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借宿

裴衍按着洛行云肆意行凶,冷不丁背后传来敲门声:“该睡觉了。”

两个少年同时转过头来。

童晓年抱着胸口站在门前,又好气又好笑。

裴衍败兴起身,洛行云羞耻地扯过被子蒙住了脸,蒙了会儿觉得不太对,掀开一角鼓足勇气对她说:“阿姨对不起。”

童晓年噗嗤笑出了声。

对不起什么?拱了他家的猪?

不得不说,小朋友还挺懂事的。

裴衍掩上房门出来,问童晓年:“怎么样?”

眼神一掠,请君评价。

童晓年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你可以跟他美言几句,让他来报我的研究生吗?”

裴衍扶着门框,有些烦躁地舔了一下唇角:“那也要,等我有个名分。”

童晓年回过神来,忍不住失笑,笑里有点沧桑。

裴衍这是在责怪她来得太早。

他啊,昨天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婴孩,今天就伸手问她讨媳妇儿了。

裴衍话锋一转:“你有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可以做礼物。”

“什么礼物?”

裴衍的眼睛闪了闪:“他第一次上门……”

童晓年反应过来,忍不住掐了一下他的耳朵:“你们俩才多大?让我准备见面礼、长辈钱?!你怕不是想伙同你的小朋友,讹我的钱吧?!”

不料裴衍态度很认真,不像是说笑:“得有。”

说罢转身上楼,走进了父母的主卧,童晓年的化妆间。

童晓年追过去的时候,裴衍正捧着她的首饰奁,神情茫然:“是不是得是金器?”

童晓年真的惊了。

“我没有疯,san值很稳定。”裴衍看出她的担忧,开口解释。“只是他第一次进家门,我想让他知道,你很喜欢他,没来得及赶回来见他的爸爸也很喜欢他,你们都很看重他,他可以把这里当自己家……”

童晓年在大学教书,少年人的欢喜都轰轰烈烈,轻裘快马。

很甜,很张扬。

作为一个过来人,她却知道,什么都没踏实过日子要紧。

洛行云进门的时候,她觉得她儿子这段初恋,恋得有点疯。

现在裴衍捧着她的化妆奁,低着头说的这番话,平静似水,竟有一种成熟隽永、静水流渊的感觉。

男孩子的身量已经很高大了,不再是小青苗,而是一株参天的大树,笔直俊挺,遗世独立。

但是他细长的指尖摩挲化妆奁的时候,心中却在想着一些很柔软、很怜惜的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童晓年想,当年裴凤桐带着她跪父母的时候,好像也就这么十八岁?

该不会早熟也是遗传的吧……

童晓年把化妆奁啪地合上,抢过来:“人家是男孩子,你送他什么金首饰,人怎么戴?何况这都是我的,你爸、你奶奶、你姥姥、我自个儿买给我的!”

裴衍眼中黯了黯。

童晓年把他踹起来:“走,去你爷爷那儿找找。”

在裴衍错愕眼神中,童晓年笑道:“用过的也不能做见面礼不是?”

洛行云在裴衍家睡了一宿,临走的时候,童晓年送了他一盒书签。

黄金打造的,四副镂空人物画,是《西厢记》。

顶上穿着红线。

洛行云挠头:“阿姨,我只是帮你建个模。”

“要收的。要收的。”童晓年客客气气地递上,“阿姨觉得这个特别适合你,阿衍昨晚上还特意跑了一趟他爷爷家取来的。”

洛行云诧异地看向裴衍。

昨晚上下了很大的雨,天还很冷。

裴衍低敛了眼:“妈给你,你就收着。”

“哦。谢谢阿姨~”洛行云将黄金的书签揣进了怀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又说不太上来。

他年纪还太小,不太懂这些人情。

两人上了车,老宋一脚油门还没踩下去,李遇从后头叼着煎饼果子跑过来。

他不怕冷似的穿着秋季校服,脑门上绑着打篮球时候的黑色发带,嘴里呜呜呜呜呜呜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倒是老宋驾轻就熟地停稳了车,让他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要来不及了!”李遇嚷嚷着,把自己往车里一塞,捧着煎饼果子侧过脸,“昨晚上看直播张大仙要跳槽……我日老洛!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遇每天都想搭裴家的车上下学,奈何裴哥不怎么等他,今天好不容易赶趟了,谁知旁边不是他裴哥。李遇本来就小的脑袋瞬间就宕机了,嚼着土豆丝满脸空白。

洛行云轻咳了一声:“……早。”

裴衍从洛行云后头勉为其难欠了一下身,调整了坐姿,将手按在洛行云的右肩,招呼洛行云往自己身边来。

洛行云刚挪到中间,三个人坐其实刚刚好,不过考虑到李遇是个alpha,他还是挺自觉地照做。

没掌握好距离,坐下的时候两个人的腿并在了一块儿,温热的热度传来,裴衍撩起眼帘笑看了他一眼。

李遇一个人霸着一半的位置,沉默地咬了两口煎饼果子,浓眉扬起,问身旁的洛行云:“喂,你怎么会跟裴哥一起上学?”

“我昨晚忘带钥匙了,借宿一晚上。”

李遇气死了,绕过他推了一把裴衍:“我上你家你怎么赶我!”

裴衍仰头靠在座椅上,嘴角轻勾:“他跟我睡,你也跟我睡吗?”

李遇嘴里的煎饼果子,掉了。

洛行云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的腿,意思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满嘴骚话。

裴衍冲他笑了一下,转头看窗外。

李遇手里的煎饼果子继续往下掉。

他家裴哥长得好看,可是心高气傲,不大爱理人。李遇没见过他裴哥跟哪个omega拉拉扯扯,更没见过有人凶里凶气地跟他家裴哥讲话,还动手——一般这种人坟头草高都两米了。

李遇长达300米的神经后知后觉地想起网上的传言,还有讲台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吻,冲洛行云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嫂子好。”

洛行云:“你可不要瞎叫啊!”

李遇操了一声:“我叫你是给你面……”

裴衍清了清嗓。

李遇立刻低头,两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嫂子不爱听我以后不叫就是了。”

洛行云在“裴衍又双叒叕批评我不好好谈恋爱”和“被诸仁良抓到国旗下分手”中间衡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裴衍的批评更严重一些,澄清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私底下偷偷叫。”

他决定,谈恋爱,就从听李遇叫嫂子做起。

洛行云心胸宽广地受了这一声嫂子,裴衍回头就给李遇发了个大红包。

当天是霍思明妈妈的生日。

一到学校,霍思明就狗狗祟祟地把自闭小组统统喊进厕所,向他们颁布这个重大喜讯:“你们晚上都到我家去。”

霍思明作为自闭组中最有钱的少爷,家境非常不错。

霍爸爸是个商人,经营着电子元件的进出口生意。因为他常年在迪拜工作,剩霍妈妈一个人在家带兄弟俩,日子过得寂寞,很欢迎小朋友们来家里玩。

整个初中,霍思明家的地下室都是自闭小组的活动室。四人组放了学就往霍家冲,作业飞也似地赶完,跑团,玩桌游,打电玩,霍妈妈就在一旁微笑着给大家奉上水果。

玩得精疲力竭,就抵着脑袋在霍家住一宿,第二天起来结伴上学。

霍爸爸难得回来,还会感谢大家照顾霍家兄弟,有什么家族旅行都会带上他们,是自闭小组的幕后金主。

自闭小组吃了霍妈妈太多大米,手也短,嘴也软,每年她生日都会赶去祝贺,献上祝福。

霍思明一声令下,洛行云掏出了窝藏一个多月的诗路女士,张亮掏出了自己用废品还原的皮克斯小台灯,戚羽捧出了一枚古风发饰,流苏明艳动人。

霍思明严肃地检查完,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见所有人的礼物都得到了霍大少的首肯,戚羽举起了小手:“我有个问题。”

霍思明:“曰。”

戚羽:“我们为什么要在厕所里谈论你妈妈的寿辰?”

霍思明提起这茬就生气,拿食指点了点洛行云的鼻子:“我妈妈的生日,你可不要告诉裴老……班长!”

洛行云仔细理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我觉得班长应该不用随这个份子。”

“我不是在跟你谈随份子的问题!”霍思明说着,胆战心惊地掰着厕所门往走廊上一张,果不其然,裴衍、沈书意还有李遇正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他缩回脑袋,严肃地批评洛行云:“你男人就是个黏人精、跟屁虫、控制狂,还爱吃醋。要是让他知道你上我家去了,他会拆了我们家的!”

戚羽和张亮都赞同地点点头。

洛行云:“……”为什么老裴的个人形象已经糟糕到了这种地步?

霍思明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做了个手势,四人小组在水槽边一字排开,开始放水。他压低声儿冲身边的洛行云再三警告:“你一定不要泄露口风。”

洛行云:“哪有那么严重……”

话音刚落,裴衍就从外头踱进来,投来探究的目光。

四人小组齐齐回头,在他的视线里,整齐划一地拉上了裤链,然后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

洛行云经过裴衍身边的时候,被他抄住了胳膊:“以后跟我一起。”

洛行云:“……”

霍思明、戚羽、张亮在背后对他邓布利多摇头:看到了没有?!你男人,真的是黏人精、跟屁虫、控制狂,还爱吃醋!

兄弟们耳根子吹得再狠,洛行云出去玩还是得先老老实实跟老裴报备一下。他是omega,偷跑出去玩裴衍要担心的。

一边打字,一边觉察到自己似乎秉持了中国男人的优良作风——惧内。

真男人必须不惧内!

小洛决定,报备的方式必须要强硬一点。

物理学圣剑:我今天要去霍家,给伟大母亲霍妈妈过生日

物理学圣剑:我兄弟不让我告诉你

物理学圣剑:请你反思一下为什么他们不让我告诉你

leviathan:我错了:(

洛行云看着那秒回的“我错了”,美得直冒鼻涕泡。

妙啊,他都可以跟班长无情无耻无理取闹了~

物理学圣剑:来,快说说你错在哪里

leviathan:我太喜欢你

leviathan:不想让你去其他alpha家里:(

物理学圣剑:我们是正常的人际交往,霍妈妈很照顾我,我必须要去给她祝寿,乖~

裴衍不回消息。

物理学圣剑:[戳戳你.gif][戳戳你.gif][戳戳你.gif]

leviathan:你去吧:(

洛行云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揣兜里。

谁说他们家老裴是黏人精、跟屁虫、控制狂,还爱吃醋,他们家老裴可好说话了~

晚上放下,裴衍上学生会组织工作去了,洛行云跟着小伙伴们一道去霍家过生日宴。

霍家住在稍远的市中心,三层楼的花园洋房里只住着霍妈妈还有霍家兄弟。自从上了高中,自闭组学业紧了,也不怎么过来,霍妈妈挺寂寞的,此时正站在门前翘首以盼。

她烫着一头大波浪卷,穿着暗红色的高领羊毛衫,围着碎花围裙,气质温柔和蔼,很有女性特有的柔美。见到自闭组上门,她赶忙把孩子们迎进房里,客气地让他们去吃去玩,自己则转回了厨房。其他人都飞也似地跑下了楼梯,只有洛行云挨到她身边,陪她一起帮厨。

霍妈妈打量了他几眼,话里有话道:“哟,小洛,长漂亮了嘛~”

要是放在平常,洛行云肯定要自卖自夸几句。但是在霍妈妈面前,他有点不自然地腼腆害羞,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霍思明有没有把自己分化性别的事情告诉她。

“听说你这次拿了物理竞赛一等奖,还拿了奖学金?”

一提起奖学金他就惭愧,他都没给霍妈妈准备些什么,忙不迭地把香水拿出来摆在台面上:“啊……这个是送给你的,阿姨生日快乐~”

“这么破费啊~”霍妈妈温柔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其实你成绩好,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你妈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是吗?”洛行云扬起了眉眼。

“当然。我们家小霍要是能有你一半聪明,阿姨做梦都要笑出来了。”

刚进来的霍思明听闻此言,哼了一声。

他身后背着书包的沈书意钻出来:“阿姨好。”

霍思明、洛行云:“!”

沈书意在霍妈妈惊诧的眼神中,乖巧得体地迎上前:“我听说这里有蛋糕吃,我就过来了。”

霍妈妈大喜过望地与他握了握手:“是小沈啊,欢迎欢迎!”

她家哥哥从小就体弱多病,结果十二岁分化成了一个alpha,还是一个a值常年不到60的弱a,霍妈妈一直很担心哥哥的心理健康。果不其然,哥哥越长越大,脾气也日渐乖戾,要不是初中遇到了自闭组的小伙伴,现在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如果有更多同性别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当然就更好了,这会让他更有强a气概。

霍妈妈笑颜如花地把他们请出了厨房,为哥哥的人际交往松了口气。

霍思明则下巴一点,问沈书意:“你怎么来了?”

沈书意顶了顶自己的金丝眼镜:“我上次来你家打游戏的时候,还吃过你妈妈的小零食,来祝她生日快乐不是理所应当吗?”

霍思明还没来得及开口,洛行云就哦豁:“老霍,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你居然还带沈书意回过家,打过游戏,可以嘛~”

霍思明:“你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都跟班长doi好吧。”

洛行云:“那是张亮的谣言!”

沈书意哦豁一笑:“我可听李遇说,昨天你睡在班长家里。”

洛行云:“……”

提起班长,霍思明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老沈,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妈今天过生日?”

沈书意温婉得体地望着洛行云笑。

霍思明瞬间会意,简直想掐把死洛行云:“你转头就告诉班长了你这个狗男人!”害得班长放了这只沈狗来他家做密探!啊啊啊啊啊!

洛行云:“好好好我是狗我是狗老沈你快陪他打游戏……”

沈书意一胳膊揽住霍思明,吹着口哨下楼去了。

晚上吃完饭,外头下起了雨。这雨又湿又冷,来势汹汹,实在不像是惯常的天气,霍妈妈安排小朋友们留宿。霍家小洋楼有三层楼高,房间很多,他们一人住一间都住不过来。

洛行云钻进他的屋子,往床上四仰八叉地一趟,掏出裴衍给他的钥匙,盘算着过两天要搬的新家要是也有这么软的床就好了。

雨打窗户,路灯是柔亮晕开的光。雨幕中的万家灯火宁静又温馨,洛行云忍不住把手按在玻璃上。

窗外突地一黑。

还没等洛行云尖叫出声,窗户猛地向上抬起,凶猛的夜雨和风呼啸而入,却都被黑衣少年铜墙铁壁般温热的身躯阻挡。

洛行云眼看裴衍跳进来:“你怎么来了?!”

“沈书意说今晚你们在这里留宿。”

窗户重新关上了,alpha身上湿漉漉的寒气散出来,像深海森林。

“我又不是一个人留宿,大家都在的嘛,而且沈书意不也在?”

少年欺近,在他唇上轻轻一啄:“沈书意,也是个alpha。”

洛行云指责的话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想到今天稍早裴衍发在朋友圈的一条动态。

——我喜欢你,知错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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