待遇?”

研人重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进行合成GIFT1前的最后一道反应。磁力搅拌机已经开始搅拌烧瓶内的液体。若干看不见的化合物相互碰撞,变化形态,一步步转变为治疗肺泡上皮细胞硬化症的特效药。

研人凝视着烧瓶中旋转的溶液,陷入沉思。

明天晚上,一切就会结束。

漫长而艰辛的大冒险终于要迎来胜利了。

经过彻夜研制,研人终于合成出了GIFT2,一大早便将样品送去了大学。

小睡一会儿后,正勋就告诉了他好消息。红外光谱分析证明,GFIT2合成成功。变构药的制造算是告一段落。

而关键的激动剂GIFT1还在反应之中。到今天深夜为止,能做的就只有等待。

疲倦的研人躺在榻榻米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父亲留下的实验明天就将完成。他不知道,一切结束后,自己将何去何从。难道自己将作为罪犯潜逃一辈子吗?他很想出去探探风,但帕皮一直没有再给他打电话。

研人不知所措。除了实验,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解开父亲身上笼罩的谜团,而现在或许是最后的时机了。

研人下决心去看看。他上网查到了要去拜访的地点。要获得坂井友理的消息,就只能从那里入手。地址是涩谷区的千駄谷。从这里出发,一个小时就能到。

研人穿上外套。他已经好多天没出门了,来到日光之下时竟有些站不稳。走下公寓的外楼梯,沿着隆冬的街道踽踽而行。町田站的检票口还有警察蹲点吗?研人屡屡回头张望,但没有发现被尾随的迹象。

研人背对车站,在国道旁的人行道上等出租车。他摸出手机,打算给报纸记者菅井打电话。现在是上午,研人正担心对方会不会还没起床,结果很快就听到了菅井的声音。

“喂?”

“我是古贺。”

父亲的老友似乎非常吃惊,“研人君?你一直没给我电话,我还担心你出什么事了呢。”

“很抱歉这么久都没联系你。你有没有再查到坂井友理的情况?”

“没。”

“这样啊。”研人很是沮丧。看来只有自己挖掘线索了。

“对了,你这会儿在什么地方?”

“现在?这个嘛……”

研人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对方自己在町田,但不知为何菅井语气急迫地说:“你用不着告诉我。我们见面谈吧。最近你有什么安排?”

这个问题研人也不方便回答:“我目前没什么安排,但再过两三天就知道了。”

“是嘛。”菅井说,压低声音继续道,“研人,你赶紧到别的地方去。”

菅井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研人不禁汗毛倒竖。

“你说什么?”

“别待在原地!赶紧离开!”

“什么意思?”话音刚落,国道对面就出现了一辆空出租车。

“详细情况我们见面再说。尽快联系我。”

“好。”依旧一头雾水的研人拦下了出租车。

“再见。”菅井说完就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研人坐进出租车:“涩谷区千駄谷。”

“千駄谷的哪里?”司机问。

“非营利机构‘世界救命医生组织’所在的大楼。”研人将记录下的地址和大街的名字说了出来。

“啊,能乐堂附近啊。走高速吧?”

“好。”

“现在高速上的车比较少。”司机说着发动了汽车。

研人靠在椅背上,出神地望着外面的风景,思考着刚才同菅井的通话。报纸记者为什么让他“赶紧离开”?研人紧张起来,转身透过后挡风玻璃查看,没发现有人跟踪。

菅井想干什么呢?作为报纸记者,他是不是已经从什么地方得知研人成了罪犯,正被警察追捕呢?但令研人费解的是“赶紧到别的地方”这句话。莫非菅井担心警察在逆向追踪那通电话?为了谨慎起见,研人关掉了手机。

在开着空调的车内思考时,睡魔不断来袭。研人中断思考,想小睡一会儿,却在进入梦乡前睁开了眼。

一个念头闯进了他的大脑:菅井会不会就是帕皮?

自称帕皮的人之所以使用仪器改变自己的声音,就是因为研人认识他。而且,除了菅井,研人想不出还有谁详细知晓亡父推进的计划。

但这个推论也有问题。刚才那通电话中,知道警察动向的菅井发出了警告,但为什么菅井不先用帕皮的声音给研人打电话呢?

结果,研人一路都没睡,看着出租车进入市中心,沿着千駄谷附近错综复杂的道路抵达了目的地。低层办公楼林立的一角,便是研人要找的那座建筑。

研人下车后,在六层高的建筑入口找到了入驻单位表,上面写着“501室:经认定的非营利机构‘世界救命医生组织’”。研人朝电梯厅走去。建筑内部装修偏实用主义,除了铺着地毯之外,与大学药学院大楼没有太大差别。

研人乘电梯来到五楼,走过荧光灯照射下的走廊,来到501室前。镶在门里的磨砂玻璃后隐隐有人影晃动。没有对讲电话,研人只好敲了两下门。门开了。

“你好。”研人还没来得及开口,接待台后面的女人就首先打了招呼。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双手抱着一摞文件。

“不好意思,我姓古贺。我想咨询点事。”

年过三十的女人表情毫无变化,问道:“什么事?”

“贵组织中曾有位叫坂井友理的医生吧?”

“坂井友理?”女人歪着头说,“何时在籍的呢?”

“九年前。她去过如今的刚果民主共和国,也就是当时的扎伊尔。”

“唔……”女人似乎在回想遥远的过去,“请稍等。”她说完,抱着文件进入房间深处。

世界救命医生组织事务局由三部分组成:摆着大约十张桌子的办公室、用隔板包围起来的接待区,以及一间关着门的会议室。负责接待的女人走到最深处的一张桌子旁,与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职员交谈。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研人这边看。真希望他们没有怀疑我,研人想。

男职员站起身,朝研人走来。他体格肥胖,几乎秃顶,但反而透露着威严。他的西装看上去也价格不菲。

“你是古贺……先生吧?”男人用与其体型相称的厚重嗓音问道。

“是,我是古贺研人。”

“古贺研人先生,”男人又称呼了一遍,“我姓安藤,是这里的事务局局长。”他自我介绍道,递出了名片。

研人不太懂交换名片的礼仪,姑且用两手接过来。安藤的头衔一栏,除了“事务局长”,还写着“医学博士”。

“你想了解坂井友理医生的情况,对吗?”

“对。我的父亲九年前也去过扎伊尔,当时与坂井医生共事……”

安藤闻言笑道:“莫非你是古贺诚治医生的儿子?”

研人大惊:“正是,您认识我父亲?”

“嗯。我当时也在扎伊尔。那里爆发了内战,我们可以说九死一生啊。”

真是走运,研人想。安藤表情柔和,不仅没有提防研人,反而充满热情。

“你跟你父亲一模一样啊。”

“嗯。”研人勉强承认。

“到这里慢慢聊吧。”安藤将研人带到接待区,从旁边的咖啡壶中倒出热咖啡递给研人,“话说,你找坂井医生什么事呢?”

“我想询问她的联系方式。”

“哦!这个嘛……”安藤严肃起来,“回国后,我很多年都没联系过坂井医生。她离开了世界救命医生组织,我也不知道她的住址和电话。”

“这样啊。”研人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桌对面的这位壮年医生就是活证人,他应该知道九年前在扎伊尔发生了什么。

“不过,为什么你想联系坂井医生?是你父亲要找她?”

“不,其实我父亲上个月过世了。”

“哎?”安藤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死?”

“主动脉夹层动脉瘤。”

安藤一边叹气,一边微微点头,“真是太遗憾了。”他沉痛地说。

“我觉得应该将父亲的死讯告知坂井医生。而且,父亲总提到扎伊尔的往事,我也想听听她的感受。”

“九年前确实发生了很多。”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安藤微笑起来,“我们去的是非洲大陆的正中央,驻扎在扎伊尔东部名叫贝尼的街道,在那儿的周边行医问诊。有时去公路旁的村庄,有时去雨林中的聚落,逐个治疗那些没有医疗保障的当地人。可当我们正打算建立一个小诊所的时候,内战就爆发了。”

“父亲好像调查过俾格米人感染HIV病毒的情况。他是跟您和坂井医生一起去的吗?”

“不,直到最后一周,我们才跟古贺医生有交流。”

研人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在此之前,你们不认识?”

“是。俾格米人中有一个叫姆布提的种族。古贺医生负责采集他们的血液,发现病人后通知我们。”

安藤的话与研人的想象有出入。父亲与坂井友理不可能到这个阶段才第一次见面。“然后你们很快就回国了?”

安藤点头道:“那天是……对了,是文化日,十一月三日。从战火漫天的国家好不容易逃回来,才意识到日本的和平是多么难能可贵。”

听到一九九六年十一月三日,研人越发混乱了。坂井友理的户口复印件中写着,一九九六年的十一月四日,她生下了女儿“惠麻”。莫非她从扎伊尔回国后的第二天,就为父亲生下了女儿?研人决定从安藤嘴里套些话出来。

“听说坂井医生回国后很快就生孩子了?”

“生孩子?”安藤一愣。

“父亲曾说过,坂井医生生了个女儿。”

“没这回事。”安藤笑道,“如果坂井医生怀孕,我们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这些人不是医生就是护士啊。”

“但我确实听父亲说过。”在这件事上,研人决不能轻易放弃。他必须知道,父亲究竟有没有与坂井友理出轨,生下研人的异母妹妹。

研人正要接着讲下去,安藤突然举起手:“啊,等等。研人君多半是记成别的孕妇了吧?”

“别的孕妇?”

安藤第一次露出诧异的表情:“真不可思议,前两天刚有报纸记者来采访,我也对他提过这件事。”

“报纸记者?”研人皱眉道,“哪一家报纸?”

“《东亚新闻》。”

“莫非是菅井?”

“不错,就是菅井。他说他是科学部的人。你认识他?”

“他是父亲的朋友。”研人答道,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为什么菅井刚才在电话里没提找到新情报?难道他掌握了父亲的重大机密,不想让研人知道?

安藤没有留意研人的忧虑,自顾自地说下去:“哦,这样就讲得通了。你是通过那个叫菅井的记者,得知你父亲跟坂井医生的事,对吧?”

怎么可能?还是自己把坂井友理这个名字告诉菅井的呢。“菅井是来调查什么情况的?”

“说是要写人物专题报道。”

“是坂井友理医生的专题报道?”

“对。坂井医生离开我们组织之后,就移居到低级旅店街上,给打短工的劳动者看病。菅井想好好报道一下这位无私奉献的女医生。我们还聊到了扎伊尔时期。”

研人推测,菅井多半是编造出采访目的,来这里暗暗调查坂井友理。“菅井先生不知道坂井医生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他找不到坂井医生,不知如何是好。”

“那他还找您聊了些什么?”

“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另一个孕妇。我只是给了菅井一点暗示。对研人君,我当然会实话实说。但请你务必保密。对我来说,这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好。”研人点了点头,竖起耳朵。

“古贺医生在扎伊尔拜访我们时,还有一位美国学者跟他同行,是位研究俾格米人的人类学者。”

又出现了一个研人知晓的人物。“是奈杰尔·皮尔斯吗?”

“对对对,他满脸胡子,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他们请我们去姆布提人的营地中诊治病人。我们去了之后,在一间简陋小屋中见到一名孕妇,名叫安佳娜,体型与孩子一般。给她看病的,就是妇产科的坂井医生。”安藤啜了口咖啡,继续道,“诊察的结果是,安佳娜严重妊娠中毒。附近没有设施完备的医院,所以我们打算将她送到尼安昆德镇子上的大医院,可这时内战爆发了,我们必须从当地撤退。所以问题来了,安佳娜怎么办。放任不管的话,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会性命不保。但干道被截断了,我们无法前往尼安昆德医院。”

“后来呢?”

安藤低语道:“我下面说的你千万要保密,好吗?”

“嗯。”

“在扎伊尔,俾格米人被认为比人类低等,并且没有公民权。我们商议之后,决定贿赂政府官员,给安佳娜办一份护照,将她带到日本来治疗。”

父亲竟然参与了这样的大冒险,研人感觉不可思议。回国后父亲之所以对此讳莫如深,就是因为这种行为本身是非法的吧。

“但办手续花费了大量时间。”安藤悔恨地说,“我们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回到日本,尽管安佳娜在坂井医生的诊所接受了治疗,但还是来不及,安佳娜和孩子都没有保住。”

听到这悲惨的结果,研人也不禁心生同情,不过他立刻想到了一个大问题。既然带到日本的俾格米人孕妇和胎儿都死了,而坂井友理本人又没有怀孕,那坂井友理户籍上记载的女儿“惠麻”是什么人?

“对安佳娜来说,或许留在雨林死在家人身边更幸福。但那时我们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安藤用低沉的嗓音继续说,“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现在都说不清。总而言之,扎伊尔的医疗援助行动在进行到最后时,发生了不幸的事件。你父亲不愿对你透露详情,或许是他也对此懊悔不已吧。”

研人又跟安藤聊了大半个小时,但并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

研人离开事务局,朝千駄谷车站方向走去。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新挖掘到的情报。他来到车站附近的套餐店,吃了多少天来第一顿像样的饭,然后坐进了出租车。

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这最糟糕的可能性暂时可以排除。不仅如此,根据安藤局长的描述,父亲出轨这件事本身就子虚乌有。

研人想得太出神,搞错了下车地点。来的时候,研人搭了一辆空车,让它走国道,但这时研人想起了菅井的警告,连忙变更目的地。“再走一会儿,进入左边的小路。”

目前,新药制造成功在即,最好谨慎行事。下车后,研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查看附近是否停着车。然后他一面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一面进入公寓楼的院子。没有人跟踪,也没有人埋伏,什么异状都没有。

研人放下心,爬上公寓外楼梯。这时,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从建筑背后现身。研人吓得心跳几乎都停止了,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是来找这间公寓里的人吗?”男人开口道。他外套下穿着便服。

“呃……嗯。”研人支吾起来,希望能糊弄过关。

“你认识二楼的山口先生吗?”

那间实验室,是用“山口”的名义签的租约吧。“嗯……”

“我是这房子的房东。”

“房东?”研人打量对方全身。来者年纪很大,如果是警察,肯定早就退休了。

“附近有人投诉有异味,不会是山口的那间屋子吧?”

研人立刻明白是试剂的味道。因为没有通风柜,只好用粗大的蛇皮软管安装在换气扇周围,权当排气装置。“应该不是吧。是什么味道啊?”

“投诉者只说是怪味。每天味道都不一样。”

“我觉得不是山口家传出来的。我来过很多趟。”研人说,心底盘算如果对方要求进屋看该怎么办。

但房东只是简单地说:“是吗?那就好。或许是一楼的岛田家。”

研人刚松口气,正欲往前走,猛然回头问房东:“这个公寓里,除了202室之外,还有其他住户?”

“嗯,一楼尽头的房间有人住。这里注定要拆迁,所以房租很便宜。”

在父亲准备的隐秘住所里,竟然还住着一个从未现身的人?研人觉得自己仿佛一直处在监视之下,不禁背脊发凉。这个叫岛田的人跟开发新药的事有无关系?还是说……

“这个叫岛田的是什么人?”

“什么人?”

“不会是一个五十多岁、像报纸记者的人吧?”

“报纸记者?”房东不解地注视着研人,“不,是个女人,大约四十岁。”

“女人……”研人嘀咕道,脑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容貌,“莫非是一个身材苗条、长发及肩、不化妆的女人?”

“嗯,不错。”房东使劲点头,“你怎么知道?”

“这个……”研人张口结舌,连忙寻找借口掩饰自己的慌乱,“我见过她,还以为她是什么可疑分子呢。”

“不是可疑分子。她是这里的住户,请放心。”房东笑道,“你要出去吗?”他边说边朝通往街道的狭窄小路走去。

研人拼命整理混乱的思绪,直到老人的背影消失不见。他迈步走向公寓楼,但没有登上外楼梯,而是蹑手蹑脚地走进一楼。因为同外围墙靠得很近,有三家住户的一楼过道,在白天也显得异常昏暗。

研人站在尽头的103室面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无人应门。薄薄的门板背后,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研人环顾左右,确认没人,然后又敲了敲门。门似乎没上锁,竟然嘎吱一声打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他说,但无人回应。踌躇片刻后,研人脱掉鞋子,进入房间。没有其他人的鞋子。住在这里的人似乎外出了。

103室的室内布局,跟有实验室的202室一样。厨房、厕所,以及六叠大小的房间。燃气灶上放着平底锅,表明有人生活在这里。

研人提心吊胆地往前走,打开通往六叠大小房间的隔扇。里面的陈设相当简单。矮桌上放着电视,衣架上一件衣服都没有。研人意外地发现壁橱中堆着两摞被褥,说明这个房间里有两个人在生活,但整个房间就像廉价旅馆的单人间,不像生活的据点,而仅仅是暂居地。

为什么这里如此冷清?研人开始寻找答案。他发现这里没有衣服,也没有装衣服的箱子。如此看来,住在这里的人也许去旅行了。这时他想到,玄关没上锁。感觉似乎不像是去旅游,而更像是匆匆忙忙逃走了。

研人继续在房间里搜寻线索。他一看到电话就停下脚步。话筒经过改造,上面装着某种装置。

研人取下那装置仔细观察,找到一个小开关,打开电源。他憋住一口气,对着装置说了声“喂”。内侧扬声器中传出了声音,如同来自地底一般低沉。这就是自己曾听到过很多次的帕皮的声音。

谜团竟以如此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开。研人手拿变声装置,呆呆地站在原地。怕研人听出自己真声、对父亲要做的事了如指掌的人……

坂井友理就是帕皮。

但是,仅知道这一点,所有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吗?对这一连串事件,现在可以勾勒出清晰的脉络图吗?

研人立刻想到那台小型笔记本电脑中关于坂井友理的报告。中情局之所以要调查这名女医生的身份,并非因为她是父亲的助手,而是因为,她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那么,坂井友理遭到怀疑的原因是什么?除她以外,还有若干日本医生九年前在扎伊尔待过。这些人里只有坂井友理被选中调查,理由应该只有一个:是自己无意间泄露了坂井友理的信息。他将坂井友理的名字告诉了报纸记者菅井。

想到这里,研人突然焦躁难耐,大脑痛得好像遭人殴打一般。与中情局暗通的不是坂井友理,而是那个科学记者。菅井正在调查研人的动向。

被抓住的话,就会死——

研人抑制住恐慌,努力回想他与菅井之间的谈话。自己到底泄露了多少情报?还好没提到这个实验室。菅井也不知道研人有一个叫李正勋的搭档。研人又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刚才那通电话。菅井让他“赶紧去别的地方”,他的真实含义是什么?

研人猜测,菅井多半只是搜集研人的信息。但他觉察到中情局的意图,知道研人面临危险。他发现电话被逆向追踪了,于是想帮助研人。但这一推测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并不能改变自己已被逼入绝境的事实。

自己还干过什么可能招致危险的事吗?研人从头梳理自己的经历,终于发现了一种可能性。

常年闭门不出的孩子的家庭教师。绝不能让外人看到自己模样的孩子。

莫非……研人惊呆了。

午夜零点前不久,仍留在行动指挥部的鲁本斯陆续收到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消息来自中情局,说是掌握了一直行踪成谜的古贺研人的消息。在疑似潜伏地——町田站的北侧,捕捉到了手机信号。据此计算出了古贺研人打手机的地点,误差在三百米之内。

报告上说,警视厅公安部正在重点搜索该地区,鲁本斯对此非常焦虑。古贺研人的新药开发进行到哪一步了?那个寒酸的日本研究生,是拯救十万孩子的唯一希望。

中情局的报告中,有一句话令鲁本斯心中燃起一丝期待:“当地工作人员‘科学家’似乎觉察出我们想找到古贺研人的意图,开始逐渐脱离我们的控制。‘科学家’今后可能会帮助嫌疑人逃亡,我们正在制定相应对策。”

鲁本斯只能祈祷这个“科学家”会背叛主人,转而支持古贺研人。

另一条消息来自于国家安全局的洛根,内容令鲁本斯惊愕不已——日本向非洲发送的密码通信被破解了。

看到这份报告,鲁本斯立即飞奔出行动指挥部,驾驶奥迪赶往米德堡。奴斯通过卫星通信传递了什么信息,现在终于水落石出了。倘若知道了奴斯现在的位置,那就必须想办法把这条情报封锁住。

鲁本斯抵达国家安全局总部时,虽已是深夜,洛根仍然出来迎接。经过与上次相同的入门手续,鲁本斯抵达了会议室。房间中已经有三名安全局职员:一人是数学家菲什,还有两人是生面孔。

洛根首先介绍了戴着黑框眼镜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这位是肯尼斯·丹佛德博士,语言学专家。”

鲁本斯同丹佛德握手。语言学家的手出人意料地有力。接下来介绍的是一名中年亚洲男子。

“他是石田·塔克,日语及日本问题专家。”

石田用略带东部口音的流利英语打了招呼。他应该是美国长大的日本人吧,而且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鲁本斯不禁感叹,世界最大的情报机构中真是人才济济。

大家落座后,鲁本斯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发现什么了?”

菲什用一如既往神经兮兮的口吻说道:“从梅尔韦恩·加德纳的电脑中获取的随机数终于发挥了作用。不过,因为随机数被分为三段,所以破解出来的信息也有三种。首先是这个……”

菲什递出一叠复印图纸。鲁本斯扫了一眼,是一张用麦卡托投影法绘制的地图,包括从非洲到南北美洲大陆的广大区域。此外还有密密麻麻的数字信息。

“这是北大西洋海底地形图和洋流图,其他的是海水温度和洋流观测数据。”

鲁本斯一张张地查看。从非洲大陆西岸向西流动的北赤道洋流,在北美大陆附近成为墨西哥湾流,然后折向东北。这就是北大西洋的洋流循环。根据水温的不同,海水的颜色也从蓝色渐变到红色。

“今年的水温比往年都高。”菲什说。

“这是网上的公开信息?”

“没错。这是收集各国观测数据得出的,在相应网页上都有公布。”

“日本向非洲传送了这个情报?”为什么奴斯想得到北赤道洋流的信息呢?莫非南下非洲大陆只是声东击西,其实他打算从赤道附近通过海路逃脱?但这样的话,他的目的地就不是日本,而是北美大陆。

“我们也不知道这条情报的用途。另外还有两条被破译的信息,一条是语音,一条是文本。请先听一下这段语音。”

菲什将一张光盘放进笔记本电脑。

在播放前,洛根解释道:“您听到的是孩子的声音。根据我们的分析,说话者是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

鲁本斯不解地问:“孩子?不是中年女人的声音吗?”

“不是。”

菲什敲击键盘,扬声器中传出了女孩的声音。鲁本斯听到后更近疑惑了,问道:“这是哪国语言?”

石田答道:“应该是近似日语的语言。”

“近似?”

“发音与标准语一致,但日本人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

“语法相当奇特,频频使用任何词典都没收录的词语。不过,我们并非完全没有头绪。”石田将最后一份资料交给鲁本斯,“这是同时被破解的文本。”

鲁本斯看着资料,上面全是从未见过的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这也是日语?”

“嗯。那孩子就是在读这段文字。好像有什么人在教她读写。在解说这段信息之前,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日语。”

“请讲。”

“我会尽量介绍得简短些。”石田说,“因为日本人没有发明文字,公元三世纪之前都处在蒙昧的先史时代。五世纪后,日本人从中国输入了汉字,并开始学习。抽象概念也随着汉字进入当时日本人的思维。所以,现代日本语中有大约一半都是来自中国的外来语。比如这个。”石田取出便笺本,写下两个字,“每个汉字都拥有独立的含义,将其组合成词后便创造出新的概念。这个词的第一个字有‘没有突起’‘镇定’‘什么都没发生’的意思,第二个字则有‘两者相加’‘两物相融’‘顺畅有条理’的意思,而将两个文字结合起来,就成了表示‘和平’的单词。”

西方人和东方人的思维模式存在根本上的不同,鲁本斯想。但不存在孰优孰劣的问题。“汉字大概有多少个?”

“十万个以上。”石田坦率答道,“但现在日本常用的汉字只有两千到三千个。”

“日本人能记住这些汉字吗?”

“能。”石田笑着点头道,“或许你会觉得不合理,但汉字也有自己的优点。与表音文字相比,汉字可以作为视觉信息瞬间进入大脑,从而更快速传递其所代表的意思。也就是说,汉字的可读性更强,既可以快速读书,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看电影字幕。虽然学的时候很辛苦,但读的时候就轻松多了。好,言归正传。”

石田指着被破解的文字中的几个词:“先论系”“后论系”“暂决解”,在鲁本斯看来,这些字词只是奇妙的图形。

“这些意思不明的词汇,是用汉字组合而成的新概念。所以我们听到女孩说的像是日语,但又不知她说的是什么。”

“这些单词能翻译成英文吗?”

“就像我刚才说的,每个汉字都有它的意思,我们只能据此用类推的方法翻译。这种译法其实相当牵强。”石田取出了字母文字译文,“但这里又出现了更大的谜团。”

鲁本斯努力解读翻译成英文的信息,却只能一知半解。

0,0先论系(基于前面的逻辑或主张形成的体系?)1x1y斯纳尼后论系(基于后面的逻辑或主张形成的体系?)2x1y,时间函数3x1y斯纳尼1x2y真理值随概率变动2x5y突然出现的对策。

扎纳尼——真理值与妥当性线性与非线性迁移。卡奥斯与卡奥斯的“窗”中出现的暂决解(暂时决定的解?)成为决定解的必要条件是超游知(“超游知”一词无法翻译)的判断——

“这是什么意思啊?”鲁本斯盯着译文说。上面的内容有如天书,但也并非完全支离破碎。“真理值随概率变动?”

“我从未听说过这种理论体系。”数学家菲什说。

鲁本斯问石田:“‘超游知’这个单词的意义无法类推吗?”

“综合文字的含义,应该是‘超越了未固定化的智慧或知识的判断主体’。但翻译后也不知所云。如果有人知道这个词的意思,那他一定知道‘超游知’这种东西的存在吧。”

无奈之下,鲁本斯只好将信息片段拼凑起来强行解释。“这是在暗示与复杂系统相对应的‘复杂逻辑’吧?就像与量子论相对应的量子逻辑一样。”

“可是,我们不知道复杂逻辑属于哪种公理系统。”菲什连忙答。

“请允许我陈述一下看法。”一直在旁边沉默聆听的语言学家丹佛德开口道,“一开始我执著于对文章进行分析,所以觉得这段信息毫无章法。但后来我不再关注文字的意义,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语法上,就得出了有趣的推测,这可能是从语法层面发明的新人工语言。”

“就是说,是基于某种规则所写?”

“不错。在语法方面,这种语言与我们大脑所生成的自然语言截然不同。研究这段文字的过程中,我意识到我们使用的语言只是一元的。表意文字也罢,表音文字也罢,都是沿着时间轴单方向延伸的。但这篇文章不同。概念和命题在平面上往来穿梭,编织出完整的信息。平面上的位置用x和y构成的坐标表示,但我们还不清楚这些位置有何含义,或基于何种规则设定。读到最后,出现了z坐标,所以这种语言是有上下层级的。使用这种语法的话,困扰我们的许多悖论都将不复存在。”

“可是……”对这不可思议的结论,鲁本斯仍然迷惑不解,“这段信息是小女孩儿念出来的,对吧?”

“对。”

“那这种语言就不仅可以阅读,还可以作为口语使用,如果文法太复杂,岂不是很不实用?”

“不错,我们的大脑是无法使用这种语言对话的。”

“我们的大脑?”丹佛德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令鲁本斯恍然大悟。他的耳畔响起了海斯曼博士低沉的声音:

你忽略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如果用这种语言对话,就会迷失在语言之中。因为,如果不将散布在三元空间中的概念和命题的位置全部记住,交流就无法进行。除了语法之外,我还有一个发现。”丹佛德没有理会瞠目结舌的鲁本斯,指着译文中的两个单词,“原始信息中,反复出现了‘斯纳尼’和‘扎纳尼’。这两个词应该不是日语吧?”

石田摇头道:“日语中没这两个词。它们也不是汉字,而是用日语表音符号记录下的,所以只能从句子结构方面理解。”

丹佛德旁边的菲什会心地笑道:“这不就说得通了吗?连词增加了,逻辑常数也会增加。也就是说,语言不一样,逻辑就不一样。使用这种语言的人,拥有与普通人不一样的思维方式。”

但丹佛德的结论比年轻数学家更现实:“也有可能,这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玩笑。”

鲁本斯竭力抑制住颤抖的声音说:“这次通信是从日本发往非洲的,而不是相反,对吗?”

“嗯,不错。”

鲁本斯内心产生的强烈冲击,转化为理性的兴奋。海斯曼博士提出的问题的答案,竟然如此超乎想象。

除了奴斯,还有一个进化后的人类。

为了佐证这个答案,鲁本斯想起了中情局的线人“科学家”的报告。从国际医疗援助团体的东京事务局得到的情报,是揭开真相的关键。

“石田先生。”

“在。”石田转过头。

“你了解日本的国内法和国内情况吗?”

“了解一点。”石田谦虚地答道。

“日本是不是有一种叫作‘户籍’的家庭登记证?”

“是的。”

“我听说会有人非法买卖这种户籍。”

“是有这种情况。犯罪组织会贩卖户籍。只要买到了别人的户籍,就可以隐匿自己的身份。”

“用什么方法买?”

“去流浪汉和打短工的人聚集的地区寻找卖家。缺钱的人才可能卖自己的户籍。”

“使用买来的户籍,就可以冒充别人的身份,与网络供应商签约,开设银行账户,出租不动产,对吧?”

“是的。”

“那要如何获得户籍?”

“出生之后去户籍管理机构登记。”

“需要什么证件?”

“医生开具的证明和出生登记证。”

“医生的证明可以由孕妇的亲人开具吗?比如,孕妇的父亲就是妇产科医生,他能开具证明吗?”

“法律上应该没问题。”

“我还有一个问题,日本的难民接纳制度是怎样的?”

石田望着虚空思索起来:“日本曾有半个世纪由保守党连续执政,对接纳外国人,态度非常消极。接纳的难民数量不及美国的百分之一,可以说不人道。”

“也就是说,在日本获得难民认证极其困难?”

“是的。日本常被诟病为奉行‘难民锁国’政策的国家。”

鲁本斯放缓语速,问题开始具体化:“基于刚才的情况,我想提一个假设。假设一个孕妇从爆发内战的国家逃到了日本,在生下女儿之后就死了,一个日本女人成了孩子的监护人。为了保护孩子,她该怎么做?”

面对突然提出的难题,石田思考片刻后答道:“首先还是要争取获得难民认证,但在日本,很可能无法通过难民认证,而被强制遣返。如果女孩的父亲还留在他的祖国,那可能性就更大了。她也可以将女孩收为养女,但那样就必须说明生母的身份,结果又绕回难民资格的问题上。”这时石田似乎想起了刚才的问答,微笑着问鲁本斯,“那个成为监护人的日本女人,她的父亲是妇产科医生吗?”

“是的。”

“为了保护孩子,她愿意知法犯法吗?”

“当然。”

“那就简单了。首先,她要开具死亡诊断书,证明孕妇在分娩前就已死亡。这样,孩子就不会成为难民了。再让父亲伪造出生证明,说孩子是自己女儿所生,然后将这份证明寄给户籍管理机构就行了。”

“就算孩子的母亲未婚,不清楚孩子父亲身份,也可以吗?”

“可以。只要将户籍中的父亲一栏空出来就是了。因为不需要写出生母的姓名,所以不用担心这份伪造的申请被识破。”

鲁本斯满意地用力点头。Q.E.D.。证明完毕。

人们掌握语言,将它作为交流工具。假如有人发送了意味不明的语言,必然存在另一个会使用这种语言的人。

奈杰尔·皮尔斯早就知道康噶游群中会出现超人类吧。因为九年前,第一个超人类个体就已经在日本诞生了。

扎伊尔爆发内战,一名孕妇被转移至日本,但她生下孩子后就死了。作为主治医生,坂井友理希望帮助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决定伪造证件,使其成为自己的孩子。那孩子先天异常的头部应该也激起了她的同情。然而,本以为是残障儿的俾格米女孩长大后,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智慧,于是坂井友理与人类学家皮尔斯取得联系。他研究了这个被命名为“艾玛”的孩子的智力,确信新人种已经诞生。两人预见到还会诞生第二个超人类,于是开始制定将其从战乱不已的刚果救出的计划。不对,主导计划的可能正是坂井艾玛。当时她还是唯一的超人类。对艾玛来说,必须想尽办法将这个早晚会出生的第二个超人类孩子带到日本。因为如果没有交配对象,物种就会灭绝。

从奴斯的角度看,开发特效药是最合理的解答。

海斯曼博士仅凭少量的线索,便看穿了谜底。艾玛和奴斯多半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如果将来近亲交配,耶格夫妻的悲剧很可能会再次上演。生下来的孩子,很可能会继承父母双方相同的病源基因。古贺诚治委托儿子研人进行特效药开发,无疑是治疗近亲结婚导致的遗传病的初步尝试。

鲁本斯试着计算坂井艾玛的实际年龄:八岁四个月。涅墨西斯计划的对手,不是在蛮荒之地出生的三岁幼儿,而是在发达国家掌控所有情报的满八岁的超人类。

再给你一个提示:你仍然低估了敌人的智力。

如果进化后的人类,在三岁时就能达到智人的智力水平,那现在坂井艾玛的智力水平,已远远凌驾于我们之上。

鲁本斯确信计划会失败。从被破解的密码通信看,坂井艾玛的思维能力明显已经超过智人。这个八岁的孩子认识世界的方式已经超过了智人理解能力的极限。

现在,在人类难以企及的智慧生物的保护下,奴斯一定能从非洲抵达日本,除非援助他的人类犯错。

想到这儿,鲁本斯突然担心起古贺研人来。那个研究生应该与坂井友理有接触。如果日本的警察抓住了他,就能顺藤摸瓜查到坂井友理。

研人回到自己房间,他出门时上了锁,但进门却发现入口的地上放着一部崭新的手机,手机下还压着一张字条,写着:把之前用的手机丢掉。

研人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已经有好几个未接电话,但语音信箱中没有任何消息。

实验室中,GIFT1的最后反应正在进行。研人脱掉鞋子,正要走进实验室,新手机突然响了。研人接起电话,又听到那仿佛来自地底的低沉声音:“马上离开房间!”

“为什么?”研人问。

“你犯了错。你打给报纸记者的电话被逆向追踪了,你的位置已经暴露。现在有五名警察在搜索公寓周边。找到你只是时间的问题。”

寒气爬上研人的后背。警察之所以这么快就赶来,会不会是因为公寓楼的房东向他们报告了异臭的事?

“可是,”研人用颤抖的声音说,“药物反应还没结束。”

“我这是为了保护你。”

“你是叫我放弃实验?”

“不错。”

“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将实验仪器转移到别的地方……”研人说,但他心里知道,必要的物资太多,将它们全部转移是不可能的。就算有车装载,也必须进进出出搬好几趟,动静太大。

“别说不切实际的话。你逃脱的机会只有一次。你一出门,保不定就会被认出来。你马上离开公寓朝东走,搭出租车去市中心。我随后会通知你下一个落脚点。”

研人看了眼手表,离GIFT1合成结束还有十小时。接着还需要八个小时分离最终生成物,确定其最终结构。“还有一天就可以完成特效药开发了啊。”

“时间不够了。快逃!”

小林舞花满嘴鲜血的痛苦身影,浮现在研人的脑海中。研人坚信自己能救那个孩子。

“我不能逃。还有孩子等着我。”

“你会有生命危险。”

“你自己不是也曾救过一个孩子吗,坂井友理女士?”

虽然不是当面交谈,但研人还是感受到电话另一头的人很震惊。研人继续道:“你来抢电脑,就是不想让我也卷进来……为了让我远离危险,对吧?”

没有回答。

“但我还是卷了进来。我带着父亲的电脑走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了。我会继续将新药开发进行下去。”说着,研人就挂断了电话。

研人等了一会儿,但对方并没有再打来电话。研人进入实验室,凝视着磁力搅拌机上的烧瓶,陷入沉思。

研人是在国道旁给菅井打电话的,警察应该是从研人打电话的地点开始向外搜索,而那里与实验室所在的公寓楼之间,还隔着好几栋商品楼。五个人挨家逐户地搜的话,要大约一天才能查到这里。

研人向天国的父亲祈祷:我会完成你的遗愿,请保佑我,请保佑我拯救那十万个孩子。

祈祷结束后,研人又淡淡一笑,补充了一句:请原谅我错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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