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伙计们,”莱姆叫道,“我们这次动作要加快了,要赶在他还没把那个小女孩带到下一个现场之前。快点,快点!”

托马斯用一种平移搬运的方法把莱姆从“暴风箭”轮椅送回床上。他先让莱姆暂时平躺到一块滑板上,再小心翼翼地把他移送到克林尼顿大床上。萨克斯看着那辆轮椅被收进莱姆卧室的一间壁橱——就是上次莱姆让她放CD时,匆匆阻止她打开的那一间。

莱姆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因为刚才的搬动,呼吸变得十分粗重。

“这一次他留下的线索没有了,”他提醒在场的人,“我们无法判断下一个现场在哪里,所以,我们只好找最大的目标了——他藏身的老巢。”

“你认为我们能找到吗?”萨克斯问。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莱姆心想,但没有说出口。

班克斯匆匆忙忙地跑上楼梯,他还没在房间里站稳,莱姆就急急地问道:“他们怎么说?告诉我,快告诉我。”

莱姆知道萨克斯找到的那一小点金子,想要库柏以现有的这些临时拼凑的设备辨别出它的成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于是他立刻就派班克斯把证物送到联邦调查局的物证反应小组办公室,请他们协助分析。

“他们说半个小时以后给我们答复。”班克斯说。

“半小时?”莱姆不满地嘟囔道,“难道他们就不能把它放在最优先的位置吗?”

“他们已经排在最前面了。德尔瑞亲自在那里督阵。你真应该看看他的样子。他命令所有其他的案子都往后靠,还说如果冶金报告不能以最快速度送到你手上,他就要他们好看。你能想象那幅画面,他简直把他们压榨得……你自己想象吧。”

“莱姆,”萨克斯说,“甘兹女士还说了一些情况,也许很重要。嫌疑犯对她说,他可以放她们走,只要她同意让他削她的脚。”

“削脚?”

“把皮肤刮下来。”

“剥皮。”莱姆纠正她。

“哦。但不知为什么,他后来却没这么做。她说,到最后,看上去倒像是他自己迟迟下不了手。”

“就像第一个犯罪现场——那个被埋在铁轨旁的男人。”塞林托说。

“有意思……”莱姆沉吟着说,“我原以为他剥去被害人手指上的皮肤,是为了吓阻想偷戒指的人,但现在看来未必如此了。看看他的所作所为:割下出租车司机的指头,带在身边到处跑,割伤那个德国姑娘的手臂和腿,偷窃了好多人骨和蛇骨,在折断埃弗瑞特的手指时放到耳边听……这和他看待被害人的方式有关。涉及的领域是……”

“解剖学?”

“完全正确,萨克斯。”

“除了这名叫甘兹的女人。”塞林托说。

“我的疑问是,”莱姆说,“他可以剥下她的皮,然后把她活着还给我们,但他却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塞林托说:“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不可能因为她是女人。或许因为她是从外地来的?但那个德国姑娘也一样。”

“也许他不想在她的女儿面前伤害她。”班克斯说。

“不至于,”莱姆微微一笑,说,“他可不会有恻隐之心。”

萨克斯突然说:“可是她确实有一点和别人不同——她是个母亲。”

莱姆想了想。“这点有可能。母亲和女儿,虽然还不足以构成放她们离开的理由,但他有可能因为这个才没有折磨她。把这点记下来,托马斯,加上一个问号。”接着他又问萨克斯:“她有没有描述嫌疑犯的外貌?”

萨克斯翻翻笔记本。

“还是和以前一样。”她念道,“滑雪头套、瘦小身材、黑色手套,他……”

“黑色手套?”莱姆看向墙上的便览表,“不是红色的吗?”

“她说是黑色的。我问过她,但她十分肯定。”

“以前也发现过黑色的皮革残片,是不是,梅尔?也许全都来自手套。如果真是这样,那红色的皮革又是从哪里来的?”

库柏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找到过两块这种东西,所以应该是他随身的物品。”

莱姆翻来覆去地查看证物袋。“我们还有什么其他发现?”

“还有在教堂小巷里和侧门口吸起来的碎屑。”萨克斯把吸尘器里的东西拍落在一张白纸上。库柏走过来,用放大镜仔细查看。“一堆废物。”他说,“大部分是土壤。有一点点矿物,云母片岩和长石。”

都是这座城市里随处可见的东西。

“还有呢?”

“还有一点腐化分解的树叶。就这么多,没别的了。”

“甘兹穿的衣服上有什么?”

库柏和萨克斯又打开一张白纸,检视从衣服上刷下来的碎屑。

“大部分还是土壤,还有几块石头样的颗粒。”

“他把她关在他老巢的什么地方?准确位置?”

“地下室的地上。据她说是土地。”

“太好了!”莱姆叫了一声,吩咐库柏,“用火烧烧看。”

库柏取了一些样本放入气相色谱分析仪中。他们耐着性子等待结果。终于,电脑屏幕闪动了几下,显现出月牙状的格子图案。

“好了,林肯。很有趣,丹宁的含量很高,还有……”

“碳酸钠?”

“没这么神吧?”库柏笑了,“你怎么知道?”

“十八、十九世纪的人把这种东西用在制革业上。丹宁酸用于保护兽皮,而碱用于修补。这么说,他的老巢应该在以前的制革厂区附近。”

莱姆笑了起来,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他心想:你听到脚步声了吗,八二三?我们已经到你背后了。

他把目光落在兰德尔测绘的地图上。“制革的气味很难闻,没有人愿与他们为邻,因此被政府部门限制得很严。我知道在下东区有一些制革厂旧址,还有在西格林尼治村——当年它真的是个村落,紧挨着城区边缘。在五十年代,远一点的西区也有制革厂,就离我们找到那个德国女孩的牲畜场不远。对了,二十世纪初的哈莱姆区也有制革厂。”

莱姆瞥了瞥杂货店清单——上面列着卖出牛小腿骨的夏普瑞超市的位置。“切尔西可以排除,那里没有制革厂;哈莱姆也不可能,那里没有夏普瑞超市。所以,他的老巢应该在西村、下东区或中城西区——又是地狱厨房,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

可是,这片地区的范围足有十平方英里,莱姆心里明白得很。他在从事刑事鉴定工作的第一天就已懂得,曼哈顿远比北森林更容易躲藏。

“我们继续往下看。卡罗尔衣服上的石头是什么成分?”

库柏俯身在显微镜上。“好了,找到了。”

“传给我看,梅尔。”

莱姆的电脑屏幕亮了,显示出一些碎石和晶体,看上去就像一颗颗璀璨的小行星。莱姆仔细观察这些颗粒。

“转动一下方向。”莱姆要求。屏幕上有三种物质紧紧地靠在一起。

“最左边的是大理石,粉红色,”库柏说,“和我们以前找到的一样。至于夹在中间的那层物质,是……”

“是灰泥,另外一种是褐砂石。”莱姆大声宣布,“这是联邦时期风格的建筑,就像一八一二年兴建的市府大会堂。只有建筑物的正面使用大理石,其他部分则用褐砂石,这样做是为了省钱。的确,他们只有这么做,原本用做购买大理石的钱才能挪出来,流进承办者的腰包。好了,我们还有什么东西?火场的灰烬。让我们找出引发这场大火的元凶。”

库柏用气相色谱分析仪分析灰烬的样本。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的曲线图。

新近精炼的汽油都掺有制造厂家加进去的染剂和添加剂,只要嫌疑犯购买汽油的加油站没有把不同批次的汽油混在一起,就能借此追溯到单一的来源。库柏宣布,灰烬中的汽油成分与“汽油市场”下属加油站出售的汽油完全吻合。

班克斯马上抓起工商企业名录查阅。“曼哈顿有六座这家公司的加油站,三座在下城,一座在第六大街休斯敦路口,一座在德兰西,东五〇三号。还有一座在十九街与十八街之间。”

“十九大街太偏北了,”莱姆说,眼睛盯着一览表,“东区或西区,到底是哪一座?”

百货超市,汽油……

一个瘦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房门口。

“我还能参加这场聚会吗?”弗雷德·德尔瑞问。

“那要看……”莱姆回答,“你有没有带礼物来?”

“哦,我这份礼物可不轻。”德尔瑞说着,挥了挥手中饰有FBI碟形徽章的档案夹。

“德尔瑞,你又没有敲门吧?”塞林托问。

“我没有这个习惯,你是知道的。”

“快进来,”莱姆说,“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还说不大准,搞不清楚和那家伙有多大关系。不过,谁知道呢?”

德尔瑞读了一会儿分析报告的内容,然后说:“我们请物证反应小组的汤尼·法考尔——他让我向你问候,林肯——分析了你们找到的那个证物,结果显示是一小片金箔,可能有六十到八十年的历史。他在金箔上发现了少许的植物细胞纤维,因此,他认为这是从一本书上掉下来的。”

“当然!这是书页边缘的金色涂料。”

“他还发现上面有一点点油墨的痕迹。他说,请允许我直接引述他的原话:‘这和纽约市立图书馆用来盖在每本书末页的油戳并没有什么矛盾。’他说话很有趣吧?”

“是图书馆藏书。”莱姆会意地说。

阿米莉亚·萨克斯加上一句:“一本红色皮革封面的图书馆藏书。”

莱姆看看她。“没错!”他叫道,“这就是红色皮革的来源。不是手套,而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本书。说不定那就是他的圣经。”

“圣经?”德尔瑞问,“你觉得这种人还会有宗教信仰?”

“我不是指真的《圣经》,弗雷德。再给图书馆打个电话,班克斯。也许这就是他鞋子磨损的原因——常在阅览室读书。我知道,这种希望不大,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更多选择了。我需要一份在过去一年里曼哈顿地区各家图书馆失窃的旧书清单。”

“马上办。”班克斯一边抚摸着脸上的伤疤,一边把电话直接打到市长家里,毫不客气地请市长的私人秘书联络市图书馆的馆长,要他们马上提供警方需要的资料。

半个小时后,传真机沙沙响起,吐出两页传真纸。托马斯走过去,扯下这两页从市图书馆传来的信息。“哇,本市读者的手脚还真不干净。”他说着把传真纸举到莱姆眼前。

在过去的十二个月里,纽约各公共图书馆共有八十四本超过五年以上历史的旧书失窃,其中有三十五本是在曼哈顿区。

莱姆逐条查看着这份清单。作者有狄更斯、奥斯丁、海明威、德莱塞……涉及的主题有音乐、哲学、红酒、文学批评、神话故事。这些书的价格都低得惊人,顶多值二三十美元。他估计这些书没有一本是最初的原版,但也许那些窃书贼根本就不懂这个。

他一条条看下去。

这本不是,那一本也不是。也许……

接着,他找到了。

《老纽约的犯罪》,理查·威尔·斯蒂芬著,邦特福出版公司一九一九年出版。这本书现在的价值是六十五美元,九个月前在位于德兰西街的纽约市立图书馆分馆失窃。书籍资料上注明,书的大小为五乘七英寸,红色羔羊皮封面,大理石纹纸扉页,书页边缘镀金。

“我要拿到这本书的副本,不管用什么方法。如果有必要,派人到国会图书馆去找。”

德尔瑞说:“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百货超市、汽油、图书馆……

莱姆必须做出选择。现在在外面待命搜查的人虽然不少,市警、州警以及联邦调查局各部门的人加起来有三百多,可是一旦要他们分散到下城的东西两区同时进行搜索,这点儿人手就显得不够用了。

莱姆凝视着墙上的一览表。

你的老巢是在西村吗?莱姆在心中默默地向不明嫌疑犯八二三发问。你到东区买汽油和偷书是为了迷惑我们?还是你就住在那附近?你到底有多聪明?不、不,问题不在于你有多聪明,而是你到底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你到底有多少自信,认为我们绝对找不到洛卡德法则所说的,你必然会留下的蛛丝马迹?

终于,莱姆做出了决定。“到下东区去,别管西村了。把所有人都调过去,所有霍曼的人,所有你的人,弗雷德。你们要找的是:一幢大型的联邦风格建筑物,将近两百年历史,外观是玫瑰红色的大理石,侧面和背面是褐砂石。这幢房子过去可能曾经做过官邸或公共建筑,有车库或马车房。最近几周有一辆福特金牛汽车和一辆黄色出租车出入,这几天尤其频繁。”

莱姆望望萨克斯。

忘掉死者……

塞林托和德尔瑞正忙着打电话。

萨克斯对莱姆说:“我也一起去。”

“我没指望你会做出其他的决定。”

当楼下的大门关上时,莱姆喃喃地说:“一路平安,萨克斯,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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