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坑完人就被游惑逮起来了,连同萨利一起捆在床上。

大家回到楼下围坐在茶几旁。

舒雪和杨舒有点出神,没吱声。

吴俐拿着答题纸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如果球里面是真正的雪莉,那三个雪莉躲进去只要两个矮柜。萨利带一个球,假雪莉带一个球。小杨以前给我看过一个恐怖故事,说照片镜子里的鬼本质是一个影子,平面的。可以变得很薄,像纸一样哪儿都能钻进去。如果萨利和假雪莉也是这样,那三个雪莉只要一个矮柜,能把球装进去就行……”

杨舒回过神来,接话道:“感觉那对兄妹不像能变成纸片的,他们有体温有心跳还有影子,跟真正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吴俐点头说:“那就两个。”

两人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在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

游惑有点意外地看着她们,于闻父子更是不太习惯。

正确答案是什么,对他们而言根本不重要,他们要填的从来都是错误答案。

这样一本正经的分析就显得很突兀。

舒雪悄声对游惑说:“听着就好了,她们就是有点难过。”

游惑:“什么意思?”

“上次闲聊的时候聊到的,说是在医院学来的习惯,情绪不能波动太大影响工作嘛,所以每次有人去世,或者碰到类似的事,她们都会这样,讨论个什么课题或者话题,理性一点的那种。能好一点……”舒雪说。

游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个球我第一次看见就很不舒服,但是……”舒雪叹了口气。

游惑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他们最初就觉察到皮球里填了东西,现在猜想被证实,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毕竟日记里真正的雪莉并不是什么吃人boss,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儿而已……

相比之下,床上捆着的两个才是真的令人嫌恶。

吴俐出了一会儿神,把答题纸搁在于闻面前:“填吧,把那两位放出来。”

于闻没有落笔,而是抓了抓头发说:“刚刚秦哥和楚老板进去的时候,我就站在镜子旁边,楚老板好像匆匆说了一句别着急放。”

“啊?”杨舒纳闷地问:“为什么别急着放,你是不是听错了?”

于闻一时间也懵了:“我也不知道,就这么一句话。可能真的听错了……”

他犹犹豫豫地抓起笔,又被游惑摁下来。

他确认道:“楚月说的?”

于闻:“昂,对啊。”

“那就别放。”游惑说。

“你确定?”

“嗯。”游惑说,“应该刷时长去了。”

“刷时长干嘛?”于闻更懵。

游惑沉默两秒,木着脸说:“怕晚上睡觉又是我跟秦究到处抓人吧。”

于闻:“噢噢噢!明白了。”

游惑和秦究在镜子里呆的时间最久,受影响最大,所以替代萨利和雪莉的是他们。

如果不做任何变动,今晚跑不掉又是这俩。

这谁受得了。

现在楚月主动挂机,把游惑换成她结果能好一点。

最起码坐等被逮的人里多了个游惑,战力能平衡点不是?

如果他能醒的话……

于闻想想又很绝望。

他们等到了6点前的最后两分钟,踩着点将秦究和楚月放出来。

由于修改过太多次答案,纸上又蹦出一个-2来,扣掉了卷面整洁分。

出于学生本能,于闻肉疼了一下。

但其他人连看都没看。

可能是被大佬传染了吧,他们觉得自己不是来考试的,目的也早就不是求高分了求通过了。

他们就是来搞事的。

***

夜里7点20分,风从窗缝里溜进来,吹起了主卧的窗帘。

今天的主卧很冷清,大床空着,前两天挤在上面的姑娘们不见踪影,房间里只有一个人。

她支着头歪坐在沙发里,短发挡着半边脸。

不是别人,正是楚月。

一阵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她的肚子叫了两声,在寂静的夜色下突兀又清晰。

她皱着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倏然睁开眼。

“好饿……”楚月咕哝着,声音干哑,跟平日里很不一样。

她撑着沙发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又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太饿了。”

她说着便走向门口。

一片影子从她脚边滑过,是那只被追了一下午的皮球。

它不知何时回到了主卧矮柜,正无声无息地跟着楚月。

可能是角度原因,胶皮上的卡通人脸嘴角下拉,显得茫然又委屈。

楚月拉开房门,皮球顺势钻出去滚到对面。

今晚的儿童房也少了一个人,游惑不在。

房门被楚月拧开,秦究已经醒了,正站在房间中央扣着袖口的扣子。

皮球咕噜噜滚到他脚边蹭着长裤。秦究弯腰拾起,和楚月一前一后出了门。

拍球的声音沿着楼梯下去,逐渐离远,床上的鼓包这才探出头。

“雪莉”淡金色的头毛睡得乱七八糟,她脸朝下趴着,手脚成大字型,一边一根绳捆在床的四个角上,模样有点滑稽。

“萨利!萨利!”她的脸憋得通红,小声叫着下铺的人。

不一会儿,萨利也从被窝里伸出头。

“帮我解绳子!”她说。

萨利:“……我被捆了两道。”

就因为他饿极了比雪莉疯。

“没用!”她又说。

萨利把脑袋又闷回去了。

“那我自己来。”雪莉气哼哼地说:“帮我看着那些讨厌的客人。”

萨利闷声闷气地说:“他们都在楼下,你没听见吗?傍晚就说过了,今天其他客人都睡楼下,不可能上来的。”

“雪莉”又哼了一声。

床铺一直在吱呀吱呀地晃动,上面的人扑腾得很凶。

如果是以前,萨利会比她更卖力,光靠他一嘴细密的牙就可以咬断所有。

他舔了舔嘴唇却没有动。

今晚他莫名提不起精神,可能是因为看到客人们追着皮球跑,翻出了很多……很多东西。那时候他跟雪莉还没这样。

“你干嘛要起床?”萨利瓮声瓮气地问,“今晚有别人帮我们喂饱肚子,你干嘛要起来?”

虽然吃下去的还得吐出来,但也过了个嘴瘾不是。

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我讨厌皮球。”雪莉忙得呼哧呼哧的。

这一刻,她的语气和日记后半截的疯话一模一样。

“他们只跟皮球玩,我讨厌她!我才是雪莉。”她咕哝着。

以前,她说完这些话,萨利会跟着附和一句“是啊,又蠢又讨厌。”

但今天他没有吱声。

“雪莉”咧开嘴,尖细的牙像钢锯一样咔嚓咔嚓摩擦着绳子。

她手短脚短,脖子却伸得老长……长得很不协调。

过了好久,萨利突然咕哝了一句:“你才不是。”

雪莉龇着牙顿了一下,故作天真的表情倏然收起。

她眨了眨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歪头问:“你后悔了嘛萨利?你不是很讨厌她占了你的位置吗?我占她的位置不是在帮你?”

萨利不吭声。

雪莉又把脖子伸出去,沿着之前的痕迹张开了嘴。

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响起来。

她啃断了第一根绳子,松了左手,然后小姑娘一样耍赖撒娇的语气说:“你后悔也没用!我就是讨厌皮球,我今天就烧掉它。”

“你听——”她轻声说:“她的脑袋跳着去楼下了,应该在客房吧。你能听到吗?她的身体还在楼里滚,可能想追过去。我要去捉她。”

“今天的客人真慢,怎么还没开始呢?”她抱怨道:“我都准备好眼泪了。”

萨利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今晚不想理上面那位……“妹妹”。

但饥饿的本能占据了上风,没过片刻,他也伸长脖子,开始啃着手上的绳子。

“啊……开始了。”雪莉突然说:“我感觉到啦!他抓住了一个倒霉蛋!”

***

楼下,秦究和楚月站在客房门口,砰砰的球声不紧不慢。

楚月揉着肚子,用诡异的音调催促说:“快开门,我真的太饿了。”

秦究挑起眉,转动门把手往里一推——

推不动。

楚月:“……”

秦究说:“有东西抵在里面,挡住了门。”

楚月肚子又叫了一声。

秦究嘘了一下,说:“别急。”

楚月:“……”

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秦究对门里的人来了兴趣,似乎觉得食物们很有意思。

他没再指望悄悄进门,直接用力一推——

门里响起一阵钝重的摩擦音,像是挡门的椅子被推开。

这声音在夜里简直惊天动地,看来椅子上压了重物。

秦究透过门一看,就见一个白生生的东西从扶手椅上滑下来,垂在一边。

那是一只清瘦好看的手。

秦究:“……”

狭小的客房塞得满满当当,除了门后挡着的这位,床沿趴了三个,地上还蜷着两个。

他又把门推开一点。

重重的摩擦声再次响起来。

这动静实在太大,而且穿透力惊人。

趴着的三个姑娘陆陆续续抬起头,地上的鼾声也停了。

唯独那只手还垂着,一动不动。

“卧槽!”于闻仰头看到门缝就惊醒了,接着屋里一阵鸡飞狗跳。

“哥”长“哥”短地叫成片。

秦究被吵得头疼,偏偏楚月的肚子还在旁边伴奏。

他彻底没了耐心,决定速战速决。

结果就在他推第三下门的时候,那只垂着的手动了。

扶手椅被门刮得转了个方向,窝坐在里面睡觉的人总算醒了。

游惑睁开眼皮,满脸的不耐烦在看到秦究的时候消散掉了,换成了略带新奇的目光。

他上下打量着秦究,重点盯着他手里的球。

屋里的人有过一次阴影,站在后面不敢动。

游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站起身走到门口,背手“砰——”地关上了门。

他靠着门框,对秦究说:“来,逮我试试。”

***

“雪莉”弄断了所有绳子,从上铺爬下来。

看到坐在床边的萨利,她嘻嘻笑了一声,说:“笨蛋萨利,你不是今天不想跟我玩吗?”

萨利看了她一眼,晃了几下短腿从床边跳下来。

“我饿。”

他低声说。

“我知道。”雪莉摸了摸自己同样干瘪的肚子,纳闷地说:“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有食物下肚?”

说话间,他们听见楼下一阵乒零乓啷的动静,好像有人打起来了。

梆——

“好像是沙发倒了。”萨利慢吞吞地说。

接着某个玻璃碎了。

花盆摔了。

椅子……起码三把椅子砸地了。

……

这可能是在拆房子。

“雪莉”听了一会儿,冲萨利招了招手。

他们轻轻把门开了一条缝,像一对趁着父母吵架偷跑出去的普通孩子,一溜烟穿过走廊。

“雪莉”在走廊尽头某片阴影之下找到了其中一个皮球。

她费力地抱起来,咕哝说:“还差一个。”

皮球上的卡通人脸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脸拉得更长,扁着嘴像是要哭。

萨利盯着它看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他落后几步,又捏着拳头跟上“雪莉”,两人蹲在二楼栏杆边往下看。

客厅里没有开灯,透过落地窗外的光,隐约可以看见两个敏捷的身影闪过。好像一个去抓另一个的手,对方借着沙发背一个翻身,跳到后面去了。

砰——

萨利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就发现茶几也被掀了。

两个小鬼在上面蹲了几分钟,楼下的动静一个比一个惊天动地。

照着情况,正常人早进八百回医院了,楼下的人却依然没歇。

又看了片刻,他们发现那俩一点儿伤都没有,遭殃的全是其他东西。要指望一个彻底制服另一个,恐怕要等到下辈子。

“雪莉”咕哝了一句“真讨厌”,抱着球就下了楼梯。

她听见了皮球的滚动声,就在楼下,在那片狼藉之中。

趁着“替代者”在抓食物,她可以把皮球抱回来。

萨利紧跟着她,两人弓着腰,玩耍似的在碎片和障碍物中钻进钻出,找寻皮球的踪迹。还在经过厨房的时候,摸了一个打火机。

看到了!

雪莉一眼看到了那个蓝白相间的圆影,就在餐桌那里。

“替代者”刚抓住食物的肩,正要把他摁在墙上,食物弓身一绕,转到了他身后。

她能听见食物的喘气声,纠缠了这么久,应该也累了。

雪莉觉得,离填抱肚子不远了。

萨利也跟着咽了口水。

她把手里的球塞给萨利,自己跑到餐桌旁一把抱住企图滚走的皮球。

“我们该换玩具了。”她拍了拍皮球沾的灰,歪头说:“再见。”

话音刚落,一双手突然从天而降,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拎抱起来。

雪莉还没反应过来,两脚就已经悬了空。

“你干嘛!”她转过头,看见游惑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秒,一阵劲风袭来。

追捕者翻过横倒的沙发,一步就到了面前。

雪莉又回过头,对上了秦究的脸。

游惑拎着手里的小鬼,让雪莉正对着秦究,说:“不跑了,要问什么问。”

他背抵着另一个单人沙发,手里的东西又很沉,再跑也来不及了。

秦究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和雪莉,“哦”了一声,玩笑似的懒声问:“我好看么?”

雪莉:“……”

他们停战的位置很巧,旁边就是落地镜。

打成这样,镜子居然完好无损,依然坚定地立在那里。

雪莉的眼泪本能开始往下掉。

镜面倏然荡开一圈涟漪,像是被投石的湖。

“你说呢。”

游惑说着,转手就把“雪莉”扔进了镜子。

皮球甩落,撞在地上发出“砰——”的响声。

萨利惊呆了。

他看了游惑一眼,扔开皮球就要跑,可惜腿太短,下一秒就被游惑抓着裤腰拎起来。

“讨人喜欢么?”秦究又拖着调子问了一句。

萨利蹬了两下,然后腰上一轻,也被甩进了镜子。

“别人不知道。”游惑拍了拍手里的灰,抓着衣领把秦究拉低一些,嘴唇几乎相触却又隔着毫厘。他用一贯冷淡的嗓音说:“我是挺喜欢的。”

***

镜子里。

“雪莉”和萨利茫然地站在那里,从他们进来开始,四周围的黑雾就开始疯狂涌动。无数只黑色的枯瘦的手从里面伸出来,试图去抓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雪莉”猛地扑到镜子面前,试图再钻出去,但只收获了满手的血。

萨利也想扑过去,但在最后刹住了步子。

扑过去干嘛呢?

没有用的。

那个会对着镜子做鬼脸,扯着裙子转圈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

在镜中“雪莉”爬出去代替她的那天起,已经不在了。

她的头颅藏在她最喜欢的皮球里,身体蜷缩着被塞进另一个。

她身体里鲜活的血,被他和假冒者涂了满身,喝进肚里。血液安抚了饥饿和渴求,他们才能更长久地生活在镜子外的世界里。

哦,不止那个小姑娘,还有她的爸爸妈妈。

那对早早遗忘他的夫妇,是他第一个吞进肚里的食物。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子面前,看着客厅里亮起了灯,看着人群陆陆续续从客房冲出来,看着他们抱起地上晃动的皮球,似乎想剖开看一眼,又最终停了手。

那个小姑娘那么爱漂亮,一定不希望别人看到她干瘪枯槁的样子。

他看着那群客人去了后院,不知要做什么。

也许……是去埋葬他那个妹妹。

他还看见风从不知哪扇门里涌进来,吹动了窗帘,吹动了地上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又把一个生锈的铁罐吹到镜子前。

那个铁罐滚了两圈,他看到了底面的便签贴。

上面的字又大又丑,透着笨拙的稚气。

「给萨利的礼物」

黑雾漫过来的时候,他听见雪莉脆生生的童音,穿过好几年传进他耳朵里。

那应该是他从镜子里钻出去的第一天……

小姑娘塞给他一颗糖,粉色的糖纸,丑丑的,不适合小男孩。

她说:“我以后叫你萨利好不好?”

……

他再也出不去了。

因为那个小姑娘,再也不会来照镜子了。

落地镜在风中颤动片刻,又静止下来,再没有过动静。

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系统的声音响起来:

【197考场,考生游惑弄哭了雪莉,雪莉宣告死亡。】

【197考场,考生游惑弄哭了雪莉,萨利宣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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